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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萱 - 買餅送夫人【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2 PM     標題: 金萱 - 買餅送夫人【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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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老天,她本以為憑著一手做糕餅的好功夫,創業起家易如反掌,
豈料她低估「京城居,大不易」的真理,連在京城開店也不簡單哪,
幸好,她並非真是啥農村窮夫子的女兒,而是重生而來的,
前生她可是百年糕餅鋪「施記」的唯一傳人,怎會被這種小事打敗?
遇上難關,她便出奇招又做起了早膳生意,打出買粥送餅的策略,
啊哈!這下果然順利打響名號,她的「巧手蕙心坊」總算站穩腳步,
要問有多穩?瞧那嗜甜如命的侍郎大人天天來掃貨就知道,
他的大採購行徑做足了宣傳,讓她的餅火紅得連高門貴冑都來搶,
但商場得意了,她的生活卻開始不如意,娘親竟意外惹上殺身之禍,
為保全家,她只好與侍郎大人做了交易──「買餅送夫人」,
這下有了侍郎大人當靠山,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再下黑手,
現在只剩一個問題……原來侍郎大人居然是她前世夫君的堂兄,
她不僅重生嫁大伯,還陰錯陽差地再度蹚進當年害死她的渾水中……

【出版日期】 2015/4/1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14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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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2 PM

第一章 施家大小姐

  大齊王朝承景二十五年,國運昌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京城富商施家的西側暮雨院裡靜謐非常,身著一身金絲海棠花長襖,配著淡黃色百褶裙,有著一張瓜子臉,膚色白皙水嫩,靈眉秀目,有如出水芙蓉般的施家大小姐施玲蘭正眉頭輕蹙的坐在半開的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院裡的丫鬟婆子們見狀,動作不由自主的全都放輕盈了起來,深怕影響到大小姐思考。

  大小姐是老太爺指定的施家百年糕餅鋪的繼承人,在府中地位僅次於老太爺,連老爺和夫人都不敢隨意插手有關大小姐的任何事。

  施家是京師富商大戶,施家糕餅鋪已傳承百年,名下店鋪專賣各式小點糕餅,走口味獨家、造型華美的精致路線,因送人自用兩相宜,頗受皇親貴族、千金名媛喜愛。

  施家傳承到施玲蘭這一代沒有兒子,施玲蘭的母親李氏只生了施玲蘭這麼一個女兒,來年便因病而逝,施父再娶填房程氏十余年也只生了一個女兒施玲香,為施家三小姐,另外還有三名庶女,分別為二小姐施玲音,四小姐施玲盈和五小姐施玲巧,年近不惑之年的施父至今別說嫡子了,連個庶子都沒有。

  施玲蘭從小聰慧無雙,深得祖父施郎的喜愛,隨著孫女一個個誕生,卻遲遲等不到一個可以繼承施家香火的男孫出世,施郎也不再期待了,直接將聰慧的嫡長孫女當成施家繼承人來養育,不僅讓她在內宅當富貴嬌養的嫡女千金,也將經營手段、糕餅秘方等一一傳授給她,同時為她相看適合入贅施家的夫婿,只等她婚後接手家業。

  施玲蘭現年十七歲,三個月後即將成親。

  這門親事是在去年定下的,對方同樣是京城富商孔家,專營布匹絲綢買賣的生意,除了布莊外,近年還經營起了繡坊,旗下繡娘個個手藝精湛,好評不斷,未來可期。

  孔廷宜是孔家二房的嫡次子,相貌俊朗,才學平平,最愛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但比起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又好上太多,加上兩人商家的身分背景又都挺相似的,才會讓祖父相中。不過祖父私底下曾對她說過,此人生平無大志,性子又軟弱好拿捏,入贅後沒本事吃裡扒外,這才是他選擇對方最主要的原因。

  對此,施玲蘭毫無想法,自古姻緣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是沒有置喙的余地的。

  況且,她又不是要嫁到夫家去,那樣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聰明夫婿可依靠,未來在婆家的日子的確會很難熬。可她的夫婿是要入贅施家的,成親後便住在施家,住在這個人事物皆是她所熟悉並了解的施家,所以她很安心。

  可是誰又想得到,就在她婚事底定之後,程氏竟然被號出喜脈。三妹玲香都已經十三歲了,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奇跡出現。

  祖父得知這個消息自然高興不已,倘若程氏這回生下的是個兒子的話,那麼施家就有後了。

  那麼她呢?還需要入贅夫婿嗎?她不禁疑惑的問。

  祖父怔愣了下,也為這件事糾結不已,幸運的是,程氏的產期在她成親前三個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一切都等孩子出生了確定男女之後再說還不遲。

  所以,這幾天施玲蘭才會特別的心事重重,因為她的命運將在這幾天內決定,如果母親生下的是妹妹,那麼一切照舊,反之若是個弟弟的話……

  「唉。」

  不由自主的,施玲蘭輕嘆了一聲。

  她當然希望祖父有孫子,爹爹有兒子,但是一想到她得因此嫁到孔家去,她就千百個不願意。

  不是她膽小懦弱不經事,也不是她性子傲慢瞧不起孔家人,而是孔廷宜根本就靠不住!他若是入贅施家也就罷了,不管他性子弱或是怎樣她都不在意,因為做主的人是她,但是若進了孔家門,還有她這個小媳婦插嘴的余地嗎?更別提是做主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也令她對嫁進孔家充滿了反感。

  過去幾個月,祖父為了讓孔廷宜對施家以及她這個未婚妻有所認識與熟悉——以防萬一施家又多了個小小姐,祖父依舊經常會邀孔廷宜上門做客。可是誰也料想不到這樣來來去去了幾回,孔廷宜竟然和她的三妹妹玲香看對了眼,兩人有了私情。

  一個是她的未婚夫,一個是她的妹妹,兩個人這樣做不僅只是打她的臉而已,也是在打施家的臉。

  這件事絕不能外傳,也不能讓祖父知道,祖父若是知道了這件敗壞門風的事定會被氣出病來,加上年紀又大,她真怕會有個萬一。

  所以,在收集了確切的證據之後,她讓人將玲香請到暮雨院來,開門見山的給她兩個選擇。

  一是,她將這件事告訴祖父,讓祖父立刻找戶人家將她親事定下,等明年十五及笄便讓她出嫁。

  二是,在她成親前安分些,不要再做出任何會讓人起疑或產生流言的舉動,若是她能做到的話,她不介意在成親之後做主讓孔廷宜納她為妾,成全他們倆的情意。

  不過她也坦白的告訴玲香,如果她真的想和孔廷宜在一起的話,這輩子就只能當個姨娘,永遠得低人一等,若是生了孩子,孩子也只能叫她姨娘,不能喚她母親,要她最好想清楚些。

  她沒說其實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趁早斬斷情絲,繼續做她的施家三小姐,慢慢等待屬於她的姻緣到來。她不是不說,而是不想被誤會她棒打鴛鴦,這第三個選擇除非是三妹妹自己想通,否則所有的善意在她眼中都會變成惡意。

  對於這件事,老實說她相當的不悅,但卻沒有對玲香發脾氣,因為比起養在深閨,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姑娘來說,日前已舉行過加冠禮的孔廷宜才是罪魁禍首,他又不是個小孩子,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即使面對的是未來的小姨子,也該要避嫌嗎?他不避嫌也就算了,竟然還與玲香私相授受,這讓她怎能不反感?

  因此,她由衷希望玲香選擇第二條路走,未來成親等她誕下嫡長子之後,他大可夜夜宿在他的真愛香姨娘那裡,不要理她最好。

  「唉。」

  想著想著,施玲蘭忍不住又嘆了一聲,接著她搖了搖頭,將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拋到腦後,不想再為這已經發生的事心煩,因為比起這事,眼前還有——

  「小姐。」她的丫鬟春晴匆匆的走進房裡,打斷她的思緒,面上有些激動的朝她喊道︰「夫人要生了!」

  施玲蘭騰地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是說還要十來天嗎?」她脫口道。

  「奴婢也不清楚,距離大夫所說的日子的確還有十天。」春晴眉頭輕皺的說。「聽海棠院的秋霜姊姊說,夫人昨天還好好的,但今早用完早膳不久之後肚子便疼了起來,說是孩子要生了。」

  用完早膳不久後……那麼至今也快要兩個時辰了,她竟然直到現在才聽見這個消息

  「現在情況怎麼樣?」她沉聲問道。

  春晴答道︰「聽說穩婆在一個多時辰前就已經來了,大夫也到了,老爺不久前也去了海棠院,老太爺得知消息後並沒有過去,但卻叫福伯守在那裡,有進一步消息要立刻通知他。」福伯是老太爺的侍從,從小服侍老太爺至今,雖然名義上是個下人,但在施家中地位超然,連老爺和夫人都得敬他三分。

  「小姐,咱們是不是也該趕緊過去?」春晴提點的問道,擔心去得太遲會落人口舌,畢竟老爺都去了,老太爺也派了福伯過去,小姐至今還在暮雨院裡,實在不該。

  施玲蘭點頭道︰「是該要過去,走吧。」

  她有了一個弟弟,沒想到母親竟然真的替施家生了個男丁,祖父得知此事之後,親自跑到海棠院來看孫子,整個人笑得闔不攏嘴。

  父親也一樣開心,不,應該說施府裡裡外外的所有人,不管是主子或是下人,沒有一個人不開心的。因為祖父一句「通通有賞」,讓大伙頓時多了一個月的月例錢賞銀可領,大伙怎會不喜笑顏開?府內大概只有她在強顏歡笑。

  施玲蘭感覺有些苦澀,她當然也替祖父和父親開心,畢竟這個孩子是他們盼望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盼來可以延續施家香火的子嗣,往後祖父再也不需言不由衷的說有她就好,背著她時又忍不住偷偷地咳聲嘆氣。

  可是相對的,施家有了繼承人之後便不再需要她,不再需要孔廷宜入贅,這麼一來她就只能嫁到孔家去了。

  這個結果真的讓她相當的無奈,祖父也覺得對她很抱歉,因為當初若不是為了要入贅的話,以她的條件絕對可以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孔廷宜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貨色根本就配不上她,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因為她和孔廷宜早已訂親,想反悔都來不及——就算來得及,以施家百年糕餅鋪重誠信的原則,也不可能毀婚,所以她根本沒第二條路可走,只能選擇認命。

  或許,這原本就是她的命吧?

  抑郁了幾天,她因選擇了認命而不再多想,因為想再多也無濟於事,不能改變什麼。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對她深感歉疚的祖父不會想。

  那天她便被祖父叫到書房告知了一件她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消息。

  施郎對她說︰「蘭兒放心,雖然妳得嫁到孔家,但祖父絕對不會讓妳在那邊受委屈的。祖父會給妳準備很多嫁妝,除了明面上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外,還有一些田莊和鋪子的地契以及現銀,這些東西妳要收好別讓孔家人知道了。另外孔家也已經答應了祖父,孔廷宜今生除了妳之外,不會再有其他妻妾。即使他現在房裡那兩個通房未來懷了身孕,孩子也會養在妳名下,沒有母憑子貴抬為姨娘的可能,妳盡管放心。」

  她聞言後情緒太復雜,一時也理不清是悲是喜,只覺得疑惑與訝異。

  「孔家怎會答應這種事?」她不解的問道。

  「想要獲得大筆的嫁妝,不付出一些代價又怎麼獲得到呢?」施郎有些不屑的哼聲道。

  施玲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淡淡的哀傷,還有一些可悲。她都還沒嫁過去,孔家已在算計她的嫁妝,等她嫁過去之後,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妝還會屬於她嗎?難怪祖父要額外給她一些田莊和鋪子的地契以及現銀,而且還特別交代她別讓孔家人知道了,原來如此。

  為此,她因認命而在近日逐漸平復的情緒又起波瀾,令她連續好幾天夜不成眠,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身子也變得虛弱了起來,然後一不小心被涼風一吹,竟然就生了病,染上了傷寒。

  第一次她真的覺得自己好沒用。

  四位妹妹連袂前來探望她,當她看見三妹妹玲香,這才猛然想起她對玲香的承諾,答應等她及笄之後要讓孔廷宜納她為妾的事——玲香最終果然不負她所望,為了情愛而選擇了第二條路。只是當初她怎麼也沒想到事後會發生這一連串的事,這下子她該如何向三妹妹解釋她無法遵守當初的承諾了?

  頭好痛。

  「大姊,妳怎麼了?不舒服嗎?」看見她伸手揉額角,四妹妹玲盈關心的問道。

  「頭有些疼。」她蹙眉答道。

  「都是妹妹們的錯,不該在這裡待太久,打擾到大姊的休息。」三妹妹玲香自責的說,說完立即起身朝與她一同前來的四妹妹玲盈道︰「咱們也該走了,讓大姊好好的休息。」

  施玲盈對三姊點頭,然後轉頭又對大姊柔聲說︰「大姊,妳好好休息,過些日子妹妹再來看妳。」

  「好。」施玲蘭對四妹妹微笑點頭道。

  「對了,差點忘了。」突然間,三妹妹玲香伸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然後從袖裡拿出一個香囊遞給她,說︰「大姊,這是妹妹特地從母親那裡要來的香囊,裡頭放的是一些對傷寒有益的香料。這可是外祖母傳給母親的獨家秘方,妹妹我上回得了傷寒,鼻子塞得難受,就是靠它才沒那麼受折磨,妳試試。」

  施玲蘭伸手接過三妹妹遞來的香囊,放在鼻下聞了下,只覺得一股清涼舒暢,帶著一股淡雅花香的沁涼味瞬間鑽入鼻間,令她原本有些塞住的鼻子與沉悶的胸口頓時通暢舒服了不少。

  「謝謝妳,玲香。還有麻煩妳幫我跟母親致謝與致歉,這段日子沒能去向母親請安真的很抱歉。」施玲蘭愧疚的說。

  「大姊,妳說什麼呢?妳又不是故意的,是生了病沒辦法,母親不會怪妳的。好了,我們走了,大姊好好休息,早日康復。」

  看玲香的模樣,似乎還不知道孔家答應祖父不讓孔廷宜納妾的事,這個問題究竟該怎麼解決呢?又不能對祖父說她之前曾答應的事,因為有後果必有前因,她又怎麼能讓祖父知道玲香與孔廷宜私相授受呢?祖父會被氣壞的。

  該怎麼做,到底該怎麼解決這件事呢?她愁腸百結。

  不確定是不是受情緒的影響,隔日醒來她只覺得腦袋沉重,渾身無力,病似乎又加重了許多,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重重,也幸好有香玲送她的那只香囊,讓她呼吸能順暢些,沒太難過。

  可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她原本以為只要喝些藥,休息幾天就會好的病卻愈來愈嚴重,等她發覺不對勁時她已病入膏肓,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是誰要害她,為什麼要害她,怎有膽害她?她想不出來。

  施家仍然是祖父在做主,她又是祖父明定的繼承人——她一時忘了那個才出生一個多月的弟弟,究竟是誰膽敢謀害她這個繼承人?

  腦袋昏沉,身體虛弱的她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行,於是使盡全力讓身邊的丫鬟明白有人害她,讓丫鬟盡快去找祖父來救她,怎知祖父卻因分店出了事,早在三天前便已離府前去處理,至今未歸。

  也就是說,害她之人早計劃好一切,看準現在謀害她,她也求救無門,更容易得手?

  是誰,到底是誰?她自認沒對不起任何人,也沒得罪任何人,到底誰想置她於死地?

  她還不想死,雖然她對於即將嫁入孔家,嫁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孔廷宜有些微詞與不願,但她從沒有過想死的念頭。她年輕,聰慧,才華洋溢,有抱負又有理想,即使未來在孔家待不下去也有本事自食其力,樂觀進取的活下去,她從沒想過要死。

  到底是誰?

  孔家?孔廷宜……玲香

  她倏然睜大雙眼,告訴自己這不可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拒絕相信是玲香下的手。即使玲香有動手的理由——得知將來孔廷宜若娶了她便不能再納妾,對她懷恨在心。但是玲香才多大的年紀?絕不可能做得出這種謀害嫡姊的事,絕不可能!

  然而,愈不可能的事卻愈有可能發生。

  就在她的病情倏然轉遽,隨時都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玲香前來探望她,在將房裡服侍她的丫鬟全都借口趕了出去之後,露出得意與仇恨的表情對她說︰「沒錯,是我做的。」

  為什麼?她虛弱得說不出話,只能用震驚、難以置信與哀痛的神情無聲的問。

  她自認從未對不起這個三妹妹,即使在知道她與她的未婚夫私相授受,有了苟且之後,她也沒將這件事捅出來,反而還給了她選擇的機會,成全她的覬覦,她為什麼還要害她?

  「妳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施玲香冷笑著說。

  「因為我討厭妳。」施玲香咬牙切齒的恨聲道,「憑什麼祖父只喜歡妳,只對妳好?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連爹娘都不及妳。憑什麼?就因為妳是嫡長女,因為妳聰明嗎?笑死人了,在我看來妳根本蠢笨如豬,連我恨妳都不知道,還這麼輕而易舉的就中計,絲毫沒懷疑我送妳的香囊裡是不是摻了毒藥在裡面。」

  施玲蘭震驚的瞠大雙眼,不相信她會如此膽大妄為,香囊裡若是真摻了毒藥,到時候一問便知香囊是她送給她的,到時她也難逃謀害嫡姊的罪名。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施玲香嘲諷道︰「沒有人查得到的,即使查到了也會歸咎於意外,不會怪我的,因為香囊本身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裡頭的某種香料和妳窗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花香,兩相結合才會產生劇毒,這完全就是意外,怪不到我頭上的。」

  施玲蘭瞠目瞪她,簡直難以相信眼前這狠毒又心計深沉的人是她才十四歲的妹妹。

  「妳也別怪我,是妳先對不起我的。不然我雖然恨妳,也不至於會要妳的命。」

  是她先對不起她的?這話從何說起?施玲蘭只覺得莫名其妙。

  「妳以為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加上孔家為了聲名絕不會泄露那件事,妳就能高枕無憂嗎?妳不僅卑鄙歹毒還言而無信,竟然用這種方法拆散我和廷宜哥哥。妳休想得逞,廷宜哥哥是我的,他愛的人是我!如果他今生不能納妾,只能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是我,絕對不會是妳!」

  看著施玲香滿臉妒恨的神情,施玲蘭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原來還是為了孔廷宜嗎?她實在想不透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有什麼地方值得玲香喜歡的,竟然為了那樣的家伙弒姊,玲香真的是瘋魔了,這樣感情用事的人竟然還妄想得到祖父的喜愛與重視,真是可笑至極。

  她就要死了嗎?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更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死法。

  祖父若得知她的死訊一定會很難過吧?從小到大捧在手心細心教導呵護的孫女在他出門一趟回來就已喪命,而且還是因一個小傷寒而病死,祖父絕對會追究到底吧?但即使如此又如何呢?誠如玲香所說的,結果就是一個意外,若真不放棄往下追查到底,追根究柢得知她的死因源自於祖父對她的疼愛的話,那祖父該會有多傷心,多自責啊?

  她不想死,不想讓祖父為她傷心自責,不想讓心狠手辣的施玲香順心得意,不想傾盡全力學了一身的才藝與手藝,最後卻連展現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於非命,她真的不想。

  但她的呼吸卻愈來愈困難,眼皮愈來愈沉重,意識也愈來愈模糊,模糊……模糊——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使盡全力讓呼吸沖過喉嚨,進入肺部,施玲蘭頓時猛然咳了起來,「咳……咳咳……」她感覺自己就像要把心髒從身體裡咳出來一樣難受,喉嚨也痛到不行。

  「醒來了,醒來了!」

  「老天保佑,這孩子終於醒過來了。」

  「是啊,老天保佑,這麼乖巧的孩子若是這麼死了就真是老天無眼了。」

  「太好了,醒來就好,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羅家妹子交代呢。」

  施玲蘭還沒睜開眼睛,便聽見周遭響起這一連串嘰嘰喳喳慶幸的話語,令她有聽沒有懂的滿心疑惑。她的周圍似乎圍繞了許多人,但她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哪裡來的,口中說的孩子是在指她嗎?她都已經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怎麼會是孩子呢?

  「讓開,讓開,那孩子的爹來了。」

  爹?施玲蘭還來不及多想,整個人驀然就被抱起,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心兒,心兒,妳不能死,妳若死了教爹以後怎麼辦,要怎麼對妳娘交代,妳別嚇爹,不要死,快點醒過來啊,心兒,心兒。」

  「羅夫子,羅夫子,你女兒沒死,已經被救活過來了。」有人說。

  「真的嗎?心兒心兒,妳聽得到爹說的話嗎?聽到就睜開眼睛看看爹,讓爹知道妳沒有事,讓爹知道妳還活著。心兒,拜托妳睜開眼睛,拜托妳。」

  雖然不知道這人口中的心兒叫的是誰,但他語氣中的冀望與絕望,驚恐與害怕卻讓她的心隱隱震動著。她的爹可曾如此為她擔憂過?即使她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見他到房裡來探望過她一次,一次都沒有。如果她的爹曾為她如此擔心受怕過一次就好了。

  不由自主的,她緩慢地睜開眼睛,只見一張面黃肌瘦,淚流滿面,臉上全是焦急、驚恐、害怕又帶點驚喜神色的男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接著下一瞬間,她再度被擁進那個溫暖的懷抱中,也就是眼前這男子的懷抱裡,然後聽著男子用心有余悸的語氣,哽咽的訴說道︰「心兒!太好了,妳真的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嚇死爹了。」

  心兒是誰?她想問,但喉嚨卻疼痛得讓她無法開口說話。是傷寒加劇引起的嗎?沒辦法開口說話,她只能自己看,自己猜,自己想,眼前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抬眼迅速看了下四周,發現自己屋內,不,正確說法應該是她在野外,因為望眼可及處,除了包圍著他們的人之外便是一片蔥郁森林,還有一條河在不遠處流淌著。

  看到河,她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自己渾身濕淋淋的,難怪她會覺得冷,覺得擁抱她的懷抱溫暖。

  但是她實在想不通自己怎會從暮雨院的廂房跑到這裡來,這裡究竟是哪裡?以及現今依然緊緊地擁抱著她,自稱是她爹,又不斷喚她為心兒的人究竟是誰?如果心兒真是眼前這人的女兒,他所表現出來的所有情緒都是真實的,那麼他又怎會不認得自己的女兒,她明明就不是他口中的心兒,而是施玲蘭啊,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覺得腦袋一片紊亂,還有些疼痛。

  她習慣性的伸手想揉揉額角,卻在看見自己所舉起來的手時,頓時渾身一僵,震驚得呆若木雞,腦袋一片空白。

  「羅夫子,你還是趕緊帶你女兒回家,讓她換套干的衣服穿吧,再這樣下去,她會得病的。」

  「對對對,得趕快回家才成。心兒,妳有力氣走路嗎?如果沒有,爹背妳回家。」

  「羅夫子,你自個兒什麼身子,哪有力氣背人啊?我來吧。」

  「什麼你來啊?男女授受不親。走開點,我來。」

  「麻煩妳了,李大嫂。」

  「說什麼呢。」

  施玲蘭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般的虛軟無力,被一個胖大嬸背到背上,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她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震驚到無法正常運作。

  她看著無力的垂在胖大嬸胸前的那雙手,那是一雙粗糙而且瘦削的雙手,和她原本白嫩縴細的玉手有著雲泥之差。這雙粗糙像是做盡所有粗重工作的手,怎麼可能會是她的手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可是當她試著動動右手,那只粗糙的右手便動了動,她又試著動動左手,那只粗糙的左手也隨之動了起來,握拳,松開,再握拳,伸出食指、中指,收起食指、中指,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那雙粗糙瘦削的雙手都隨著她的想法動作著,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絲毫的誤差。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呢?這雙手明明就不是她的手,是別人的手,和她的手天差地別……等、等一下,別人?難道說,難道說——

  施玲蘭倏然舉起那只粗糙的右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感覺瘦骨嶙峋之外,還感覺皮膚干燥而且粗糙。這不是她的膚質,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手,那麼這是誰的臉,誰的手?

  心兒。

  這兩個字驀然從她腦袋裡冒了出來,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就是施玲蘭,怎麼會變成心兒呢?不可能,不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發生的,絕對不可能!

  她是施玲蘭不是心兒,她是施玲蘭不是心兒,她是施玲蘭,是施玲蘭——

  紊亂的腦袋在大受沖擊下,讓她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過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4 PM

第二章 變成羅家女

  傷寒,又是傷寒!

  施玲蘭——不,現在應該改叫她羅蕙心才對,從為了撿拾被河水沖走的衣裳而落水被救回家之後,便染上了傷寒,臥病在床整整五天才有力氣起身下床。

  這五天裡,她因為身體虛弱,喉嚨疼痛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別人問她什麼,她都虛弱的以點頭或搖頭做響應,大多時間就呈現昏睡狀態,整個人顯得病懨懨的,看起來既讓人覺得心疼又可憐,所以根本沒有人發現她和落水前的羅蕙心有所不同。

  現在的羅蕙心再也不是原本的羅蕙心,因為在她的身體裡裝的是施玲蘭的靈魂與意識,現在的她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羅蕙心。

  至於施玲蘭,從這幾日來幫忙照顧她的李大娘那裡聽說,似乎是死了。

  說來也是巧合,羅蕙心的娘竟然在施家當奶娘,當初她在弟弟出生之後只見過幾次便因染上了傷寒而一直待在暮雨院養病,所以根本沒見過弟弟的奶娘。沒想到她死後,竟會進入弟弟奶娘的大女兒身體裡重生一回。

  說真的,這匪夷所思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至今仍想不透,只知道不想死的她真的活了下來,只是從施家大小姐施玲蘭的身分變成羅家十四歲長女羅蕙心。

  但是不管如何,她是真真正正的活了下來,沒有死。為此,她真的感謝老天。

  施家的事已成了她上輩子的事,現在的她是羅蕙心,雖家境貧苦,爹是個藥罐子夫子,從幾位學生那裡賺取的微薄束修連自個兒醫藥費都支付不了,娘為了維持家計,只能進施府去當別人兒子的奶娘,連自個兒生的女兒都沒能力喂養,只能托付李大娘的媳婦幫忙養著,再給點銀兩酬謝。

  羅蕙心是羅家的長女,事隔十四年羅家次女才出生,名為羅蕙芸,如今才兩個多月大而已。

  說起來,施家千呼萬喚才得來的繼承人施天養小少爺好像也差不多大,只不過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個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貴命,一個卻命薄如紙。

  原主羅蕙心從小就是個孝順、乖巧且懂事的好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幫忙娘親照顧生病的爹,幫忙做家事,稍大之後便幫忙掙錢,十一歲到十四歲之間還曾賣身到新城裡的一戶富人家當粗使小丫鬟三年整,直到她娘親生產前兩個月契約到期才被贖回來。

  回到家裡之後也沒能喘口氣,馬不停蹄的又一肩挑起家裡的重擔,既要照顧哮喘癥病發纏綿病榻的父親,又得照顧身子愈來愈重的娘親,還得設法掙錢養家,整個人忙得團團轉,瘦得不成人形,讓人看了心疼不已。也因此,她的娘親才會在生下妹妹之後毅然決然的到施府去任職奶娘。

  這一切都是過去五天來,李大娘在幫忙照顧生病的她時,對她或對來人叨叨絮絮的說話內容所拼湊出來的,也讓她大約了解她現今所處的生活環境,以及原主是怎樣的一個人。

  羅蕙心,一個孝順、乖巧懂事的十四歲小姑娘,曾在新城孫家做過三年的粗使丫鬟,四個多月前才又重回爹娘身邊,然後為了家計四處幫佣做事,賺取微薄酬勞貼補家裡。出事那天接了洗衣的工作才會在河邊失足落水,命喪黃泉。

  關於原主之前曾做過三年粗使丫鬟這一點,施玲蘭覺得完全是老天在幫她,因為這代表即使她有些出人意表的表現,例如擁有一身制作各式各樣的點心的好手藝與好廚藝,應該也不會惹人懷疑才對,畢竟她曾在富貴人家裡當過三年的丫鬟。

  三年的時間,除了原主之外,不會有人知道她在新城孫府裡學了些什麼。

  想通這一點之後,施玲蘭——不,現在應該叫她羅蕙心才對,她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定了定,不再惶惶不可終日。

  今後她便是羅蕙心了,關於施家的種種就當是上輩子的事,人死燈滅,還有什麼執著與留戀的呢?

  至於施玲香對施玲蘭下手毒害的事她雖忘不了,也含恨想報仇——至少得讓她出口怨氣,揭穿施玲香殘害嫡姊的惡行才行,但以她現在要身分沒身分,要錢財沒錢財,要權力沒權力的情況,她能做什麼呢?只有徐徐圖之了。

  另外,她還想偷偷去探望一下祖父,想知道他現在好不好,在經歷最疼愛的孫女突然病逝,白發人送黑發人之後,身體還好吧?無恙吧?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是徒勞,現今最重要的便是想辦法掙錢,改善現有的生活環境才行,否則她根本寸步難行!

  羅蕙心轉頭看著簡陋的屋內四周,只見家徒四壁,門窗壞損,屋裡甚至見不著一件完整的家具,桌子缺腳,椅子不成組,桌上的茶壺杯子都有破損缺角,書架癱毀了一部分,上頭的書冊又舊又破,好像多翻幾回或稍微用力些,就會破掉散掉一樣。

  這個家真的很窮,窮得揭不開鍋,也難怪做娘的得丟下自己剛生下的女兒去做別人家孩子的奶娘,做女兒的得去幫人洗衣服賺取微薄的酬勞,最後還把命都給賠了。

  羅蕙心不由自主的輕嘆了一口氣。

  回想起她被救醒時,羅父淚流滿面的將她緊抱在懷裡,之後她生病的這五天裡,又拖著自個兒的病體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幾乎每回她睡醒睜眼時,都能看見瘦削的父親帶著一臉關懷與憂心的神情守在她床邊,一見她醒來便先對她微微一笑,接著便會柔聲的問她好點沒,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喝水,想吃什麼之類的,讓她感動不已。

  在她還是施玲蘭時,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做爹的也可以這樣親近女兒,疼愛女兒,關心女兒,對女兒輕聲細語、溫柔以對,她現在才知道。

  她喜歡現在的父親,喜歡來自街坊鄰居們的關心,因為這些人都是真心真意的,沒有一絲虛偽,不像施府裡那些總是帶著算計,皮笑肉不笑的人。

  她感謝老天給她續命重生的機會,羅家雖然貧困,但卻擁有再多財富都買不到的父女親情與溫暖。而且聽說娘比爹還更疼愛她。她喜歡這個重生,喜歡這個親情與溫暖滿溢的家,喜歡當羅家女,喜歡當羅蕙心。

  至於羅家的貧困,她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她有得是賺錢的本領。

  羅家,今後她就要在這裡安身立命了,她會讓這個家慢慢變富裕,讓爹的病有錢能治愈康復,讓娘不必再為家計愁苦,能回家親自撫育自己的女兒——她的妹妹,然後一家四口團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羅蕙心,妳可以辦到的。

  羅父回家,看見生病的女兒沒躺在床上休養,竟拖著羸弱的身子跑到灶房做事,整個人頓時心疼不已。若非他的身子沒用,拖累了妻女,這些年來她們又何需跟著他吃苦受罪呢?他真的是太沒用了!

  「心兒,你在這裡做什麼?病都還沒好,怎麼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呢?來,回床上去躺著休息,這事爹會做,不用你操心。」他走上前輕斥女兒,但臉上的神情和語氣卻藏不住他的心疼與自責。

  「爹,我沒事了。」羅蕙心語音沙啞的開口說,心裡滿是幸福與感動。這聲爹叫得她是心甘情願,一絲都不勉強。

  「你有沒有事爹會看不出來嗎?去,回床上躺著休息。」羅父瞪眼道。

  羅蕙心心下感動卻沒有依從,而是用著沙啞的嗓音再度開口,說︰「爹,我在床上躺了這麼多天,身子都躺僵了。您讓我做點事,舒展舒展,身子才會好得更快些的。」

  「你確定嗎?」他猶豫的看著她,「爹不要你太勉強,如果病情因此又加重的話……」

  「沒事的,我的身子我自個兒知道,不會勉強自己的。」她微微一笑,然後關心的看著父親削瘦而憔悴的臉龐,說︰「爹,您也別光顧著照顧女兒,也要照顧自個兒的身子,別勉強自己。」

  「爹知道,爹不會勉強自己的。」羅父點頭應道,一頓後又忍不住再次問道︰「你真的沒事嗎?」

  「我真的沒事。」她微笑的說。「爹,您去休息一下,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爹不累,爹在這裡幫你打打下手。」

  「爹,君子遠庖廚。」

  「別學你娘,君子也是要吃飯的,沒人服侍的君子遠了庖廚難道要活活餓死不成?」羅父瞪眼道。

  羅蕙心一呆,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爹也有這麼風趣的一面,她還以為讀書人都會堅持這句話,自命清高,沒想到身為夫子的爹還是個特例,真是與眾不同。

  既然爹堅持要幫忙,羅蕙心自然從善如流,父女倆合作無間,不一會兒便煮好一鍋粥。

  沒辦法,灶房裡的食材少得可憐,能整治出一鍋粥來吃就不錯了,不過,當粥一入口,羅父的神情頓時整個一亮,立刻大聲稱贊說好吃,還一口氣連吃了兩碗,然後撫著肚子直呼好飽好飽太飽了,讓她看了直想笑。

  「心兒,你這手藝是哪來的?之前你煮的粥可沒這麼好吃過。」羅父突然疑惑的問她。

  羅蕙心微窒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說︰「爹,我的手藝本來就很好,只是回家後每天要做的事好多,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好好展現我的好手藝。爹,過去幾天我躺在床上一直都在考慮一件事,如果我想要做生意,您會不會反對,會不會生女兒的氣?」

  「做生意?」羅父怔愣的問道。

  「嗯。」她點頭道,不著痕跡的轉移原本的話題。「咱們家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想去做生意掙錢,改善咱們家的生活環境。只要有了錢,娘就可以回家來,不必去當別人的奶娘,妹妹也可以不必再寄人籬下,最重要的是爹能吃更好更有效的藥將哮喘病根治,不再受折磨。」

  「心兒……」

  「爹,心兒知道士農工商,四民中商人一向排在最末端,也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女兒只是一介女流,既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也成不了什麼才女彰顯家門,您就讓心兒去從商,改善咱們家的生活好嗎?」她求道。

  羅父沉默了下,黯然低頭道︰「都是爹的錯,是爹對不起你們母女,是爹的錯。」

  「不是的。」羅蕙心用力的搖頭。「這怎會是爹的錯呢?是心兒原本就想從商,想做吃食的小咕生意,不想浪費學來的好手藝,與爹無關。」

  「若不是爹沒用,撐不起這個家,心兒又何需要拋頭露面,到外面去掙錢幫忙養家呢?都是爹的錯,是爹沒用,拖累了你們母女。」

  「爹,心兒不喜歡聽這種話,您以後別再這麼說了好不好?您是心兒的爹,沒有您便沒有心兒,哪有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咱們言歸正傳,爹,您是不是不反對女兒從商做生意?」羅蕙心期盼的問道。

  從她開口說要從商至今,爹臉上有怔愕,有自責,有難過,有些許震驚,但卻沒有看見任何生氣或鄙視的神色出現,所以她最擔心最難過關的一關,該不會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過關吧?

  「你想做什麼生意?」羅父沉吟了一會兒,不答反問。

  「吃的,例如一些糕餅小點之類的吃食。」她毫不猶豫的答道。這是她的強項。

  「咱們這個小鎮人不多,也沒什麼富裕人家,這個生意真能成嗎?」羅父憂慮道。

  「爹,我沒說是要在咱們這個小鎮裡做生意啊。」

  「那你要去哪兒做?」

  「京城。」

  「京城?!」羅父驚愕的瞠大雙眼,難以置信女兒竟有如此野心,又或者該說好高騖遠。

  「心兒,要想在京城做生意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一來咱們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可以依靠;二來也沒有那個銀兩可以租店面做生意,即使是個小攤位,咱們也租不起。因為京城裡的攤位非常的貴,就算有銀兩,沒有介紹人或保證人也不見得能租得到。」他蹙著眉頭語重心長的對女兒說,想讓她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爹,去京城做生意是我的目標,不是一開始就要去城裡做生意。」羅蕙心安撫父親。

  「況且現在只是想想而已,能不能成,該從何做起都還不知道。心兒只是想讓爹知道,我有這個想法而已。」

  「原來如此。」羅父松了一口氣。「心兒,你想做生意,爹不會反對。但是爹希望你能夠腳踏實地,量力而為,千萬別好高騖遠做出什麼投機取巧、害人害己的事。」

  「爹,您放心,心兒不會胡來的。」

  「那就好。對了,你做生意大概需要多少銀兩,告訴爹,爹來想辦法。」他的學生裡有幾個家境不錯的,如果他厚著臉皮開口,應該能借到一些銀兩。羅父心想著。

  羅蕙心頓時只覺得一陣心暖。「爹,這事不急,您先別操心。等我有了具體的想法後,我再跟您說。」

  「好。快吃快吃,別光顧著說話忘了要吃飯。做生意的事慢慢來沒關系,重要的是你要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你的身子若沒恢復以往的健康,別想爹會讓你出門做什麼生意。快點吃,多吃點。」羅父說。

  羅蕙心點點頭,端起碗來繼續吃粥,等用完餐準備起身善後,卻讓父親趕回床上休息,取而代之的把該她這個女兒、女子做的家事給做了,讓她一整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再好的父親,再疼愛女兒的父親也該有個限度吧?她的這個爹,真的是好到讓她無言以對的地步,但卻也讓她心暖到不行。

  這個人是她爹,她羅蕙心的親爹,千金不換。

  娘去了施家當奶娘,妹妹寄養在鄰居大娘家裡,所以家裡只有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

  羅蕙心病情嚴重臥病在床那五天,附近的鄰居一直都在幫扶著他們父女倆,這恩情不僅羅父記著,羅蕙心也沒有忘記。所以當她能下床進灶房之後,她便一直想著是不是要做些糕餅小點心之類的吃食感謝大家。沒辦法,她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個了。

  只可惜想法是不錯,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家裡要什麼缺什麼,她空有滿腹的食譜,高超的手藝,沒有需要的食材,她也生不出那些讓京城中的皇親貴族與名門富戶們趨之若鶩的糕餅點心啊。

  不過有句俗話說的好,窮則變,變則通。因食材欠缺而深感無奈的她實在按捺不住技養,只好就地取材,用家裡現有的食材制作糕點了。

  忙了一天,牛刀小試的她一共做了三種以前從未做過的新品小點出來,分別是茶酥糖、野菜酥餅和薯花糕。

  茶酥糖是用麥粉、白麻仁、砂糖、茶葉為原料,精制而成的,入口香脆、甜爽,帶著淡淡的茶香味。她覺得還挺特別的。

  野菜酥餅顧名思義是用野菜做成的,她將餅煎制得薄而脆,酥而甜,香而美,一口接著一口也不厭倦。

  最後一道薯花糕則是以紅薯為基本原料,佐以些許麥粉、白糖包上微咸豆酥松做內餡,然後制作成花朵形狀的糕點,外軟內酥,外甜內咸,口感獨特,形色優美,相當有吸引力。

  整體感覺勉強滿意,送人吃也不丟人。

  羅蕙心看著忙碌近一天的成果點了點頭,她從櫥櫃裡翻出兩個方盒,將三款點心每樣留下兩塊給父親,其余的全數裝進方盒裡,然後提著它們走向距離最近的一戶人家,也就是李大娘家去。

  李大娘這個人據她生病那幾日的接觸與觀察,是一個古道熱腸的熱心人,將這些糕餅點心拿到她家去,請她代為分送給那些平時對他們羅家有些照顧的鄰居們,李大娘應該是不會嫌煩,更不會將東西藏起來吃獨食才對。

  其實要感謝鄰居們連日來的照顧這件事,她應該要親自登門送禮才有誠意,只是她壓根兒不知道誰是誰,誰又住在哪裡是哪家人,所以為了引發不必要的懷疑,也只能麻煩李大娘了。

  除此之外,她會這樣做還有一個自私的用意,那便是借李大娘來為她所做的點心做口碑與宣傳。

  她所做的糕點由她來送人食用,和經過李大娘來送所產生的結果絕對是不同的。由她來送的話,收受者若覺得糕點好吃,只會跑來向她探聽尋問,根本達不到宣傳的效果。因為即使他們說了好吃,那些沒吃過的人也感受不到,產生不了共鳴。

  但是若是經由李大娘來送的話,收受者至少還能找李大娘討論,然後再經由李大娘串連其它收受者,然後討論,然後稱好,然後有證人,還不止一個,最後哪能不一石激起千層浪,為她即將要做的生意做最有力的宣傳?這便是她的私心。

  來到李家門外,從敞開的大門看見李大娘正在院子裡腌制醬菜,專注得絲毫沒察覺到她的到來,她只好出聲喚道︰「大娘。」

  李大娘倏然抬頭看向她,然後笑逐顏開的扯著嗓子對她叫道︰「心丫頭怎麼來了?快點進來。這兩天大娘家裡有事要忙,加上你爹又跟我說你已經能下床進灶房了,所以大娘也就沒過去看顧你了,怎麼樣,病都好了嗎?」

  羅蕙心走進門,走到李大娘身邊後才開口答道︰「好了。謝謝大娘這段時間的關心和照顧,這個是心兒做的一些糕點,想請大娘送給這段時間幫忙照顧心兒的人。」

  「你這丫頭客氣什麼呢?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羅蕙心搖搖頭,一本正經的答道︰「受人滴水恩,必當涌泉報。但心兒能力有限,只能做些糕點感謝大家,還請大娘和大伙別嫌棄。」

  「你這丫頭……」李大娘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好,我就代大伙將東西收下。不過只這一次,下不為例喔,這樣太見外了。」

  羅蕙心笑了笑,沒有應聲。

  「對了,等我一下。」

  李大娘說完即轉身走進屋裡,不一會兒便抱著一個大約她前臂長的甕出來,然後甕塞進她懷裡,有點沉。

  「這甕醬菜給你們,吃完大娘這邊還有,再來跟我要就行了。」李大娘說。

  「大娘,我沒帶錢,這甕醬菜需要多少銀兩?」

  「你這丫頭存心要惹我生氣是嗎?」李大娘瞪眼道。「都說給你們了,還要什麼錢?」

  「可是——」

  「別可是了,一甕醬菜又值不了什麼錢,大娘還不看在眼裡。好了好了,大娘要趁天還亮著把這些菜都腌好,還有得忙呢。」

  「大娘,我幫你。」

  「不用不用,這是個出力活,你病剛好,還虛弱著,哪有力氣做這事啊?回去回去,你爹應該再一會兒就會回家了,你也該回去準備晚飯了。」李大娘揮著手趕她離開。

  她只好道聲謝謝之後,抱著那甕醬菜轉身回家去了。

  而結果,一如她所預料的。

  她所做的三款點心獲得一致的好評,凡是有幸吃到的人都贊不絕口,念念不忘,然後與他們羅家交情最好,對她又有大恩的李大娘就被大伙給拱了出來,想從她這裡知道那三樣點心的作法。

  她初聞此事時,只覺得難以置信,還有一些上火。

  點心的作法?這些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如果作法可以透露,那施家糕餅鋪還能成為百年老店嗎?那些知名的餐館還能有招牌菜可以撐場嗎?那些但凡需要食譜、作法、配方、獨家秘方的商品商店還能吃立不搖嗎?早就不值錢,早就倒光了!這些人還真敢想,真敢開口!

  不過稍微冷靜地想一下,她便明白了不是這些人敢想,而是她自個兒想太多了。這些人又沒做過生意,即使有做過也是小打小鬧的小生意,哪裡知道所謂的商業機密、獨家作法、獨家配方這種東西,她們會想跟她要作法,單純只是想自個兒做來吃罷了。

  然而這件事卻讓她猛然意識到之前自個兒的想法太簡單了,以為只要憑借著上輩子學來的手藝便可創業立足,沒想過倘若將屬於施家的糕點食譜從她這裡泄了出去的話,那後果真是現在的她可以承受得了的嗎?

  看樣子她得研發出一些新的點心出來才行,不能拿施家糕餅鋪現有的那些糕點出來賣,只能賣獨屬於她羅蕙心特制出來的新式糕點食品。關於這一點,她真的得好好的花時間和心思來研究才成。

  雖然腦袋轉了十七八個彎想了一堆,但這其實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羅蕙心在沉吟了一會兒之後,便開口點頭說了聲好,然後起身尋了筆墨紙硯,將三種點心的材料和作法寫了下來,交給李大娘。不過李大娘卻是一臉面有難色。

  「怎麼了,大娘?」她疑惑的問。

  「心丫頭啊,你跟我說怎麼做就成了,你寫給我我也看不懂啊。其它人也大都跟我一樣,大字不識一個。」李大娘苦笑著說。不是每個人都有秀才爹,夫子爹,並對「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不以為然,願意教導女兒讀寫的。

  「對不起,大娘。我一時忘了,我跟你說作法,若是有不懂的你再問我。」羅蕙心歉然的說道,說完便將那三種點心所需要的材料與作法說了一遍。

  不過在教會李大娘這三種點心的作法之後,她便隱約的透露出她想做糕點來賣,用以賺取父親的醫藥費,以及改善家裡生活環境的想法給李大娘知道。

  李大娘雖大字不識一個卻也有顆玲瓏心,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你既然有想做生意的想法,那這點心的作法就不能教別人了,否則大家都知道怎麼做的糕點,還有誰會願意花銀錢去跟你買啊?」李大娘一臉認真的對她說。

  「大娘,這三種點心只是我隨意做出來練手的,不是我要用來賣的,所以讓大家學會沒關系。」羅蕙心微笑道。換句話也就是,將來她若是做出更好吃、更獨特、可以拿來賣的點心,她是絕對不會教別人怎麼做的,她有拒絕的權利。

  李大娘聞言咋舌。「這三種點心只是你隨意練手之作?心丫頭,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這麼好吃的點心只是你隨便做出來的?那你的手藝有多好啊?」

  「等我開始做了生意之後,大娘就會知道了。」她賣關子的微笑著。

  敬請期待。

  隨著羅蕙心所做的那三種小點心在小鎮上卷起了風潮,幾乎家家戶戶的婦女都學會怎麼做之後,羅夫子家的大女兒有雙巧手,很會做點心的聲名也打了出來。因為一樣的點心,用一樣的材料和作法,她所做出來的點心就是能比人家做出來的要好吃上三分,真的是很神奇,也因此有些人便開玩笑的替她取了個外號叫巧手蕙心。

  然後,從李大娘那裡傳出羅蕙心有意想做糕點賣,做個小咕生意維持家計之後,眾人無不萬分期待、望眼欲穿。因為李大娘說,之前那三種點心不過是羅蕙心隨意練手之作。

  倘若隨隨便便做出來的點心都這麼好吃的話,那麼用心做出來要賣的點心會是什麼味道啊?

  大家光是用想的,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液,垂涎三尺啊。

  羅蕙心對這事雖然早有算計,也有預期,但從沒想過結果會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顯著,簡直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現在她算是已經小有名聲了,但是不是名副其實還得靠真本事才行。

  於是她更加的努力研發新口味點心,簡直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羅父也是全力支持她,不僅將收到的束修全給她使用,還幫她做了宣傳。

  為了研發新口味的點心,她經常會做出一些不滿意的成品,那些成品在她眼中是失敗品,但是對大多數人來說,那絕對是一道美味無比的點心。

  所以,當羅父本著不浪費的初衷,將那些失敗品拿到學堂裡賞給特別用功的學生之後,結果簡直就是一箭雙鵰,不僅替她的手藝做了宣傳,也讓課堂上的學生們為了得到夫子所獎賞的那些從未吃過的美味點心,卯足了勁在努力讀書。

  總而言之,因為羅父無心的舉動,她巧手蕙心的名聲又被上推了一個層次,也讓原本想徐徐圖之,等做足萬全準備再開賣點心的她,不得不在眾人要求、催促、鼓舞下,就在自家門口正式開業賣起了點心。

  對羅蕙心而言,這個小鎮只是個跳板,她所向往的舞台是在京城。

  所以對於在自家門口開賣點心這件事,她並沒有投注太多的心力去籌劃管理,只是簡單的弄了個台面在院子裡,然後放上她勉強覺得可以拿出來賣錢的幾樣點心,有人來買就賣,賺點材料費,沒人來買她就專注的窩在灶房裡繼續研發新品,簡直就是沒把生意當生意。

  然而即使如此,她每天早上做出來的點心依然供不應求,讓許多人經常早早的就跑來排隊,等著她點心出爐,讓她一整個哭笑不得。

  「大爺,您昨兒個不是才來買過嗎?怎麼今兒個又來了?」她問著排在隊伍中頭發半白的老人家。

  「小姑娘,你這點心做得特別好吃,味道好,樣子也好,不僅我孫子孫女特別愛吃,就連我兒子都喜歡,要我來多買一些回去,說他要送朋友,我只好再來買了。」老人家呵呵笑說。

  「怎麼不叫您兒子或媳婦來買呢?讓您老人家站在這裡排隊,我實在過意不去。」

  「不必,不必,我在家閑著也無事,是自個兒要來的,小姑娘不必在意。」老人家哈哈笑道,精神看起來很不錯。

  「那您再等會兒,再一會兒就好了。」

  羅蕙心覺得有些無奈,開門做生意,生意好她當然開心啦,但是她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啊。

  原本她估計小鎮人就這麼多,大家也不是太有錢,舍得花錢買點心吃的人應該不是很多,所以她每天做出來賣的點心都有限量,一方面怕賣不完浪費,另一方面也是她沒時間多做,因為她還得研發新口味點心。可是誰知道生意會這麼的好?

  生意好有銀兩賺當然是好事,因為她需要銀兩支持她的研發,父女倆的生活也需要銀兩,還有爹的藥、妹妹在李大娘家偶爾的需要,例如生了病看大夫之類的都要銀兩。但是她總不能為了賺錢而將研發新品的事撇開,舍本逐末吧?因為她的目標和舞台是在京城,而不是在這個小鎮上。

  再度被鎮民拱出來,前來游說她,希望她能多做一些點心來賣的李大娘在聽完她的無奈之後,建議她可以找個幫手,讓她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大娘,你別看我生意好,每天家門前都大排長龍,但是我賺的錢真的不多,根本沒有多余銀錢可以請伙計。」她說。

  「怎麼會呢?」李大娘不解的問。

  「因為價格便宜。」羅蕙心苦笑道。「當初是因為大伙想吃我做的點心,我才會賣,並不是想賺大家的錢,所以點心的價格定得很低,扣除材料和柴火等成本的花費,根本賺不到什麼錢,若是再請一個伙計來幫忙的話,我就要賠本了,大娘。」

  「你這個傻丫頭,做生意就是為了要賺錢,怎麼會這麼笨呢?難怪大家都稱贊說你這裡賣的點心便宜又好吃。」李大娘心疼的斥責道。

  「大家都是熟識的鄰居和鎮民,而且平時對爹和我都很照顧,我實在不好意思賺大家的錢。」

  「真真正正就是個傻丫頭。」李大娘心疼的說,一頓後又道︰「不行,沒道理讓你每天這麼辛苦卻賺不到錢,明兒個你就把點心的賣價提高兩成來賣。」

  羅蕙心倏然瞠大雙眼,用力的搖頭道︰「大娘,這不可以,不行。」

  「我說行就行。」李大娘不由分說的強勢道。「這兩成也不是隨便亂加的,一成是讓你賺的,一成是讓你請人的,如果大伙有意見嫌貴的話,那你就別賣了,反正也賺不了錢,何苦來哉?」

  「可是一次就提高兩成定價真的太高了。」羅蕙心眉頭緊蹙,猶豫不決。

  「你放心,這事交給大娘,明兒個你什麼話都不要說,讓大娘來說。」

  李大娘一把就將這個重責大任攬了過去,讓羅蕙心感激之余,還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

  其實她一直很後悔當初將點心的賣價定得太低,將來若是將生意做到了京城,以這種定價出售她絕對會成為所有糕餅點心鋪的公敵,但若提高賣價,這段期間習慣了低價的顧客肯定會覺得不舒服,再加上有心人士推波助瀾一下,要讓她在糕餅點心這一行上無立足之地也不是什麼難事。

  總而言之,她近來其實一直煩惱這件事,現在李大娘自動出面幫她解決這個困擾,她真的是既開心又感激。

  她會記住這份恩情,將來有機會一定會好好報答李大娘的。她在心裡暗暗地發誓。




第三章 進京城開業

  「師傅,京城好熱鬧啊。」

  「師傅,你看那邊,有人在表演雜耍耶!」

  「師傅,這糖糕賣得好貴,卻沒有師傅做的好吃。還是師傅的手藝好,做的每種點心都好吃。」

  「師傅,城裡有好多糕餅點心的鋪子喔,大大小小的,到處都有。咱們真要到這裡來開業嗎?」

  「師傅……」

  一路上,羅蕙心身旁的小湘嘴巴都沒有停過,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小湘姓李,是羅蕙心在半年多前收的徒弟,當初她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收徒弟,只是聽從了李大娘找個幫手的建議,然後沒想到受托幫她找幫手的李大娘,竟會找來一個才九歲的小姑娘。

  李大娘對她說,小湘家裡有七個兄弟姊妹,孩子太多了父母養不起,所以才會將小湘賣了。適逢其會,又剛好知道這孩子聰明伶俐、手腳勤快,就直接將這孩子給要了過來,如果她不滿意的話,再讓牙婆帶走就行了。

  她沒有一下子就做決定,說了句「先試試看再說」之後,就一邊試用,一邊觀察這孩子整整一個月,然後發現小姑娘真如李大娘所說的聰明伶俐、手腳勤快又吃得了苦,最後不僅將她留了下來,還將頗有慧根的她收做徒弟,教導她做點心的技藝。

  想做的事靠自己一個人是不成的,一定得要有幫手才行。從現在開始教導培養小湘,將來這個徒弟定能幫她許多。

  不過也幸好她的手藝和名聲在這一年來不僅在鎮上,也已經在附近的村莊都打開了,要不然自個兒都還算是個小丫頭的她想收徒弟,肯定會讓人給笑死。

  總之,簡單的舉行了一個拜師禮之後,她便有了這麼一個小她近六歲的徒弟。兩人有師徒之名也有師徒之實,平日相處上卻像是一對姊妹,只有在灶房裡做糕餅點心時她才變身成師傅。在灶房裡她可是個一絲不苟、嚴厲又嚴格的師傅,這一點小湘的感受最深。

  京城,她上輩子在這裡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但是生活了十七年,走過、看過、去過的地方卻比不過今天在城裡只花了半天所走過、看過、去過的地方多,感覺不知為何有點淡淡的哀傷。

  其實不只是今天這事,過去一年來她經常有這種感覺,感覺上輩子生長在富貴之家所得到的,遠比不上平凡人家所擁有的。至少在親情與自由這兩點上,施玲蘭對羅蕙心便是羨慕,而且求之不得的。

  親情啊……

  重生前,要她用她所有的財富與施家大小姐的身分換取羅家父親對待女兒的那種親情,她絕對是願意的。因為只有親身經歷體驗過其中差異的人才會知道,親情是無價的。

  在施家,只有祖父施郎能讓她感覺到親情,但那種親情與羅家父親相比之後,就知道它帶有太多的功利心在裡頭。如果她不聰慧,如果她沒有生就一雙巧手,祖父施郎還會待她這麼好嗎?這是絕不可能的。

  但是羅父不同,他對女兒的好發自內心,完全沒有摻雜任何雜質在裡面,不管是在女兒生病躺在床上時,又或是當女兒展露巧手才華,為家裡掙了許多銀子,逐漸改善家裡的生活環境之後,他對女兒的態度始終如一,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或不同,這便是最大的差異。

  父親始終自責自己沒用,開口閉口總是要她多休息,別太辛苦,而臉上和眼中流露出來的則全是對女兒的疼愛與歉疚,讓她不管每日工作得有多麼疲憊,也能感受到溫暖與幸福。

  羅蕙心是幸福的。

  她是幸福的。

  「師傅你看,那就是京城最有名的施家糕餅鋪!」耳邊驀然傳來小湘特意壓低,卻又藏不住敬畏的聲響,令神游的她猛然回過神來。

  施家糕餅鋪?她怎麼不記得西華街這邊也有施家糕餅鋪的鋪子?是新開的分鋪嗎?

  羅蕙心抬頭看去,果然看到代表施家糕餅鋪「施記」那兩個字的招牌懸掛在鋪子正門上方。這間店鋪她真的沒來過,因為沒有任何印象,看樣子可能真是新開的分鋪才對。不過這裡距離本店並不遠,怎會在這裡開分店呢?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她眉頭輕蹙,百思不解。

  「師傅,咱們去買來吃吃看好不好?」小湘一臉覬覦的問道,「師傅說京城裡最有名、最好吃的糕餅鋪就是施家糕餅鋪,小湘想知道它有多好吃。」

  羅蕙心也想去看看,便點了點頭。師徒倆——在外人看來是姊妹倆,一起走向那間「施記」糕餅鋪。

  未進門便聞到一陣熟悉的糕餅香味,讓羅蕙心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而身旁的小湘則是直接將感受宣於口。

  「好香喔。」

  「施記」出產的糕餅有著獨特的香味,那是因為施家掌握了一種可以提香的獨家配方,除了施家家主與繼承人和一位全家都簽了死契的糕餅大師傅外,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不過這在她重生為羅蕙心之後,就多一個人知道了。

  「哇,好貴!」

  耳邊傳來小湘的低呼聲,讓她嘴角不由自主的揚了揚。

  施家糕餅在京城裡可是極受皇親貴族和名門富戶的喜愛,這些人不是身分尊貴就是家財萬貫,哪會嫌「施記」的糕餅點心比別人賣的貴?相反的,如果賣得便宜,說不定還會被這些皇親貴冑嫌棄呢。

  「小姑娘真不懂事,沒聽過一分錢一分貨嗎?貴自然有貴的理由,你若是嫌貴就到別家去買便宜的吃,別到這裡來嫌貴。」店裡的伙計在聽到小湘叫貴的話之後,看了小湘一眼,傲然的撇唇道。

  小湘聞言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但羅蕙心卻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態度?「施記」糕餅鋪的伙計什麼時變得這麼傲慢無禮、目中無人了?上門的客人不管身分高低,有錢沒錢,本著和氣生財的道理都該笑容以對,熱情招呼,他這種待客的態度難道就不怕傳了出去,壞了「施記」糕餅鋪的名聲嗎?

  「咱們走吧。」羅蕙心轉頭對小湘說,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那個伙計聽得一聽二楚。她說︰「我記得之前去『施記』糕餅鋪的本店,那裡的小二哥待人親切又和氣,我以為一樣是『施記』應該差不多,沒想到本店和分店還真的是有差,而且還差很多。咱們到本店去,反正距離這兒也不遠。」

  那伙計聞言後臉色變了又變,但也沒敢再多說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轉身離開。

  「師傅,施家糕餅鋪還有分本店和分店啊?」小湘問她。

  「當然,它是百年糕餅鋪,經營了上百年的時間,怎麼可能只有一間鋪子呢?」

  小湘受教的點了點頭。「不過師傅,它們賣的糕餅點心真的好貴啊,剛才那小二哥說貴自然有貴的理由,你知道那理由是什麼理由嗎?」

  「理由有很多,不過最主要還是他們的東西好吃,名聲也好,在名副其實的吹捧下,賣得貴些也不會有人在意,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這算什麼理由啊,我以為它們是用了最好最貴的食材用料,所以才會這麼貴。」小湘嘟著嘴說。因為師傅所做的每種點心賣價都不同,所以她曾經好奇的問過為什麼,師傅給她的解釋便是使用食材的成本不同,才會有賣價上的不同。她以為「施記」的糕餅點心會這麼貴也是這個原因,原來不是啊。

  「有些事你還小不懂,以後就會知道了。」羅蕙心微笑道。

  「師傅,你也才大我幾歲而已,為什麼你這麼厲害,什麼都懂啊?」小湘帶著一臉不解與崇拜的表情問她。

  因為上輩子她從七歲開始就被祖父帶在身邊,細心教導培育了將近十年的時間。羅蕙心在心裡答道,面上卻說︰「只要你用心努力學習,等你到了我這年齡,你也會懂這些的。」

  「嗯,我一定會用心努力學習的。」小湘一臉堅定的用力說道。

  羅蕙心笑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麼,帶著小湘邊走邊逛的朝「施記」糕餅鋪本店所在的方向走去。心裡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施記」糕餅鋪的本店是除了施府外,她上輩子最熟悉的地方,那裡頭的人她也全都認識。時隔一年,那裡是否景物人事依舊呢?還有,祖父也經常會去本店,待會兒她是否有機會可以遇見祖父呢?她有點想祖父。

  懷著心事,羅蕙心走路也走得心不在焉的,一個不注意竟然就撞到了人,最丟臉的是,還跌了個四腳朝天。

  「師傅!」小湘呆了一下,立刻驚叫一聲跑到她身邊,蹲下身來扶起她問︰「師傅,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沒等到她回答,小湘接著又氣沖沖的轉頭瞪向被她撞到的那人,怒聲指責對方道︰「你這個人怎麼走路不看路呀?」

  羅蕙心頓時只覺得自己雙臉發燙,尷尬到不行。因為走路不看路而撞到人的是她,不是對方。

  「小湘,不是這位大人的錯,走路不看路撞到人的是我。」她趕緊拉了下小湘低聲道。

  「可是師傅跌倒了,他卻沒有跌倒。他應該要跟師傅道歉。」小湘依舊氣呼呼的。

  羅蕙心厲眼一瞪,斥聲道︰「別胡說八道了,扶我起來。」

  「是,師傅。」被師傅這麼一瞪,小湘立即乖乖地斂起脾氣,小心翼翼的幫扶師傅從地上站了起來。

  羅蕙心先是拍了拍沾了灰塵的衣裳,然後走到被她撞到的人面前直接屈膝行禮道歉,軟聲說︰「大人,剛剛全是小女子的過錯,不小心沖撞了您,還望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小女子這一回。」雖然眼前這人穿著並不顯貴,但上位者的氣勢卻很明顯,讓她渾身緊繃,不敢輕視之。

  上輩子她跟在祖父身邊見過不少達官貴人身上都有這種氣勢,這些人都不是平民百姓所能得罪的,她現在只希望眼前這位大人生性寬厚,不是什麼殘暴之人,要不然以她剛才的沖撞加上小湘無禮的態度,對方就算是想要她們師徒倆的命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的。

  如果今天能讓她逃過死劫的話,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教導小湘,讓小湘知道京城其實就是個龍潭虎穴,要不然以這丫頭冒失的本性,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丫頭叫你師傅,你是她師傅?」

  前方的大人突然開口問了她這麼一個風馬牛不相干的問題,令羅蕙心忍不住呆愕的抬頭起來。「啊?」

  「我說那丫頭剛才叫你師傅,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真的是她的師傅?」

  這位大人的脾氣似乎不錯,面對她愕然的反應還能耐著性子又問了她一回。她這回不敢再呆滯,趕緊據實回答。

  「大人沒有聽錯,小湘的確是叫小女子師傅,她是小女子的徒弟。」

  「你看起來年紀也不大,自己都還是個丫頭,竟然有本事收徒弟?」大人臉上帶著有興趣與好奇的神情。「你會什麼?」

  「小女子會做幾樣糕餅,幾樣點心。」

  「只是幾樣嗎?幾樣就能讓人拜師學藝,收徒弟?」

  羅蕙心還在想自己該怎麼回答這麼個問題,一旁的小湘已沖口說道︰「師傅會做的糕餅點心可多了,而且每一樣都好好吃,比街上這些糕餅點心鋪子賣的都好吃!」

  「小湘!」羅蕙心斥喝道,一顆心七上八下惶恐不安。這丫頭平日讓她寵壞了,竟敢如此大言不慚的亂說話,可知自己這一席大話有可能會害死她們?

  她被氣到不行,但現在沒有時間讓她生氣。她迅速低下頭,惶恐的對大人說︰「大人,請您別聽這丫頭胡言亂語,她自小生長在鄉下地方沒見過世面,是只井底之蛙,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您千萬別當真。」

  大人沉默著,熱鬧的街道似乎也跟著沉靜了下來,要不然她不可能會在吵鬧的街道上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怦怦,好大聲。她感覺似乎有汗水從她背脊滑過,冷汗直流。

  一聲輕笑,大人什麼話也沒說,忽然舉步就從她身旁走了過去,離開。

  而她則完全遏制不住虛脫的感覺,瞬間癱軟的跌坐到地上去,腦袋中只有一個想法,得救了。

  「師傅!」她的癱軟讓小湘驚叫一聲,立刻跑到她身邊,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師傅,你沒事吧?是不是剛才跌倒受了傷?」

  「扶我起來。」羅蕙心冷冷地看著她說。她們現在還在大街上,不適合教訓人。

  小湘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伸手將師傅扶起來之後,用關心又帶點討好的語氣再度問她道︰「師傅,你沒事吧?」

  羅蕙心沒理她,冷著一張臉,用著仍然有些打顫的雙腳舉步往她們今晚打尖的客棧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沒再開口多說一句話。

  於是小湘知道師傅生氣了,很生氣,非常生氣。

  回到客棧之後,小湘被罰跪了一個時辰,在那一個時辰裡,羅蕙心冷著臉,仔仔細細的教導她在京城裡像她們這種平民百姓有多渺小,有多少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她們死無葬身之地,以及之前在大街上的行為有多無知,多愚蠢,多不知死活,讓她清楚明白的知道

  她們兩個人還能活著,完全是運氣,是老天的垂憐。

  小湘聽完後整張臉被嚇得面無血色,這才明白師傅為何會如此生氣,因為她的無知與妄言,差一點就害死了她們倆。京城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她終於明白了。

  見她明白了,羅蕙心這才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隔天上午,她們又在大街上轉了起來,這回小湘明顯安分許多,不敢再肆無忌憚,走路不看路的東張西望,嘴巴嘰嘰喳喳個不停,而是仔細的緊跟在她身邊,只看只聽不隨便亂開口說話,讓羅蕙心見狀後欣慰不少。

  這回她們之所以進京,目的自然是為了進京做生意這件事。

  過去一年多,「巧手蕙心」的糕餅點心不僅在她所住的鎮上出了名,附近的幾個小鎮和村莊的人也曾經特地來買,讓她驚喜的是,竟然連京城都有人聽說過她的糕餅點心而特地前來嘗鮮,吃完後還贊不絕口,直鼓吹她到城裡開店。

  當然,如果只是一個人對她這麼說而已,她不會心動,但是連續三四波的京城來客都這麼對她鼓舞著,其中還有一人願意提供店面讓她做生意,她想不心動都難。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其實她是想在鎮上多待個一兩年,賺足了可以進京租個小攤位或小店鋪來做生意的資本之後再進京的,但是現在讓她最煩惱擔憂的店面竟然從天而降的出現在她面前,這個機會她若不把握的話,她真怕會天打雷劈啊。

  於是她便來了,來看那個店面適不適合她做生意,也來看看這一年來京城的變化,觀察一下競爭的對手們。

  貴人提供的店面並不在城裡熱鬧的幾條街上,而是在百和橋附近,那附近有不少賣早點的攤商,過了辰時後攤商逐漸收攤離去,街道也跟著冷清了起來,路人匆匆而過,幾乎見不到什麼游人。

  通常會需要這麼一大清早就起床到外頭用早點的,大多都是做勞力活的販夫走卒。

  換句話說,如果她想在那裡最熱鬧的時段賣糕點的話,也只能賣些便宜的,因為貴的那些人絕對買不起,就算買得起也舍不得買。至於不熱鬧的時候想讓生意上門,那就只能憑本事了。

  店面的地點和她預期的有所出入,但人家都半買半相送的租借給她了,她還能有什麼不滿?

  能不能賺錢靠的是本事,如果沒本事店鋪位置再好也沒用。反之有本事的話,店鋪的位置差又如何呢?她一樣能創造未來,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就像在鎮上那樣。

  雖然起跑點與人相比是差了一些,但羅蕙心對自己的本事和手藝還是信心十足。

  既然有了決定,她便不讓自己再有後悔退縮的機會,於是便一口氣和貴人簽定了五年租用店鋪的時間,合約上除了標明租期與租金數目等該有的內容外,還加注了一條,言明若是五年租期內賺夠了得以買下店鋪的銀兩,可以用多少銀兩買下這間鋪子。

  契約內容在她的要求下寫得非常完善,面面到,讓貴人直呼不可思議,說她太妖孽,並且不只一次的問她,「你到底是從哪裡學到這些的?」還好她有個博學多聞的夫子爹,還有曾在富商府上當過三年丫鬟的經歷勉強能解釋這一切。

  總而言之,店面有了,開店的資金在貴人無條件的支持下也借到了。光靠過去一年她在鎮上賺的那些根本不夠用。至於貴人為何對她這麼好?

  頭發半白的貴人呵呵笑的對她說︰「老夫的興趣除了愛吃各式各樣美味的糕餅點心外,還喜歡發掘有才能的人,看人從無到有的創造奇跡。不過,這個奇跡可不是那麼好創造的,至少老夫虛活了五十八年,至今也只見過那麼一個成功的案例而已。小丫頭,老夫挺看好你的,你能在老夫有生之年再創造個奇跡給老夫看嗎?」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但卻不影響她想要做的事。

  之後,一切都是如火如荼的,從到衙門申請登記做生意的文書,到找了工匠整治裝潢鋪子,再到找匠人訂制她所需要的各種工具器具,她忙得幾乎是腳不點地,就連徒弟小湘也跟著她忙得團團轉。

  其實這些事可以慢慢做,不急,但她此次到京城一待就是好幾天,她真擔心爹在家會擔心到病倒,所以她得趕緊將事情做完,早點回家去。

  花了整整五天的時間,終於把該做該安排的事都處理好了,她便帶著小湘匆匆返家,回家之後理所當然被羅父責罵了一頓。

  雖說是責罵,言語中充滿的卻全是羅父的擔憂與關心,讓她即使被罵也被罵得眉開眼笑的,讓羅父一整個拿她沒辦法,只能苦笑搖頭不已。

  「幸好你娘再過幾日就會回來了,到時候有你娘跟在你身邊,爹也能放心。」羅父說。

  「娘要回來了?」羅蕙心驚訝不已。這事怎麼這麼突然,先前連聽都沒聽過?

  「嗯,說是這個月過完就會回來。」羅父確定的對她點頭道。

  「怎麼會呢?爹,娘是不是在施府裡不小心犯了什麼過錯,施家小少爺和妹妹一樣也不過才一歲多而已,怎麼就不需要奶娘了?」她訝異不解的問道。

  「這事爹也不清楚,等你娘回來就知道了。」羅父點頭說。其實他也只收到妻子讓人帶回來說過幾日就會回家的口訊而已,其它並不清楚。

  羅蕙心輕蹙了下眉頭,想不通。不過算了,反正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太好了,娘回來了,我也就不怕擔心爹在家沒人照顧了。」她開心的對羅父說。

  「我不需要人照顧,讓你娘跟你去京城,一方面可以照顧你和小湘,一方面也可以幫顧著生意。」羅父搖頭道。

  「不行,娘得留在家裡照顧爹。」她堅持的說。

  「這件事聽爹的。」羅父一臉嚴肅。「京城是什麼地方,怎麼能讓你們這兩個小丫頭獨自待在那裡,沒個大人陪伴呢?絕對不行。」

  「爹,娘回家是突然決定的事,若是娘沒回來,女兒不也一樣只和小湘兩個人進城做生意嗎?」她說,隨即忍不住嘟嘴抱怨了一句,「爹又不跟女兒一塊過去。」

  「爹在鎮上還能當個教書先生,到京城去能做什麼?去了也只是拖累你。這事咱們不是討論過了嗎?」羅父說。

  羅蕙心忍不住撇了下唇。讓爹跟她搬去京城住這件事她是說服不了爹,已經認輸了,但是讓娘留下這事她可還沒輸,也不打算輸。

  「爹,既然娘沒回來之前,您不願跟女兒到京城去,可以放心讓女兒和小湘兩個人去,那麼為何娘回來你又變得不放心,要娘跟我到京城去哪?」她據理力爭的問道。

  「之前爹也不放心,但又沒辦法。現在你娘要回來了,當然要讓你娘跟著去,這樣爹才能真正的放心。」

  「爹,您這是強詞奪理。」她不滿的跺腳指控道。

  「你這丫頭……」羅父哭笑不得的看著她。「好,那你告訴爹,為什麼這麼不想讓你娘跟你去京城?」

  「我沒有不想,只是爹身邊真的需要有人照顧。」她說。「其實女兒本打算要托大娘幫忙買個丫鬟回來照顧爹的,因為讓爹一個人住女兒實在不放心。現在娘要回來了,也就不需要丫鬟了,沒有什麼比得上由娘來照顧爹讓我更放心的。除此之外,爹,您是不是忘了芸兒?妹妹從出生至今就一直寄養在大娘家裡,沒過過一天爹娘在身邊陪伴她的日子,現在娘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把妹妹接回家來,讓妹妹也能感受到爹娘的疼愛。您說是不是?」

  「芸兒……是爹對不起你們,都是爹的錯,是爹沒用。」羅父黯然的低頭,再次自責了起來。

  羅蕙心有些無奈的輕嘆一聲,以一臉正經中帶著誠懇的表情對父親說︰「爹,您以後別再說是您的錯這種話了,您又不是自個兒要生病的,又怎會是您的錯呢?況且您即使生著病,身子不好,卻沒有一天落下您為人夫與父的責任。不然這十幾年來,娘又怎會對您死心塌地、無怨無悔,女兒又能長得如此懂事能干,人人稱贊呢?您是世上最好的父親,心兒一直都以有您這樣的父親為榮,您知道嗎?」

  「真的嗎?」羅父目不轉睛的看著女兒,從未想過女兒會對他說出這麼一席話。以他為榮嗎?

  「真的。」羅蕙心用力的點頭。「所以您以後千萬別再說什麼是您的錯,是您沒用這種話了,好不好?」

  「好,好。」羅父眼眶泛紅,鼻頭酸澀的點頭道。

  「那娘回來之後,就讓娘留在家裡照顧爹和妹妹,好嗎?這樣女兒在京城做起事來才能無後顧之憂。況且京城距離咱們家也不遠,半天的路途就能到達,倘若爹娘不放心女兒或想女兒的話,隨時都可以到京城來探望女兒的。」她柔聲說。

  「心兒,爹真的不想讓你這麼辛苦。」羅父一臉心疼不舍的看著她說。

  「爹,我並不覺得辛苦的,因為這也是我想做的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真的。」她保證的柔聲道。

  「好,那你得答應爹不能勉強自己,還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不能累倒也不能病著。」

  「女兒答應爹,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如果累倒或病著了,就隨爹處置和懲罰。」

  「處置和懲罰就不用了,只要乖乖地回家待著,在爹的允許之前不準踫觸有關糕餅點心或者是生意上的任何事就行了。」

  「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5 PM

第四章 會業很艱難

  為什麼這麼不想讓你娘跟你去京城?

  說真的,羅蕙心有點被羅父這個問題及其敏感度嚇到,因為就連她自己在羅父詢問這個問題之前,她都沒發現自己對娘有那麼一點抗拒,想保持距離的感覺。她害怕被娘看穿她不是原來的羅蕙心啊。

  其實在過去一年多裡,娘也不是沒回來過,只不過都來去匆匆,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長,所以沒有這個疑慮。但是如果長時間相處,在母女連心的情況下,誰也不能保證娘會不會發現什麼疑點,所以她覺得還是和娘保持距離比較好。

  也因此,在娘回家三天後,她便帶著徒弟小湘出發去了京城。

  至於原本在家門口經營了近一年的糕點生意,早在她有心轉往京城做生意時,便將五種賣得最好的糕點作法教給了李大娘及其兒媳婦,讓她們婆媳倆接替了這個生意。雖說李大娘婆媳倆做出來的糕點沒她的好吃,但也沒差太多,再加上賣價又比正宗「巧手蕙心」所賣的糕點低了一成,所以來客大多還是能接受李大娘她們賣的糕點,而她則順勢退了出來。

  當然,如果有人堅持要找正宗的「巧手蕙心」糕點也不難,因為在她離家之前已在家門口釘了塊遷移啟事的告示板,上頭除了有新店的所在位置和新店開張日期外,還寫著新店開張前三天,店內所有糕點半價出售,感激舊雨新知的捧場與蒞臨。

  此等宣傳手段當時還讓首次見識到的羅父一驚一乍的,反應相當的有趣、好玩,倒是娘沒什麼反應。不,與其說是沒反應,倒不如說是心不在焉,她總覺得娘這次回來好像變得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在施家發生了什麼事?

  施家對現在的她來說,已是上輩子的事。沒特別的事,她並不想再與它扯上關系,唯一令她還放不下、舍不得的就只有祖父而已,雖然祖父對她的好帶著功利心,但對她好就是對她好。她會為祖父祈禱的,希望祖父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深吸一口氣,羅蕙心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精神點,專注點,別再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閃為明天她的店就要開張了,有時間想這些,不如再認真想一遍該做的都做了嗎?

  有沒有什麼地方遺漏了?別一個粗心大意就將這段日子的辛苦給付之一炬了。成敗就看明天了。

  「師傅。」小湘的聲音忽然傳來。

  「你怎麼還不睡?」羅蕙心轉頭看著臥鋪的方向,驚訝的問道。她還以為小湘早已經睡著了,畢竟現在都已經三更了。

  在京城開店做生意不是件簡單的事,雖然有貴人相助,她身上的銀兩還是幾乎耗盡,沒有多余的銀錢讓她們師徒租房子住。幸好這間店鋪有間閣樓,以前好像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稍微修整一下便可住人,她們師傅倆也就這麼以店鋪為家了。

  「師傅,我睡不著。」小湘苦著臉道。

  「為什麼?你不是很累嗎?」這些日子為了開店做生意的事,小湘跟著她沒少吃苦,也幸好小湘她能吃苦耐勞,要不然說不定早就被嚇跑了。

  「師傅,咱們開的不是糕餅店嗎?為什麼還要賣早點呀?這附近賣早點的攤子這麼多,咱們為什麼還要跟大家一樣賣早點,這樣賺得到錢嗎?」小湘眉頭輕蹙,不解的問道。

  這個問題她真的想問很久了,但這段時間師傅為了開店的事忙得不可開交,表情看起來都好嚴肅,她也不敢亂問。直到現在,因為想不通而擔心到睡不著,這才忍不住的開口問出她的疑惑。

  「賣早點不是為了要賺錢,是為了要推銷咱們店裡的點心,打開知名度。」羅蕙心對徒弟說。

  「不懂。」小湘從臥鋪上坐了起來,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咱們鋪子所在的地方只是在早點時段才熱鬧,過了這時間,街上的人就會變得很少,而且大多來去匆匆,對不對?」她說。

  她們師徒倆在這也住了十幾天了,對於周遭的環境與居民的習性多少也都了解了一些,所以小湘看著師傅點了點頭。

  「那麼你覺得做生意是要在人多的時候做好,還是人少的時候做好?」

  小湘雖然年紀還小,但挺有做生意的慧根,毫不猶豫理所當然的便回答道︰「當然是人多的時候。」

  「好。」羅蕙心點頭,接著又問︰「那麼你覺得該吃早點的時候,你會舍去早點,選擇去吃糕餅點心嗎?」

  「糕餅點心比早點好吃的話,我當然會選糕餅點心。」

  「但你身上只有一份早點的銀錢,你還會選糕餅點心嗎?」

  「師傅的意思是大家沒有錢可以買糕點嗎?但咱們開的就是糕餅鋪啊,如果大家都沒錢買,那咱們的鋪子該怎麼辦,生意該怎麼做?」小湘大驚失色,一臉著急的問道。

  「所以師傅才要賣早點啊。」

  「師傅,你的意思是咱們不開糕餅鋪,要改開早點鋪了?師傅,不要啊,你做的糕點那麼好吃,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你不做糕點我怎麼辦?小湘還要跟你學做糕點,不要學做早點,師傅……」小湘說著竟然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羅蕙心頓時一整個哭笑不得。她這個徒弟平時的確是聰明伶俐,但是偶爾犯起傻來的時候,真的會讓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傻瓜,別哭了。我有說我不做糕點嗎?」她無奈的看著淚眼汪汪的徒弟,然後跟她說明道︰「做早點賣只是想借此吸引顧客上門,只要有顧客上門,吃了咱們做的那些點心,只要有一個人喜歡上,咱們就多一個客人,兩個人喜歡上,就多兩個客人。慢慢地,等咱們店裡的生意好了起來之後,糕點自然也會跟著出名,到時候即使不做早點,也不必擔心生意會做不下去。懂嗎?」

  「師傅的意思是賣早點只是暫時的,以後咱們還是賣糕餅點心嗎?」小湘抹去臉上的淚水問道。

  「當然。」

  「太好了!」小湘破涕為笑。

  「好了,該睡了,明兒個還要早起工作呢。」

  「是,師傅。」

  看小湘乖乖地躺回臥鋪閉眼睡覺,羅蕙心將桌上的燭台稍微移了下位置,讓燭光不再直照著小湘的臉上,避免干擾她入睡之後,繼續提筆沾墨,在宣紙上條列著所有該注意的事,再下樓逐一確認有無遺漏之處,直到確定都沒有問題之後,這才吹熄了燭火歇下。

  似乎只是眯了下眼,外面的街上便響起了人聲走動的聲音。賣早點的攤販們出來準備做生意了。

  羅蕙心一個驚醒,立刻從臥鋪上爬了起來,點亮燭光,再走到小湘身邊,伸手推了推她叫喚道︰「小湘,起床了。」

  小湘立即醒過來,伸手揉著眼睛問道︰「師傅,天亮了嗎?」

  「快了,該起來做準備了。」

  「好。」小湘手腳利落的爬起來,師徒倆一起下樓到鋪子後院梳洗了一下,隨即立刻進入灶房開始工作,準備開門做生意。

  賣早點這段期間,羅蕙心準備以賣粥為主,再佐以幾樣配粥的小菜以及點心來開啟事業,所以昨晚她便在「巧手蕙心坊」的店鋪門號下多掛了一個粥字的招牌。

  第一天營業她並沒有準備太多的粥,就怕賣不出去浪費了。但是點心卻準備了很多,因為她相信靠著她留在鎮上家門前,新店開張前三天糕點半價的告示,一些老顧客應該會上門光顧,只要有那些老顧客上門,不需要太多,十之三也就夠了,她所做的糕餅點心便不怕賣不完。

  半價優惠限時三天,這三天她是不需要擔心她所做的糕餅點心賣不完,但過這三天之後是否還會有老顧客為了她的糕點遠道而來,這便有待商榷了。也因此,她才必須想法子招攬新客源。

  一切準備就緒,開店營業。

  「小湘,去把門打開,準備做生意。」

  「是,師傅。」

  店門一打開,吹進門內的是一陣帶點微寒的涼意。

  秋天過了一半了,天氣漸漸冷了起來,而且會愈來愈冷,這便是羅蕙心為何會選擇賣早粥的原因。暖胃,暖心。

  就快要卯時了,外頭的天還是黑的,但街道上卻已人來人往,兩旁的小販和早點鋪都已開張,伙計吆喝著招呼上門的客人,整個熱鬧不已,也讓羅蕙心師徒瞬間充滿了斗志。

  客官,快進來嘗一嘗巧手蕙心的手藝啊,保證吃一次便會愛上,絕對不會後悔。快點進來啊。

  師徒倆在心裡吶喊著,靜靜地等待客人上門。

  「咦,這裡何時開了間粥鋪了?要不要進去嘗一嘗?」

  「也好。」

  客人上門啦!

  小湘雙眼一亮,立刻迎了上去,嘴甜的開口道︰「兩位大爺早上好。」

  「來兩碗粥再上兩盤小菜。」客人自個兒挑了張桌位坐下來說道。

  「好的,馬上來。」

  小湘快速轉身去端粥。羅蕙心在客官開口說要兩碗時,便已迅速將兩碗粥裝好,還有佐粥的兩碟小菜,以及兩碟她做的小點心放在盤上,讓小湘一起端送過去。

  「怎麼多了兩盤小菜?我剛說的是兩盤,而不是四盤。」客官不悅的皺眉道。多兩盤是要他多付兩盤小菜的銀錢嗎?

  「大爺,這兩盤點心是我們店家招待,不用錢的。」小湘趕緊說道。

  「這麼好?」

  「因為小店剛開張,所以這三天上門的客人都會得到一塊「巧手蕙心坊」的點心招待。不過只有一塊喔,想吃第二塊大爺就得自個兒付錢了。」小湘燦爛的微笑,照著師傅交代她的話說。「兩位大爺請慢用。」說完,鞠躬,退走。

  那兩個客人聞言後也不以為意,這種新店開張的噱頭也不是沒見過,所以他們端起粥碗,舉筷就吃。

  粥吃起來的味道挺不錯,比別的粥鋪多了一股香味,小菜也好吃。那兩人不由自主的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淡淡的訝異與驚喜,於是知道了對方的想法,那就是他們應該都會再來這裡吃粥。

  粥和小菜很快就被吃得一干二淨,但那兩塊點心卻依然完好如初,沒人食用,讓一旁的小湘心急不已,恨不得沖上前去問他們為什麼不吃,卻被師傅以眼神制止。

  千呼萬喚,望眼欲穿啊,那兩個人終於將筷子伸向碟子上的點心,一人夾起一種,送進口中。

  羅蕙心招待他們的是兩款不同的點心,一款是桂花香糕,潔白如雪,松軟爽口,清甜芳香,具有濃郁的桂花香氣,在吃完咸粥後再吃,不僅爽口解膩還口齒留香,讓人恨不能再多吃上幾塊。另一款是豆香炸糕,外皮酥松脆甜,肉餡爽口,吃完了味道雖不錯卻稍嫌單調的早粥之後來一口,那滋味絕對能讓人眼睛一亮,難以忘懷的。

  果然,點心一入口,那兩個人立即雙眼圓瞠,驚喜不已。

  「好吃!」其中一人直接脫口贊道。

  另一人更直接了,馬上轉頭朝小湘問道︰「小姑娘,你這點心叫什麼名字,我好像從沒看過,也沒吃過,很好吃啊。貴不貴啊?」

  「這是桂花香糕,只有我師傅會做,外頭沒賣,大爺當然不可能吃過啊。」小湘立即上前答道。「這個桂花香糕一個要三文錢。」

  「什麼?這麼貴?這一口竟然要三文錢?」那人驚得瞠眼叫道。因為一碗早粥也不過才四文錢而已,這樣一口糕竟然要三文錢?!

  「不是,大爺您誤會了,不是一口,是一個。您剛吃的只是一小塊桂花香糕而已,一個桂花香糕可以切成六小塊的。」小湘趕緊解釋道。若被誤會嫌貴,那還怎會有人買?

  「這樣的話倒是不貴,我要一個。」

  「是,大爺。」

  「怎麼,你剛才吃那什麼桂花香糕的真的有那麼好吃嗎?只吃了一口就決定要買了?」

  另一人好奇的問道。

  「待會兒我請你吃上一口你就知道了。」

  「那我也不能小氣。」另一人說了句,然後轉頭問小湘,「小姑娘,那麼我吃的那個點心叫什麼名字,又是怎麼個賣法?」

  「大爺,您剛吃的是豆香炸糕,一文錢兩個。」小湘趕緊答道,一聽就知道這位大爺也動了買意。

  「那也給我三文錢的那個什麼豆香炸糕。」

  「是,大爺。」小湘整張臉都要笑成一朵花了,覺得師傅真的好厲害,竟然能想到用這種方法把她們做的糕點推銷出去,真的是太厲害了!

  將客人要買的糕點包好送上,收了錢,送走客人之後,小湘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停過。

  之後又來了幾波客人,三三兩兩的並不多,但共通點都是對她們店裡招待的點心贊不絕口,其中有一半的人都額外的掏荷包買了一些帶走。

  過了巳時三刻之後,店裡就沒什麼客人上門了,粥剩的比想象中還有多一些,但點心卻賣得比預期中的還要好,讓師徒倆都很開心,畢竟她們想開的是糕餅點心鋪,而不是粥鋪。

  沒了客人也好,羅蕙心想著,因為正好可以提早打烊進廚房去做糕點。今天開業的重頭戲可不是早上賣的粥,而是「巧手蕙心坊」的糕點,開門營業的時間定在未時。當然這只是初期,等鋪子的知名度打開之後,做生意的時間將與大家都一樣,亦不再賣早粥。

  分咐小湘將店門關上,收拾善後完了再到廚房去幫她做糕點之後,她一頭鑽入糕點制作中。

  除了早上為配合早粥所準備的三款點心外,她準備再做三種,比以前在鎮上賣的時候多一種,而且這六種糕點之中有一半是新品,以前從未賣過,她想,這樣應該能滿足不遠而來的老主顧們吧。

  未時一到,準時開店門做生意。

  大門一開,店外還真有從鎮上那邊來的老主顧排著隊在等著,雖然隊伍長度不及在鎮上時的三分之一,但依然讓見狀的羅蕙心眼眶發熱,鼻頭微酸,滿心感動。

  「歡迎歡迎,歡迎大家光臨。請進請進,小店第一天開張難免有不足之處,還望各位大爺、大娘、大叔、大嬸、大哥、大姊們多多包涵,多多見諒。」她開口招呼道。

  「糕點好吃就原諒你。」隊伍中有人開玩笑的應聲道,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謝謝大叔的原諒,因為蕙心做的糕點沒有不好吃的。」羅蕙心朝那人鞠躬道,逗得大家瞬間笑得更開心,更大聲了。

  有了這些老主顧的上門,再加上半價的特惠,羅蕙心一點也不擔心今天做的糕點會賣不完。果不其然,光是這一批進門的客人就將店裡的糕點打包帶走了三分之二,因為有不少人兼具了受人之托的重責大任而來,購買的分量,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是要買回去轉賣的。

  總而言之,第一天順順利利的過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也差不多是一樣的情形,店裡的糕點總是未到打烊時間就賣光了,只得提早關門打烊。

  小湘很開心,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停,語氣中全是興奮與得意。

  相反於小湘的開心,羅蕙心卻愁眉不展,因為她發現即使這三天店裡的生意極好,但來客多是以前鎮上的老主顧老面孔,新的客人並不多。而且最讓她擔憂的是,從明兒個開始少了半價的優惠之後,又有多少老主顧會遠道而來買糕點呢?她真的很擔心。

  不過有一點倒是令她挺欣慰的,那便是早粥的生意有愈來愈好的跡象,而配合早粥所做的幾樣點心在早點時段也賣得不錯。這樣按部就班下去,即使下午的糕點生意剛開始不好,慢慢地也會愈來愈好吧?畢竟都是她的手藝,她的糕點。她安慰自己。

  開店第四天,早粥的生意一如往常,但午後的糕點生意卻慘淡無比,上門的客人極少,稀稀落落的,還有人進來轉了一圈啥也沒買就出去了。

  小湘見狀都快哭了。

  羅蕙心雖然有些失落,但還不至於太傷心,因為早有預期,還有點慶幸因預期得到而沒有準備太多的糕點。

  「好了,別難過了,還有事情要做呢。」她對徒弟說。

  「師傅,這是為什麼?明明咱們的糕點比別家賣的都要好吃,為什麼沒有人來買,到底是為什麼?」小湘眼眶裡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難過不解的哭著問她。

  「傻瓜,他們又沒有吃過,怎會知道咱們的糕點比別家的好吃呢?」

  「那怎麼辦,他們又不買,不買來吃的話,不是永遠都不知道咱們的糕點好吃嗎?永遠不知道就永遠不會買了,嗚嗚……這該怎麼辦啊,師傅?嗚嗚……」在京城做生意怎麼會這麼難啊?早知道就勸師傅留在鎮上不要來京城了。小湘真是愈想愈傷心,愈想愈難過。

  「別哭了,情況沒那麼糟,那些早上來吃粥的人不都吃過咱們的糕點,而且大部分也掏錢買了嗎?慢慢地,吃過的人會愈來愈多,買的人也會愈來愈多,咱們的糕點生意也會愈來愈好的。」羅蕙心柔聲安慰徒弟。「而且剛剛我又想到了一個可以讓更多人吃過咱們糕點的主意。」

  「什麼主意,師傅?」小湘立刻抹去臉上的淚水,充滿希望的問道。師傅是她見過最厲害的人,不僅做糕點的手藝好,人又聰明,讀書、寫字、畫畫、做生意樣樣都難不倒師傅,她相信這回這事肯定也難不倒師傅的。

  「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這附近有個夜市集,你想去逛逛嗎?」她問。

  「師傅,小湘現在哪有心情逛夜市集啊?」小湘哭喪著臉道。

  「咱們不是要去逛夜市集,是要去賣糕點。」

  「賣糕點?到夜市集去賣嗎?」小湘倏然睜大雙眼。

  「對。」羅蕙心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眼台面上沒賣出去的糕點,道︰「這些糕點今兒個若沒賣出去,明日就會變硬變難吃,要賣出去更是難上加難。與其如此,不如到夜市集裡用便宜的價格將它們賣出去,讓更多人嘗到咱們「巧手蕙心坊」出品的糕點。」

  「師傅,你真是太聰明太厲害了,我怎麼就沒想過能這樣做呢?我這就去找籃子來裝糕點,咱們到夜市集去。這麼好吃,賣相又這麼好的糕點,我相信很快就會被人搶購一空的。到時那些吃過的人都會愛上師傅做的糕點,以後就會常到咱們店裡來買糕點,這樣咱們就不怕沒客人上門了。真的是太好了!」

  小湘喜出望外的在一旁嘰嘰喳喳個不停,和剛剛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情緒變化得極快。

  羅蕙心還挺羨慕她這徒弟單純率真的個性,這樣的人通常都沒什麼煩惱,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去,而且開心的時間永遠比不開心的時間多得多。真好。

  現在她就希望這個到夜市集賣糕點的法子能如她所想象的,幫她們鋪子的糕點打響名聲,讓鋪子的生意能夠慢慢變好了。

  老天保佑。

  到夜市集賣糕點的方式奏效,不僅將每天鋪子打烊後剩下的糕點賣掉——雖是低價賤賣,但卻也做到宣傳「巧手蕙心坊」的目的,讓不少人隱約聽說了京城裡新開了這麼一間糕餅鋪,而且所出產的糕點聽說不僅樣式新穎,味道還極好。

  「巧手蕙心坊」的糕點生意也因此慢慢地有了起色。

  不過也只是有起色而已,所以她們賣早粥的生意還是得繼續做,師徒倆每天都從早到晚的忙得不可開交,累得每晚倒頭沾枕就能入睡,人也了一圈。

  羅蕙心的每一天總是從大街上傳來攤商們推動攤車,準備開工所發出來的聲響開始。

  這一天也不例外。從醒來,睜眼,起床,叫小湘起床,然後下樓梳洗,接著進廚房煮粥,做糕點,稍微吃點東西之後,便與小湘兩人開門開始做生意。

  「大爺早上好。」

  「小湘你也早上好。」

  第一位進門的客人已是熟客,進門後笑盈盈的和小湘打著招呼,自個兒挑了個位置坐下來之後,便向小湘打探起今天有啥特別的點心可以吃。

  聽小湘口若懸河的推銷著她的手藝與點心,羅蕙心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來。心想著她的眼光還真好,竟然能收到這麼一個天生就是做生意料的徒弟,不僅資質好,性子也好,還吃苦耐勞,說是萬中選一也不為過,好好的培養,未來絕對能成為她最得力的左臂右膀。

  不,不該說未來,應該說現在就已經是了,是她缺少不了的左臂右膀,因為若不是有小湘在的話,她根本無法走到這裡,走到這一步。

  上輩子在施家,,她所受的全是最嚴格與嚴厲的教養,不僅是在做一個繼承人上,也在做一個名門閨秀、貴族千金上頭,所以不管是琴棋書畫、女紅針黹、規矩禮數,她全都學了,雖然稱不上精通,但也能說上一個好字。

  而今雖重生為羅家女,那些教養卻也忘不了,面對著那些前來用早膳或買糕點的男客官們時,她始終無法做到像小湘那樣大大方方,所以招呼客人這事也只好交由小湘一肩扛起,她則專門負責廚房灶爐的事。也因此,這間鋪子不管是缺她或缺小湘都是不行的。

  砰!

  一聲突兀的巨響將神游的羅蕙心嚇了一下,她回神舉目望去,只見小湘不知怎麼的竟把正要端給客人的粥給打翻了,摔落到地上,幸好沒波及到在場的客官們。

  她趕緊從灶爐後方跑了出來,一邊輕斥的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有沒有受傷?」

  邊手腳利落的清理著灑落在地上的粥和摔破的碗,沒去注意到小湘臉上有著像是見了鬼般的表情,直到小湘帶著驚懼與顫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師……師、師傅!」

  她疑惑的抬起頭來,就見小湘臉色泛白,神色驚恐,雙目圓瞠的瞪著前方,眼睛眨也不眨的。

  「怎麼了?」她疑惑的問道,轉頭順著小湘的目光望向店門的方向,只見一名男子安靜地站在店門前,似乎正要進店吃粥卻被眼前的紊亂驚到,正杵在店門口上猶豫不決,後頭卻又正巧來了兩位客人,讓他進退不得的模樣。

  「三位大爺要吃粥嗎?請進請進。」她立刻揚聲招呼,沒時間探尋小湘的異樣反應從何而來,轉而對小湘小聲的催促道︰「小湘,動作快點,收拾一下。客人上門了。」

  「……好。」小湘又瞄了門口的方向一眼,這才猶豫的點頭應道,然後以著有些僵硬的動作收拾著。

  羅蕙心沒時間多想,趕緊起身去盛粥、小菜和點心,準備應付同時上門的三位客官們的需求。還有,剛被打翻那碗粥的客人的粥也還沒補送呢,得趕緊送上才行。她好忙。

  三碗粥,五碟小菜,十份點心,在小湘的幫忙下迅速一一的送到客人的桌面上。

  令羅蕙心有些訝異的是,剛杵在門口那位客人竟沒有點粥,而是直接要了店裡她所準備的每一種口味的點心,而且是「先」都來一盤,迅速吃完後,竟真的「再」都來一盤,最後還外帶一份離開,簡直讓人咋舌。

  這位客官這一餐就讓她們賣出了十八份的點心,如果每天都有這種客官該有多好?羅蕙心不由自主的想著,也幸好她剛才反應快,沒讓送上門的財神離開,不然肯定後悔莫及。

  結束這一波的忙碌,她才有時間詢問徒弟之前的異樣反應。

  「小湘,你剛剛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羅蕙心關心的問道,說著伸手探了探徒弟的額頭溫度,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自己卻沒注意到?

  「師傅,我沒事。剛剛打破了一個碗,對不起。」小湘低頭道歉。

  「說什麼呢?一個碗又值不了幾個銅板,打破了就打破了。不過你真的沒事嗎?剛剛的臉色蒼白得像是生了重病一般。」羅蕙心眉頭緊蹙著,仍舊不放心的想著,是不是要找個大夫給她看看才好。

  「師傅,我真的沒事,剛剛只是被嚇到了而已。」小湘說。

  「被嚇到了?被什麼事嚇到了?」她露出一臉茫然不解的表情。

  「剛剛吃了很多點心的那位大爺。」小湘答道。「師傅沒有認出來嗎?」

  「認出什麼?」羅蕙心完全狀況外。

  「那位大爺——不,大人。就是之前小湘第一次跟師傅到京城,在街上師傅不小心撞到的那位大人。師傅說咱們若得罪了他,可能會被官兵抓走,最後還會死在牢房裡,因為沒有人救得了咱們,真的好可怕。」小湘心有余悸的拍著胸口說道。

  羅蕙心一臉錯愕的瞠大雙眼。「你是說剛剛那位客人是那位大人?」

  她用力的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位大人長得是何模樣,只記得他身上散發著一種身為上位者,生人勿近的冷漠氣息。這類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們這種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所以她事後才會如此嚴厲的告誡小湘,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徒弟警醒些,免得不小心惹了不該惹的人而枉送性命。

  「原來師傅真的沒有認出來啊。」難怪師傅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只有她一個人怕得心肝直顫抖。

  「就算是那位大人,你也用不著這麼害怕,只要安守本分,不妄言、不得罪人,你自然也就能平平安安的,懂嗎?」

  「是,師傅。」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5 PM

第五章 驚見孔家門

  「大人,這是您要的點心。」

  小湘帶著滿臉笑容,雙手奉上打包好的點心給這位以前把她的心肝嚇得直打顫的大人。

  她作夢都沒想過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自己對眼前這位大人就連一點懼怕的感覺都不再有。這位大人其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大好人。

  自從這位大人那天第一次出現之後,接著每天都會準時到店裡用早點,而且還是風雨無阻,每天大人都會先在店裡食用每一種點心,之後再帶走五份,捧場的舉動讓師傅都不得不更用心在研究新口味點心上,用以回報大人的捧場。

  大人對她們點心的熱愛常讓在店裡用早粥的客人們嘖嘖稱奇,不自覺的就加重了點心的用量,也讓她們店裡的點心愈賣愈好,生意愈來愈好。

  現在她們鋪子在結束早粥的生意之後,甚至不需要關門休息,等待下午再開店經營糕點的生意,而是可以直接賣著那些早點點心,賣到其它糕餅糕點出籠,直到打烊。也因此,愈來愈多人知道「巧手蕙心坊」是間糕餅店,而不是早粥店。

  這些都是這位大人所帶來的影響,所以在小湘心中早已將這位不知名的大人當成了恩人看待,即使他有點冷漠,不愛說話,也不太理人。

  「麻煩你了。」

  平常總是嗯了一聲,面無表情的付了錢就帶考點心離開的大人突然開口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令小湘呆愣了一會,這才趕緊回過神來,趕緊應道︰「不麻煩,不麻煩。能為大人服務是小的的榮幸。」

  說完這句話,看見大人似乎輕蹙了下眉頭,有些不悅的模樣。她趕緊又解釋道︰「這是師傅教我說的,我沒有在拍大人的馬屁,真的沒有。」

  生意做久,接待的客人多了,小湘也學會了察言觀色。這位大人明顯不愛聽奉承的話,甚至還有些厭惡,她可不能讓大人誤會她是那種人。

  「你師傅教你拍馬屁?」大人瞄了一眼羅蕙心所在的方向問她。

  小湘驚嚇的瞠大雙眼,趕緊搖頭,然後轉頭看向師傅。只見師傅正專注的做事,絲毫沒注意這裡,而且鋪子裡剛好有三位客官不知在爭論什麼,說話聲音大了些,所以師傅應該沒有聽見大人剛才說的話。她頓時松了一口氣。

  「大人,師傅從未教過小的拍馬屁,請您別這樣說。」她一臉認真且嚴肅的對大人說。

  「那她教了你什麼?做點心嗎?」

  「嗯。不只教小的做點心,還教小的讀書認字,很多很多,師傅是我見過最厲害最聰明的人。」小湘點頭道,不由自主的露出得意的神色。她以有這樣厲害的師傅為榮。不過大人卻露出了不信的表情。

  「你師傅也大不了你幾歲吧?有一手做點心的好手藝已經很了不得了,我就不信她還有什麼厲害之處。我想她認得的字可能也只有教你的那幾個字。」

  「才不是這樣!」小湘遏制不住大聲的為師傅抗辯,話一出口,便聽見師傅警告的聲音從廚房那方向響了起來。

  「小湘,你在做什麼?」

  她頓時渾身一僵,看了一眼好似沒有生氣的大人之後,轉頭面向師傅說︰「師傅,大人有事要我做,我正在聽大人吩咐呢。」

  師傅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道︰「那你好好的聽大人吩咐。」

  「是,師傅。」小湘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回過頭來趕緊小聲的對大人說︰「大人,您剛剛說要小的做的事是什麼事啊?請大人快點告訴小的,免得待會兒我師傅問起,小的卻答不出來,那就糟了。」

  「你很怕你師傅?」大人好奇的問她,聲音學她壓得低低的。

  「沒有,師傅對我很好,我只是不想讓師傅擔心而已。」她答道。

  「擔心什麼?」大人問。

  「擔心對大人不禮貌,得罪大人會被官兵捉去關,然後死於非命。」

  大人張口結舌露出一臉呆滯傻眼的表情,讓小湘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因為大人看起來有點呆。

  大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以無比認真而嚴肅的表情問她,道︰「在你們師徒眼中,我是這麼一個囂張枉法,仗勢欺人又得理不饒人的惡霸嗎?」

  這回呆住的人換成了小湘,她不是驚呆,而是被嚇呆了。她打了一個寒顫,立即雙膝跪地的趴伏到地上求饒。「大人饒命,小的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鋪子裡的所有人瞬間噤聲,也讓一直待在爐灶前做事的羅蕙心瞬間跑過來,然後跟著跪到地上,趴伏著開口道︰「大人饒命。是民女沒教好劣徒,沖撞了您,民女願意受罰,求大人看在劣徒年紀尚小原諒她這一回。請大人開恩,大人饒命。」

  鋪子裡一片靜默,安靜無聲,就連鋪子外的所有聲音都停了下,氣氛凝滯得讓人感覺到窒息。

  羅蕙心趴伏在地上連動都不敢亂動一下,背部冷汗直流。她不知道小湘做了什麼事沖撞了這位大人,卻知道她們師徒倆絕對得罪不起眼前這位大人。

  前些日子她見過這位大人穿朝服的模樣,那一身朝服是四品大員的朝服。她們師徒倆沒有身分背景,也沒有靠山,平常連個在衙門做事的小鍋都得罪不起,若真得罪這位大人的話,即使有十條命恐怕也活不了。

  老天爺,禰讓我重生一回,不會只給我短短多活一年多的壽命吧?別這樣對我,拜托。

  「你們倆都起來,沒有人沖撞我。」

  緊繃的情緒在一瞬間松懈下來,羅蕙心整個人差點就要虛脫的癱軟到地上去。還好她沒有,她沒有這麼軟弱無用,也不允許自己這麼軟弱無用。

  「謝謝大人。」她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這才站起身來,轉頭對仍呆滯的跪在地上的小湘斥聲道︰「還不向大人道謝?」

  小湘一個激靈,立刻有樣學樣的也朝大人磕了個頭,說︰「謝謝大人。」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怯怯的站在一旁,不敢再亂開口說話。

  「只是個誤會。」

  小湘沒想到大人竟開口替她解釋,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感動與感激的神情。

  接著又聽大人對師傅說︰「本官的祖母聽說姑娘做的點心很好吃,一直很想嘗嘗看,但礙於年紀大了不好出門,不知姑娘是否願意移駕府上制作點心,以圓了老人家這個念想?事後本官定有重謝。」

  羅蕙心愣了一下,微微地躬身,恭敬的答道︰「承蒙大人賞識,民女何德何能,自當願意。」即使不願意也得願意,民不與官斗啊。她默默地在心裡想著。

  「好。那麼日子就訂在兩天之後,那日我正好休沐。可否?」

  「可以。」羅蕙心點頭道。

  「後日辰時我會派人來此接姑娘師徒,至於制作點心所需的食材,你待會兒把它列出來,晚些我會派人過來取。」

  「民女遵命。」

  「還請姑娘多費心。」

  「請大人放心,民女自當竭盡全力不讓大人及府上老夫人失望。」

  「麻煩了。」

  大人說完留下早點的銀錢,拿著外帶的點心就離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就此平息,一切恢復正常,只除了差點又給師傅闖禍的小湘一直怯怯的,就怕師傅秋後算帳。

  不過她擔心的完全是多余的,因為她師傅現在滿腦子都是點心食譜,正在努力思考著兩天之後要做些什麼樣的糕餅點心才能得到贊賞與好評,還有需要哪些食材,正忙著呢。

  因為羅蕙心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宣傳「巧手蕙心坊」糕點的大好機會,畢竟她去的可不是普通百姓之家,而是」位四品大員的官邸浮。只要這回做得好,未來還怕「巧手蕙心坊」的糕點能不在官夫人之間打開知名度嗎?

  此時的她正充滿了斗志與期待,還有一些感嘆。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孔家?怎麼會是這裡?怎麼可能?!

  羅蕙心停在孔家大門前,震驚得呆若木雞。她怎麼想也沒想到那位大人派去接她的人,會把她帶到這個地方來。孔家?怎麼會是孔家呢?這不可能!

  「羅姑娘,側門在那邊,咱們得從側門進去。」帶路的小廝對忽然停下腳步不再往前的羅蕙心說。

  她仍然一動也不動的呆站在原地,因為她實在是太震驚了,震驚到無法動彈。真的是這裡嗎?怎麼會是這裡,怎麼會有這種事?

  「師傅,你怎麼了?」小湘扯了扯她的衣袖問道。

  羅蕙心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情緒,帶著最後一絲期盼,朝那小廝問道︰「這位小哥,這應該不是那位大人的府邸干?我記得這裡好像是專營布匹絲綢生意的孔家宅邸,難道是我弄錯了嗎?」

  「這裡的確是孔家,大人的府邸在隔壁。」

  她聞言正準備松口氣慶幸時,卻聽小廝繼續往下說︰「不過老夫人卻是住在這裡,不住在大人府邸,所以今兒個請羅姑娘來,自然要來孔家宅邸。」

  羅蕙心只覺得腦袋轟隆隆的,耳朵也是。什麼老夫人不住在大人府邸,要來孔家,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小哥,你們家大人和孔家的關系到底是……」她頭有些暈的喃喃問道。

  「羅姑娘難道不知道大人姓孔,名廷瑾,是孔家的大少爺嗎?」小廝有些訝異的說。

  孔家的大少爺?「但孔家的大少爺不是孔廷禮,二少爺孔廷宜嗎?」她不由自主反問。

  「廷禮、廷宜少爺是房的少爺,大人是大房嫡子,也是孔家大房唯一的主子。」一頓,小廝忍不住炫耀的說︰「大人現今可是在吏部任職,是吏部侍郎,正四品的大官職,是當朝最年輕、最有前途、最被看好,而且最受皇上信任與器重的官員。孔家也因為大人而變得顯貴,再也不是普通的商賈之家。待會兒進去之後,羅姑娘可要稍微注意你的態度,小心不要得罪了人,懂嗎?」

  羅蕙心的腦袋雖然還是很紊亂,搞不懂自己和孔家之間到底是什麼孽緣,竟然連重生之後還能和這家人扯上關系,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但她可不會因此而退縮,因為她如今是羅蕙心,不是施玲蘭。

  「謝謝小哥的提醒,我知道了。」她開口道,然後領著小湘跟著小廝從孔家的側門進入孔府。

  孔家是商賈富戶,府內處處雕梁畫棟,廊環九轉,奇石美園,涼亭翠橋的,整體來說就是奢靡。比之同樣是商賈之家的施家,孔家明顯就是高調在炫富,讓羅蕙心見了既覺得不以為然,又覺得膚淺低俗。

  不過這是對她而言,跟在她身旁的小湘就是一臉嘆為觀止的表情,一路上都瞠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無聲的哇個不停,讓她感覺好笑到不行。

  領路的人將她們師徒交給了廚房管事,那是一個四十幾歲,身材渾圓,姓沈的婆子,光看她就知道孔家廚房的油水很足,都快養成豬了。

  沈婆子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的看著她們並宣告的對她們說,在廚房裡她就是老大,即使她們是被大少爺請進府中為老夫人做膳食的,來到這廚房就得聽她的,不然現在就滾。

  羅蕙心隨意的應了一聲,不想理這種只會欺負弱小、狐假虎威,到了主子面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狗奴才。這種人她見多了,反正她在這兒也只待幾個時辰而已,沒必要去得罪這種小人,讓自己這幾個時辰難過。

  她原是這麼想的,但有些人偏偏就是給臉不要臉。

  「你這是在做什麼?糕點是這樣做的嗎?不要不懂裝懂。」

  「什麼?這些食材都不要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浪費?別以為這些食材是孔家準備的,不需要你花一個銅錢,你就可以這麼浪費!」

  「都說我是這裡的老大了,我叫你做就做,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臭丫頭,你竟然還敢給我臉色。」

  啪!

  一記巴掌聲突然在廚房內響起,讓原本裝聾作啞不想惹事的羅蕙心,迅速抬起頭來轉頭看去,只見小湘捂著臉呆立當場,而那個沈婆子打了人的手竟然還沒放下,又想舉起來朝小湘的臉上搧上第二個巴掌。

  羅蕙心登時怒氣沖天,想也不想的直接抓起台面上的面團就往那婆子的臉上狠狠地砸了過去。

  啦!正中目標!

  「天啊!」沈婆子大叫一聲,看清楚自己被什麼攻擊之後,轉頭以要吃了她似的神情尖聲大叫,「反了反了,你這是在做什麼?」

  怒極的羅蕙心沒有響應,而是轉身拿起台面上所有她伸手可及的東西,不管是食材、調味罐、鍋碗瓢盆,凡是她拿得到手,扔得出去的,全部一股腦兒的砸向那個沈婆子。

  她是真的被惹火了,不過是一個狗奴才也敢仗勢欺人,也敢動手打人?小湘是她的人,她的徒弟,連她這個做師傅的都不曾動手打過小湘,憑什麼一個狗奴才也膽敢搧小湘巴掌?

  到底憑什麼?!

  「住手!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還不快點住手!」

  沈婆子被她的瘋狂舉動嚇到了,廚房是她管轄的地方,現在被弄得一團亂,她這個管事難辭其咎肯定會被責罰。這還是其次,聽說今天老夫人心情格外的好,似乎相當期待今天從府外請來的糕點師傅所做的點心,這下若讓老夫人知道期待的糕點被她搞砸了,她焉還有命在?

  早知道這兩個臭丫頭這麼桀驁不馴不受教,脾氣又這麼大的話,她就不會在這裡擺譜裝老大了。她真的是腸子悔得都青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個冷峻嚴厲的聲音驀然從廚房門口響起。

  羅蕙心轉頭看去,不是那位孔廷瑾大人還會是誰?很好,他來得正好,她正想找他呢!

  「小湘,跟我來。」她冷著臉朝被剛才場面嚇呆了的徒弟說,然後筆直的走到孔廷瑾面前,面無表情道︰「大人,這份差事民女沒辦法做了,辜負大人的委托與期待,民女深感歉意,並且願意接受大人的責罰。」說完,她深深一鞠躬,「民女告退。」轉身就走。

  「等一下。」孔廷瑾將她喚住。

  羅蕙心停下腳步。她不得不停,因為人家是大人,而她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但是即使她停了腳步卻沒有轉身,因為此刻的她滿肚子的怒火,就怕再次失去理智而失控。剛才失控面對的是一個狗奴才也就罷了,但是面對一位四品大官員失控的話,那後果可不是她這個小老百姓能承受的。

  「誰來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孔廷瑾冷聲質問。

  沒有人開口說話。

  「小湘,你來說。」孔廷瑾點名道。

  「大人,這不是師傅的錯,是那個人先動手打我,師傅才會拿面團丟她的。」小湘有些惶恐的回答。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沈婆子一眼,目光如刀。又問︰「她為什要打你?」

  「她說她是廚房裡的老大,師傅和我都要聽她的。可是她又不懂得怎麼做糕點,在那邊胡亂指揮,我不聽她的話她就罵我,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她就伸手打我了。」小湘說著,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仍疼痛不已的臉頰,感覺那裡火辣辣的。

  「她說的話是真的嗎?」

  沈婆子面無血色,渾身抖得像篩子一樣,瞬間跪落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磕頭求饒。

  「瑾少爺饒命,奴才知錯了。請瑾少爺饒了奴才這一回,奴才再也不敢了。瑾少爺饒命,瑾少爺饒命,瑾少爺饒命……」

  孔廷瑾一直等到那沈婆子磕頭磕到額頭都泛出了血絲,這才緩慢地問小湘道︰「你說呢?」

  「啊?」小湘呆愣住,不知所措的看了眼那婆子,又看向大人,最後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轉向師傅求救。「師傅?」她要說什麼啊?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羅蕙心開口道,直接替徒弟做出決定。

  「怎麼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孔廷瑾有些感興趣的問。

  「杖責三十。」羅蕙心毫不猶豫的答道。

  以沈婆子那壯碩的身子與肥肉,三十棍絕對是死不了,但是也絕對能夠去掉她半條命。

  這種仗勢欺人、狗仗人勢的奴才就該讓她狠狠地受一次教訓才會學乖。

  孔廷瑾輕挑了下眉毛,發現自己真的是愈來愈看不懂眼前這位羅姑娘了。

  他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大街上,年紀不大,卻讓一個小她也不過幾歲的小丫頭開口喚她師傅。穿著略顯寒酸的粗布衣裳,言行舉止卻像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閨秀,很怪。

  他第二次遇見她是在她所開的粥店——不,或許該說糕點店比較正確。

  他這個人沒什麼興趣,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有喜歡吃糕餅點心的小嗜好,官場上的人幾乎都知道。所以,有些人為了討好他、賄賂他,總會到處搜羅好吃的糕餅點心送給他。他當然不會接受,結果那些人腦筋轉得快,不再送他糕餅點心,改送他消息,總會在言談之中有意無意的提起說哪裡賣的糕餅點心很好吃之類的,讓他想裝作沒聽見都難。

  於是一次、兩次、二次,在聽見三個不同的人卻同樣都提起這間早粥店裡的點心好吃之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和肚子裡的饞蟲跑來一探究竟,然後一來就被店裡的小丫頭見到他的驚嚇反應弄懵了,直到她走進他的視線,他這才認出這對奇怪的師徒。在食用過店裡的點心之後,他總算明白了那位看起來年紀輕輕又弱不禁風的姑娘,是真有當師傅的本事。

  因為是真的好吃,再加上總會不定期的換新樣式與新口味的點心,他不知不覺的就成了最忠實的主顧,風雨無阻的天天報到。

  因為每天都去的關系,他對這對師徒的了解也愈來愈多。知道師傅姓羅,徒弟姓李。知道她們不是京城人,而是京城外一個小鎮上的鎮民,父母都在家中。知道徒弟不僅敬重師傅還仰慕師傅,知道師傅拿徒弟當親妹妹般的對待與疼愛。知道她們非常的吃苦耐勞,從早忙到晚,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為何如此拚命?家裡需要銀錢?

  他從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好奇心之類的,直到遇見這對奇怪的師徒之後,他的好奇心就這麼蹭蹭蹭的長了出來,壓都壓不住。

  他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答案肯定與她擁有一身做糕點的好手藝的關系。像她這種能長時間滿足他口腹之欲的人才可不多見,他會對她產生好奇是在所難免的事,因而得好好的將她保護好才行。

  所以他找人調查了一下她們。

  巧手蕙心坊?原來這個店名是這麼來的。她的確有一雙巧手,而蕙心真的是人如其名,蕙質蘭心。

  羅蕙心,芳齡約十六歲。父親羅安同是名秀才,是鎮上學堂裡的先生,長年為哮喘癥所苦。母親魯氏曾在京城百年糕餅店「施記」的施府中任奶娘一年多的時間,現已回家。還有一個妹妹羅蕙芸,現年兩歲。

  羅安同的哮喘癥是個無底洞,連累妻女,拖垮了整個家計,羅蕙心因此還曾被父母親賣到富戶當了三年的丫鬟,兩年前賣身契約期滿被父母贖回,之後為了家計她才開始做糕點來賣,然後大受好評,轉而來京城發展事業。

  徒弟李小湘十歲左右,出生於農戶,家貧困苦,父母因養不起孩子便在她的理解與同意下將她給賣了,卻因受到老天爺的眷顧而遇見羅蕙心這個好主子,不僅直接撕毀了她的賣身契,還收她為徒,人生因此而改變。

  兩人的背景看起來相當的平凡,但卻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尤其是這位羅姑娘相當的特別,特別得讓人看不透。出身平凡,卻有不平凡的手藝,不平凡的儀態舉止,不平凡的心性與見識。

  聽他派去接她們師徒來此的小廝說她進入孔家後,一路走來面不改色、目不斜視的淡然反應,他便知這女子不簡單。現下再看管事婆子犯事,她竟能面不改色的說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杖責三十」的話出來更是讓他驚訝。因為,只有做過主子的人才有這種氣勢與魄力,可她一個小姑娘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這股傲氣又是從哪兒來的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管如何,她的決斷很合理。

  「來人,把她拖下去杖責三十棍。」

  「呦呦呦,瞧瞧這是誰呢?」一個尖銳的嗓音突兀的響起,「不是咱們孔家的驕傲,光耀咱們孔家門楣的大功臣的大佷兒嗎?大佷兒位居高位,日理萬機,今兒個怎會有空過府來,還有此閑情逸致的管理起嬸嬸家後院裡的閑事?」

  羅蕙心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去,只見孔廷宜的母親——她上輩子因兩人的婚約而見過幾次面的孔夫人——在幾名管事與丫鬟簇擁之下姍姍走來。只見她身著一件姜黃色繡遍蔥綠折枝紅牡丹的緞褙,裡頭襯著大紅豎領中衣,頭上、耳朵、脖子、手上,無不穿金戴銀的掛滿珠寶飾品,富貴得俗氣,也富貴得讓人無言以對。

  羅蕙心即使再世為人,再次見到這位極品的無緣婆婆,她還是有種不忍卒睹的感覺。

  不過她上輩子見到這位孔夫人時,這位極品夫人總是和和氣氣、笑容滿面、慈愛而溫柔的,哪裡想得到她刻薄起來時的模樣如此難看。

  不過最令人無言的是,她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諷刺身為四品大官員的佷子,這也太沒腦子了吧?也難怪其子孔廷宜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佷兒本不欲管,無奈關系到孔家在外的名聲卻是無法置之不理,還請嬸嬸見諒。」孔廷瑾面無表情的冷淡道。

  「好大的罪名啊,不就是讓管事管管兩個野丫頭而已,佷子這話說得也太嚴重了吧?」孔夫人童氏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也不知道那沈婆子之前的所作所為是聽命行事或是自己犯愚蠢,不過童氏這麼一出口用了個「讓」字,便已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看樣子孔家大房與二房之間很是水火不容啊。羅蕙心心想著,對於自個兒上輩子沒有嫁進孔家,忍不住又一次的慶幸了起來。感謝老天爺。

  「如果嬸嬸口中的管事是這個奴才,野丫頭是擁有自主權力,能掌握自己生死,創造屬於自己的未來的這兩位姑娘的話,敢問嬸嬸你想選擇當前者還是後者?」孔廷瑾面色淡淡的問。

  「我——」童氏只說了一個字,便立刻住了嘴。因為她突然發現不管選擇前者後者都是錯,若選前者,她不就是想當奴才?若是選後者就是自打嘴巴,想做個讓奴才都能教訓的人,這是要她怎麼選擇?

  「嬸嬸怎麼不回答呢?」

  「太太就是太太,又何必要選擇當別人呢?」童氏身邊的嬤嬤倏然開口道,幫主子解決了這個難題。

  「說的沒錯,我就是我,是孔家的當家主母,我為何要去當別人?」童氏高高的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答道。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那個嬤嬤一眼,嚇得後者不由自主的渾身一僵,迅速地低下頭去。

  「這件事本來不是佷兒能多嘴的,但既然佷兒也姓孔,孔家的聲譽若是敗壞了也會受到影響,那麼佷兒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嬸嬸毫無御人之術,下人一個比一個沒規矩,今日欺客,明日便會欺主。嬸嬸不僅不以為意還為個奴才是非不分,助長其張狂態度。再這樣下去只會致使家宅不寧,禍起蕭牆,進而禍延子孫。這事我將會如實稟報祖母,嬸嬸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將管家之權交出來。」

  「你、你憑什麼?!」童氏被氣得發抖,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死瞪著孔廷瑾迸聲道。

  「就憑佷兒現在所擁有的官位,憑佷兒讓孔家從士農工商最末流的商賈之戶翻身為官家這兩個理由足矣。」

  「你!」童氏被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臉因憤恨而扭曲變形,相當嚇人。

  最後,敗陣下來的她也只能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留下那個面無血色想開口求饒又不敢的沈婆子,頹然的被押下去受杖責之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6 PM

第六章 滴水報湧泉

  那天,因為廚房被砸了,事先準備要用來做糕點的食材也毀了大半,羅蕙心想為老夫人制作糕點博得好評,進而宣傳「巧手蕙心坊」的計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過羅蕙心並不後悔,反倒有點兒慶幸,因為她一點也不想和孔家的人扯上關系,原因無他,只為了聽說孔廷宜再過不久就要娶施玲香進門了。

  那兩個人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真是可喜可賀。她有些嘲諷的想。

  對於孔廷宜,老實說她沒有半點好感,但該怎麼說呢?那家伙畢竟也曾經是她上輩子的未婚夫,聽說他要成親了,她又怎麼可能完全無動於衷呢?更別提他要娶的人還是謀害了她這個嫡親大姊並取而代之的凶手施玲香。

  想到那個狠心絕情的女人,羅蕙心便一陣惡寒,感覺極度的不舒服。所以,她決定還是離孔家遠一點比較好,最好這輩子都別再與住在那宅邸的人扯上半點關系,免得讓自己不舒服。希望老天保佑。

  不過老天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祈求,因為那位孔大人在她拒絕再到孔家為孔老夫人做點心之後,依然天天到她店裡報到,來吃點心也就罷了,但每天一問是怎樣?最讓她無言以對的是,連小湘都不知為何與他站在一塊,天天在她耳邊幫忙說服她,真是個吃裡扒外的叛徒,氣死她了!

  「師傅,師傅,你知道剛剛大人臨走前跟我說了什麼嗎?」小湘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店裡現在沒人,去把那些碗盤洗一洗。」羅蕙心頭也不抬的說。

  「師傅,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剛剛大人——」

  「讓你去洗碗盤,你沒聽見嗎?」羅蕙心抬起頭來,瞪眼嚴厲的說。

  「可是師傅,我——」

  「你不聽我的話了嗎?如果不聽的話,你現在就可以離開,我當沒收過你這個徒弟。」

  小湘扁了下嘴,有些無言以對。師傅就只會拿這來嚇唬她,第一次的時候,她真的被嚇哭,還以為師傅真的不要她了,結果事實證明這根本就是師傅一時之氣的氣話,只要她乖乖聽話,師傅氣消了就沒事了。

  所以,她只好壓下想說的話,乖乖地點頭應道︰「知道了,師傅。」然後乖乖地將那些要洗的碗盤往後院的井邊移去,乖乖地蹲下來做事,等做完事之後再去跟師傅說那件事。

  洗啊洗,終於將該洗的碗盤都洗好後,她回到店裡幫忙,直到店裡的客人都吃飽離開了,這才有空閒匆匆的跑到師傅面前繼續之前未說完的話。

  「師傅,大人之前跟我說——」話才開了個頭,重點都還沒說到,結果又被師傅打斷。

  「我不想聽。」羅蕙心不悅道,實在想不透那位孔大人究竟對小湘做了什麼,竟讓小湘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了他來惹火她這個師傅。

  「師傅——」

  「你再多說一句就回家去,我們師徒的緣分到此為止。」

  「可是這跟生意有關系,有人要跟咱們訂上百份的糕餅點心啊,師傅。」小湘滿臉著急的對師傅說。

  她真的不知道師傅為什麼會這麼討厭大人,大人明明就是個大好人,不僅天天來光顧她們的生意,還幫她們店裡的糕餅點心做宣傳,轉眼就幫她們賣了一百份的糕點。

  這一百份可不是店裡一小盤一小盤的一百份,而是大人每天吃完早點後另外帶走那一種的一百份。那該有多少啊,她們恐怕好幾個早上也賣不了這麼多吧?

  羅蕙心輕愣了一下,疑惑的問道︰「什麼上百份的糕餅點心?」

  見師傅終於將她說的話聽進耳裡,小湘頓時松了一口氣,「是大人官場上的同僚,聽說後日生辰,是生辰宴上需要用來招待人的點心。」

  「那位大人為什麼不自個兒派人來向咱們訂購,要經由孔大人來說這件事?」羅蕙心蹙眉問道。

  「啊?」小湘呆了一呆,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問道︰「師傅,你的意思是大人是騙我的,根本沒有人要向咱們買那一百份糕點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大人就太壞了,竟然尋她開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羅蕙心欲言又止的深吸了口氣,隨即又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啊?小湘一臉茫然,完全搞不懂師傅是什麼意思,以及到底在想什麼。

  「師傅,那這一百份糕點的訂單……」

  「接,既然孔大人開的口,咱們為何不接呢?若是事後收不到銀兩,直接找孔大人要就是了。想必以他堂堂四品大員的吏部侍郎孔大人,應該不會賴了咱們這間小店幾兩銀子的帳吧?他應該丟不起那個臉才是。」羅蕙心哼聲道。

  小湘一整個目瞪口呆。她從沒想過師傅會有這麼無賴不講理的一面,明明是別人要訂的糕點,為什麼要大人付錢啊,而且大人若不付就是賴帳就是丟臉,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問︰「師傅,你為什麼這麼討厭大人啊?大人曾經得罪過你啊?」

  羅蕙心怔了一下,搖頭道︰「沒有。」

  「真的嗎?」小湘卻是滿臉不信的表情。

  羅蕙心見狀後,不由得回想下自個兒近來對孔大人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了?

  嗯,認真的回想起來好像真有那麼一點,畢竟孔廷瑾從未對不起過她,也沒得罪過她,相反的,在無形中對她這間鋪子的幫助還滿大的。若真要認真的說,他唯一的錯就是生在孔家,姓孔,但這又不是他個人所能決定或是控制的,她若因此而敵視他就太沒道理了。

  好吧,她反省,以後會對那位孔大人好一些,至少別再擺臉色給他看,偶爾再送上幾碟她試做的糕餅點心感謝他始終如一的支持與惠顧。這樣應該足以報答他的恩惠了吧?羅蕙心若有所思的想著。

  總之,要她再踏進孔家門面對那些令她糟心的人事物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孔廷瑾大人最好別想對她挾恩圖報,自以為幫她攬了生意,又幫她在官員之間打響「巧手蕙心坊」的名聲就能為所欲為,她才不吃那一套呢。

  「好了,別發呆了,接下來兩天咱們可有得忙了。」她拍了下小湘的頭道,心情突然變好了起來。因為一想到這筆生意若是做得好的話,說不定用不了多久的時間,她們就能將早粥的生意收了,專心做糕餅點心的生意。

  說實在的,這段日子真的是既辛苦又忙又累,連想休息一天回家探望爹娘都做不到,總是要爹或娘來探望她,她真的是很不孝。

  所以這一回她一定要成功,不惜成本也一定要成功!

  「大爺,今兒個的粥不用錢,本店請客,算是答謝各位大爺這段日子的惠顧。因為從明兒個起,咱們這裡就不再賣早粥,只賣糕餅和點心了。」

  「為什麼不賣了?大爺,您看看我這個小身板都累到瘦得快要一陣風來就能吹走了,我師傅也一樣。我們師徒不是不想做啊,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沒有多余的體力做下去。不然累壞了身子讓爹娘擔心,那便是大不孝了。」

  「嗯,以後店裡不賣早粥,就專賣糕餅和點心,開店營業時間從早上巳時到下午申時,還請各位大爺能像過去那般支持「巧手蕙心坊」。」

  「當然會替大爺算便宜些,小湘可是清楚的記得各位大爺的長相,各位大爺來光顧當然會優惠啊。大爺若不信的話,明兒個您親自到店裡來買些糕餅點心就知道小湘有沒有在騙您了。」

  一切都如羅蕙心所希望的,隨著那一百份糕點的訂單後,「巧手蕙心坊」的糕點終於在京城中打響了名號,開始有不少官家貴族們會派遣家中的僕人來坊裡買糕點,致使糕餅點心的生意愈來愈忙,讓她們師徒倆再無多余的力氣繼續經營早粥的生意。

  於是,羅蕙心毅然決然的結束早粥的販賣,全力經營糕餅點心的生意,這樣也符合她原本的初衷。

  孔廷瑾一如往常的每天準時到「巧手蕙心坊」吃早點,從走進店內那一瞬間便感覺氣氛和平常不太一樣,接著便聽見小湘姑娘口若懸河的周旋在那些熟客間,宣布從明兒個開始,「巧手蕙心坊」將不再賣早粥這個消息。

  不再賣早粥這事他沒意見,因為他到這兒來從不吃粥,只吃點心,所以這事與他無關。

  但是營業時間改成從巳時開始,這對他而言就是個大問題了,因這個時間他都已經到吏部工作了,要如何再到這裡來買早點吃?

  他蹙緊眉頭感覺郁郁悶悶的,她們這對師徒敢情是想過河拆橋,利用完他就想把他給甩了。這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大人,早上好。這是您的點心,今兒個您在店裡吃的點心都不用錢,您多吃點。」如今店裡提供的糕點種類多了,小湘一如往常般為他送上十盤點心,笑咪咪的招呼道。

  「欸,小湘,你怎麼能厚此薄顧,就要侍郎大人多吃點,沒叫我多吃點呢?」一名相熟的客人朝小湘開玩笑道。

  「大爺,如果您和大人一樣每天都來,每次都在店裡吃上點心又外帶走的話,小湘也會為您厚此薄顧的。」小湘笑咪咪的說。

  「你這丫頭還真牙尖嘴利。」熟客伸手指著小湘,一邊搖頭一邊呵呵笑道。

  「這還不是讓各位大爺們慣出來的,誰教大爺一個一個都和和氣氣,脾氣又好,小湘才敢這麼和大爺們說話,不然小湘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經過半年多的歷練,小湘應付起店裡的客人完全是熟能生巧,對答如流,游刃有余,絲毫不費力氣,讓站在爐子前的羅蕙心看了只有羨慕的分。在面對客人時的圓滑與反應上,她真的是拍馬也不及小湘啊。

  「小湘。」孔廷瑾忽然開口喚道。

  「是,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小湘立即跑到他面前等候差遣。

  「聽你剛才說的話,你們的早粥店只經營到今天?」孔廷瑾說。

  「是。明兒個起『巧手蕙心坊』只賣糕餅點心,不再賣早粥了,大人。」小湘點頭道。

  「巳時開始營業?」孔廷瑾挑眉問道。

  「是,大人。」小湘點頭。

  「確定是巳時?」孔廷瑾再問。

  「是的,大人。」小湘再次點頭說。

  「巳時?」孔廷瑾三次問道。

  「對,是巳時。」小湘眉頭輕蹙的點點頭,不解的看著大人,說︰「大人,您已經連續說了三次巳時了。您今兒個是怎麼了,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

  「我是不太舒服。」孔廷瑾緩慢地點頭道。

  「啊!大人,您生病了嗎?」小湘驚乍的叫道,面露出關心的表情緊盯著他的臉色。她看不出來他有任何蒼白或是異常的地方,嗯,除了好像有點在生氣的樣子。是誰一大早就惹大人生氣了?她才這麼忖度的想,便聽見他說——

  「我是聽說了你們以後巳時才開店才渾身不舒服的。」

  「啊?!」小湘張口結舌的看著他,有些目瞪口呆。就算她面對店裡其它客人都能游刃有余,但在面對大人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時,她也沒能力應付。一來是,她對大人的態度不敢像對其他客人這麼沒大沒小;二來是,大人明顯對她們開店的時間太晚感到不滿意,但這又不是她能決定的,是師傅決定的好不好,別對她發火啊。

  「大人,關於這個問題小湘讓師傅來回答您。」她迅速說道,轉身跑向師傅。

  正所謂死師傅不死徒弟——不是,是她學藝不精,還沒能力應付大人這樣的大人物,只能請師傅出馬了。而且據她觀察所知,師傅根本不懼大人,哪像她明面上不怕,事實上卻怕得要死,深怕一句不對就要掉腦袋。所以,還是請師傅出馬最保險了。

  「師傅,大人有事找你。這裡的事小湘來做就行了,你快過去。」

  「大人找我?什麼事?」羅蕙心眉頭輕蹙的問道。

  因為是早粥生意的最後一天營業,食粥免費的關系,店裡相當的熱鬧,一些熟客還會前來與她攀談幾句表示可惜之意,所以羅蕙心並未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好像有問題要問師傅。」小湘語焉不詳的答道。

  「好,我過去一下。你看好爐火,別讓粥煮焦了。」稍微交代了一下,羅蕙心朝孔廷瑾走了過去,一邊想著孔大人找她會是為了什麼事?該不會又要老調重彈,要她到孔家為老夫人制作點心了吧?他還真是不死心耶。

  「大人。」走到孔大人面前,她朝他行禮,然後靜靜地站立著等候吩咐。

  「我剛聽說了,聽說店裡早粥的生意只到今天為止,從明兒個起只做糕餅點心的生意,每天巳時開店?」孔廷瑾看著她說。

  「是的,大人。」羅蕙心點頭道。

  「那麼這些配合早粥販賣的點心你也不做了?」孔廷瑾用手上的筷子敲了敲桌上的幾碟點心問她。

  「適合擺在店裡賣的會做,不適合的只能放棄。」羅蕙心老實的回答。其實她也有些不舍,這些適合配粥的點心可都是她辛辛苦苦研發出來的,只可惜有些真的只適合熱熱的吃,冷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根本無法擺到貨架上去賣。

  「不會舍不得嗎?」

  「會,但也沒有辦法。」羅蕙心不由自主的嘆息。

  「粥收了沒關系,但你可以繼續賣早點。」孔廷瑾建議她。

  羅蕙心搖了搖頭,無奈道︰「民女也想,可惜力有未逮。」

  孔廷瑾微微地皺起眉頭,替她想了個辦法。「忙不過來你可以請個伙計幫忙。」他說。

  她再次搖頭,然後解釋道︰「伙計幫不上忙,那些糕點還是得由民女親手來做,即使是跟民女學了一年多的徒弟小湘,能幫得上忙的部分也是有限。」

  「伙計不行就請一位糕點師傅。」孔廷瑾皺眉道。

  羅蕙心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好想對他說︰大人,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我這間小店腳步都還沒站穩,一個月盈利扣東扣西最後也不過剩下幾兩銀子而已,哪有多余的閒錢來請師傅?您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手藝好的糕餅師傅怕是都早有東家了,就算沒有,以民女這小鋪子也請不起。至於手藝差點的……還是算了吧。」她苦笑著搖搖頭,沒說差的來了只會偷師,不可能拜她為師,而她暫時也不想再收徒弟,與其這樣不如不要,省得麻煩。

  「真沒其它解決辦法嗎?」孔廷瑾眉頭緊蹙的看著她,沉聲問道。

  看他這麼替她的事憂慮,羅蕙心的心不由自主的軟了一些,說話的語調也放柔了許多。

  「不瞞大人說,民女當初會賣早點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因為這個地段只有早點時間才有人潮,不賣早點沒人會注意這裡新開了間鋪子。其實民女想做的是糕餅點心,想開的也是糕餅點心鋪子,現在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她微笑著說。

  孔廷瑾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的苦笑道︰「你求仁得仁了,那我又該如何是好?」

  羅蕙心呆了一下,不解的問︰「不知大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過去幾個月來,我每天都要到這裡吃你做的那些點心,胃口早被養刁了,你若不做早點的話,那我以後的早點要去哪兒吃?」孔廷瑾無奈的對她說。

  羅蕙心張口結舌的看著他,整個人都傻掉了,因為她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回答。原來大人剛才不斷地為她想解決辦法是因為這個原因啊?她一個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對、對不起,大人。民、民女失禮了。」她趕緊開口道歉,卻依然壓抑不住臉上的笑意,控制得很辛苦。

  孔廷瑾被她笑得有些掛不住面子,惱羞成怒的瞪眼怒聲道︰「你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過河拆橋?」

  羅蕙心瞠大雙眼,立刻用力的搖頭,差點沒喊出大人冤枉。對於孔大人說自己是她的恩人,這一點她承認,因為若不是在大人有意無意的幫助之下,她鋪子的生意不可能進展得如此順利,名號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在皇親貴冑之間打響開來,但是她絕不承認她有過河拆橋這一點啊。

  結束賣早點的生意對她而言是早在計劃中的一環,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且她也沒想過這個孔廷瑾大人會如此衷情她所做的點心,少了她所做的這些早點,他竟會不知該到哪兒吃早點,實在是很讓人無言以對。

  算了,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孔大人對她的恩惠可不是滴水之恩,而是湧泉之恩,她沒能力投桃報李還以湧泉,至少還得起滴水報答,不然被誤會過河拆橋也是活該。

  「大人,民女雖然不賣早點了,但民女斗膽請大人將您的早點交由民女負責。」她認真道。

  孔廷瑾輕愣了一下,疑惑的看著她問︰「交由你負責?」什麼意思?

  「是。誠如大人所言,大人對民女有大恩,是民女的大恩人。民女無以為報,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糕餅點心了。如大人不嫌棄,以後大人的早點請交由民女負責。」她一臉誠懇的請求道。

  「巳時我恐怕已經在吏部了,沒辦法到這裡來吃你為我準備的早點。」孔廷瑾面色淡淡的說。

  「巳時是開店的時間,大人的早點當然不可能在那時才準備好。」羅蕙心趕緊搖頭道。

  「大人,民女會在辰時之前將大人的早點準備好,請大人派個下人在辰時過來拿取廣可。」

  專門為他準備早點,只為他一個人。孔廷瑾無法繼續無動於衷下去。

  「你是認真的嗎?」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問道。

  「當然是真的,民女不敢欺騙大人。」羅蕙心點頭。

  「你確定不會後悔?」雖然只是幫他一個人做早點,但每一道點心的作法卻是一樣也不能少,一樣費工,一樣費時。

  「能為大人服務是民女的榮幸。」羅蕙心恭敬而誠懇的說。

  孔廷瑾沉默了一下,才用低沉的嗓音說︰「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你。」他完全無法抗拒每天都能吃到美味點心的誘惑。

  「不麻煩。」羅蕙心微笑道,心裡卻著實大大的松了口氣,終於解決這個麻煩人物了。

  雖然說這麼做她以後每天都會累一點,但是從孔大人對她的點心情有獨鍾這點來看,這絕對能成為「巧手蕙心坊」的賣點之一,畢竟他可是一位四品大員,還是堂堂的吏部侍郎,有這麼一位大名鼎鼎的忠實顧客,她還怕店裡的糕餅和點心會不出名,會賣不出去嗎?所以,真的是施比受更有福啊。

  唉,還說要報恩呢,怎麼欠他的恩情好像愈欠愈多呢?

  這真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唉。

  「師傅,都已經過辰時三刻了,阿福哥到現在都沒來取大人的早點,你說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小湘不斷地看向店門的方向,擔憂的開口問道。

  過去兩個月來,孔廷瑾的小廝孔福,外號阿福,總會準時在辰時來敲店門,然後小湘就會將事先裝好點心的點心盒交給阿福,隔日阿福再來取點心時,便會將那個點心盒帶回來還給她們。為此,店裡還特地為孔廷瑾專門訂做了兩個點心盒替換著用。

  想起那兩個特制的點心盒要價,小湘就一陣心疼,因為也只有師傅能為了要保持糕餅點心的美味才買得下手。光是那兩個點心盒的價值,她們就得賣大人整整半年的點心才賺得回來。倘若大人吃了一段時間覺得膩了,不想再吃她們的早點,那她們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她一直很擔心阿福哥今天沒來取大人的早點,是不是大人吃膩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好歹要把那個貴到不行的點心盒還來啊。她郁悶的想著,沒辦法接受那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結果。

  「大概是有事耽擱了。」羅蕙心不在意道,專注著手邊的事。

  「大人的事阿福哥哪敢亂耽擱啊,除了是大人的命令。」小湘意有所指的對羅蕙心說,但師傅卻毫無反應,她忍不住道︰「師傅,你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阿福的安危嗎?」羅蕙心不解的轉頭看了小湘一眼。

  阿福今年十四歲,長相雖然平凡,但感覺得出來是個老實肯干而且機靈的孩子,小湘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這丫頭今年才十一歲而已啊。

  「小湘,你這麼關心阿福,該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吧?」她不由自主的出聲問道。

  「什麼?!」小湘一整個目瞪口呆,然後受不了的大叫道︰「師傅,你在胡說什麼啊,我今年才十一歲而已好不好?」她翻了個大白眼。

  羅蕙心有些訕訕然的,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看你好像很關心阿福的樣子。」

  「我是擔心大人是不是吃膩了咱們的點心,不想再吃了,所以才沒讓阿福哥來取點心。還有,咱們的點心盒有一個還在大人那裡,那個點心盒貴得要命,如果大人不吃咱們的點心了的話,也該把那個點心盒還給咱們才對,不能讓他們把它私吞了。」小湘一臉認真的表情。

  羅蕙心一整個無言以對。原來小湘竟然是在想這些啊!看樣子這丫頭果然是個天生做生意的人才,斤斤計較啊,比她這個師傅還能干。不過想想也是,那個點心盒還挺貴的,是應該要收回來才對。

  「有道理,下回你再見到阿福的時候跟他提一下,孔大人若是不再吃咱們的點心,請將點心盒還給咱們。」她點頭道。

  「好。」小湘一臉認真的點頭應道,一頓後忍不住問︰「師傅,你說大人該不會真的吃膩了咱們的點心吧?」

  「膩了就膩了,這樣也不錯,我可以省心不少。」羅蕙心答道。

  「可是師傅,那兩個點心盒可是咱們特地為大人買來用的,大人若沒在咱們這裡吃上半年的早點,咱們就虧本了。」

  羅蕙心呆了一下,隨即遏制不住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搖了搖頭,說︰「你別算得這麼清楚,孔大人對咱們鋪子的幫助可不是兩個點心盒可以比較的。」

  「我也知道大人對咱們鋪子的幫助很多,但是大人家那麼有錢,咱們這麼窮,我覺得大人還是不應該佔咱們便宜。」小湘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覺得自己沒錯。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守財奴。」羅蕙心失笑道。

  師徒倆邊做事邊聊天,突然聽見店門那邊傳來拍門的聲音。砰!砰!

  「一定是阿福哥來了,我去開門。」小湘用抹布抹了下手,迅速跑去將門打開,但令她驚訝的是,站在門外的人並不是她等了許久的阿福哥,而是師傅的母親。「師傅的娘,您怎麼來了?」她訝然的脫口道。

  聞言,羅蕙心從低頭工作的狀態下訝異的抬起頭來,轉頭看向店門的方向。

  「娘?」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7 PM

第七章 驚天陰謀現

  「娘,您怎麼來了?」羅蕙心怔了一下後,迅速的擦了擦手,朝母親迎了過去,只見母親的臉色很不對勁,讓她的心猛然咯 了一下。「娘,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爹——」

  「你爹沒事。」羅母魯氏搖頭說。

  羅蕙心頓時松了一口氣,將娘扶到店內的座椅上坐下之後,這才皺眉著頭關心的問道︰「娘,發生了什麼事,您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娘突然跑來,是不是會影響到你做事?」魯氏顧左右而言他的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

  「還好,店裡的糕餅點心本來就是陸續出爐的,出爐什麼賣什麼。已經出爐五款糕餅點心了,一會兒也有三款會出爐,不礙事的。」羅蕙心搖頭道。

  「現在都還不到巳時,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很累吧?下個月賺的錢就別再拿回家了,爹娘用不了那麼多。你將那錢請個伙計幫忙,別累壞了身子。」

  「娘,我沒事,不是有小湘在幫我嗎?」羅蕙心安慰母親,感覺心暖暖的。

  「小湘還是個孩子能幫你多少?聽娘的話,還是請個伙計吧。」

  「好,我會看著辦的。」羅蕙心點頭應道,然後將話題轉開,言歸正傳問︰「娘,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您還沒回答。」

  「沒有,沒事。」魯氏微僵了一下,表情不自然的勉強微笑道。

  「娘,您別騙我了。若是沒事的話,你怎麼會這麼一大早就進京城來,而且您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我臉上的表情?」魯氏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臉上是什麼表情?

  「憂心忡忡,還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娘,您別騙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您說出來,心兒可以幫著您一起想辦法解決啊,總比你一個人憂愁的好。」

  「心兒……」魯氏看著面容堅定且沉穩的女兒,突然感覺有些恍惚。

  不知不覺問,她的女兒都已經長這麼大了,還記得當初家裡就快要斷炊,相公的病情又變得嚴重,大夫說得換貴點的藥方才有效,她根本無計可施,只能暗自垂淚時,女兒突然主動跑到她面前用著稚嫩的面容與嗓音對著她說︰「娘,把心兒賣了吧,賣了心兒就有錢可以替爹抓藥治病了。心兒希望爹的病能夠好起來。」

  那一天,她抱著女兒哭得泣不成聲,心痛得就像被人從心上活生生的刨下一塊肉一樣。

  那時的心兒只有十一歲,和小湘現在一樣大,但卻沒有小湘的幸運,遇到像她女兒這麼好又心軟的主子。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跑去新城孫家看女兒時,她在孫家的一個小側門外等了好久才等到女兒前來,女兒來了,帶著半邊被打得青腫的臉前來,勉強的對她微笑了一下。她登時淚如雨下。

  之後她又去了兩次,一次女兒額頭帶著傷,一次走路不太自然,在她強問之下才知道女兒幾天前被罰了杖刑——不是她的錯,而是連帶受罰。

  她聽了真的心痛欲絕,抱著女兒哭到不行,哭到差點昏厥。她好後悔當初所做的決定,真的好後悔。但是女兒卻堅強的告訴她她不後悔,並且要她別再去看她,告訴她三年的時間很快就會過的,她一定會撐過來的。

  那三年的時間對她們母女而言真的是度日如年,幸好她們都挺了過來。

  之後女兒回家不到兩個月,她又因故去了施家當奶娘一年多的時間,待她回家,又換女兒進京城做生意,這樣聚少離多的日子不知不覺間竟就過了五年。

  五年,從十一歲到十六歲,從小丫頭變大姑娘。原來她的女兒都已經長這麼大了,大得可以成為羅家與爹娘的驕傲及依靠了。

  「娘的心兒真的長大了。」魯氏目光含淚看著女兒,有種既感嘆、安慰又歉疚的感覺。

  羅蕙心點點頭,輕柔的對母親說︰「嗯,心兒真的長大了,可以為爹娘分憂解勞了。所以娘,告訴心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嗎?」

  魯氏看著女兒白淨秀麗,且隨著年齡增長愈發動人的臉龐,猶豫不決。她所憂煩的事關系著一個秘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這個秘密一旦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說不定還會引來殺身之禍,所以她真的很掙扎該不該跟女兒說。

  「娘?」

  「還記得娘曾在城裡的富商人家當過一年多的奶娘嗎?」魯氏看著女兒,不疾不徐的開口說。

  羅蕙心愣了一下,眉頭不由自主的輕皺了起來。「您說的是施家嗎?」一個她努力想遺忘,不想踫觸的記憶。

  「嗯。娘那時照顧的小少爺聽說生病了,病得不輕,娘很擔心。」魯氏愁眉不展的說。

  羅蕙心有些無言以對。竟是為了這麼一件事情嗎?

  「娘,您現在已經不是那位小少爺的奶娘了,根本不需要為這事憂煩。」她對母親說。

  「況且那位小少爺還是施家的獨苗,『施記』百年糕餅鋪未來的繼承人,施家的人肯定不會讓小少爺出事的,你就別多管閑事。」

  「這不是閑事!」魯氏有些激動的反駁道,「你不知道,那個孩子、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他、他……」

  見母親激動且欲言又止的模樣,讓羅蕙心忍不住問道︰「那個孩子他怎麼了,娘?難道那孩子得了什麼不治之癥嗎?」

  「別胡說八道!不許你胡說八道!」魯氏倏然瞪眼厲聲斥責道,面容和語氣都異常的嚴厲,把羅蕙心給嚇了一跳。

  「娘?」娘到底是怎麼了?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了,魯氏微僵了一下,開口向女兒道歉。「對不起,心兒,娘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娘只是……只是……」她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想不到合理的理由解釋。

  「娘,您到底是怎麼了?您這樣真的讓心兒很擔心。」羅蕙心握住母親的手,滿臉擔憂的神色。

  看著女兒臉上擔憂的神情,感受著從女兒手上傳來的溫暖與關心,魯氏終於忍不住的落下淚來,脫口說道︰「心兒,他是你弟弟,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的弟弟啊!」

  「什麼?」羅蕙心倏然間呆住,一時無法理解母親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弟弟?她哪來的弟弟?難不成娘知道她前世是施玲蘭,施家小少爺是她的弟弟?不對!娘剛才還說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

  「不會的。」她難以置信的搖頭道,拒絕相信這件事。「娘,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是在開我玩笑的對不對?施家小少爺不可能是娘十月懷胎生的,如果他是娘生的,那麼妹妹呢?芸兒呢?芸兒又是哪裡來的?」才說完最後這句話,狸貓換太子五個字便從羅蕙心腦中浮現出來。

  「不會的!」她大聲告訴自己,好像這樣說,這件事就不可能是真的一樣。

  一旁的小湘也被這驚人的事嚇呆了,雙眼圓瞠到眼珠子似乎要凸出來一樣。

  「芸兒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是施家真正的千金小姐。」魯氏抹著淚說。「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她的妹妹芸兒是那個女人生的女兒,而讓祖父滿懷喜悅與希望的天養,「施記」百年糕餅鋪未來的繼承人,卻根本不是施家的血脈,而是羅家的孩子,是羅蕙心的親弟弟?

  羅蕙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腦袋一片空白,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大到她除了難以置信與震驚之外,無法有其它的反應。

  「心兒,這件事關系重大,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魯氏抹去臉上的淚水,慎重其事的對女兒交代,說完又轉頭對一旁被驚呆的小湘喝令道︰「小湘,你也一樣,聽見沒有?」

  「師傅的娘,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我發誓。」小湘趕忙回神發誓道。她雖然年紀還小,但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施記」百年糕餅鋪未來的繼承人?師傅剛剛是這樣說的,沒錯吧?這可是一件大事啊,天大的大事。

  「為什麼,娘?您為什麼要把弟弟換給別人?」羅蕙心茫然的看著母親問道。

  「娘沒有辦法。」魯氏頓時淚如雨下。

  「什麼意思?為什麼沒有辦法?」

  「娘需要銀兩。」魯氏淚眼模糊,語音痦啞的說。「那時你爹又病了,請大夫和抓藥都需要銀兩,娘的身子重根本沒辦法工作賺錢,還有你贖身的日子就快到了。娘是絕對不會再讓你在那個吃人的地方待下去的,所以——」

  「所以您就把弟弟給賣了?」羅蕙心沙啞的接聲道。

  魯氏淚流滿面的點頭。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也舍不得,也心痛欲絕。但是一想到女兒過去那三年所受的苦,以及為他們家所做的一切,她不舍得也得舍得。加上得知兒子要去的地方是個富貴人家,去那裡是要享榮華富貴的,她掙扎了許久之後,最後還是同意了。

  這個秘密過去兩年來一直沉沉的壓在她心上,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些日子她天天都覺得既愧對兒子又愧對相公,但是卻並不後悔,因為在她去將女兒贖回來那天,那邊的管事竟然告訴她,二夫人有意將女兒抬做二爺的通房小妾,只要她點頭,就有五十兩可以領。

  那些人竟然要她賣女兒?!最讓她怒不可遏的是,聽說那位二爺有八房妻妾,通房無數,年紀甚至比孩子的爹都還要大上十歲,根本就是個荒yin無度的色老頭子!

  總之,雖然愧對兒子與相公,甚至愧對羅家的列祖列宗,但她始終不後悔當初所做下的決定,只是聽說兒子生病了很擔心,很焦心而已。

  「心兒,娘很擔心你弟弟,從昨兒個突然聽說了他生病的事之後,娘便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所以今早才會天沒亮就出門到京城來。可是娘進不了施家,想求見夫人卻又被拒絕了——」

  羅蕙心猛然抬起頭來,滿臉驚駭的脫口叫道︰「娘,您去了施家?」

  「嗯。」魯氏點點頭,擦去臉上淚水。

  羅蕙心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要從身體裡面跳出來一樣,整個驚嚇駭怕不已。

  「娘,您知道白己在做什麼嗎?」她緊緊地捉著娘的手厲聲道,沒辦法控制自己。「您怎麼可以去施家,難道您不知道這麼做會有多危險嗎?」一頓,她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娘,施家有人知道您和小少爺的關系嗎?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您知道嗎?」

  「施家的人應該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話,他們又怎會肯讓娘去當你弟弟的奶娘呢?」

  魯氏不是很確定的說。

  「意思就是娘也不確定施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羅蕙心眉頭緊蹙的說,同時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的思考。

  就她對那個女人的了解,她想施家是絕對不可能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的,至少施家那位當家的填房夫人程氏肯定知道娘就是施天養的生母,畢竟抱去的男嬰是要當她兒子的,以那個女人的性格又怎會不事先調查清楚那孩子的身家背景呢?所以這件事程氏肯定是知道的。娘真是太天真了,竟會以為施家的人應該不知道?

  現在的問題是,既然程氏知道娘是天養的生母,又怎會允許她去做天養的奶娘?程氏不像是個好心人,相反的,為防這個秘密揭底,殺人滅口的可能性還比較大。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女,施玲香是什麼樣的人,程氏八九也不離十了。

  「娘,您知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她問母親。

  魯氏想了一下,答道︰「當初幫娘接生的那個穩婆。」接著又微微地皺起眉頭說︰「可是聽說那穩婆好像在一年多前就死了。」那穩婆的名聲很好,接生了不少孩子,聽說還曾救過難產的產婦,讓母子均安,是個接生技術很好的穩婆,這麼早就死了真的很可惜。

  「什麼?死了?」羅蕙心頓時渾身發冷。「是怎麼死的?」

  「娘也不清楚,聽說好像是意外。」魯氏說著猛然感覺女兒的指尖掐進她的皮膚裡,接著又被女兒瞬間變得蒼白且毫無一絲血色的臉給嚇了一大跳。「心兒,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你別嚇娘啊。」

  「娘,您安靜地聽我說。」羅蕙心以無比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和口吻開口道︰「您現在就回家去,以後別再到京城裡來了,也別再對任何人提起有關施家的任何事,連爹都別說,最好從此絕口不提,就當您從未聽說過施家一樣,知道嗎?」

  「心兒?」魯氏一臉驚訝與茫然疑惑不解的表情。

  羅蕙心目不轉睛的看著純樸而天真的母親,一字一句的說︰「娘,那個穩婆絕對不是因為意外而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為了滅口。」

  「心兒?!」魯氏一臉震驚,難以置信的瞠眼叫道。

  「娘,記得我在大戶人家當過三年丫鬟的事嗎?」羅蕙心直視著母親,沉聲道︰「大戶人家後院裡的骯髒事多到您無法想象。施家那位夫人有膽做出狸貓換太子的事,便有膽殺人。那個女人絕對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您若不安安分分的待在家裡相夫教子,仍想著她的兒子的話,她是絕對不會放過您的。不只是您,連爹和女兒她都可能會一並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

  「心兒,你別嚇娘……」魯氏面無血色的抖聲道。她被女兒說的話嚇到了。

  「娘,心兒不是在嚇你。」羅蕙心面色沉沉的說。「大戶人家後院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深沉,一個比」個狠辣,和咱們家的純樸是不一樣的。那些女人多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權力與地位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她們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出來?咱們在她們眼中只不過是賤民賤命,死了,她們的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聽完女兒說的話,魯氏忍不住著急的哭了出來。「那怎麼辦啊,心兒?娘沒想過……娘不知道……娘……心兒,這下子怎麼辦啊?」

  「娘,你先別著急,照女兒說的話做就行了。」羅蕙心柔聲安撫母親,「您現在就回家去,以後沒特別的事別到京城來,回家之後也別再和任何人提起有關施家的事,就連對爹都別說。」

  「這樣就可以了嗎?」魯氏抹去臉上和眼眶中淚水,不安的問道。

  「只要咱們這邊乖乖的,讓那邊的人感受不到秘密可能泄露的危險,他們暫時就不會想除去咱們。」羅蕙心點頭道。

  「心兒,那你也跟娘一起回去吧,別待在京城裡了。娘怕你待在京城裡會有危險。」魯氏滿臉憂心的緊握著女兒的手。

  「娘,我不能離開。」羅蕙心搖頭道。「現在鋪子的生意愈來愈好,就這麼突然離開了只會引發懷疑而已,不動聲色的繼續過之前的生活才能讓他們心安,感覺一切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對不起,都是娘的錯,你已經夠忙夠累了,娘還給你添麻煩,娘真的是……娘……」

  魯氏說著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娘,您別哭。女兒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像過去每一天一樣的生活,不會有事的。」羅蕙心柔聲安撫母親。一頓,忽然轉頭吩咐小湘道︰「小湘,去把小栗元寶糕、玉帶新包、八珍梅餅、澄沙卷和九層紅糕各包一些拿過來。」

  「是,師傅。」小湘餃命而去。

  羅蕙心回過頭來對母親說︰「娘,女兒做的這幾款糕點在店裡可是非常受歡迎,賣得特別的好,一會兒您帶些回去和爹跟妹妹吃。」雖然芸兒是那個女人生的,但這兩年來一直都是她的妹妹,而且又乖又可愛,她絕不會因此事而牽怒於無辜的妹妹。

  「既然好賣就留下來賣吧。」魯氏說。

  羅蕙心搖頭。「沒差這幾塊。」

  一會兒後,小湘將包好的糕點拿了過來,同時提醒她道︰「師傅,快要到巳時開店門的時間了。」

  魯氏聞言,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娘也該回去了。」

  羅蕙心沒有挽留,跟著起身點頭道︰「娘,回去的路上小心點。」

  「嗯。」魯氏點點頭,看著女兒削瘦的身子與臉龐,再度重提之前所說的話,關心道︰「心兒,你別太逞強,聽娘的話去請個伙計來幫忙。以後娘沒辦法來看你,你雇個伙計幫忙著也有時間能回家來看看爹娘,也讓娘看看你好不好,讓娘放心。」

  「好。」羅蕙心柔聲應道。

  見女兒松口,魯氏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叮嚀了一會兒要女兒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之類的話後,這才提著女兒包給她的糕點起程回家。

  至於她懷胎十月生下,如今已成為別人家的兒子,她只能想在心裡,疼在心裡,並日日夜夜祈求老天能保佑他的身子早日康復,保佑他今後的每一天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那麼她便再無所求了。

  孩子,原諒娘。

  目送母親離開之後,羅蕙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門關起來,然後把小湘叫到了面前,以一臉嚴峻的神情、嚴厲的口吻要她發下毒誓,不會泄露剛才所聽見的事,否則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連同她的爹娘和兄弟姊妹也都會跟她有一樣的下場。

  小湘被她的冷酷無情嚇到了,發誓時的聲音是抖的,接下來一整天都不太敢靠近她,每每看向她的眼神都帶著些許的懼怕,還有明顯的心有余悸。

  羅蕙心沒心情安撫她,因為她自己也需要人安撫。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她雖然看起來冷靜如常,平靜如常,但她的腦袋卻是一片紊亂,什麼想法都有,各種負面的情緒,怒哀怨恨惡懼全壓抑在她平靜的外表下,將她整個人都撐得漲漲的,繃得緊緊的,好像只要再多產生一點負面情緒,她的身體就會承受不了而整個炸開來一樣。

  她需要抒發的管道,否則她一定會炸開。所以她用力的揉面團,用力的和面糊,用力的剁食材,把全身的氣力都用在工作上,直到突然眼前一黑,把自己累到昏倒為止。

  她對天發誓,她只是想發泄而已,沒想過要讓自己累到昏倒。所以當她從床上醒來,看見淚眼汪汪、滿臉害怕與著急神色的小湘時,她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這兩天她真的把這丫頭給嚇壞了。

  「師傅,你醒過來了,你終於醒過來了,嚇死小湘了,嚇死小湘了。」一見她醒來,小湘立即淚如雨下的緊抓著她的手說。

  「對不起,嚇到你了吧?」她扯了下唇,有些虛弱的歉然道。

  「只要師傅沒事就好。」小湘用力的搖頭,手卻緊緊地抓著她不放,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臉說︰「師傅,你別丟下小湘。」

  「我能丟下你去哪兒呢?傻瓜。」她失笑道,問︰「我怎麼了?」

  「你突然昏倒了,把小湘嚇壞了。」小湘說,依舊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你還好嗎?有哪兒不舒服?大夫說你太累了又思慮過重,心力交瘁之下才會突然昏倒。大夫要你好好地休息,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身子一定會搞壞的。師傅,你別嚇小湘。」

  羅蕙心愣了愣,問︰「你請了大夫?」

  「不是小湘請的,是大人請的。」小湘搖頭道。

  「大人?」羅蕙心表情茫然,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

  「嗯,大人。」小湘用力的點頭,為了證明自己沒撒謊還舉證道︰「若不是大人,小湘根本沒辦法將師傅送上樓來。」末了她還轉頭問︰「大人,您說是不是?」

  羅蕙心頓時渾身發僵。

  大人?孔廷瑾大人?她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大人那兩個字代表的是什麼意思,還有小湘現在回頭的舉動,以及最後說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

  她希望是她想太多了;她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她希望那位大人不可能現在就在她們的閣樓裡;她希望——她的希望在順著小湘的視線轉頭看去,看見那位日理萬機的孔大人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平常思考撰寫食譜,以及整理帳務的座位上,筆直的看著她時,全數幻滅。

  她驚慌的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又迅速低下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著,確定沒有太凌亂也沒有任何不適宜之處,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氣,同時移動身子準備下床。

  「師傅,你不能起來,大夫要你躺著多休息。」小湘出聲阻止她。

  「我沒事。」她說著便要下床。

  小湘看她態度堅持,沒辦法阻止她,只能轉頭向孔大人求救,「大人,您快幫忙我阻止師傅啊。」

  羅蕙心聽了一整個無言以對,但是讓她不可置信的是,那位大人竟還真的有求必應的多管起閑事來。

  「羅姑娘,你還是聽大夫的話,好好躺下來休息幾天,免得讓你徒弟為你擔心。」孔廷瑾開口道。

  羅蕙心很想發火,她難道不想躺下來休息嗎?她又不是天生勞碌命。但現在這種情況要她怎麼躺著?

  一位四品大官員四平八穩的坐在她的閨房裡,一副她不開口趕人就不會主動離開的模樣,還有樓下的鋪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小湘和她都在閣樓裡,鋪子難道掛著休息的牌子暫停營業嗎?那店裡那些糕餅該怎麼辦?在她昏倒之前做到一半的半成品也要處理。一堆事情等著她去做,她躺得下去嗎?

  「我——」她才開口說了個我字,就被小湘給打斷了。

  「師傅,求你聽大夫的話好好休息,好不好?否則你若再昏倒的話,要小湘一個人怎麼辦?這回幸好有大人來了,可以將你抱到樓上來,否則你要小湘怎麼把你抱到樓上來啊?」

  羅蕙心聽到抱字就傻住了。

  抱?她是被他抱上來的,而不是幫扶——協助小湘幫忙將她扶上樓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嗎?他瘋了嗎?!小湘不懂得規矩禮數,不懂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不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道理,他這個四品大官員難道會不懂嗎?他到底想做什麼?!

  羅蕙心真是又羞又怒,再也顧不得禮數,冷冷地對孔廷瑾說︰「可否請大人先到樓下去,民女家中不便招待客人。」

  小湘被她的冷言冷語嚇了一跳,趕緊開口說︰「師傅,是大人抱你上來的,若不是大人將你抱上樓來,還請了大夫來替師傅看病,師傅現在都還醒不過來。」意思就是大人是師傅的救命恩人,師傅不能這樣對大人啊。她感覺師傅好像在趕大人離開似的。

  抱她?將她抱上樓?羅蕙心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突然感覺頭有點暈,人有點晃,還很想放聲尖叫。

  「啊——」她尖叫了。

  孔廷瑾出格的舉動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連日壓抑情緒壓抑到臨界點的她,終於再也遏制不住的爆發出來。

  「師傅,師傅,你怎麼了?你別嚇小湘啊,師傅!」小湘被她突如其來的失控嚇壞了。

  「啊——」羅蕙心繼續大聲的尖叫中。

  「師傅,你別這樣,師傅,你到底是怎麼了?師傅!」小湘完全不知所措,著急的淚如雨下。

  孔廷瑾兩個大步便走到床邊,一把扣住羅蕙心的肩膀,眉頭緊蹙的朝她喝道︰「冷靜下來,羅蕙心。」

  「啊——」她像是沒聽到般的繼續瘋魔尖叫著。

  「羅蕙心!」孔廷瑾倏然加大音量,厲聲喝道,有如驚雷般的叫聲把一旁的小湘嚇呆了,但也成功讓羅蕙心的尖叫聲停了下來。「冷靜下來了嗎?」他表情嚴肅的看著她問道。

  冷靜?她一直都很冷靜,太冷靜了,所以才會壓抑到昏倒,才會壓抑到無法承受,才會壓抑到讓人覺得她好欺負。

  「請把你的手拿開,大人。難道大人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她冷然的開口道,然後直截了當的斬斷他的算計,說︰「我是絕對不會做任何人的小妾的。」

  孔廷瑾一陣呆愕。「我沒那個意思。」他說。

  羅蕙心不相信,如果她真的只是生長在鎮上,單純的羅蕙心的話,她或許會相信。可惜她不是。

  「既然沒那個意思,那麼大人就應該要避嫌,不應該做一些會讓人誤會的事。大人這一連串的舉動已經敗壞了民女的名節,大人難道不知道嗎?對女子而言,名節事大,性命事小。請大人以後別再來『巧手蕙心坊』了,如果大人真沒那個意思的話。」她冷冷地說。

  孔廷瑾聞言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目光中有著明顯的打量與探究,似乎想將她看穿似的。

  羅蕙心不避不讓的迎視著他的目光,沒有退縮,兩人就這麼對視著。

  過了一會兒,他先將目光移開,然後垂眼緩聲開口道︰「既然羅姑娘都說了名節事大,性命事小,我又怎麼會不顧姑娘的性命呢?我會負責的。」

  「負責?」

  他抬眼,目光筆直的看著她說︰「我會娶你為妻。」義無反顧,擲地有聲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8 PM

第八章 糾結的緣分

  閣樓裡一片安靜無聲,靜得有些窒人。

  小湘雙目圓瞠,臉上表情既驚又喜。大人竟然想要娶師傅?這真的是太讓人意外也太讓人驚喜了!

  大人耶,他們店裡多少客人們在談起大人時,都是一臉敬畏,一臉崇拜,一臉佩服,無不贊嘆大人是國之棟梁,未來肯定能入封名臣,流芳百世。雖然她不是很懂那是什麼意思,但肯定的是大人是個很厲害很了不起的人,和師傅一樣,配師傅剛剛好。

  其實隨著她們店裡的生意愈來愈好,有不少人跑來跟她打聽師傅的婚事,想與師傅做媒。

  她跟師傅說,師傅只一句,「跟那些人說我已經成親了。」讓她無言以對。

  她跟師傅的娘說,師傅的娘一開始很興奮,後來好像跟師傅談過之後就變得蔫蔫的,師傅的娘告訴她,「你師傅以前吃過很多苦,我不想再強迫她或是勉強她做她不願意的事。所以,以後這事讓她自己做主吧。」

  之後再有人跟她打聽這事,她只好裝傻說不知道,然後一邊想著到底什麼樣的人師傅才會喜歡,才能配得上她厲害不已,好像什麼都會,什麼都難不倒她的師傅。直到這一刻。

  她興奮的轉頭看向師傅,本想歡呼賀喜的沖動在看見師傅臉上冰冷中又帶著怒火的表情時,整個被澆熄,冰凍。

  怎麼回事,難道師傅連大人這麼優秀的人都不喜歡嗎?那師傅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啊?

  她一整個疑惑不解想不透。

  「大人在開玩笑嗎?」羅蕙心冷笑的問道。

  「不是。」孔廷瑾目不轉楮的看著她說。

  「不是?」羅蕙心嘴角微揚,嘲諷的重復了他的回答。「如果不是,那麼請大人告訴民女,以您尊貴的身分,要怎麼娶身分低微的民女為妻?」一頓,她再說︰「或是民女自抬身價給弄錯了,您口中的妻子指的是平妻,而不是正妻?也是,以大人的身分地位和年紀,應該早就成親妻妾成群了才對,是民女太自以為是誤會大人了,真是抱歉啊。」

  隨她語落,閣樓內再度陷入一片安靜無聲的氣氛當中,讓整個不知所措的小湘好想離開這裡下樓去。

  「說完了?」孔廷瑾好整以暇的緩聲開口問道。

  羅蕙心生氣的瞪著他,他的平心靜氣突顯了她的失控很無禮。

  見她沒應聲,他便接著說︰「那便換我說了。首先,我尚未娶親,家中既無妻也無妾,只有一個通房。」

  孔廷瑾現年二十五,之所以尚未娶妻完全是一連串的陰錯陽差,在京城裡並不是什麼秘密。不過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實在讓他苦不堪言。

  身為孔家大房遺腹子的他從小廣是跟隨祖母顏氏,由祖母顏氏一手帶大,加上自小聰明好學又優秀,他深得祖父與祖母的疼愛。在他十三歲那年,京城流行瘟疫,他不幸染上,被二叔二嬸送到鄉下的莊子去隔離養病,而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的時間。

  是不是很奇怪?染上了瘟疫沒病亡便表示已無大礙,為何還一去七年呢?

  當時在莊子上痴痴等待京城派人來接他回去的他也想不明白,但是一時想不明白,一年想不明白,想了七年之後,他再愚蠢也該明白了。尤其是在莊子裡負責照顧他的下人又一個一個的對他陽奉陰違,多有刁難,他又怎能想不明白若不是後頭有靠山,這些奴才又怎敢欺他呢?

  七年的時間讓他改變了很多,也讓他看清楚了很多人和很多事,不再天真懵懂無知的隨便去相信人,即使那個人是血濃於水的親人或者是家人也一樣。

  二叔那一家人是不可信任與依賴的,祖父母年紀大了,加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敢奢望,所以他能靠的只有他自己。於是他努力的讀書,廢寢忘食、日以繼夜的苦讀,終於在二十歲那年高中狀元,而且還是皇上親點的狀元郎,風光回返孔家。

  重回孔家之後,他才知道二房的人有多麼恨他的存在,因為有他,孔家將來若是分家他一個人就能分走一半的家產;因為有他,更加突顯了二房子孫有多麼的平庸無能;因為有他,老太爺、太夫人張口閉口都是他的好,都要二房的人向他學習,連二叔都不能幸免於難,於是那些人才會一個個處心積慮的要他不好過,甚至想除掉他。

  他在莊子那七年,前後多次遇到危難死裡逃生,也完全是他們的杰作。而且他後來才知道,他十三歲那年其實根本就沒有染上瘟疫,是二嬸童氏買通了大夫和下人所撒下的瞞天大謊,目的只是為了將他送走罷了。

  那七年,祖父祖母也不是不理他或是遺忘他,而是聽信了二房的謊言,以為他病情時好時壞,而且病後性情變得極為古怪難相處,不想回來,又說他覺得莊子那邊清靜適合讀書,他不想回來之類的,將祖母糊弄了過去。至於祖父,則是為了孔家的產業忙裡忙外的,對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這只是對自家人的說法,還是含蓄的。對外,他們根本就是極盡可能的將他抹黑,什麼毀容,什麼性情大變,甚至病後得了不育癥的謠言都傳了出來,以至於不會有人想將女兒嫁給他,這便是他在成名之前乏人問津的原因。

  緊接著祖父病故,他守喪丁憂三年,這三年因為他官職未定,加上之前不育謠言的影響,有閨女的人家都采觀望態度,直到他丁憂期滿,任職吏部,兩年之內便被皇上破格提至四品吏部侍郎職位,他府上門坎這才差點被媒人踩破。不過對於這些勢利之人他早已看透,又怎還會理會他們呢?

  因為他不斷的拒絕上門的親事,許多人因而直接跑來問他新娘子的條件,這個問題著實把他給難倒了,因為他根本就答不出來。直到羅蕙心這手藝高超的姑娘出現,先是用手藝征服他的味蕾,又用她冷靜自若、安之若素的性子吸引住他的目光,他這才知道他想要的新娘子是什麼樣子。就像她這個樣子。

  「其次,」他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繼續緩慢的說道︰「我口中的妻子是正妻,而不是平妻,你並沒有誤會,也沒有自以為是,倒是有點妄自菲薄。你說你身分低微?先祖是探花,高祖是進士,即使後來家道中落,父親因病長時間纏綿於病榻之中,但也是個博學多聞的秀才。這樣的你若是身分低微,那麼出生於商戶之家,祖祖輩輩都是商人的我又該如何形容?低賤?」

  「民女並沒有這個意思。」羅蕙心皺眉道。

  「身分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既已開口說會娶你,便會明媒正娶的以八抬大轎迎你進門,做我孔廷瑾的正妻。」孔廷瑾一本正經的正色道。

  「我不要。」羅蕙心毫不考慮的拒絕。

  孔廷瑾倏然呆住,瞠眼問道︰「不要什麼?」他無法相信她所說出來的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要嫁給你。」羅蕙心毫不猶豫的對他說。

  孔廷瑾又呆了一下,臉色微微地變了又變,最後盯著她沉聲問道︰「為什麼?」難道她也深信那些關於他不育的謠言嗎?

  羅蕙心本想說門不當戶不對的,但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只得改口老實說︰「我討厭孔家。」

  孔廷瑾皺眉頭看她,心裡倒是松了一口氣,想著幸好她沒相信謠言。不過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呢?討厭孔家?只一瞬間,他便想到上回她去孔家所發生的事,一個管事奴僕都可以狗眼看人低的仗勢欺人,欺壓到被他請過去的她頭上,難怪她會對孔家產生如此的反感。

  想明白這一點,他忽然有些慶幸。

  「我並不住在孔家主府內,另外有自己的府院。」他對她說。「況且你一旦和我成了親,就是孔家的大少奶奶,可加封四品誥命夫人,孔家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該對你以禮相待,即使是老夫人,在誥命之下亦不例外。」

  「我拒絕。」羅蕙心聽完依然不為所動。

  「為什麼?」孔廷瑾沉聲問道。

  羅蕙心看著他,緩慢地開口問他道︰「嫁給你成為四品誥命夫人之後,我可以經營「巧手蕙心坊」,繼續做糕餅點心,繼續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生意嗎?」

  孔廷瑾怔住,被她這個問題給問住了。這個問題他從沒想過。事實上在他的想法裡,她嫁給他之後便不需要為生活愁苦,娘家那邊有他照顧,日子自然也能過得很好,她若喜歡做糕餅點心,可以在家做給他吃,他求之不得。至於這間鋪子可以做她的私產,不管是轉讓予別人做,又或是由她當幕後老板請幾位糕點師傅坐鎮繼續營業他都可以接受,但她卻想繼續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生意……

  「你可以繼續做糕餅點心,也可以在幕後當老板做生意,為何一定要拋頭露面?」他眉頭輕蹙問道。

  「這是我的夢想,成就一間不輸給京城中傳承百年的『施記』糕餅鋪的夢想。」她想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上輩子祖父對她的培養,以及自己日以繼夜,夙夜匪懈的努力沒有白廢功夫。

  除此之外,母親對她坦誠的那個秘密對她而言就是一根埋在心裡的刺,懸在頭上的刀。

  心裡的刺無時無刻不扎著她,讓她寢食難安;而頭上的刀卻是不知何時會突然落下,瞬間要了他們一家人的命。

  為此,她一定得積蓄力量來應對才行,而不管是財力或是人脈,都得靠她的手藝和這間已經逐漸在京城打響名號的糕點鋪來獲得,所以不管嫁人與否她都得繼續下去才行。

  孔廷瑾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以為女人的夢想多是想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

  「沒錯。」羅蕙心同意的點頭,可惜上輩子的教育偏讓她成了少數的例外。「所以大人若是想娶這樣的女子,有相當多的選擇,犯不著挑民女。對大人來說,民女並非大人的良配。」她真心誠意的說。

  撇開他身為孔家人這個原因,孔廷瑾大人絕對是萬中選一的良配,儀表堂堂、氣度非凡,年紀輕輕已是實權的四品大員,也是下任吏部尚書的熱門人選,前途一片光明坦蕩。

  在品性私德上她雖然不甚了解,但從那段時間他天天到她店裡吃早點時,待小湘與其它客人們的態度便可窺見一二。他絕對不是一個高傲跋扈、會仗勢欺人之人,而且還是個懂自制,不沉迷於女色之人,這點從他干淨到令人咋舌的後院情況可知,而這也是最讓她心動的一點。

  在見過施家後院眾多女人勾心斗角的爭斗之後,再與貧困卻單純幸福、夫妻鶼鰈情深的羅家相比,她絕對會選擇後者。貧困她有能力改善,但夫妻間感情的專屬與幸福卻是無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大戶人家聽來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多子多孫多福氣。但真的如此嗎?

  兩世為人,生處在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相反的家庭環境裡的她,感觸真的很深。家和萬事興,家不和子孫多又有什麼福氣?只會勾心斗角、陰謀陷害的爭權奪利罷了,還不如鄉下農戶三畝地、一頭牛、妻子孩子熱炕頭兒的平凡生活。

  「你認為我的良配該是什麼樣子?」孔廷瑾問她。

  「穩重得體,端莊大方,貞靜賢淑,嗯,最好再加上長相漂亮和有一副好性子。」羅蕙心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這不是所有男人對妻子的期盼與希望嗎?不過以他的條件,妻子也的確需要如此優秀方可配得上他。

  「沒想到你對我的評價如此高。」孔廷瑾深深地看著她說。

  「不僅是民女,京城之中絕大多數人對大人的評價都很高。」一頓,羅蕙心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尤其是家中有適婚年齡,且未出閣的閨女的人家。」

  孔廷瑾聞言頓時有些惱怒的瞪了她一眼,道︰「既知我受歡迎,你為何還不把握機會,還要推拒?」

  「理由剛才民女已說了。」

  「好。」孔廷瑾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我同意你剛剛所說的,在成親之後,你依然可以像現今這樣經營這間『巧手蕙心坊』,一切不變。你可願意與我成親?」

  羅蕙心瞠大雙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他脫口道︰「你瘋了!」

  孔廷瑾挑了挑眉頭。

  羅蕙心瞪著他繼續說︰「若不是瘋了,你又怎會接受或容忍得了自個兒的夫人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生意?每日與客人們周旋,送往迎來?」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地開口說︰「你想與客人周旋還差得遠,在我看來,在店裡負責招呼客人和客人周旋的向來都是小湘,而不是你。」

  羅蕙心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她這個師傅說真的,在這一點上是有點沒用,但是他也用不著這樣直截了當的給她沒臉吧?

  「總之,你好好的想一想再給我答復。我還有事,得走了。」孔廷瑾說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便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去,卻在到達樓梯口時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而又停了下來,轉頭對她說︰「好好的休息,聽大夫的話。你這間鋪子休息一兩天沒營業也不會有影響的,相反還能讓人想念與比較。」說完又朝小湘交代道︰「好好照顧你師傅。」之後才下樓離開。

  小湘跟在他後頭下樓,送他。

  嫁給孔廷瑾?

  說真的,羅蕙心作夢都沒想過這種事,原因很簡單,一來是因為孔廷瑾是孔家人;二來是因為他們倆的身分懸殊,一位是四品大員,一位卻是市井商賈小民女,完全就是門不當戶不對,沒半點可能性。

  可是誰能告訴她現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孔廷瑾大人為何想娶她為妻,又到底是看中她哪一點想娶她?難道就因為她當時說了那句「名節事大,性命事小」,品德高尚的大人便義無反顧的想對她負責到底嗎?

  不對,即使真是如此,在她接二連三的拒絕他時,他也該順手推舟不了了之才對,最後又怎會變成對她糾纏不休,連她示意成親之後依然要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糕點販賣這種誇張任性、離經叛道的行為,他都能夠容忍、接受,這真的是太奇怪了。

  所以,羅蕙心真的很認真的想了又想,想她身上到底有什麼是那位孔大人想要的,結果想來想去也只有做糕餅點心的手藝而已。但這更不合理了,他每日只需要花點銀錢就能買到她所做的糕點,又何必非要將她娶回家呢?想不透,她真的是想不透啊。

  不過姑且不論孔廷瑾想娶她的目的為何,她卻不得不承認嫁給他對她而言,真的是利大於弊,而且是大很多很多。光她想得到的好處,至少就能羅列六條。

  一,她若高嫁,爹娘肯定會很開心,也能覺得風光。

  二,嫁他之後可傍大官做靠山,有利她「巧手蕙心坊」的發展。

  三,一旦她成了官夫人,施家程氏膽子再大也該有所忌憚,不會再輕舉妄動的對付她的家人。

  四,他的後院成員簡單,當他的夫人不需要與其它女人勾心斗角的爭寵,肯定能省心不少。雖然未來不確定,但短期內卻是肯定的。

  五,能容忍她的離經叛道,同意她在成親後能繼續「拋頭露面」的經營她的糕餅店的相公,過了這個村可能就沒那個店了吧?這點相當重要。

  六,他的確是個求之不得的良配,不管人品樣貌或才干學識皆無可挑剔。

  至於弊端其實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嫁給他之後,她得成為孔家人,得與孔家二房那些令她不舒服的人做家人,還得與上輩子將她害死的施玲香做妯娌,光想到最後這一點她就想打退堂鼓,想退避三舍。

  她不是怕施玲香,也不是怕會在施玲香面前露出什麼馬腳,讓她察覺到什麼。她只是不想讓自己與上輩子糾纏不清。現在的她是羅蕙心,而不是施玲蘭。施玲蘭已不在這個世上,而羅蕙心的人生才要發光發熱,展現屬於羅蕙心的耀眼光彩。

  雖然曾想過要給施玲香教訓,但她並不想將老天賜予她的新生浪費在於事無補的復仇之上。她是這麼想的,所以才對施家與孔家的事不聞不問,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老天對她似乎另有安排,先是安排孔廷瑾出現在她的四周,又讓娘將那驚人的秘密告訴她,現在甚至安排出讓孔廷瑾想娶她為妻這麼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老天到底想要她做什麼呢?她真是百思不解。難道老天讓她重生,其實是帶有目的與任務的?

  羅蕙心在床上躺了兩天,想得頭都疼了,為舒緩頭疼,她決定下樓找事做,小湘卻死活不讓她進廚房工作,非要她聽大夫的話至少休息三天不可,她無奈之余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改到外頭走走。小湘雙眼一亮,立即點頭如搗蒜,興高采烈的與她出門逛大街去。

  師徒倆也沒有目的,就只是隨便走走看看,散散步,然後不知不覺竟就走到了「施記」糕餅鋪本店的大門前。

  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羅蕙心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怔然的呆住了。

  小湘看到師傅的停駐,疑惑的也跟著停下來,出聲問道︰「師傅,怎麼了?」

  羅蕙心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前方的「施記」,看著它的招牌,它的大門,它大門邊上的對聯,以及對聯上的字——美味招來天下客,餅香引出洞中仙——那是祖父親手寫的聯子,墨還是她磨的。

  感覺似昨天,然而卻已是上輩子的事了。心裡突然有股濃濃的哀傷,濃得她燻眼想哭。

  「師傅?」小湘似乎感覺到了她哀傷的情緒,雖不明所以,依然憂心的看著她。

  「沒事。」羅蕙心甩開哀傷的情緒,道︰「咱們到「施記」裡頭看看吧,你應該沒去過吧?」

  「其實我有偷偷去看過。」小湘說。

  「什麼時候?」羅蕙心驚訝的問。

  「師傅讓我到外頭辦事的時候。」小湘不好意思的說。

  羅蕙心忍不住失笑的搖了下頭,問︰「到這間本店來看嗎?」見小湘點頭,她又問︰「感覺怎麼樣?」

  「客人很多,小二哥的態度不好。」

  羅蕙心怔愣了一下,疑惑的問︰「小二哥的態度不好?」

  「嗯。」小湘用力點頭。「大概是因為他們生意好,不在乎那些來買糕餅的客人會不會成為回頭客吧,所以都一副愛理不理、愛買不買的樣子,好像他們才是上門的大爺而不是店裡的伙計一樣。」

  「真的嗎?」羅蕙心皺眉道,臉上有著明顯不信的表情。

  「師傅若不信,待會兒你自個兒看就知道了。小湘說的都是實話。」小湘認真的點頭說。

  羅蕙心的眉頭瞬間又皺得更緊些,總覺得這事不可能。祖父在管理人方面向來嚴厲,伙計犯點小錯就會被訓被扣月俸,怎會容許伙計有傲慢欺客的行為呢?她實在無法相信。

  「走,咱們到店裡看看。」她說著率先朝「施記」本店大門的方向走了過去,然後走進這間她在上輩子僅次於施府,第二熟悉的地方。

  一走進店內她便感覺到明顯的不同,不是店內裝潢布置有所更改的關系,而是一種氛圍上的改變。

  在她的記憶中,本店給她的感覺總是熱鬧忙碌中夾著熱絡、和氣與笑容,但眼前這景象是怎麼一回事?安靜、冷漠、面無表情。這裡真的是「施記」糕餅鋪嗎?

  羅蕙心不由自主的退到店門外去,抬頭去看高高掛在大門上方的招牌。雕著「施記」兩字的花梨木匾招牌瞬間落入她眼簾。沒錯,這裡的確是「施記」的本店沒有錯,怛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祖父應該不會允許才對。難道——難道是祖父發生了什麼事不成?!

  羅蕙心倏然一驚,臉上表情迅速變得極度嚴厲,凜然嚇人。

  祖父的身子一直都保養得很好,在施家終於有了繼承人之後,是絕不會讓自己病倒的,因為以祖父的性子一定會等孫子長大成人,將孩子培養成才之後才會放心,才會覺得自己責任已了可以稍微松懈一些,在此之前,祖父肯定會好好的保養自個兒的身子的。所以,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短短兩年的時間,「施記」會變成現今這個樣子呢?

  羅蕙心眉頭緊蹙的站在人家店門前一動也不動的想著這個問題,絲毫沒注意自己這樣很有擋人財路的嫌疑,尤其是對知道她是誰的人而言。

  「我說這是誰啊?不是那個什麼坊的羅姑娘、羅老板嗎?」一個嘲諷刻薄的聲音突然從店內傳了出來。「我說羅老板,你站在人家店門前是要進來還是要出去啊?麻煩移動一下尊駕,別擋了人家財路。咱們這間百年老店可不比你那小店半天沒幾個客人上門,咱們店的客人可是來來去去的,你即使眼熱也不能擋在人家店門口妨礙人家做生意,你說是不是?」

  羅蕙心轉頭看去,看見來人時眉頭不由自主的緊緊地皺在一起。

  剛聽見這聲音她便覺得有些熟悉,熟悉得讓她覺得厭惡,一看,果然沒錯,是她上輩子最不待見的人之一,也是程氏娘家那邊的大佷子,妄想娶施玲蘭為妻的「表哥」程世杰。令她疑惑不解的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以一副掌事的模樣?

  她不為所動的看了他一眼,緩慢地開口說︰「來者是客。百年老店就是這樣接待上門的客官?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令人失望。」

  「果然是牙尖嘴利,難怪就憑你一個算不上是女人的丫頭也敢出來與人爭名奪利。」程世杰冷笑道。

  「閣下是哪位?」羅蕙心沒理他的無禮與嘲諷,面無表情的問道。

  「我是這兒的掌事,你可以叫我程掌櫃。」

  「姓程?我還以為閣下姓施,是施家人呢,說話才能這麼大聲,這麼頤指氣使,底氣十足。原來也不過是個替主子做事,領月俸的下人。」羅蕙心一臉不以為然的說。

  「誰是伙計了?我是這兒的掌櫃!」程世杰整張臉都變了顏色,怒不可抑的朝她咬牙道。

  「掌櫃難道就不是領月俸做事的下人嗎?」羅蕙心挑眉道。

  「你!」程世杰被氣得整張臉都漲紅了。

  羅蕙心懶得再理他,直接轉頭對店裡的一名伙計要求的問道︰「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宋掌櫃——宋呂民掌櫃的,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宋昌民掌櫃是祖父最為倚重而且信任的人,要想知道這兩年來祖父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找他準沒錯。當然,她不可能直截了當的詢問關於祖父的事,但是卻可以從一些對話中得到可信的蛛絲馬跡。

  那名伙計愣了一下,對她說︰「宋掌櫃已經辭退,回鄉下養老去了。」

  「什麼?」羅蕙心意外的瞠大雙眼。「宋掌櫃的年紀五十都還不到,還年輕著,再做個十幾年都不是問題,怎會回鄉養老呢?」

  「你為何知道宋昌民年紀不到五十?」程世杰警覺的問。

  「因為他是我遠房親戚。」羅蕙心瞄了他一眼,隨口胡說。她心裡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大了。

  過去兩年施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祖父呢?他還好吧?該不會像她一樣,也遭受到毒手——不,不會的!她迅速否決這個想法。祖父的存在對施家和「施記」來說太重要了,更何況父親雖然有些軟弱無能卻是個孝子,不會讓祖父有事的。她安慰自己。

  這一刻,她真的後悔了,後悔明知道程氏那對母女心思深沉,歹毒狠辣,卻沒將這事想辦法透露給祖父知道,一直太冷漠、太小心在保護自己。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希望祖父仍一切安好,平安無事,否則她將終生悔恨。

  「小湘,咱們走。」她倏然轉身道。

  「喔。」小湘有些可惜的望了一眼架上的糕點,還以為師傅會買點來嘗嘗說。「師傅,咱們接下來去哪兒?」她追上師傅問道。

  羅蕙心也在想這個問題,直接去施府開口求見祖父是不可能的,見不見得著人是其次,若讓程氏知道天養奶娘魯氏的女兒想求見施家老太爺的話,光是這點便可能招來無窮的後患,甚至是死亡的威脅。這麼做是絕不可行的,只能找人幫忙才行。但是她能找誰呢?

  在京城中,她認識的人雖多,但卻都是在店裡認識的點頭之交,不到可請人幫忙的交情。最重要的是得在她無法說明理由之下幫忙,還得保密進行,一點也不光明正大,誰會願意幫她做這事呢?

  羅蕙心想了又想,只想到一個人,那便是孔廷瑾大人。好像也只有他了。

  「去孔家。」她毅然決然的吩咐道。

  小湘驚訝的看著她。「師傅,咱們去孔家做什麼啊?去找大人嗎?」

  「對。」有事想請人幫忙,不親自登門拜訪不行。

  「師傅是不是決定要嫁給大人了?」小湘頓時露出欣喜的神情,興奮的問道。

  羅蕙心的腳步猛然停了下來,她差點忘記這件事。孔廷瑾還在等著她考慮後的回答,若是待會他問起她考慮得如何,她該怎麼回答他呢?若說還沒考慮好,又或是拒絕他的話,那她還能厚著臉皮請求他幫忙嗎?她瞬間猶豫了起來。

  「師傅?」

  算了,再讓她掙扎兩天吧。「走吧,回家。」她改變心意的轉身,怎知才舉步要走,便聽聞身旁傳來小湘的驚呼聲。

  「大人?師傅,是大人耶!」

  羅蕙心輕愣了一下,轉頭看去,竟然真看到了孔廷瑾,而他也看見了她們,輕挑了下眉頭之後,毫不猶豫地便朝她們這方向走了過來。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著,京城這麼大,人這麼多,她又難得出門逛大街,怎麼偶爾才來這麼一次而已,竟就遇見了呢?

  他們倆這到底算是什麼緣分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4:59 PM

第九章 幫忙到成親

  「羅姑娘、小湘姑娘,好巧。」孔廷瑾來到她們面前率先開口招呼。

  「是啊,大人,好巧。」羅蕙心客氣而平靜的應道,但她身邊的小湘卻是一臉高興的直搖頭,瞬間就把她的底給掀了。

  「不巧、不巧,大人,師傅和小湘正想要去找您呢。」小湘大聲的說。

  羅蕙心忍不住轉頭瞪了小湘一眼,感覺到她瞪人的視線,小湘縮了縮脖子,立刻安靜了下來。

  「喔?羅姑娘找我有事?」孔廷瑾輕挑了下眉頭,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既然都被小湘給捅了出來,羅蕙心也只有認了,點了點頭道︰「是,有件事想請大人幫忙。」一頓,她轉頭看向街道兩旁的牌坊,道︰「不知這附近有沒有方便說話的地方?」

  「我正好知道一個地方。跟我來。」

  孔廷瑾率先而走,帶著穿過兩條小巷來到一間幽靜的茶坊,茶坊內還有單獨的包廂供人使用,的確非常適合說她接下來要拜托他的事。

  「大人您來了。」小二哥一看見他便熱切的迎了上來,接著二話不說就將他們領到這間獨立的包廂內,之後不等招呼又迅速為他們送上茶點,接著安靜地退了下去。

  「大人是這兒的常客?」羅蕙心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是我名下的產業。」孔廷瑾說。

  「孔家不是經營布莊絲綢的生意?」羅蕙心驚訝的問道,她從沒聽說過孔家還有經營茶樓茶坊的事。

  「所以我才說這是我名下的產業,而不是說這是孔家的產業。」孔廷瑾端起桌上的杯子輕啜了門茶,然後對小湘說︰「試試這茶坊裡的點心,雖然沒你們店裡的好吃,但應該還不錯。」

  小湘點點頭,然後開心的吃了起來。沒吃到「施記」的糕點,有這裡的茶點吃也不錯。

  「沒想到大人私底下竟還有在做生意。」羅蕙心驚訝的說。

  「俸祿有限,總得想點法子賺錢。」自開一府的開支可不是小數目,但他寧願累點也不願住在孔家。「況且我原本就是出生商賈之家,是商賈之子。」孔廷瑾說。

  「朝廷難道不管嗎?」

  「正常的行商賺錢總比受賄的貪官污吏好吧?皇上是明君,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孔廷瑾搖頭,然後言歸正傳的問︰「你不是說有事要我幫忙?是什麼事?」

  「在說之前,可不可以請你先答應我,別問我為什麼。」她認真而懇求的看著他說。

  「好。」孔廷瑾只一愣,隨即毫不猶豫的點頭應道。

  「謝謝。」羅蕙心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道︰「大人知道京城中那間百年糕餅鋪『施記』嗎?」

  「自然知道。」孔廷瑾點頭。「或許你不知道,施家與孔家算是姻親,施家三小姐在兩個月前才嫁進孔家,成了孔家二房的媳婦。你想請我幫忙的事與『施記』有關?」

  「是,我想和施家的施郎老太爺見一面,但這件事得秘密進行,不能讓我們三人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施家的其它人。不知道大人可否幫忙我這個忙?」

  「如果要見施家老太爺可能有點困難,因為聽說他人不在京城中。」孔廷瑾蹙眉道。

  「不在京城中?」羅蕙心不解的看著他。

  「好像是在施家別莊養病,兩個月前嫡親孫女成親都沒有露面,聽說病得很嚴重。」孔廷瑾說。

  「什麼?!」羅蕙心遏制不住激動的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盡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是真的嗎?祖——施老太爺真的病得很嚴重嗎?他生的是什病?病了多久?有沒有請大夫看?他的身子一向都很好,怎麼可能突然病得很嚴重呢?這不可能!」

  她不斷地搖著頭,拒絕相信這個噩耗。難道她最擔心,一直祈禱不要發生的事,其實早就已經發生了嗎?

  「你認識施家老太爺?」孔廷瑾懷疑的看著她,因為她的反應太讓人疑惑了。

  羅蕙心猛然一僵,重新坐回椅子上之後,這才不疾不徐的搖頭道︰「不認識。但施老太爺算是我的師傅,我的手藝全是從『施記』的糕餅中學習研發出來的,所以我一直很敬重那位施家老太爺。」她自圓其說。

  「但你怎麼知道他的身子一向都很好?」孔廷瑾依然懷疑。

  羅蕙心微窒了一下,圓謊道︰「我聽人說過。」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追根究柢,只是輕搖了下頭,道︰「聽說的又怎麼算數?雖然我對施家的事並不太清楚,但據我所知,施家老太爺的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嗯……好像自從兩年前施家那位才貌雙全的大小姐突然病逝之後便一病不起。」

  羅蕙心握緊拳頭,盡量不讓自己的情緒起伏得太激烈,殊不知她瞬間蒼白的臉已透露出她的不平靜。

  祖父的身子是因為她才病垮的嗎?是她害的嗎?她精神恍惚,但一瞬間便立即清醒過來,目光變得銳利懾人。

  不對!她告訴自己。以她對祖父的了解,祖父或許會因為她的病故而難過,或受到打擊而生病,但絕對不會一蹶不振。「施記」對祖父而言比命還重要,不為別的,單為了等施家繼承人施天養長大成才,祖父就一定會讓自己好好的活到那一天。所以,祖父的病重絕對有蹊蹺!

  「大人,可不可以請您幫我一件事?」她倏然抬頭看向孔廷瑾,一臉懇切的請求道。

  「我坐在這裡不就是為了幫你嗎?」孔廷瑾溫柔的看著她說。

  羅蕙心怔然的看著他溫柔的神情,感覺心裡好像有什麼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

  「謝謝。」她垂眼低聲道,接著在深吸一口氣後,重新振作精神的開口問︰「大人,可否麻煩您請太醫去為施老太爺治病?以您的官位,應該可以請得動太醫吧?診金的部分,我會盡快湊出來還給您,請您暫時借我。不知可否?」

  「太醫和診金都沒問題,問題在於病人在哪兒,你可知道?」

  羅蕙心只猶豫了一下便點頭道︰「我知道。施家的別莊一共有三處,但適合養病又離京城近的只有一處,應該是在那裡。」

  孔廷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問她怎會知道,因為事前他已經答應過她不問為什麼了。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就算知道施家老太爺人在哪裡,咱們又該要用什麼名義管施家人的事,讓太醫去為施老太爺診脈?」這是個問題。

  「別讓他們知道,這件事得瞞著施家的人。」羅蕙心毫不猶豫的說。

  孔廷瑾瞬間挑高了眉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沉聲道︰「這件事很困難。」

  「我知道。」羅蕙心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點頭,「但是非這麼做不可。」

  「為什麼?」孔廷瑾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三個字,因為她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奇怪了。

  如果說她是因為偷師「施記」糕餅而對施老太爺懷抱感恩之心想報恩的話,那麼為何要瞞著施家的人呢?而且對於她知道施家有三個別莊,而且還能一口咬定只有其中一處適合養病這一點也著實令人想不透。她和施家應該沒有交集才對,怎會知道施家產業的事呢?實在是太奇怪了。

  她沉默不語,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時,她終於靜靜地看向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因為我懷疑施家之中有人想加害施老太爺。」

  「什麼?!」孔廷瑾遏制不住的脫口叫道,難以置信且震驚的瞪著她,嚴聲問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

  「那麼你告訴我,你憑什麼膽敢說出這麼駭人聽聞又武斷的推論出來?」孔廷瑾嚴厲的看著她,目光中有著淡淡的譴責。這根本就不關她的事,她為何要多管閑事,難道不知道這話若是傳了出去被施家人聽見了,她會有什麼後果嗎?還以為她是個冷靜理性之人,沒想到也會做出這樣有勇無謀之事。

  「我娘曾是施家小少爺的奶娘。」羅蕙心猶豫的說。

  「意思是這件事是令堂跟你說的?」孔廷瑾蹙眉道。

  「沒錯。」羅蕙心撒謊道。除此之外,她無從解釋她對施家了如指掌的這一切。

  一旁的小湘忍不住驚訝的看了師傅一眼,因為她不記得那天師傅的娘有跟師傅提到關於施家老太爺的事。事實上在今天之前,她根本從沒聽師傅或任何人提過施家有位老太爺的事,也不知道師傅怎麼突然之間就關心起這個與她們毫無關系的人,而且還為這人向大人請求幫助。真的是太奇怪了。

  「那麼令堂就應該上報給施家可以做主的人知道,不該跟你說。你一個外人憑什麼多管別人家的閑事?就算這事真如你所說的,那也不該由你來管。」孔廷瑾的語氣有些嚴厲。

  「我無法不管。」羅蕙心搖頭道。

  「為什麼?」有一就有二,孔廷瑾無法控制自己的再度問出這個問題。

  羅蕙心倏然沉默了下來。

  「雖然我剛剛答應過你不問你為什麼,但我以為你要我幫忙的是你個人的事,而不是與你毫無關系的旁人家之事。這事關系太大,我必須要知道為什麼。」孔廷瑾看著沉默不語的她,為自己的食言做解釋。

  羅蕙心依舊沉默不語。

  「如果你無法說明真正的原因,或無法說服我一定得幫你這個忙的話。那麼這事就到此做罷,恕我無法幫你這個忙。」孔廷瑾遺憾的告訴她,心想著就此打住也好,免得她多管閑事為自己招來後患。

  「施家小少爺施天養其實是我弟弟,親弟弟。」羅蕙心突然低聲開口道。

  「什麼?」孔廷瑾瞳孔一縮,震驚的瞪著她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蕙心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狸貓換太子。」

  孔廷瑾雙眼圓瞠的瞪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會兒,他沉聲問︰「這是真的嗎?」

  「嗯。」羅蕙心點頭。「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屈指可數,我娘是其中之一。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因為這件事,我前兩天才會因思慮過重而昏倒,因為我真的很擔心我娘,害怕對方會做出殺人滅口的事。」一頓,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說︰「因為當初替我娘接生的穩婆,這個知道實情的人已經被殺害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孔廷瑾駭然問道。

  羅蕙心一臉嚴肅的點頭,發誓道︰「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假,天打雷劈。」

  孔廷瑾半晌沒說話,因為這件事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了。施家那位夫人怎會如此膽大妄為,連狸貓換太子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何況這關系到的可不是只有子嗣的問題,還關系到傳承百年「施記」糕餅店的繼承人與施家血脈這種大件事。那個女人就不怕死後無顏面對施家列祖列宗嗎?

  「所以你想見施老太爺,是為了要揭穿這件事?」他問。

  「不,如果揭穿了我娘的處境可能會更危險。」羅蕙心搖頭道。「我想見施老太爺是真的擔心老太爺的身子,我聽過不少那位老太爺的事,大概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只要他能好好的活著繼續掌管施家,那位夫人就會安分些不敢胡來,否則不只我娘,恐怕連我弟弟的性命都將不保。」

  「但他不是繼承人嗎?」

  「他只是個冒牌貨,利用完了隨時都可以被牲。那位夫人的野心並不在後院,而是想掌管整個施家。」羅蕙心一臉凝重道。

  「施家老爺呢?」

  「施家老爺的性子溫吞,有些懦弱,沒有主見,對其夫人向來是言聽計從。這便是施家老太爺不願將『施記』交托於他,而將希望寄托於孫子輩的原因。」羅蕙心面色凝重,侃侃而談的搖頭道。

  她真擔心傳承百年的「施記」會毀於父親——不,是施家老爺施方棟這一代,那可是施家祖先們的心血,更是祖父窮極一生付出與努力的成果。想到祖父,她便無法坐視不管。

  「你怎會知道這些事,又是令堂告訴你的?」孔廷瑾懷疑的看著她問道。

  羅蕙心微僵了一下,硬著頭皮點頭,「是。」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目不轉睛的專注目光讓羅蕙心一顆心忐忑不安,冷汗直流。

  「我很好奇當初令堂為何願意將自己的兒子與人交換?」孔廷瑾不疾不徐的開口問道。

  羅蕙心頓時偷偷地松了一口氣,慶幸他沒有針對剛剛的問題追根究柢,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娘只在施家待了一年多,怎麼可能會知道這麼秘密的事呢?她的謊言根本充滿了疑點。

  「為了湊足替我贖身的銀兩。」她迅速回答他的問題,只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

  「原來如此。」孔廷瑾點頭道,一點驚訝感都沒有,只有恍然。

  羅蕙心覺得很意外,他怎會是這種反應呢?難道他知道她曾賣身為奴婢三年這件事?

  「這件事有點復雜難辦,需要從長計議。」孔廷瑾蹙眉說。

  「啊?」羅蕙心仍沉浸在他怪異的反應之中,一時沒能跟上他的思緒。

  「瞞著所有施家人請太醫為施老太爺診脈治病這件事有點復雜難辦,需要從長計議。」

  他耐著性子對她說。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願意幫我了?」她雙眼發亮的問道。

  「你都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告訴我了,我還能置身事外嗎?況且這件事還關系到令堂與令弟的性命,甚至連你可能都會被牽扯其中,我能不幫嗎?」他看著她說,言下之意太過明顯,讓羅蕙心想裝不懂都難。但她能說的還是只有那幾句話。

  「大人,謝謝你。真的、真的非常地感謝你。」她站起身來,九十度彎腰的朝他表示她的感激與感謝。

  一旁的小湘跟著師傅一起做。

  「有感謝到願意以身相許嗎?」孔廷瑾在她抬起頭時,忽然開口問道,語氣有些開玩笑的意味。

  因為有他點頭願意幫忙,羅蕙心感覺輕松許多,不由自主的也與他開起玩笑來。

  「有一點。」她微笑道,不過這卻不是玩笑話,因為她對他的好感正不斷地迅速增加中,剛剛在聽到他說出「以身相許」四個字時,她竟一點反感、一點排斥的感覺都沒有,相反的還有一點赧然的感覺。

  「只有一點?」他挑眉問她。

  「那麼兩點?」她俏皮的回道。

  孔廷瑾輕怔了一下,忍不住搖頭失笑,這還是他第一回看見她露出淘氣調皮的模樣。想一想她其實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和他相差了足足九歲之多,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他配她太老了。

  「告訴我施老太爺所在的莊子在哪兒。還有,莊子上應該布有眼線,要做到完全保密似乎有點困難,你是不是有什麼建議要給我,或者是辦法?」他言歸正傳的問她。既然答應了要幫她,他便會盡力做好。

  羅蕙心僅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他都無條件的答應幫她,她若有辦法卻還藏匿著那就太過分了。

  她開口道︰「施老太爺身邊有個長隨,名喚漢叔,雖然地位不顯,但卻是施老太爺自小收養的孤兒,除非身死,否則他一定會待在老太爺身邊照料老太爺的起居生活。漢叔天生啞疾,但卻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事除了老太爺之外,施家沒有人知道。」

  那你為什麼會知道?孔廷瑾忍不住在心裡問道。

  羅蕙心繼續說︰「回頭我會給你封信,只要能想到辦法將那封信交到漢叔手上,漢叔和施老太爺看了信應該就會主動與你連絡,安排太醫秘密為施老太爺治病的事便不是問題。」

  「好。只要那邊有人接應就行。」孔廷瑾壓下心裡的疑問,點頭道。

  「再次謝謝你,大人。」羅蕙心感激道,只是這個謝是謝他的幫忙,或是謝他沒有追問她為何會知道這麼多施家內幕的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必謝,只要以身相許就行了。」孔廷瑾再次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至於玩笑與期盼、希望的成分各有多少,一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成之後,也許。」羅蕙心微笑的看著他,模稜兩可的回答。

  「只是也許?姑娘也太難討好了。」孔廷瑾挑眉道。

  羅蕙心忍不住夠他這句話給逗笑了出來,沒想到平常一板一眼的孔大人私底下也挺風趣的,還會與她開玩笑。嗯,感覺若是真與他成親的話,生活也許不會太苦悶乏味……欸,她在想什麼啊?

  兩人又針對如何避開施家人的耳目與施老太爺取得連系的事論了好一會兒,眼看窗外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這才結束討論,離開那間茶坊。

  「我送你們回去吧。」孔廷瑾說。

  「嗯。」羅蕙心沒有拒絕。

  一旁的小湘看得樂呵呵,感覺師傅和大人的感情好像愈來愈好了。看樣子師傅和大人的親事八成能成了,真是開心。

  這時候,他們三個人誰也想不到剛才在茶坊中,羅蕙心所擔心的事已經一語成讖了。

  耳邊似乎還響著鑼鼓喧天的嬉鬧聲與鞭炮聲,但其實卻是一片寧靜。

  羅蕙心安靜地坐在新房裡,頭上仍帶著鳳冠,蓋著紅蓋頭沒拿下來,等著新郎官回房為她揭蓋頭。

  成親了。

  她和孔廷瑾成親了。

  沒想到她真的嫁進了孔家,成了孔家媳婦,而且成親得如此倉促與突然,完全出乎她與孔廷瑾他們這兩位當事人的意料之外。

  她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就在她開口求助於孔廷瑾那一天早上。

  那天早上娘一個人去河邊洗衣時,竟遭人從後方推入雨後湍急的河水之中,幸得娘自小廣學會游泳才得以自救,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母親個性溫柔賢淑,從不與人結怨,鎮上的人也都知道,所以被推之說大伙都推論大概是她驚嚇過度產生的錯覺。

  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也只有被嚇得面無血色、驚恐得渾身顫抖的母親,以及她和小湘,還有當時突聞惡耗時正巧在她身邊,因不放心被嚇得六神無主的她趕夜路回去,而跟隨她一起回到鎮上的孔廷瑾知道這件事絕不是單純的意外了。

  至於幕後主使者是誰?答案根本就不言而喻。

  娘被嚇壞了,一看見她便沖過來緊緊地抱著她,淚流不止,望向她的眼神中全是心有余悸的驚恐與慌亂,還有擔憂、悔恨和不知所措。

  待爹將孔大人請走後,娘再也遏制不住自己驚恐的情緒,崩潰般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渾身顫抖的哭著問她,「怎麼辦,心兒?怎麼辦,心兒?」

  她也被嚇壞了,沒想到程氏會這麼快就動手。為什麼?就因為上回娘進京想去施家探病的事嗎?有一就有二,這次不成功,肯定會有下一次,如果程氏早已下定要殺人滅口的決心的話。

  瞬間,她便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等她壯大自己了,她得盡快找個強而有力的靠山,可以威嚇到程氏,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的靠山才行。而眼前除了孔廷瑾之外,她沒有別的人選。幸運的是,他除了孔家人這個身分讓她有些不願之外,她對他沒有任何一絲挑剔或是不滿意。

  爹娘在得知孔廷瑾有意娶她為妻時,整個喜出望外,千百個願意與歡喜,娘甚至高興到忘了之前的驚與懼,整個人都喜笑顏開了起來。

  於是迅速請媒人婆上門提親,合八字,定聘,擇日。

  因為孔廷瑾皆以他年紀大了做為借口與理由,所以選的日子都是最近的,至於聘禮或嫁妝這些需要花時間準備東西,女方這邊來不及準備的,他全都一手包辦的將那些事情攬了過去。

  也因此,他們的婚事雖定得突然,也辦得倉促,但在京城之中卻依然被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畢竟孔廷瑾四品大員的實權官位擺在那裡,再加上她的名不見經傳,兩人除了門不當戶不對引人注目之外,他對她的大方與獨寵,人都未過門,便什麼事都依她,讓她做主——看得那些前來幫襯準備這場婚禮的人無不嘖嘖稱奇,驚嘆不已,關注的人自然也就愈來愈多了。

  為此,羅蕙心感到相當的滿意,因為這麼一來就不怕施夫人程氏會不知道這件事了。只要娘成了吏部侍郎孔大人的丈母娘,她就不信程氏還敢輕舉妄動!

  忙碌的時間過得總是特別的快,轉眼間成親的日子就到了,然後送嫁,催嫁,迎親,拜堂,出廳,送入洞房,她人還在暈頭轉向時便已讓人扶坐在喜床上了。

  感覺有點兒不真實,但頭上沉重的鳳冠,身上艷紅的嫁衣,還有擋住她視線的紅蓋頭都在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成親了,嫁給了孔廷瑾,也成了孔家的媳婦。感覺成為孔家媳婦就是她逃不開的命運,但對象不同,她相信結果定也會有大大的不同。

  嫁給孔廷瑾好過嫁給孔廷宜千百萬倍,她深信自己絕對不後悔。

  時間在她胡思亂想間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喧鬧聲,以及不知誰喊的一句,「新郎官來了。」她因這句話而突然感覺到一陣緊張,心跳得好快。

  一會兒,房門被人推了開來,一串腳步聲伴隨著喧鬧吵著要看新娘子,以及要鬧洞房的聲響進入新房裡,然後又接著突然全部噤聲,只留下喜娘開口說著一連串的吉祥話之後,揚聲道︰「新郎官掀蓋頭了。」

  接著她頭上的蓋頭便被一根銀秤給挑起,露出她新嫁娘的面容。

  「新娘子好漂亮。」不知誰喊了這麼一句,接著便是一連串附和的聲響。

  羅蕙心感覺很羞怯,只能低著頭任那些前來看熱鬧的人品頭論足、揶揄調笑著,耳根都紅成了一片。

  接著喜娘端了一盤東西上來,夾著一塊疑似點心的東西遞到她嘴邊讓她張嘴吃一口,然後笑咪咪的問她,「生不生呀?」

  「生。」她小聲應道,引來房裡的眾人一陣大笑。

  「新郎官可聽見了?你媳婦可說要生的,將來定能枝葉繁茂,多子多福氣啊!」喜娘轉頭對新郎官說道,大伙的笑聲瞬間又大了起來。

  喝完最後的合巹酒才算禮成,喜娘好心幫他們把大伙趕走,讓他們新婚夫妻能夠暫時獨處一下,因為新郎官待會兒還得到外頭敬酒。

  「你今天很美。」這是他今天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專注而熾熱的目光令她燒紅了臉。「鳳冠很重吧?我幫你拿下來。」他說。

  「嗯。」她輕應一聲,紅著臉,低著頭讓他將鳳冠從她頭頂上拿下來。

  「很累吧?」他又說,「一會兒我讓人送點吃的過來,你先吃點東西,累了就先休息別等我。外頭那些人看樣子是不醉不歸,不會輕易放過我。」

  「嗯。」她順從的又輕應了一聲。

  「地上有銀子嗎?」忽然間,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啊?」她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不料他卻在此時突然低下頭來,準確無誤的吻上她的唇瓣。她倏然瞠大雙眼,與近在咫尺他那溫柔帶笑的雙眼對了個正著。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輕輕地移動著貼在她唇上的雙唇,從輕含、輕舔到輕囑,讓她的腦袋空白一片,只覺得心跳急促,呼吸困難。

  他突然抬起頭來,就跟他突然低頭吻她一樣的突然,然後以意猶未盡的口吻緩慢地開口對她說︰「很甜,和你做的糕點一樣香甜,一樣迷人。」

  羅蕙心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又熱又紅又不知所措,讓他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伸手摸了摸她紅通通的臉蛋,說︰「你害羞的樣子真可愛,娘子。」

  羅蕙心整個羞到無言以對,還有一種淡淡的哀怨感。眼前這位不斷調戲她的人,真是她所認識的那位剛正不阿、正義凜然又沉默寡言的孔大人嗎?騙人的吧?還是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呢?她真有一種受騙的感覺啊。

  然後到了晚上,他帶著一身酒氣回房,洗漱之後便將她壓倒,如狼似虎般的將她吃干抹淨,累得她幾乎是以昏過去的方式結束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她才知道什麼叫做人不可貌相。

  桌案上紅燭火艷艷,見證了他們的結發。

  今日為夫妻,白首不分離。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0 PM

第十章 夫妻相處道

  孔家雖與施家同屬商賈之家,但卻不若施家歷史悠久傳承百年,而是在三十多年前才慢慢發跡起來的,當時負責掌家輔助夫婿發家的便是太夫人顏氏,足可見顏氏是個賢淑而了不起的女人。

  孔廷瑾自小喪父失怙,聽說也是由太夫人一手養大的,這讓羅蕙心對這位祖母的敬意油然而生。

  成親第二天一早的拜見禮上,太夫人對她這個新孫媳的態度慈祥親和,好得讓羅蕙心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很明顯這全是因為愛屋及烏,但也因此才讓她更加的驚訝,因為以孔廷瑾的優秀,說真的以她的身分是完全配不上的。她原以為愛孫心切的太夫人定會不滿意她這個高攀的孫媳婦,定會對她諸多挑剔、百般為難,她都已經準備好要面對太夫人或孔家其它人的冷眼相待或冷嘲熱諷了,結果太夫人不僅沒給她臉色看,還親熱的牽著她的手與她說了好多話,讓同時在場的孔家二房的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笑得僵硬難看。

  羅蕙心一邊聽著太夫人說話,一邊輕抬眼瞼的偷瞄向眾人,只見二叔二嬸笑得和藹可親,只是笑容完全達不到眼底。至於二房的子女們嘛……

  二房一共有四名嫡子庶子,四名嫡女庶女。嫡長子孔廷禮面色淡淡的站在那裡,其妻李氏面容姣好,看起來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但從眼底不時閃著精光這點來看,應該不是個省油的燈。孔廷禮膝下嫡庶子女一共有四個,三男一女,聽說妾室娟姨娘肚子裡還有一個,產期在兩個月後。

  嫡次子孔廷宜仍是她記憶中那般金玉其外的樣子,只是對外時他會裝得風度翩翩,在自家面對自個兒討厭的人時卻是連裝也不裝,臉上滿是不屑與不耐。其妻施氏,也是她上輩子的三妹妹施玲香則是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瞟向她這邊的目光明顯帶著妒忌與怨憤。

  這讓羅蕙心覺得有些嘲諷可笑,她都還沒為上輩子的事找她報仇雪恨,她竟率先敵視起她這位初次見面的堂嫂子來了,這算什麼?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二房的兩名庶子年紀都不大,一個十七,一個十三,皆長得不錯,儀表堂堂,尚未成親,至於人品如何還有待觀察。至於四名女兒除了最小未及笄的那個還留在府中之外,其余三個皆已出嫁。

  不過即使如此,光看到場的二房成員便是人員眾多,人丁興旺,不像大房只有孔廷瑾孤家寡人一個——不對,現在又多了她一個。

  太夫人大概也意識到這一點,話題一轉,突然便拍著她的手對她說︰「廷瑾年紀也不小了,你要趕緊替他生個兒子,知道嗎?」讓她頓時嬌羞了起來。

  一會兒後,下人來說早飯已擺好,大伙便一起移往側廳去用飯。

  孔家不是什麼貴族世家,並沒有太嚴謹的禮教規矩,除了最基本的男女分桌而食外,再沒有其它規矩,連食不言在這裡都被無視。

  也因此這一頓飯羅蕙心吃得相當的累,因為吃飯之余還得應付席上其它人隨興的發問,最後沒辦法,她只好放下筷子專心應答,然後餓著回府。

  「有吃飽嗎?」回府途中,孔廷瑾問她。

  她苦著臉輕輕搖頭,神情郁悶而悲憤,他卻笑了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腹誹著這人成親前後怎會差這麼多。她之前還一直以為他剛正嚴肅,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甚至還擔心以後他們倆若有了孩子,孩子會怕他這性子與他親近不起來,到時該怎麼辦?

  兩世為人,體驗過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親子關系之後,她真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與爹娘親和,父慈子孝。不過看他現在這模樣,她之前似乎擔心太多,也太不了解他了。

  「我已讓人備著食物,回去就可以吃了。」他笑著對她說。

  她愣了一下,好奇的問他,「你早知道會有這種情況?」

  他點頭,接著又搖頭道︰「雖然不想承認,但孔家的教養和禮儀都不行。」

  羅蕙心初來乍到,即使同意他的看法也不能點頭承認或附和他,畢竟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她委婉的說︰「只要請個教養嬤嬤來教導,慢慢地潛移默化,以後自然就會變好的。」

  「岳父岳母曾替你請教養嬤嬤?在我看來,你的舉止就優雅得不輸那些名門世家裡的大家閨秀。」孔廷瑾就事論事的說,沒有探尋懷疑的意味,只有佩服感嘆。

  他的夫人真是深藏不露,原以為自己已經夠高看她了,結果剛才一頓飯下來,光看她那一串溫婉和煦、流暢優雅又悠然自得的用餐動作和禮儀,便讓他嘆為觀止。不知情的人八成都會猜她是哪位皇親貴冑,或是侯門世家出來的嫡出大小姐吧。

  「你見過很多名門世家裡的大家閨秀?」羅蕙心好奇的問,不著痕跡的將那敏感的話題跳過。

  「是見過不少。」他點頭承認。

  羅蕙心不由自主的挑高了眉頭,隨即想到他的炙手可熱與官位,便明白了一切。

  「夫人可是在吃醋了?」他笑咪咪的凝望著她。

  她愣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我可以想象大人的炙手可熱。」

  「還叫我大人?是不是該改口了,娘子?」他眉頭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問道。

  羅蕙心突然感覺有些怯羞,低頭輕聲喚道︰「相公。」

  孔廷瑾咧嘴微笑,情不自禁的伸手將臉泛羞色、媚力無邊的她拉進懷中,把羅蕙心嚇得差點沒驚叫出聲。他們還在孔家的庭院之中,不在自個兒府上也不在房裡啊,他此舉若是落入有心人士眼中也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子,更何況在他們身後還有兩個丫鬟跟著。

  「大人,有人在。」她急忙開口提醒他。

  「你怎麼又叫我大人了?」他皺眉道。

  這不是重點好嗎?「相公,有旁人在看。」她從善如流的改口再次提醒他。

  「我不介意。」他說。

  她有些哭笑不得,好想對他說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才剛進門,我不想被人議論。」她委婉的低聲道,一頓又說︰「我真的餓了。」所以別停在這裡卿卿我我啊,先回去把我喂飽再說。

  「對,差點忘了這事,咱們快走。」他倏然驚醒,說著便拉著她的手走出東側院,直入一條側門小徑,筆直的朝通往位在孔家隔壁,屬於他們自個兒的宅邸走去。

  孔廷瑾入仕後,因不想與孔家二房的人住在一起,便獨自在外頭開了府,但卻又因放心不下年邁的祖母,於是便選了孔家隔壁正巧要出售的宅子做為府宅,並將與孔家相連的那面牆打通,做了個月門,方便與祖母間的走動。

  所以穿過庭院小徑,越過兩宅府之間的月門之後,他們便回到了自個兒的宅邸。

  一踏進廳門,羅蕙心便聞到一股食物香氣,她抬頭一瞧,只見花廳裡頭的桌案上竟已擺了好些吃食,有大湯包子、水晶蝦餃、紅豆酥卷、細米粥、香濃的熱豆漿、綠豆糕等等,看得她饑腸轆轆。也不知道他何時讓人準備的,時間竟算得如此剛好。

  「來,坐下來吃。」孔廷瑾將她拉到桌邊,對她說︰「府裡廚娘的手藝沒你的好,你先將就一些,若是願意的話,以後就指點一下。」

  「好。」她笑著點頭,迫不及待的坐下來舉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她是真餓到不行,從昨天早上開始便一直餓到現在,雖說昨晚有吃些,但因為太緊張了實在吃得不多,再加上昨晚又做了力氣活,剛才又費了一番心神,總之她現在真的除了想吃之外,什麼也沒法想。

  看她吃得香,孔廷瑾也跟著吃了些,然後一邊吃,一邊看吃到鼓著臉頰,卻偏還能維持著優雅儀態的娘子,再次好奇起她這身優雅的禮儀與儀態到底是怎麼養成學來的。

  吃得歡快的羅蕙心突然抬頭看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吃東西,有些不好意思的趕緊咽下嘴巴裡的食物,靦腆的開口解釋道︰「對不起,我真餓了,讓你見笑了。」

  「咱們是夫妻,沒什麼見笑不見笑的。而且,看娘子吃東西是一種享受。」孔廷瑾微笑著說。

  「享受?」羅蕙心不解的看著他。

  「很優雅,很美。」

  羅蕙心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赧然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而他卻好像還嫌不夠似的,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又補了一句,「你臉紅的樣子很漂亮。」

  羅蕙心真是羞到想找個地洞鑽,整個手足無措得不知該做何反應。他這樣真的讓她很難適應啊。忍了又忍,她最終還是忍不住的紅著臉對他說︰「你在家與在外頭的樣子好像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挑眉,饒富興味的問道。

  「在外頭很嚴肅,有點不苟言笑,在家……」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家怎樣?」他似笑非笑的追問。

  羅蕙心又看了他一眼,這才有些支支吾吾的低聲回答道︰「有些輕佻。」

  孔廷瑾瞬間笑了起來,羅蕙心則有些松了一口氣,心想著幸好他沒生氣。

  「不喜歡我這樣?」他問她。

  她搖頭,說︰「只是有些不習慣,不知道哪個你才是真正的你。」感覺就像是個雙面人一樣。最後這句話她可不敢說,因為這話聽起來是貶多於褒。

  「那你喜歡哪個我?在家的,還是在外頭的?」

  羅蕙心無言的看著他,一張臉紅通通的。這是要她怎麼回答啊?

  孔廷瑾笑咪咪的看著她,好整以暇的等著她的回答。

  羅蕙心見他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模樣,掙扎了半晌,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可以說實話嗎?」

  「當然可以。」

  好吧,既然他想知道,那她就說吧。她看著他,回道︰「說實話,我對相公還不是很熟悉,不管在家或是在外頭的都一樣,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哪一個你。」

  孔廷瑾無言以對的看著她,這答案跟沒答一樣啊,這不是他想聽的答案,偏又中了套,同意她可以說實話,這下真是後悔莫及了。

  看他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樣,羅蕙心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你耍我?」孔廷瑾皺緊眉頭沉聲問道,臉色驀然變得有點黑。

  「沒有。」羅蕙心被嚇了一跳,趕緊收斂臉上的笑意,認真道︰「我說的真是實話。」

  他細細的看著她,眼神幽深漆黑,看得她心髒怦怦跳,感覺眼前的他又變成了外頭那個他,嚴肅又高深莫測,寡言又冷峻,讓人有些發沭。

  「你說對我還不熟悉?」他看著她緩慢地開口道,「經過了昨晚,你說咱們倆還有哪兒不熟悉的?」

  她臉上的溫度迅速升高,才消去沒多久的嫣紅色又再度回到她臉上。感覺現在的他又變成了裡外合一,讓人很難招架。

  他深深地看著她,接著說︰「如果你真覺得咱們還有哪兒不熟悉的,咱們現在就可以再來熟悉一下。」

  「不要!」她忍不住驚叫了出聲,真怕他來真的。她趕緊改口,討好的對他微笑著說︰「咱們是夫妻,怎會不熟悉呢?當然熟了,很熟,很熟。」

  「那你現在可以回答你喜歡的是在家的我,還是在外頭的我了?」他挑眉道。

  羅蕙心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她剛才明明都回答過他,他竟又要她再答一次,非要她選出個答案不可。這根本就是欺負人嘛,太欺負人了!

  她低頭不語,他就靜靜地等著,只用沉寂的壓力逼迫著她,讓她不得不投降,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開口說︰「不管在外頭或是在家裡的你都是你,也都是我的相公,為何你非要我選其一呢?」

  孔廷瑾愣了一下,說︰「不是非要你選,只是想知道你喜歡和哪一面的我相處,這樣我以後便可用哪種面目與你相處,你也能更輕松自在些。」

  他的回答令羅蕙心有些吃驚,也有些感動,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夫妻之道。

  「我輕松自在了,那麼你呢?」她看著他問道,接著柔聲說︰「咱們是夫妻,是世上最親密的人,倘若你在面對我時都不能輕松自在的展現自我,那麼還有什麼人或什麼地方能讓你徹底放輕松呢?」

  孔廷瑾倏然愣住。

  她看著他,誠懇的繼續說︰「在你的仕途上,我沒辦法給你助力,因為我沒有顯赫的娘家可以成為你的後盾,但是至少在家中,我可以成為你的賢內助,為你打理好家宅,讓你可以無後顧之憂的為皇上、為朝廷效力,讓你可以在累了倦了的時候,有一個溫暖安寧且舒適的家可以安心休息。你既娶我為妻,我便一定會為你盡我所能的做一個賢慧的好妻子。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孔廷瑾怔怔的看著她,感動到有些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之所以願意點頭嫁他,全是為了一場交易,一場她嫁給他,他便能給她做靠山,救其母親免於死亡威脅的交易。因此,他也早有準備,在夫妻感情上她一定是被動的,自己得多下點功夫才行,因為她是他自己看中的新娘子,他希望他們夫妻感情能和和美美的,然後家和萬事興。

  問他為何看中她?她的好手藝是個原因沒錯,但卻不是主要的,他看中的其實是她的內斂沉穩、安之若素和那一身讓人無法忽視的教養儀態。

  他是個四品大員,這身分的確足以匹配世家名門千金,但他卻不認為那些名門千金可以適應缺乏禮儀教養,無論人事物皆庸俗不已的孔家。所以,他需要不會瞧不起孔家,身分不需要太顯著,佴教養禮儀要似名門千金,能掌理得起家宅又扛得起誥命的妻子,而她就像老天特地為他量身準備的人選一樣。

  他們的親事是一場交易,她在明,他在暗,其實都對對方有所求,都在利用著對方。但是,她的承諾真的讓他心動了,一顆心整個溫暖泛柔的塌陷了一塊,然後被她所佔據。

  「謝謝你,娘子。」他伸手輕輕踫觸著她的臉,沙啞的對她說。

  「謝什麼呢?咱們是夫妻,這個家我也有分,幫你也就是幫我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他說。他的目光太深邃也太認真,讓她看不懂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樣你忙得過來嗎?不是還要經營『巧手蕙心坊』?要不我跟祖母借幾個能干的婆子過來幫你?」他問她,沒忘記之前答應過她的事。掌家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她似乎沒學過,更不可能會有經驗,想魚與熊掌兼得,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先讓我試試看吧,等真忙不過來的話,就只能麻煩祖母了。」她沒將話說死,替自己留了個後路。

  「好,那就先試試吧。」孔廷瑾點頭同意。心想,只要她有心就足夠了,反正府裡就他們兩個主子,之前怎麼過,之後也照著來就是,不需要費太多心思,待以後她有了身子再來考慮向祖母要人也不遲。

  「關於府中的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特別注意的人或事?」既然提到了掌家的話題,羅蕙心趁機問了府裡的事,免得犯了忌諱得罪了什麼人而不自知。

  「以後你就是這個宅子的女主人,宅裡的事自然由你做主。」他對她說,一頓後又補充道︰「我雖然在外立府已有三年的時間,但府中一直沒有正規的女主人,因此也沒太管理,你且瞧瞧,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人就發賣了,再買些能用的人回來用就行。」

  「從管事到丫鬟僕役都行嗎?」羅蕙心不著痕跡的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兩名丫鬟。

  「嗯,由你做主。」孔廷瑾毫不猶豫的點頭道。

  「相公,你真好。」羅蕙心不由自主的朝他甜甜的一笑。

  「你是我娘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他微笑的看著她說,令她的臉又染上了一抹嫣紅,美不勝收。他想,他已經迷上逗她臉紅這件事了。

  羅蕙心努力適應在家時這面貌的他,問道︰「府裡應該有不少祖母或二叔二嬸那邊送過來的人吧?那些人有我能信任重用嗎?」其實她比較想問的是他與主家那邊是怎麼一回事,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孔字,都是一家人,會鬧到長輩還在就分家出來自立門戶,這問題肯定不小。

  聽見那兩人,孔廷瑾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臉上再無一絲笑意,嚴肅冷峻得讓人惴惴不安。

  他又變成外頭的樣子了。羅蕙心在心裡嘆息,同時告訴自己要快點習慣才行,雖然他這兩種面貌差異極大,但都是他,是她的相公。況且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希望他在她面前能展現真實的一面,喜怒哀樂都無須隱藏或勉強。這才是夫妻,這才是家啊。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他的嚴肅與沉默讓她小聲的問。

  「不是。我在想那些人是哪些人。」

  她一整個無言以對,忍不住缸了他一眼,他忽然就笑了起來,只是笑意沒有傳到眼底。

  「吃飽了嗎?」他忽然問她。

  她點頭。

  「那咱們到外頭走走,消消食,順便帶你在府裡轉轉。」他起身道。「咱們家後頭的園子頗大,之前我沒空整理所以一直荒廢著,待會兒你瞧瞧,怎麼喜歡怎麼弄,看是想種些花卉果樹或是圈起來養些小動物都行。決定後再跟我說,我幫你尋匠人來。」

  「好。」她點頭應道。

  接著,便見他轉頭朝站在一旁那兩名丫鬟說︰「你們將這收拾下,不用跟來了。」

  她眨了眨眼,在若有所思中被他握住了手,然後牽著走出花廳,朝宅子後方的園子方向走去。

  孔廷瑾這間宅子是間三進院落的大宅院,第一進為門屋,第二進是廳堂,第三進便為私室及廂房,很普遍也很普通,但不普通的是它有個很大的後庭園,雖然孔廷瑾說他沒空整理,這幾年都荒廢著,但即使如此依然能從扶疏蒼翠的各式園林木和花草芳菲,及園中的規劃造景看得出來它的不凡。

  光從這庭園來看,便可肯定前任屋主絕對是個別具匠心的雅人。

  羅蕙心很喜歡這個園子。

  園子裡有處蓮花池,波光粼粼,水色清幽,一頭連著一座方亭,孔廷瑾帶著她在園子裡稍微轉了小鴿圈,便牽著她的手朝那亭子走去。

  「你一定很好奇咱們孔家既然還未分家,為何我會單獨立府,與二叔二嬸他們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吧?」走進亭子坐下來之後,他直接便開口接續之前在花廳裡未完的話題。

  這亭子獨立的位於花池中間,四周無處可藏旁人耳目,說什麼都不怕被人聽了傳出去。

  羅蕙心心想,他應該是特意挑這裡來與她說話的。

  「嗯。」她點頭承認。「之前被你請到孔家為太夫人做糕點時,曾看見你與二嬸對峙的畫面,我當時便一直想不透,她畢竟是你的長輩,但你對她怎會毫無敬意?」

  「對一個曾經對你謀財害命之人,你能尊敬得起來嗎?」孔廷瑾苦澀道。

  羅蕙心瞬間驚愕的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重復道︰「謀財害命?」

  孔廷瑾撇了撇唇,想笑卻笑不出來,只覺得悲涼。

  「這是怎麼一回事?告訴我。」羅蕙心強忍怒火的問道,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夫妻倆竟是對苦命鴛鴦,全都遭親人謀害過,只不過他比她幸運一點是還活著,而她卻已經死過一次。

  她上輩子被害死的事,她可以不去報仇計較,因為人死燈滅,更因為重生後的她有新的人生,新的家人與生活。但是關於孔廷瑾曾被害之事她卻不能坐視不理,因為這是她現在的人生,他是她的相公,更是她與將來孩子們一輩子的依靠,她絕不許有人害他,絕不允許!

  見她眼中凝著壓抑的怒火,孔廷瑾只覺一陣心暖,好似冰寒的心突然被人心疼呵護的捧住,被溫暖包圍。他柔聲對她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只需要知道二房對咱們這一房無所謂的真心,離他們遠點便是。」

  「不行。」她倏然搖頭,一臉堅定的看著他要求道︰「我必須知道原由和經過,否則要怎麼防患未然?請告訴我。」

  孔廷瑾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臉上全是執著與堅定,而且毫不動搖的表情,無奈的只好將過去的事說了一遍,讓她明白孔家兩房之間的心結,以及他們這一房的存在會讓二房損失多大的利益。

  原來大房和二房早在孔廷瑾出生之前便已有兄弟鬩牆的紛爭,起因老太爺的偏心,之後大房夫妻相繼過世,留下孔廷瑾這個遺腹子又深得祖父母的憐惜疼愛,更加深二房的不滿與怨慰。加上老太爺又火上加油,七早八早便透露有意讓長孫繼承家業,二房叔叔居於輔佐,

  因而導致二房由怨生恨,起了歹心想將他這佷子除之而後快。

  二叔二嬸買通下人們宣稱他患了瘟疫,將他送到鄉下莊子只是連環計的第一環,接著是讓他的病情反復時好時壞,最終病逝才是最終的目的。幸好他命大,踫到一個貪財又備懶的奴才,陽奉陰違的並未餐餐為他備藥,見他狀況轉好還偷偷克扣起藥錢,有一帖沒一帖的煎藥讓他服用,才讓他誤打誤撞的撿回一條命。即使如此,他之後依然三番四次遭受暗算,能平安的活下來全是上天的垂憐,邀天之幸。

  羅蕙心聽得臉色發白,氣得渾身發抖,這才知道他並不比她幸運,相反的,還比她悲慘百倍。她被親人害過一次便已大受打擊,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而他卻遭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光想到他的心情,她就遏制不住的淚流滿面。

  「別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孔廷瑾柔聲道,伸手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滑落的淚水。

  「現在的我是吏部侍郎,他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動我。」他不喜歡看她淚落的模樣,感覺心會疼。

  「太夫人和老太爺呢?他們怎會不管?」她淚眼模糊,語音沙啞的問他。

  「他們被瞞騙了,並不知情。」

  「七年的時間,再怎麼被瞞騙也該有所懷疑!」她怒不可遏的說,覺得他說的理由根本就是騙人騙己,再怎麼被瞞騙,七年的時間也不可能不知不覺,更何況他還是他們原本疼愛寵溺的長孫,不是嗎?

  他神情有些復雜,沉默了好一會才面色晦澀的開口,「在那七年間,我所居住的莊子附近先後病死過幾個人,病況和瘟疫很像。」一頓,又說︰「是人都怕死,我不怪他們。」

  孔廷瑾不說最後那兩句話,羅蕙心不會這麼心痛難過,她看著他淚流不止,心痛難抑的對他說︰「你害我好難過。」

  「對不起。」他歉然道,沒想過要害她難過。怎知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之後,她的眼淚反而掉得更快,哭得更傷心,整個柔腸寸斷。

  他知道她這淚水是為他而流,為他一直積壓在心底深處流不出來的那些淚水。心有些難受,又有些感動。他輕聲嘆息,伸手輕輕地將她擁進懷裡,任她的淚水淌在他胸前,浸濕他的衣裳,直落他的胸口,同時也烙印在他心上。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所以別哭了。」他柔聲對她說道,輕撫在她背上的動作很溫柔很溫柔,一如他眼眸深處的眸光。

  羅蕙心哭得無法自已,不僅為他,也為上輩子枉死的自己。

  明明都是血濃於水的親人,該相親相愛、互相幫助的家人,她不懂為何那些人能為了一點利益或私欲便泯滅人性殘害至親,那些人難道真不怕報應,不怕惡有惡報嗎?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

  施玲香、孔家二房和程氏,這些人全都是道貌岸然泯滅人性的豺狼虎豹,披著人皮面具的魔鬼,吃人不吐骨頭。過去是他們倆的天真與無知,這才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但是從今以後,那些人別想再傷害到他們一根寒毛。

  倘若這些人還賊心不改,不懂得收斂,還想對他們夫妻倆使計使壞的話,她絕對不放過他們,將還以十倍——不,百倍的顏色,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絕對不會手軟!她在心裡狠狠的發誓。

  吸了吸鼻子,她止住淚水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怎麼了?」他柔聲問道,伸手替她拭去臉上殘留的淚水,整個人柔情似水。

  「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咱們了,絕對。」她語音沙啞的對他發誓道。

  「嗯。以後我會保護你。」他溫柔的點頭。

  「我也會保護你,保護咱們的家,不管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去做。」她信誓旦旦的認真說道,在心裡補充著︰即使是要我殺人放火,我也會去做。

  孔廷瑾眼中的陰霾在這一句話中已全都化去,取而代之的盡是溫柔與深情。

  「好,咱們夫婦倆一起努力,一起保護咱們的家。」他點頭道,突然感覺鼻頭有點酸。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沒有娶錯人;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這個屬於他的女人,他的夫人,他的娘子;這一刻,他更知道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世間若無雙全法,他孔廷瑾寧負任何人也絕不負羅蕙心。

  寧負如來不負卿。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1 PM

第十一章 寵妻孔侍郎

  孔廷瑾成親只在家待了三天,第四天便復工上朝去。

  在那三天裡,他們夫妻倆幾乎是形影不離,然後羅蕙心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相公非常的黏人。

  她不確定這是否與那七年他一個人被丟到鄉下莊子上,怕了孤獨有關,所以才會喜歡纏著她陪伴,喜歡牽著她的手不讓她離他太遠。

  不過她卻確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很喜歡被他黏著時,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感覺,尤其最愛與他聊天說話,他很博學,幾乎什麼事都知道。

  聽他的說法是,那七年他一個人在莊子上除了看書還是看書,根本沒其它的事可做。科舉的書看膩了便看一些游記或雜書放松心情,正因他什麼書都看,也什麼都有涉獵,這才會在殿試時因博學廣聞而受到皇上的青睞,欽點為狀元郎。也因此,她特別喜歡與他聊天,每次聽完他不管是對人或對事的見解,她都很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嘆,獲益匪淺。

  不過不只她對他的博學感嘆,他同樣對她不小心展露出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藝給驚喜到,之後三不五時便會要求她彈琴給他聽,又或者陪他下棋、繪畫,完全就是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孔家二房的人聽見眼線的回報後,臉色相當難看,想不透為何好事都落在大房那一頭,他們二房就沒一點順心的事。

  老大那懷有身孕的娟姨娘上午不小心摔了個跤,早產,孩子沒能活下來,娟姨娘的身子也毀了,以後難再有孕。老二媳婦進門都快一年了,肚子到現在卻沒半點消息,前兩個月聽說通房的菊丫頭有了,結果又沒保住。老二那媳婦的性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當初真不應該讓她進門。

  孔老太夫人那兒也收到了一樣的消息。

  夫唱婦隨?琴瑟和鳴?這真是太好了!

  太夫人頓時老淚縱橫,喜極而泣。她這個孫子自小廣吃了太多的苦,早該要否極泰來,獲得幸福。她真的很慶幸當初沒有反對這門親事,而是帶著贖罪的心態同意了孫子想娶個平民商女為妻的請求,她真的很慶幸。感謝老天。

  其它原本打著以姻親換錢權的府外有心人在探聽到這個消息後,卻是眉頭緊蹙,憂煩不已。

  吏部侍郎大人若是與其妻子夫妻恩愛、鶼鰈情深的話,那麼他們要如何將美人或女兒送給大人做妾呢?大人還會收嗎?看樣子這事得先緩緩,從長計議了。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勛封、調動等事務。孔廷瑾居吏部侍郎之位,正四品,官職僅在吏部尚書一人之下,掌實權大官,權力滔天,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不過不管多少人明裡暗裡緊盯著孔府,他們夫妻倆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孔廷瑾在朝堂公事上,仍一如成親之前的性子,剛正不阿,油鹽不進,公正嚴明。私事就不用說了。

  羅蕙心呢,成親第三天便在相公的陪同下接見了府內一眾的丫頭婆子等下人們,正式接手家務事當起掌家主母了。感謝上輩子的教育,理家之事根本就難不倒她,幾個殺雞儆猴,令人辯無可辯的動作下來,那些陽奉陰違、吃裡扒外、備懶貪污的還敢不學乖、不安分?

  掌家對她而言完全是游刃有余,一來是因為上輩子的所學與經驗,二來是宅裡成員簡單,兩個主子加半個主子的小湘,再加一個連半個主子都算不上的陪房,以及眾多下人奴僕們,要掌管起來根本就是易如反掌。讓她比較費心的反倒是「巧手蕙心坊」的事了。

  為了成親之事,「巧手蕙心坊」歇業了半個月,要重新開業有許多事要重新計量,畢竟她的身分不一樣了。

  歇業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小湘還無法獨當一面,她又忙不過來,只能選擇歇業。

  這段期間,她讓小湘休息回家與家人團聚,直到她成親前一天小湘這才趕回來,以陪嫁的名義跟著她住進孔府。

  這丫頭很自覺,大人在府內時,從來不會跑來打擾他們夫妻倆,一個人認真的窩在廚房裡練習做糕點,直到大人出府之後才會出現,然後就像在她未成親之前那樣跟在她這個師傅左右,學習她所教導的一切,包括如何做好糕點、經營之道、讀書識字-禮儀規矩等,現在則多了如何掌理家務與馭人之術。

  小湘很忙,因為要學習她所教導的一切,但她更忙,因為要教徒弟、要掌家、要服侍夫君,還要準備重新開張「巧手蕙心坊」,整個忙到不可開交。

  為了方便她做糕點,她請匠人在府裡另外造了一個她專用的灶房,並且多買了兩個丫鬟,一個僕役,專門幫她做有關糕餅店的事。另外,在孔廷瑾的幫忙下,她終於找到回鄉養老的宋昌民掌櫃,將他聘請回京城坐鎮於「巧手蕙心坊」為她效力。

  經營之道固然重要,人才更重要,只要能攏絡住人才心甘情願為你效力,便可謂成功了一半。這是上輩子祖父最常對她說的。宋昌民掌櫃絕對是個人才。

  宋掌櫃進京後立刻來拜見她,剛開始神情有些不安與拘謹嚴肅,見過她與她談了一陣話之後,這才安心下來,並松口說出他同意接聘的原因。

  原來宋掌櫃老來得女就只有一個掌上明珠,教養得極好,年方十五未婚,本欲招婿進門,回鄉之後卻讓地方官給看上欲強娶。讓宋掌櫃無法忍受的是,該yin官家中已有十余房妻妾,年紀甚至比他還大,他怎忍心?無奈民不與官斗,想斗也斗不過。正當他死心要絕望時,京城來人找上他,聽聞是吏部侍郎派來的人,他當場淚流滿面,直呼有救了,這才會應聘,帶著妻女重回京城。

  宋掌櫃是個老實人,直言若非遇上女兒這檔事,他是絕對不會接受這份工作,因為施家老太爺對他有大恩,即使現在施家掌權人換人做,還將他奪權罷職,但他依然不會做個忘恩負義之輩,為施家的對手效力並扯「施記」的後腿。

  聽完他說的話,羅蕙心只有一個感嘆,那就是祖父真沒看錯人,也沒信錯人。

  「我不會陷你於不義,讓你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她對宋掌櫃承諾道,然後又趁機問「施家與施老太爺是怎麼」回事。

  原來施老太爺真是為了長孫女施玲蘭的遽逝而病倒,之後病情一直反反復覆沒有好轉,有一回強撐著身子工作竟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腳給跌斷了,從此便深居於宅府之中,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由兒子掌理。然後在宋掌櫃被辭退前一個月,聽說施老太爺已移往莊子養病,也因此他才會被逼退,因為老太爺不在京城裡。

  病情反復?

  羅蕙心一聽見這四個字,心就涼涼的,她想起了相公年少時的遭遇,又想起自己上輩子也是先因臥病在床而後死於非命的事。當初施玲香毒害她時,程氏會不知道嗎?或許主使者根本就是程氏,否則憑當時年紀尚輕的施玲香一人敢如此膽大妄為嗎?

  所以,祖父的病情反復絕對不單純!幸好她之前已有所懷疑,早已請相公幫忙尋太醫暗中診治。雖然至今尚未有結果傳來,但她想沒消息應該就是好消息,祖父肯定能安然無恙,否極泰來的。

  大概是她在言語與神態上不經意的流露出對施老太爺的關心與敬愛,宋掌櫃從一開始不太願意與她談論有關施家的事,到後來侃侃而談。他對「施記」的未來充滿了悲觀,嘆息施家後繼無人,嘆息施大小姐紅顏薄命,更嘆息現在的當家老爺是個扶不起又沒主見的阿斗,百年糕餅店「施記」遲早會敗在他手上。

  對於宋掌櫃最後一個評論,羅蕙心倒是有些不以為然,她上輩子的爹雖然沒啥才干和主見,耳根子又軟,但倒不至於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問題全出在枕邊人程氏身上。倘若枕邊人是個好的,像孔老太夫人年輕時幫夫助夫那樣,「施記」早成了聞名全國的糕餅名店了,哪會變成現今這模樣?

  不再談論施家人的事,他們倆針對「巧手蕙心坊」的重新開業與經營方式討論了一整個下午,小湘也被叫來旁聽學習。

  宋掌櫃是個真正的人才,能干得不得了,羅蕙心非常的尊重他的意見,也對他非常的信任,因而兩人可以說是合作愉快,合作無間。

  「巧手蕙心坊」重新開張之後,有了宋掌櫃的坐鎮,羅蕙心的手藝和吏部侍郎夫人的名聲,生意一下子就火紅了起來,根本沒有她所擔心客源流失的問題。

  相反的,因為生意太好,店裡的糕餅點心根本供不應求,羅蕙心只好接受宋掌櫃的建議另聘了兩名糕點師傅幫襯她。這麼一來,她原本想在府內做糕點,等糕點做好了再送到店裡出售,盡量不到外頭拋頭露面的算盤就只能作廢了。另外作坊也得另尋,店裡的空間根本不夠四位糕點師同時使用。

  總而言之,羅蕙心忙得不可開交,府內的事,府外的事;一會兒接見這個人,一會兒接見那個人;一會兒忙進,一會忙出,每天都忙得團團轉,就連府上的門房都忍不住嘆息道︰「夫人進門後,我連眯個眼、打個噸的時間都沒了,忙啊。」

  丫鬟雲彩從外頭走了進來,來到羅蕙心身邊恭敬的稟報道︰「夫人,剛剛主家那邊剛才派人來傳話,說老太夫人要見您,請您過去青嵐院一趟。」

  羅蕙心身邊暫時只有四個丫鬟,兩個二等丫鬟雲彩和雲虹,兩個三等丫鬟春桃和春蘭,一等大丫鬟從缺中。兩個二等丫鬟是她的陪嫁,在她與孔廷瑾成親前一個月才從牙婆子那裡買來的,由她親自教導了一個月,挺伶俐的,還算合用。兩個三等丫鬟是府中之人,春桃原就是太夫人送來服侍爺的,無條件續用,春蘭則是從下面提上來的,至今為止都還算不錯。

  聞言,羅蕙心寫字寫到一半的手略微停頓了一下,這才慢慢地將那個字寫完,開口道︰「知道了。」

  見夫人沒有其它吩咐,雲彩安靜地躬身退了下去。

  羅蕙心動也不動的蹙眉看著剛寫完的那個字,挑剔的目光停在剛才筆下停頓的那一處,看了許久之後,最終還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伸手將那張字給揉了。

  「怎麼把字給揉了呢?寫得不好嗎?讓我看看。」孔廷瑾的聲音突然從書房門口處響起。

  她轉頭看去,驚訝的問道︰「你怎麼回來了?」還不到退衙的時間啊。

  孔廷瑾走到她身邊,從手裡接過被她揉了的宣紙,一邊將其攤開來看,一邊回答她的問話,「身子有些不舒服,左右無事便早退了。」

  「哪兒不舒服?」羅蕙心擔憂的看著他,隨即著急的轉身道︰「我喚人去請大夫。」

  「不用,已經請太醫看過了。」他攔住她說。

  「太醫怎麼說?」她迅速回過頭來,緊盯著他問道。

  「只是有些受涼,吃兩帖藥休息個一兩天就沒事了。別擔心。」他微笑的對她說,然後轉頭看她剛才所寫的字,一眼便看見問題所在。「最後這個字是怎麼一回事?怎會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停頓了一下?」他問她。這種低級的錯誤只有剛學習字的人會發生吧?

  「剛被打擾了一下。」她苦笑道。

  「怎麼了?府中有哪個奴婢不長眼敢打擾你的?」孔廷瑾沉臉問。

  「不關丫鬟的事。」羅蕙心嘆息的搖頭道。「我得過去主家一趟。你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著,我一兒就回來。」

  「你要過去那邊做什麼?」孔廷瑾蹙眉問道。

  「太夫人剛派人過來說要見我。」

  「為了什麼事?」

  「不確定。不過我想大概與近來外傳我『不安於室』的作為有關吧。」羅蕙心嘆息的說。

  「胡說八道!這種話能亂講嗎?」孔廷瑾生氣的瞪眼斥道。

  他的反應讓羅蕙心的心情整個變好,忍不住對他做了個鬼臉,微笑道︰「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外頭傳的。」

  「你還笑得出來?」孔廷瑾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其實那些流言很早以前便已傳進他耳裡,他知道那都是有心人士所為,所以才不予理會,怎知結果卻愈演愈烈,令他好生懊悔當初傳言剛起時沒用雷霆手段將其扼止,現在當真是後悔莫及。

  「因為我很開心。」她看著他笑咪咪的說。

  「開心什麼?遇到這種事你還開心得起來?」他皺眉道,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開心你相信我,開心你對我沒有一絲懷疑。」她笑容滿面的解答。

  「傻話!」他不悅的瞪眼訓斥她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不相信你,難道要去相信那些別有居心的外人的胡說八道不成?」更何況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事前未說的,事後也一定會告訴他,他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是,相公說的對,娘子我知錯了。」她笑咪咪的認錯道。

  「你啊……」孔廷瑾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對於她的冷靜與胸襟實在是有些甘拜下風與佩服,還有些驕傲。因為如此堅強能干又與眾不同的她是他的妻子。「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見祖母。」他說。

  「你的身子——」

  「不礙事。」他搖頭道,說著便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出書房,朝那扇與主家相連的月門方向走去。

  孔家主宅青嵐院中,太夫人顏氏一臉嚴肅的斜倚在榻上等待長孫媳婦前來,不料等來的不只是長孫媳婦一人,連在朝為官的長孫都一起來了,令她訝異不已。

  「廷瑾,你怎麼會在家?今日輪休沐嗎?」太夫人訝然的問道,目光卻看向身旁服侍她的大丫鬟翠香,有些責怪她沒告訴她這件事。

  大丫鬟翠香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愕然,因為據她所知長孫少爺今兒個一早就上朝去了,這會兒怎麼出現在這兒呢?她也是一整個疑惑不解,搞不清楚狀況啊。

  「不是,是孫兒今兒個早退了。」孔廷瑾搖頭道。

  「怎麼回事?」太夫人輕皺眉頭,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身子覺得有些不爽利,左右沒事便請假回家休息。」孔廷瑾答道。

  太夫人瞬間坐起身來,一臉著急的問︰「你哪兒不舒服,請大夫看了沒?快點坐下來,還站著做什麼?」

  孔廷瑾坐下來,說︰「請李太醫診過脈了,只是有些受涼,吃兩帖藥休息個一兩天便能沒事,祖母無須擔心。」

  「既然身子不舒服,回來了就該躺下休息,你還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太夫人說著,有些責難的看向被孫兒拉著一起入座的孫媳婦,道︰「你怎麼不讓他好好躺下來休息?」

  「是孫媳婦的錯。」羅蕙心低頭認錯。

  「不是蕙心的錯,是孫兒自個兒堅持要過來的。」孔廷瑾開口護妻,然後解釋道︰「這些日子因工作忙碌,孫兒一直找不到時間探望祖母,甚是想念與歉疚,因此聽蕙心說要來青嵐院,便一同跟來探望祖母了。如今看祖母精神好,氣色佳,孫兒也就放心了。」

  太夫人臉色表情頓時緩和了下來,慈祥道︰「祖母知道你平日工作忙,就別費心掛念惦記祖母了,祖母過得很好,身子也沒病沒痛的,等你休沐有空再來探望祖母就行了。」

  「好。」孔廷瑾從善如流的點頭應道。「對了,不知祖母找蕙心來是為了何事?」

  太夫人臉上表情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搖頭道︰「沒事,就是幾日不見,有些想念。」一時想不到借口,只好拿孫兒剛說過的話頂了一下。

  孔廷瑾有些哭笑不得,這種話誰會相信啊?

  「祖母,蕙心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他直接開口問,接著緩聲道︰「若是蕙心做錯了事,您可以糾正她、育她,甚至是訓斥她都無妨,不過沒影兒的事,您可別為了外頭幾句流言蜚語就錯怪她,誤會她了。」

  太夫人頓時不悅的沉下臉,看著孫兒沉聲道︰「我這會什麼話都還沒說,你就迫不及待護起她來了?」

  「因為孫兒大致猜得到祖母您找蕙心來是為了何事。」孔廷瑾平靜的回視著祖母,然後直截了當的說︰「您是為了外頭那些有關蕙心的傳言的事吧?」

  太夫人靜靜地看著孫兒平靜的臉一會兒,然後正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這事你說該怎麼辦?你可是吏部侍郎,堂堂四品大官員名媒正娶的妻子卻讓外頭傳成那樣,這可不只丟咱們孔家的臉,也是硬生生的在打你這位吏部侍郎的臉。」

  「謠言止於智者。」

  「但外頭多是愚蠢之人,不然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又怎會傳成這樣?」太夫人怒不可遏的說。

  「祖母的意思是您相信蕙心,不相信那些謠言?」孔廷瑾有些驚訝的看著祖母。

  太夫人沒好氣的瞪了孫兒一眼,說︰「祖母我老雖老,卻還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護妻都護成這樣了,我又怎會看不見?倘若你媳婦真有做出任何一點對不起你的事,或是讓你懷疑的事,你還會是這個態度嗎?這不就證明外頭那些傳言全都是子虛烏有?」

  「祖母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孔廷瑾雙眼發亮的說。

  「哼,你心裡若真是這麼想,就不會這樣眼巴巴的跟過來了。」太夫人哼聲道,一頓又說︰「本來夫妻之事只要夫妻倆和和美美、幸幸福福的就夠,外頭的人要多嘴說什麼咱們也管不著。但你現在身分不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夫妻事被人傳成這樣會讓人以為你們夫妻不睦,家宅不和。齊家都做不到了,要如何談論治國平天下之事?」

  「祖母教訓的是。」孔廷瑾受教的點頭應道,然後一臉嚴肅正經的說︰「因此孫兒決定明兒個以行動證明一切,讓那些多事多嘴之人全部閉上嘴巴。」

  「你打算怎麼做?」太夫人問。

  孔廷瑾只說了四個字。「眼見為憑。」

  昨天因身子不適與太醫的建議,孔廷瑾在早退之前便與同僚調了休沐日,因而今天得以在家休息。

  一早便清醒過來的他想起今天是休沐日,不需上朝,躺著又睡不著,閑來無事,干脆轉身細看枕邊人,看她安睡時的模樣,看她的眉眼鼻唇,看著看著便忍不住親吻下去,吻著吻著便不小心失控的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愛了她一回。

  因此,待夫妻倆起床走出寢房時,已日上三竿。羅蕙心有些臉紅,孔廷瑾則是神情饜足,眉開眼笑,一點也不像是個病人。

  羅蕙心每天要做的事很多,今日一早被相公胡天胡地的鬧了一下,許多原本排在日程上要做的事都不得不往後延。家務事倒還好,鋪子的事可是拖延不得,因為她是主廚,鋪子裡賣的糕餅點心還有一半以上的商品需要她的調味秘方,小湘知道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

  「小湘呢?」她轉頭問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鬟雲虹。

  「小湘姑娘在一個時辰前用過早膳便出門去作坊了。」雲虹答道。

  「可有交代什麼話要轉達給我?」

  「沒有。」雲虹搖頭道,「不過小湘姑娘在出門前去了一趟夫人專用的廚房,從那裡帶走了不少東西。」

  羅蕙心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失笑了起來。「這丫頭倒是機靈。」

  「怎麼了?」孔廷瑾在一旁不解的問道。

  「廚房裡有幾瓶我事先調配出來的香料粉,她可能見我今早起得晚,可能來不及趕去作坊調配方,所以就把那些香料粉拿去應急了。」她解釋的對他說。

  「那些糕點除了要食譜之外,還需要什麼配方嗎?」孔廷瑾訝異的問,這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有一些味道比較獨特或香氣盛的需要配方。」她點頭道。

  「那些配方只有你知道嗎?」他好奇的問。

  「小湘知道一些,其余只有我知道。」

  「所以即使作坊請了糕點師傅,許多事還是得由你親力親為才行。」他恍然大悟。

  「嗯。」她點點頭,然後歉疚的看著他說︰「對不起。」

  「為何突然向我道歉?」他挑了挑眉頭。

  「因為我的任性,害你也被謠言波及,徒增惱人事端。真的很對不起。」她滿臉歉疚的表情。

  「咱們是夫妻。況且,當初是我答應要讓你繼續經營『巧手蕙心坊』的,你又沒有違背我而一意孤行,何來任性之說?至於謠言,追根究柢其實都是因為我的因素,你若不是與我成親,又怎會成為那些有心人士攻擊的目標呢?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為夫。」

  「追根究柢,那些人就是羨慕咱們。」她點點頭,一本正經的結論道。

  孔廷瑾呆了一下,瞬間笑出聲音來。「你說的沒錯,那些人就是羨慕咱們。羨慕我的官位,羨慕你的能干,羨慕咱們的恩愛,眼紅咱們的幸福,因此才會造謠生事的想搞破壞。」

  他愈想愈是這樣,因而笑得愈發開心了起來。

  「這件事有這麼好笑嗎?」羅蕙心有些看不懂他此刻的心情。他到底是怒極反笑,還是真開心啊?

  「咱們的幸福連外人看了都羨慕妒忌恨,你說我能不開心嗎?我開心啊,所以才笑啊,哈哈哈……」說著,他開心的放聲大笑。

  羅蕙心有些無言,又有些好笑的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待他笑得差不多後,她言歸正傳的柔聲開口道︰「一會兒我得去作坊一趟,你喝了藥就回房歇著,別再進書房工作了。我會盡快把事情做完,盡早回來的。」

  「我和你一起去。」他說。

  她愣了一下,猶豫道︰「可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很好,早些在房裡難道還證明得不夠?」他眉眼含情,嘴角帶笑,語出深意的打斷她說。

  羅蕙心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起來,羞窘的瞋了他一眼,不敢再多說什麼,免得他一會兒又說出更令她臉紅的話出來。

  夫婦倆用完膳後,便一同搭乘馬車出門前往作坊。

  孔侍郎大人的突然出現把作坊裡的兩位糕點師傅驚得手足無措,誠惶誠恐了老半天,做起事來不免事倍功半。羅蕙心無奈,只得以最快速度將工作做完,然後交代了一下小湘該注意的事項之後,便趕緊帶著他離開,免得繼續影響兩位師傅的工作效率。

  接著,他們又去了「巧手蕙心坊」,因為小湘說宋掌櫃好像有事要找她,看樣子有些急切。

  來到糕餅鋪,孔大人的出現再度引起小騷動,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從伸手扶她下馬車之後,便一直握著她的手不肯松開,所以她是被他高調的牽著手走進鋪子裡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令她有些訝異的是,宋掌櫃找她竟也是為了謠言的事,因為謠言已影響到鋪子的生意,宋掌櫃找她便是想與她討論下該怎麼挽回頹勢。

  不過她什麼話都還沒說,孔廷瑾已在一旁插話道︰「這件事過了今天之後就會解決了,無須擔心。」

  「怎麼解決?」她脫口問道。

  宋掌櫃雖沒開口問,但臉上的表情說明了與她有著一樣的疑問。

  「眼見為憑。」孔廷瑾微笑道,伸手輕輕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羅蕙心眨了眨眼,沒意識到他這樣的舉動有什麼不對,因為在府中他也經常對她動手動腳的,她早就習慣了。所以她再一次認真的想這四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因為他昨天在青嵐院裡也是這麼對太夫人說的,只是之後卻賣著關子不肯解釋那是什麼意思。

  「宋掌櫃,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她轉頭問宋掌櫃,之所以不問孔廷瑾是因為她昨天就問過了,他卻始終淡笑不語,堅持賣關子不肯說,因此這回她也懶得再問他了。

  宋掌櫃臉上表情有些奇怪,呆呆愣愣的看著她,沒有應聲。

  「宋掌櫃?」她稍稍加大音量的喚道。

  「是,夫人。您有何吩咐?」宋掌櫃趕緊回過神來。

  「我想知道你能明白這句『眼見為憑』是什麼意思嗎?」

  宋掌櫃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孔廷瑾,然後才點頭道︰「是的,屬下明白。」

  「你明白?」羅蕙心錯愕的看著他,不信的問︰「你真的明白?」

  「是的。屬下明白。」

  羅蕙心頓時只覺得一陣郁悶感,難道她真的那麼笨,別人一聽就明白的事,她卻想了一整晚都沒能想明白。「是什麼意思?」她不由自主的開口問道。

  宋掌櫃忍不住又看了孔廷瑾一眼。

  注意到他看向孔廷瑾的目光,羅蕙心忍不住缸了後者一眼,直接對宋掌櫃說︰「你別理他,只要跟我說是什麼意思就行了。」

  孔廷瑾聞言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伸手替她撥了撥落在她頰邊的發絲,動作自然得就像天天都這麼做。

  事實上也差不多,他在府裡時,只要有時間,經常都陪夫人窩在廚房裡看她親手為他做糕餅點心,每當她忙得雙手不得閑,發絲又跑來作亂時,為她撥理作亂發絲的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也因此,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熟能生巧了。

  宋掌櫃眼角微抽,看著這一對夫妻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夫人她是真不明白還是在尋他開心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有耳朵的都能聽明白,怎麼夫人這個當事人自個兒卻不明白呢?難道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還有,孔侍郎大人好似與傳言完全不同啊,傳言中的他是個剛正嚴肅,沉默寡言,甚至不苟言笑,冷然淡漠得讓人發怵的人,怎麼與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男子判若兩人啊?

  「宋掌櫃,你有話直說,即便說錯了也不會有人拿你怎麼樣的。」

  夫人對他這麼說,說完還警告似的瞪了孔大人一眼,後者竟然還合作的舉起手來做投降狀,這樣公然的卿卿我我,毫不造作的幸福模樣,任人看了都不會相信那些暗指孔侍郎夫人不甘寂寞、不安於室的謠言是真的,這不就是「眼見為憑」嗎?

  「宋掌櫃,你快點告訴我啊。」羅蕙心催道。

  宋掌櫃萬般無奈,只得趕鴨子上架,含蓄的開口說︰「今日是老夫第一回見夫人與大人在一起的模樣,不得不感嘆兩位果真是珠聯璧合,郎才女貌,鶼鰈情深,讓人見了會心生羨慕。」

  一頓,他感嘆的說︰「果然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啊。大人對夫人真好。」

  瞬間,羅蕙心終於恍然大悟的明白了。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聽到的都是假的,只有親眼所見才為真。所以他陪她去作坊,所以他握著她的手不放,所以他言笑晏晏對她溫柔以對,還對她動手動腳的。雖然在府中他一直都是以這種面相對她,她也已經習慣成自然了,但是現在他們倆人是在府外,在她的糕餅鋪裡啊浮浮……

  羅蕙心終於後知後覺的領悟到這一點,羞得整張臉都紅了起來,紅得一發不可收拾,也紅得嬌媚無比,讓人看了心神蕩漾。

  原來孔侍郎夫人長得這麼美啊,配上孔侍郎大人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些市井謠言果真是不可信啊。在場見狀之人無一不這麼想。

  果然是眼見為憑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1 PM

第十二章 施玲香來訪

  謠言止於眼見為憑的真實。

  孔侍郎大人與其夫人一起出現在「巧手蕙心坊」,孔大人對夫人溫柔寵愛、言笑晏晏,孔夫人才貌雙全、溫婉賢淑,兩人卿卿我我、鶼鰈情深的傳言當日便傳了出來,傳遍大街小巷。

  比起先前那些捕風捉影、空穴來風的謠言,這回的傳言——不是謠言——多了許多言之鑿鑿,而且敢大聲發誓說他是親眼目睹之人者眾,因而更添可信度。

  除此之外,孔侍郎大人寵妻的聲名也不脛而走,原因無他,因為大多數人都看得出來孔大人這回會這麼高調的陪其夫人出現在京城街坊之中,全是為其夫人平反謠言而來的,一般丈夫遇到這種事,沒休妻就算了不起了,他這舉止也只能用「寵妻」兩字可形容了。

  因此,現今許多人在私底下提到孔大人都會不約而同的加上「寵妻」兩個字,稱他為寵妻孔大人或寵妻孔侍郎。

  此事讓京城裡許多士大夫與讀書人分成了兩派,一派撻伐,一派贊揚,兩派激烈爭論不休。不過對京城裡的女子而言,不管是已成親或未成親的,老的或是少的,聽聞此事之後,當真沒有一個是不羨慕的。所以「娶妻當娶賢,嫁夫當嫁孔侍郎」這句話不知不覺就成了京城為娘者為子女謀求婚事的新指標。

  傳到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事當然也傳進了孔家,侍郎府這邊,一個歉然,一個不以為意,幾句話帶過之後便像船過水無痕般的沒再提起,夫妻倆依舊和和美美的,看得宅府裡的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說他們家大人真的很寵很疼很愛他們家夫人。

  府外有心人士打聽到這消息時,頓時全都無言以對,你看我、我看你的說不出話來。看樣子想毀謗孔夫人名聲,讓孔大人為之生厭的計謀完全失效,反倒還增進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與信任。

  「現在該怎麼辦?還有沒有其它的辦法?」首座者問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一個個面面相覷。能有什麼辦法?那對夫妻都是性格堅毅、原則堅定、油鹽不進的人,他們也不是沒試過別的辦法,但完全就是無用之功,最後才會選擇下策,怎知結果仍是失敗,他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也許還是得從送美人方面著手。」一個聲音猶豫的開口道。

  「他都成了寵妻大人了,夫妻倆又鶼鰈情深,如何容得下其它美人?」有人不以為然。

  「孔侍郎為何會如此愛重其夫人,定有其理由,咱們或許可以從此處下手,再調教出一個羅氏,你們覺得他愛屋及烏的可能性會有多大?」

  室內頓時陷入一種沉思的靜默之中。

  「這方法也許可以試一試,調教。」終於有人開口附和。

  「嗯,也許可以試試。」有第一個附和者,就會有第二個。

  「說起來也是那女人的造化,誰又想得到她所做的糕餅點心能入得了皇上的聖口呢?若非如此,只要找個殺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給解決了就好,哪還會這麼麻煩。」有人嘆道。

  「的確是她的造化,若非孔侍郎嗜吃糕點又將那些糕點帶到吏部,無意間替她在官場上打響了名號,皇上又怎會好奇的派人出宮去買來吃,還一試成主顧呢?」

  「幸好這事也只有幾個人知情而已,要不然宣揚出去,那間糕餅鋪不火紅都不行。到那時,那對夫妻只會更硬氣,更難對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派人去仔細了解下那個女人,看她除了那一手做糕點的手藝之外,還有什麼值得孔侍郎著迷之處,然後盡快找到能調教的人選。咱們時間不多了。」首座者開口道。

  下面的人神情一斂,立即恭敬的應道︰「是,三殿下。」

  「夫人,主家的二奶奶來了。」丫鬟雲彩從外頭走進來,向她稟報道。

  羅蕙心愣了一下,放下看到一半的賬冊,眉頭緊蹙的轉頭問雲彩,「有說是為了什麼事嗎?」

  「沒有。」雲彩搖頭。

  「近來主家那邊有發生什麼事嗎?」她又問。

  「沒聽說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雲彩再度搖頭道。

  「那她為什麼會突然來訪?」羅蕙心面露疑惑的自言自語,想不出個所以然。

  「夫人若是不想見客,奴婢就找借口幫您回拒。」雲彩忍不住開口道。

  她知道自個兒的主子對孔家主家那邊的人有些不待見,尤其是這位二奶奶,每回遠遠的看見便直接繞道而走,若是來不及繞道,非得面對面,那也是說不到三句話,便借口有事告辭。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是忠心主子保準沒錯。

  羅蕙心掙扎猶豫的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見一下好了,因為她想知道施玲香來此的目的為何,還想順便從她口中探聽一些有關祖父與現今「施記」的事。

  聽說近來「施記」的情況好像不太妙,開在西華街的那間分店日前已將鋪子賣了出去,好像是資金出了問題,急需要銀兩救急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她正好可以問問施玲香。

  「把她帶到西側廳吧,跟她說我一會兒過去。」她對雲彩道。

  「是,夫人。」

  雲彩應聲領命而去,羅蕙心卻在書房裡又待了好一會兒,這才讓雲虹替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之後,動身朝西側廳走去。

  施玲香一個人坐在西側廳裡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這才看見她的堂嫂在丫鬟的陪同下,施施然的走進廳內。

  「堂嫂。」施玲香起身喚道。

  「坐,別拘禮。」羅蕙心朝她微微一笑,客氣有余,親熱不足。待兩人皆坐下之後,她微笑地開口問道︰「今兒個堂弟妹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串門子呢?真是稀客。」

  「弟妹我也不想當這稀客,無奈大伙都知道堂嫂是個大忙人,又要忙裡又要忙外,我想經常來打擾當個常客都不行。」施玲香笑道。

  「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忙得讓人想經常來打擾當個常客都不行。」羅蕙心呵呵笑道。

  施玲香似乎噎了一下,才訕訕然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瞧你怎麼認真起來了呢?跟你開玩笑的。」羅蕙心笑道。「不過我倒是真忙,若不然咱們是妯娌,兩府又比鄰,倒是可以經常走動走動。真是可惜了。」

  「是啊,真是可惜,不然咱們同齡定能成為閨中密友。」施玲香嘆息的說。

  羅蕙心在心裡冷笑,與她成為閨中密友?連親姊都能下手毒害,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蛇蠍女,誰敢與她相交?豈不是嫌命太長了。

  「其實我很羨慕堂嫂能這麼忙碌。」施玲香突然說道,神情低落,面色淒苦。

  「怎麼了?」羅蕙心問道,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見仇人難受,她就快樂了。

  施玲香苦澀的一笑,「只是覺得自己若有事可忙,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惱得夫妻生隙,導致……」說著突然又噤聲,沒再繼續往下說。

  「導致了什麼?」羅蕙心忍不住好奇的問,光她那句「夫妻生隙」就讓人無法不追問。

  想當初這兩人不就背著施玲蘭在那邊郎情妾意,後來施玲香甚至為嫁孔廷宜而弒姊,孔廷宜也為娶她而鬧家庭革命,差點沒把其母童氏給氣死,兩人情比金堅還真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呢。結果這會兒成親也才不過一年多而已,這就夫妻感情生隙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施玲香面露淒苦神色呢?她真是太好奇了,好奇得不得了。

  施玲香沉默了好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語帶苦澀,但卻面目含恨的對她訴苦道︰「婆母做主讓夫君納了妾,光這三天就連納了三房,夫君他、他竟然也毫無異議!」

  羅蕙心差點忍不住想哈哈大笑,然後狠狠的朝她說一句活該,說︰這不就是你一心一意所向往的良人和夫家嗎?求仁得仁啊。

  「怎麼會這樣呢?」眉頭輕蹙,羅蕙心假意關懷的問。

  「還不是我的肚子不爭氣,說我進門都一年多了,肚子至今還沒有消息,膝下無子不行,讓妾室生一個也能抱養;又說我們這一房太過冷清,多幾個人也比較熱鬧;還說不讓夫君納妾,外頭已有傳言說我善妒。」施玲香愈說愈氣,話匣子一開,便再也忍受不住,一股腦兒的向她傾訴。「但是誰不知道這些全都是借口,若非我娘家出了問題,他們又怎敢如此待我?」

  說到這,她冷哼一聲,滿臉不屑的接著道︰「她也不想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施家再不濟也不會比孔家差,竟然還敢鼻孔朝天的說什麼孔家現在是官家,今時不同往昔了,真是不要臉。人家為官的是大房的人又不是她二房的人,她憑什麼洋洋得意的以官家夫人自居,還敢瞧不起我施家,真是太可笑了!」

  要比可笑她倒是比不上你。羅蕙心無言的看著她,忍不住在心裡反駁。就算童氏再怎麼不要臉或是可笑,也輪不到施玲香這個做媳婦的人在他人面前n無遮攔的編派自己的婆母,端看這一點就知道程氏對女兒的教養有多放縱、多失敗了,真是在丟施家人的臉。

  「堂弟妹的娘家出了什麼事嗎?」她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問道,直接跳過二房的家事。

  她再怎麼不喜歡二房那些人,也不可能和施玲香一樣去編派長輩,所以轉移話題是最好的方法。更何況她先前還在想要怎麼將話題導向施家,不料施玲香竟會主動提起,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提到這個,施玲香便忍不住露出了埋怨的神情,表情復雜的看了她一眼,道︰「堂嫂做糕餅點心的手藝當真無人能及,就連在「施記」做了幾十年的糕餅師傅在吃過『巧手蕙心坊』所賣的糕點之後都贊不絕口,讓人好生佩服。」

  「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贊揚起我來了呢?」羅蕙心佯裝疑惑不解的問道。看樣子施家出的事極有可能和生意有關。

  「不得不贊揚啊,聽說堂嫂的『巧手蕙心坊』開業至今也不過才兩年的時間,卻已威脅到京城絕大多數的糕餅鋪,就連傳承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糕餅鋪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生意下滑了不少。堂嫂真的是好手藝、好手段啊,聽說以前在『施記』本店當掌櫃的宋掌櫃如今都在你手下當差,弟妹我——不,或許連我大姊在世可能都望塵莫及堂嫂的手段。」

  突然聽她提起上輩子的自己,羅蕙心有些怔然。

  「喔,堂嫂可能不知道,我有個大姊自小聰慧無雙,深得我祖父的喜愛,還將她當成『施記』的繼承人來培養,只可惜天妒紅顏,約三年前病逝了。她若還在世的話,我想,她大概也不會是堂嫂的對手吧。」施玲香的語氣有些感嘆、嘲諷又有些可惜,眼底閃過的晦暗之色復雜得讓人看不清。

  她該不會是在後悔當初將她——不,是將施玲蘭殺了的事吧?羅蕙心心想著施玲香是不是在想,如果施玲蘭沒有死,也許「施記」就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連一間開業不過兩年的小糕餅鋪子都競爭不過,得賣分店來斷尾求生,實在是很可悲。

  「施老太爺的身子無恙吧?有這位糕餅界當之無愧的泰斗在,『施記』應該不會受到我這小店的影響才對。」她開口說。

  施玲香眉頭輕蹙了一下,說︰「祖父年紀大了,已經不管事了。」

  「再怎麼不管事,『施記』也是施家祖傳下來的產業,施老太爺應該不會不管。」羅蕙心搖頭道。

  她這是在給施家當事者指點一條明路,當然也是在給他們一巴掌,告訴那些人,他們就是沒用,少了老太爺的帶領與決策,他們就只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一點作用都沒有。

  施玲香神色晦暗不明,沒有接聲。

  羅蕙心端起茶盅,緩緩地喝了口茶,身邊的丫鬟雲彩早已被訓練出來,一看就知道主子這是要結束這個會面了,於是她便以猶豫的語氣,小聲的開口道︰「夫人,張管事還在翠微廳裡等著您呢。」

  「不好意思耽誤堂嫂的時間,我也該走了。」施玲香聞言自覺的起身道。

  「別急,你都還沒告訴我,你今兒個來找我是為了何事呢?」羅蕙心安撫她的微笑說。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近來聽了一些事,有些羨慕堂兄和堂嫂夫妻倆的鶼鰈情深,想過來這邊沾沾幸福喜樂之氣,這才會不請自來的前來打擾堂嫂。」施玲香說。

  「原來如此。不過幸福這種東西還是得靠自己,佔了別人的幸福,自己卻不見得能夠獲得幸福。」羅蕙心說。

  施玲香愣了一下,告訴自己應該是她聽錯了,堂嫂說的應該是沾,而不是佔。

  「堂嫂說的對,幸福還是得靠自己。為了自己的幸福,我會努力了。」她認真點頭道。

  羅蕙心扯著唇瓣對她說︰「嗯,祝福你。」

  施玲香離開後,羅蕙心用雙手將假笑到發僵的嘴角拉下來到正常的位置上,一旁的雲彩看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羅蕙心瞥了她一眼,問道︰「笑什麼?」

  雲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道︰「夫人若不想與二房的人打交道,找個理由拒見就成,又何必勉強自個兒僵笑到必須用手才能讓臉上表情恢復正常呢?奴婢實在不懂。」

  「因為太夫人還在,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做。」羅蕙心嘆息道。「不過忙真是個好借口,以後二房的人若再過府來說要見我,不是什麼大事就幫我找個借口拒了吧。」

  「是,夫人。」雲彩應道。

  反正——羅蕙心心想著,她的目的已經達成,那就是讓施玲香傳遞一個消息、一個事實給程氏,那便是施家若想保住「施記」,只有去求施老太爺,求他回來重新執掌「施記」方能起死回生。

  正好前兩日相公才告訴她,施老太爺的病情已獲得控制,正在康復之中,雖然要想恢復到未病倒之前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的事,但好好調養依然可以恢復個七八成,只要好好保養的話,再活個七年、八年,甚至十年應該都不是問題。

  她聞言的瞬間不禁熱淚盈眶,把相公嚇了一大跳,但她卻依然哭到無法自已。

  祖父今年也不過才六十歲而已,以他過去的身體狀況要活到七十歲絕不是問題,她是真的無法接受祖父因她這個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不孝孫女而折壽這種大不孝之事。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幸好沒出太大的問題,她真的很感謝老天,更感謝孔廷瑾的出現與幫忙,讓她不必自責一世,抱憾終生。她真的很感謝、很感謝。

  現在就等施家人把施老太爺從別莊接回來了。

  她想,那一天應該距離現在不遠了。

  由於施玲香來訪時流露出對其婆母與其夫婿孔廷宜的怨慰,讓羅蕙心不禁好奇事後發展,便讓雲彩稍微注意一下那一房的消息,待她有空閑時再與她說說,權當娛樂。

  施玲香果然不負她所望,是個吃不了虧的主,回去之後便極盡折騰之能事,先是苛待棍棒伺候姨娘,被打了小龔告受夫婿責難之後又尋死尋活,鬧得主家二房雞飛狗跳,夫婦倆開始動不動就吵架,離了心便再也回不到當初的恩愛夫妻。

  而童氏這個做婆母的呢,不幫忙勸和也就罷了,還在一旁火上加油,又替孔廷宜添了幾名通房,還揚言誰先有身孕便可提為姨娘,把原本最為冷清的孔廷宜那一房的後院塞得滿滿的,全是勾心斗角想往上爬的女人,也把施玲香這位正房奶奶給氣出病來,在床上躺了好些天都下不了床。

  病愈後的施玲香開始火力全開的反擊,不僅陽奉陰違的與其婆母對著干,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遠房表姊到府上做客,做著做著竟就做到了她公爹的床上去,讓婆母頓時多了一位年輕貌美,聽說又很會討她公爹歡心的姊妹。

  施玲香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報復真是絕到不行,讓初聞此事的羅蕙心驚愕得瞠目結舌,一整個不知該做何反應。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簡單。

  總而言之,看主家二房那些人狗咬狗一嘴毛,她還挺解氣的,不管是為了前世的自己,又或者為了年少時相公所受的罪。

  撇開主家那邊的人事物不提,侍郎府這邊在羅蕙心掌家之後,發落了一批奴僕,又補了一些奴僕,並在賞罰分明、軟硬兼施的管理下,府內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沒出過什麼大紕漏,因此也讓她得以內外兼顧的發展她的糕餅事業。

  近來,她則是為了展店一事忙得腳不沾地。

  其實按照原意,她這幾年是不打算展店的,因為如今的她不愁吃穿,娘家那邊靠她開店賺取的私房資助與女婿孝心的照料,日子也過得是愈來愈好,就連爹爹長年的痼疾都給治了七七八八,從她成親之後就從未再復發過,沒了缺銀兩的問題。

  其次,徒弟小湘尚未成長起來,無法獨當一面,自然也沒辦法幫她分憂解勞,許多事都還得靠她親力親為。

  府裡的宅事,作坊的事,店鋪的事,還有娘家的事,這些事已讓她分身乏術,忙得不可開交,她又怎會自找麻煩再去想展店與開分店的事呢?她還不想把自己給累死。

  但是有些事卻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她完全小看了程氏的剛愎自用與施方棟的懦弱無能,竟然讓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連祖傳家業都快被那個女人給敗了賣了,他竟然還不知不覺的在那邊幫數銀子。

  「施記」在京城內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董記」,兩家糕餅鋪算得上是百年世仇,始終競爭不斷。雖說「施記」過去幾十年來在施郎老太爺的掌理下,已將「董記」甩得遠遠的,但他們卻從未放棄過想戰勝「施記」的念頭,一直在苦苦努力至今。

  而這一回,他們更是看準了施家現任掌事者的無能,明裡暗裡做了不少事,讓「施記」在內憂外患之下日趨式微,然後偷偷布局想將「施記」一口吃掉。

  羅蕙心原先並未注意到這件事,直到宋掌櫃從昔日手下那裡聽聞了消息,不由自主的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在她的詢問下才將此事告知,她這才倏然驚醒的被嚇出一身冷汗。

  無可奈何之下她才會利用展店的借口,假戲真作的與施家人接觸,透露出她對接收「施記」的興趣,讓貪心不足的程氏除了董家人之外,還有她這個選擇,而在那邊拖拖拉拉的拿喬,坐地喊價。

  程氏的反應完全在她預料之中,而她當初之所以會這麼做,也是算準了這一點。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拖時間,希望能拖到施老太爺從別莊趕回來力挽狂瀾。

  倘若施老太爺真趕不回來的話,她也只好到錢莊借錢買下「施記」,因為她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的看「施記」落入董家人之手,成為「董記」的分店。因為這事若成了定局,對老太爺來說就如同拿刀捅在他心上一樣,老太爺會活不下去的。所以,她一定得阻止,非阻止不可。這件事她並沒有瞞著孔廷瑾。

  其實她對自己竟然如此信任他也感到不解,好像與他成親之後,她除了自己借屍還魂這件事未對他說之外,什麼事都會告訴他,從沒有生過一絲想要瞞騙他的心思。

  這是為什麼呢?她想了又想,想出了一個答案,那便是他好像很少問她為什麼,這讓她很放心也很安心,不需要找借口或花心思去解釋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不過他到底為什麼都不問啊?

  這問題自從出現在她腦袋裡之後,她便不由自主的一直想一直想,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他不問是因為不在乎她嗎?

  呃,這疑慮若說出去,她大概會被京城裡的人一人一口沫子把她給噴死。寵妻孔侍郎,這名號現在在京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重點是這名聲可不是做樣子做出來的,侍郎府裡的下人一個個都是活生生的證人,指證歷歷啊。而且就連她,也說不出這種違心之論,因為他真的就是寵著她,寵到幾乎是有求必應。

  所以,他不是不在乎她,那便是全然的信任她了。可是信任歸信任,他難道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是人都應該有好奇心才對,不是嗎?

  羅蕙心為此事糾結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總之連同這件事加上一堆事,讓她整個人顯得煩躁不安,脾氣都大了起來。

  「夫人,旺宏家的來了,正在外頭求見夫人。」雲虹進屋輕聲稟報道。

  旺宏家的來此是為了替他們的女兒春桃求情,那丫頭與主家的一個小管事看對眼,平常在對方慫恿下口風不緊的老是透露兩位主子的事給主家那邊的人知道也就罷了,反正只是個三等丫鬟,不是夫人的貼身丫鬟,知道的事並不多,夫人也睜只眼閉只眼,只要她將分內事做好便行。

  可是這背主的丫頭竟膽大包天到溜進書房,企圖將主子的私人信件偷給外人看,這樣賣主求榮的奴才沒有活活將她給打死已是夫人寬厚慈悲了,旺宏家的竟然還有臉來乞求夫人原諒?雲虹真覺得不可思議。

  「讓她滾。」羅蕙心冷冷地說。

  「夫人好大的火氣。」孔廷瑾的聲音突然從房門口傳來,他走進房裡,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我聽說不久前你處置了一個丫鬟?」

  「相公也是想來為那丫鬟說情的?」心情煩躁的羅蕙心刺蜻般的沖口問道。

  孔廷瑾愣了一下,關心的柔聲反問︰「怎麼了?」她的情緒很不對勁。

  羅蕙心悶悶的不想說話,孔廷瑾將目光轉向一旁剛朝他躬身行禮完,正想安靜地退出去的丫鬟,沉聲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雲虹不由自主的瞄了夫人一眼,見夫人沒有任何反應,便一五一十的將之前所發生的事說了出來,連同旺宏家的現在正在外頭求見夫人的事也沒落下。

  孔廷瑾聽後怒不可抑,面若寒霜的直接下令再把那背主的丫頭拖出來打三十大板——說穿了就是往死裡打——然後讓管事將那一家人全部拉出去發賣,以儆效尤。即使旺宏家那一房人是太夫人當初賞給他的,他也沒有一絲的猶豫。

  或許有些事他該對夫人坦言了,他心想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2 PM

第十三章 夫妻俱坦白

  孔廷瑾若是在家用晚膳的話,用完晚膳定會到書房待上一個時辰,羅蕙心早已習慣他這習性,並在習慣之余也將這一個時辰運用在看賬冊上。比起夫君的忙碌,她這位夫人完全也是不遑多讓。

  不過今晚倒是挺怪異的,他用完晚膳之後竟直接起身往房裡走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為了傍晚的那件事嗎?羅蕙心面帶疑惑的尾隨他走進房裡,只見他在床畔坐了下來,然後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朝她說︰「來這裡坐。」

  她面帶疑惑的走上前坐下,然後轉身面向他,安安靜靜的等他開口說話。

  「你這幾天是怎麼了?」他開口問道,神情溫柔且關心。

  羅蕙心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便是關心她。「我沒事啊。」她說。

  「不對,有事,有心事。」他直接搖頭否認了她的回答,再次關心的問她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或者遇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不管任何事你都可以告訴我,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

  瞧,就是這個態度,永遠不會疑惑懷疑她的所作所為,只負責在她遇到難題時幫她解決難題,這一點她到底要如何說服自己說不怪異呢?

  「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他問她。

  「什麼眼神?」她愣然的問道。

  「打量中帶著掙扎與疑惑的神情。」他對她說,一頓後忍不住接著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奇怪的流言?我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住你,或是會讓你不悅的事。」他的神情認真且嚴肅。

  羅蕙心呆了一下,失笑的搖頭道︰「沒這種事。」

  「那麼你為何會用掙扎疑惑的眼神看我,而且你別騙我,我知道你有心事。」

  羅蕙心怔怔的看著他,很想問︰有這麼明顯嗎?原來她竟是個完全藏不住心事的人嗎?所以他不需要問為什麼,因為光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有沒有在欺騙他,是這樣嗎?

  「不可以告訴我嗎?你的心事?」他目不轉睛的凝望著她,柔緩地問道。

  「不是。」她搖頭道,「只是我在胡思亂想。」

  「那我可以知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嗎?」他柔聲的詢問。

  羅蕙心沉默的看著他,掙扎不已。因為如果她將心裡的懷疑與煩惱對他說,問他為何總是不問她為什麼,那麼他以後若是為表重視,變成動不動就問她為什麼的話,那她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既想他問,又不想他問,她糾結得都快生病了。

  「如果不想說就別勉強自己。」看出她的掙扎與猶豫,孔廷瑾包容的說,轉移話題問她道︰「今天宅裡發生奴婢背主偷信的事,你怎麼看?」

  「怎麼看?」羅蕙心愣了一愣,這才眉頭輕蹙,思索地答道︰「我覺得這件事應該與二堂弟妹有關系,畢竟『施記』是她的娘家,『施記』的傾頹又與我有關,她會想從我這兒動歪腦筋不難想象。」

  「你是這麼想的嗎?主使者是二堂弟妹?」

  「嗯。難道不是嗎?」她遲疑的看著他。

  「的確不是。」他緩緩地搖頭道。

  「那會是誰?」她倏然睜大雙眼,接著驚訝的脫口道︰「難道是二叔或二嬸?但是偷看我的私人信件對他們有何好處,又有何目的?這太奇怪了。」她有種百思不解的感覺。

  「你就沒想過是府外的人嗎?」孔廷瑾問。

  「府外?」她一臉錯愕。「你的意思是說,糕餅鋪的競爭對手?」

  他有些無語,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嘆道︰「其實無知也是一種福氣。」

  「為什麼我覺得這句話不像贊美,比較像是在嘲笑我?」羅蕙心瞪著他,鼓著臉說。

  孔廷瑾忍不住輕笑出聲,難得看她露出如此孩子氣的神情。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將朝堂上那些亂七八糟、爭權奪利的事情告訴她,令她跟著他一起心煩憂心,希望她能一心一意專注在她喜歡的事上。因為她專注忙碌的模樣真的很美、很動人,也很純淨,令每回心浮氣躁的他見了都能平和下來。如果可以的話。

  「蕙心。」他柔聲喚她,臉上表情卻嚴肅無比。

  「怎麼了?」她神情一斂,跟著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問他,關注之情溢於言表。為什麼她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感覺好像有大事要發生了。

  「成親以來,我始終都未與你提及朝堂上的事,你知道為什麼嗎?」他看著她說。

  「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國家大事本就不是我該知道的。」她理所當然的答道。

  「並不是這個理由。」他緩緩地搖頭。「之所以不與你說,其實是為了不想讓你為我操心與擔心。」

  羅蕙心倏然一驚,著急的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不能得罪的人?你別嚇我!」

  「我這個職位掌管著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勛封、調動等事務,若不想昧著良心做這官,它本來就是個專門得罪人的位置。」孔廷瑾苦笑道。

  「那……怎麼辦?」羅蕙心不知所措的看著他,滿臉著急與擔心,不安與忐忑。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孔廷瑾恭肅嚴整道。「我能年紀輕輕就坐上這個位置,可不是趨炎附勢得來的,而是憑真本事,憑我的公正不阿,和從不曲意迎合權貴、結黨營私的這一點。我既得皇上信任,委以重任,便會做好這個吏部侍郎,為皇上分憂解勞。這一直以來都是我為官的信念,從未動搖也從未改變過。」

  「為官者都應該這樣。」

  「不,只是笨蛋才會這樣。」孔廷瑾搖頭道。

  羅蕙心表情怪異的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問︰相公的意思是,相公是個笨蛋嗎?

  「我不是笨蛋,但我卻是個例外。」孔廷瑾搖著頭告訴她。

  「我不懂。」羅蕙心直接道。

  「我從當年在殿試中被欽點為狀元之後便入了皇上的眼,一直以來皇上都將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這才會一路破格將資歷輕淺的我提升至吏部任侍郎一職。這些年我一直都在皇上的注視之下,因此我可以不理會那些權臣權貴,可以軟硬不吃,因為我有皇上這座靠山。但其它官員並沒有,若不識時務,恐怕早就丟官,或者早已成為一堆白骨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得罪人也可以很安全,不會有人敢動你對不對?」她緊盯著他的雙眼,謹慎的問道,只想確認這一點。別人丟官或是成為一堆白骨都與她無關,她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夠了。

  「放心,皇上派了一名護衛武官一直在暗中保護我的安全。」他安撫她道,怎知她聽後沒有松口氣的反應,反倒瞬間白了臉。

  羅蕙心渾身僵直,一顆心緊了又緊的伸手抓著他的衣袖,驚惶不已的問他,「你的意思是說,已經有人朝你動過手了?」不然皇上怎會派人保護他?

  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快。孔廷瑾有些苦笑的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安撫的拍了拍她,又親了親她臉頰,柔聲道︰「我沒事,你可有瞧見我受傷?沒有,對不對?所以別擔心。」一頓他又道︰「這便是我之前一直不想與你說這些事讓你擔憂的原因。」

  「那你為何現在與我說?」羅蕙心瞬間抬頭問道,反應極速。

  孔廷瑾不禁又苦笑了一下,伸手輕撫著她柔嫩滑溜的臉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些人從我這兒找不到縫隙可鑽,把主意打到你這兒來了。」

  「什麼?」羅蕙心目瞪口呆的瞪著他。

  「偷窺你的信件大概是想從其中找出你的喜好或弱點加以利用,只要將你掌握,要威脅我或動搖我就不是什麼難事了。那些人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性。」他猜測的說,微微地嘆息,有些無可奈何。

  羅蕙心眉頭緊蹙的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他,「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贅了?」

  「是弱點,不是累贅。」他嚴肅的糾正她,然後柔聲對她說︰「只要是人都有弱點,我自然也不例外,你別胡思亂想。」

  「對不起。」她低聲道,知道這事的確是她自己招惹的。倘若她成親後安分守己的待在內院做個賢淑的妻子,不到外頭去拋頭露面,也不會有中傷她的流言蜚語生成,致使他必須出面為她闢謠,將他們夫妻倆的私事召告於天下,因而導致今天這事的發生。一切都是她的錯。

  「不是叫你別胡思亂想嗎?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讓你多點防人之心,警戒些。」他嚴肅道。

  「從明兒個開始,我會待在府裡,不會再去作坊或店鋪,會把工作都移回府裡做。」她決定的對他說。

  「倒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只要保持警戒,多點防心就行。另外,我已拜托葛都尉幫我找兩個會武的女子貼身保護你,人過兩天就會過來,在這裡先告訴你一聲。」他對她說,一頓又道︰「這件事你也別告訴任何人,就把那兩人當普通丫鬟便成。」

  羅蕙心點點頭,人未見到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問道︰「葛都尉是?」

  「皇上派來保護我的人。他一直隱於暗處,不會顯露於人前,所以也沒辦法介紹與你認識。」他歉然的對她說。

  她搖頭,認真道︰「認不認識我倒是不在意,只要都尉大人能將你仔細保護好,不讓你受傷便足矣。」

  他微笑,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本想再進一步的,卻讓她伸手給阻攔了。

  「可以告訴我想對你不利的都是哪些人,他們又為何想對你不利嗎?」她要求的問道。

  孔廷瑾輕嘆了一口氣,讓兩人都坐正身子之後,這才緩緩地開口說︰「你可聽說過有關太子的傳言?」

  羅蕙心先是眨了眨眼,接著倏然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小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傳言那一位的命不長是真的?」

  孔廷瑾一臉沉重的點頭。「為此,那些有資格坐上那位置的角逐者,又怎會不傾盡全力的奮力一搏呢?」

  「可是那與你有何干?你是皇上的人,那些人應該都知道才對,只要你選擇中立,誰也不幫不靠不就行了嗎?不是有皇上當靠山?」羅蕙心眉頭輕蹙,不解的問道。

  「沒這麼簡單。」孔廷瑾搖了搖頭。「我的確可以選擇中立,誰也不幫,但是不幫卻也不能扯後腿。」

  「什麼意思?」既已選擇中立,又怎會無緣無故去扯誰的後腿呢?說穿了,這樣做不是扯別人的後腿,而是扯自己的後腿,她的相公又不是個蠢人,又怎會做這種事呢?她真的完全聽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那些都是有成算、有野心的人,老早之前便已布局好一切,各自拉攏了一堆人。那些人若是武官也就罷了,如果是文官的話,生死大多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根本就是牽一發而動他們全身,他們又怎會不緊張、不擔憂我的一舉一動?」孔廷瑾撇唇嘲諷道。

  「只要他們拉攏的官員是好官,個個行得正、坐得直,他們又何懼之有?」

  孔廷瑾看了她一眼,光聽這話就知道他的夫人有多純良了。

  他嘆息道︰「只可惜貪官污吏遠比好官多得多,而會趨炎附勢者,老早就選慣站,為將來的前途或錢途做打算的人,你說又有幾個是行得正、坐得直的好官?」

  羅蕙心頓時無言以對,半晌之後才吶吶道︰「即使如此,只要你公正不阿,一視同仁,公事公辦的處理,他們應該也無話可說吧?」

  「一視同仁是咱們說的,相不相信你是否一視同仁卻在於他們,他們若認定你不公,你就算有十張嘴也是辯無可辯。」孔廷瑾緩緩地搖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該怎麼辦?」羅蕙心怒不可遏的憂憤道。

  「我會看著辦,你不需要擔心,只要替我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孔廷瑾柔聲安撫她,再度將她擁進懷裡,吻了吻她。

  「我很難不擔心。」她憂愁的告訴他。

  「因此我之前才不太願意與你說這些。」他再度嘆息,又將她擁緊了一些,夫妻倆安靜地感受著彼此的關心與情意,心暖暖的。

  此時,羅蕙心心裡的糾結又冒出頭來,不住的想著他對她的好,連自個兒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覺得自己大概燒了三輩子的好香才能嫁給他,但是他為何從不問她為什麼呢?到底為什麼啊?

  忍了又忍,她終於再也忍不住那糾結抑郁的情緒,低聲開口問道︰「相公,你為何從不問我為什麼?」

  孔廷瑾愣了一下,輕輕地將她從懷裡推開,低頭認真的凝視著她郁結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問她,「問你什麼為什麼?」她的語氣中有抹淡淡的哀怨,讓他有些心驚。他做錯了什麼嗎?

  「我做的事有很多都無法解釋,我也從未對你解釋過,但你也從不問我為什麼。」她有些哀怨也有些指控的看著他低聲說。

  「這便是近日來總是讓你悶悶不樂的心事?」他恍然大悟的問她。

  「嗯。」羅蕙心悶悶的應了一聲,在他訝然的目光下頓時覺得有些羞愧,還覺得自己很沒用,竟為了這麼一個問題就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悶悶不樂、愁腸百結的,也不知道自己這陣子是怎麼一回事。

  他白了她一眼,輕責道︰「真是的,害我擔心了好半晌。你有想不透的問題,為何不直接來問我?」

  她沒有應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巴巴的等待他的回答。

  「沒問為什麼是因為我答應過你不問為什麼,你忘了嗎?」他定定地看著她,不疾不徐的對她說。

  羅蕙心一臉茫然的眨了眨眼又搖了搖頭,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什麼時候答應過我不問為什麼了,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當初你在求我幫助施家老太爺的時候。」他說。

  羅蕙心先是愣住,隨即低呼一聲,頓時想起了這件事。當初她在驚覺「施記」有變,擔心老太爺的安危想求見卻無法,只能求助於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解釋她的所作所為,便厚著臉皮請他先答應她別問為什麼,沒想到他竟記到現在,並且在她都忘了這件事時一直謹守承諾。

  「你——」她感動的看著他,聲音泛啞,喉嚨泛哽,幾度吞咽之後,才有辦法正常的發聲說話。她說︰「那是咱們成親之前的事,也是針對那件事的要求,我並沒有要你永遠別問我為什麼。」

  「所以,」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緩聲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可以問你為什麼了嗎?任何事?」

  羅蕙心立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任、任何事嗎?」她期期艾艾的看著他,又是掙扎又是猶豫,又是懊惱又是糾結的,神情一整個復雜得難以形容。

  孔廷瑾倏然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又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道︰「瞧你,臉色都嚇白了。你就真有那麼多不可宣於人的秘密嗎?」

  「我——」

  「噓,聽我把話說完。」他將食指按在她唇上,阻止她開口。

  羅蕙心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眼底有掙扎也有歉意,還有一閃而逝的恐懼與害怕。因為是一閃而逝,來得快也去得快,孔廷瑾並沒有看清楚,故以為她在擔心害怕惹他生氣。

  他柔聲說︰「別擔心,我並沒有生氣。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了解你的為人,知道有些事你不說自然有不能說的原因,絕不是故意要欺瞞於我。如果可以說,你定然不會瞞我。我說的可對?」

  羅蕙心用力的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非要問你為什麼,強迫你回答你不能說的事呢?」他微笑道。

  「可是你不會心生懷疑嗎?」她將他的手從唇上拿開,神情糾結不安的問他。

  「懷疑什麼?懷疑你會害我嗎?」

  她立刻用力的搖頭。

  「那麼你會背叛我嗎?」他再問。

  她更加用力的搖頭。

  「既然如此,我還要懷疑什麼?」他反問她。

  她無言以對,卻眉頭緊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心情郁郁的。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心煩想不透的事?」他關懷的問道,忍不住伸手替她將緊皺的眉頭撫平。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看著他郁郁的問道。

  他愣了一下,失笑道︰「傻問題。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對你好,要對誰好?」見她聽後仍是那副抑郁糾結的模樣,他不禁擰起眉頭,溫言關懷的問︰「你到底在糾結什麼?」

  羅蕙心不發一語的看著他,看見他眼裡的關心與擔心,也看見他對她的疼愛與寵溺,還有信任與放縱。他對她的好,天地日月皆可證,而她呢?她在與他成親之後,又為他做了些什麼?她想不出來。她不僅沒為他做過什麼,甚至連最基本的坦誠都沒做到。

  他是她在這世上最親密的人,而且還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如果她連他都不敢信任,那麼這上還有她能信任與傾訴的人嗎?

  更何況他們倆現在算是新婚燕爾,他可以包容她的自私任性,說不介意她藏有秘密,但是時間久了之後呢?他真的不會為此心生隔閡,心生不滿嗎?如果真有那一天,她的秘密還藏得住嗎?如果藏不住了,非得說出來,他還會相信她所說的話,夫妻間的感情還能回到當初嗎?怕是幸福難再續。

  說吧,把!切都告訴他吧。如果他真的愛她的話,應該不會覺得她是妖怪,應該不會怕她吧?雖然她是借屍還魂才又活過來的人,但依然是個人,是個會呼吸、會有心跳、會哭、會笑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嗎?他應該不會怕她。

  ——應該吧?

  掙扎、猶豫、害怕、擔憂、抉擇,她的表情復雜得讓孔廷瑾完全看不透,也想不出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何會有如此復雜的情緒與表情產生。但他沒有開口問,也沒有出聲打擾她的思考與掙扎,就像他剛才對她說的,他不想強迫她,如果可以說,她定然會對他說,那他又何必要問呢?他不想讓她不愉快,也讓自己不愉快。

  「孔廷瑾。」

  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喚他,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肅然緊繃。

  「我的秘密可謂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甚至會令人感覺到害怕與毛骨悚然,你真的想知道嗎?」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說。

  他換上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回視著她,沉聲點頭道︰「我想知道,但是我並不想強迫你。倘若你有一絲勉強或不願,那就別說。」

  「我想說,但是我怕說出來之後,你會怕我。」她忍不住苦笑道。

  「怕你?」他似笑非笑的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說︰「別說笑話了,夫人你有何可怕之處?」

  「怕你聽了我的秘密之後,你就不會再這麼說了。」她笑得好苦。

  「絕無可能。」

  「別這麼快下定論。」

  「好,那為夫洗耳恭聽,聽過再下定論。不過這定論是不會改變的。」他斬釘截鐵道。

  羅蕙心扯了扯唇瓣,給了他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又掙扎了一會兒,幾度開口想說,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由自主的咽回肚子裡去。

  「有這麼難以啟齒嗎?如果真說不出來,那就別說了。」他柔聲道,實在有些舍不得她勉強自己。

  她搖搖頭,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到這個地步了,她不想功虧一簣。

  「我希望等會兒你聽完之後,不管有什麼想法或感受都別騙我,我想聽真話,不管它傷不傷人。」她定定的看著他,有些苦澀的要求道。

  「好。」他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只希望她趕緊將那該死的秘密說出來,脫離這種患得患失,猶豫掙扎又擔心害怕的折磨。見她這樣,他也不好受。

  羅蕙心倏然閉上眼,然後一鼓作氣的沖口說道︰「我不是羅蕙心。」語畢,房裡一片沉靜。

  「你在說什麼?你不是羅蕙心是誰?」孔廷瑾開口道,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是施玲蘭,施家三年前病逝的大小姐施玲蘭。」羅蕙心閉著眼睛說,房裡再度陷入一片沉靜之中,這回沉靜的時間比上回久了好幾倍。

  「別開玩笑了。」他終於開口說,聲音嚴肅而深沉。

  羅蕙心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向他,只見他臉上的表情和他的聲音一樣嚴肅。

  「我不是在開玩笑。」她滿嘴苦澀的說。

  孔廷瑾面容沉峻的看著她,目不轉睛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想將她看穿,看穿她其實是在開玩笑。但她的神情卻是認真而苦澀的,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感覺在裡面。

  「你不是在開玩笑。」他終於結論道,聲音有些澀啞,充滿了難以置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怎麼可能會是她呢?」

  「我不知道。」她苦澀的回答。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他問。

  「除了我和你,沒有人知道。」她說。

  「岳父岳母也不知道嗎?」他蹙眉問。

  她搖頭。

  「自個兒的女兒,他們怎會察覺不到其中的差別?」他懷疑道,疑惑不解。

  「他們分開了三年,那三年可以讓生活在完全不同環境中的女兒變化很大,即使有些懷疑,但都能合理的接受。」她解釋道。

  孔廷瑾頓時恍然大悟。他知道她曾經賣身為婢三年的事,卻沒想過這件事會成為她的借口。

  他沉默許久後,開口問她,「原來的羅蕙心呢?」

  「應該是在那年落水便溺斃了,我從沒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緩緩地搖頭道。

  借屍還魂嗎?這件事真的太不可思議,太匪夷所思了,但也只有這樣能解釋她為何會擁有那一身做糕點的好手藝,為何會對施家老太爺格外關注與關心,還有為何會對「施記」的興與亡勞心勞力。

  孔廷瑾沉默的看著她,原來這就是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原來如此。不過有一點他卻是想不通。

  「如果你真的是施家大小姐,那麼二堂弟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對她的態度怎會帶著防備與敵意?」他問她,然後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因為她取代你嫁給了廷宜嗎?」他皺緊眉頭,突然有一點生氣。

  羅蕙心毫不猶豫的搖頭,然後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我真的藏不住心事。」一頓又忍不住問他,「我的態度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別人可能感覺不到,但我了解你,所以很明顯。」他回答她的問題,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再度沉聲問道︰「真的不是為了孔廷宜嗎?」

  「不是。」她堅定搖頭,老實的補充道︰「我討厭虛有其表的人。」

  孔廷瑾認真的看著她,深深地看著,確定她眼中或神情中沒有任何一絲留戀或心酸或不安想回避他的視線的情緒之後,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氣,相信她所說的話。

  「那麼是為什麼?」他問她,總覺得這好像又是另外一個秘密。她到底有多少秘密?羅蕙心沒有立刻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沉默了許久,這才緩聲回道︰「施玲蘭不是病死的。」

  他愣了一下,蹙起眉頭沉聲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言下之意他不敢去想。

  「她是被施玲香下毒害死的。」

  孔廷瑾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瞪著她。

  羅蕙心苦澀的一笑,沒等他問,便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嘲諷與無奈和苦澀。

  為了一個她沒有任何一絲好感,甚至可以說是討厭的男人,和不想要的婚約,她竟落得這麼一個死於非命的下場,該怪誰?只能怪命。但幸好老天給了她補償,讓她可以用完全不同的身分與人生活下去,還遇見他,與他結為夫妻,受盡他的疼惜與寵愛。只是這疼寵是不是已到盡頭了?

  房裡一片靜默,他在聽完她的話之後便沒再開口說話。

  她受不了這種窒人的沉默,看著他,握緊拳頭,澀然的開口問他,「你在想什麼?如果你想休妻,我會安靜接受,不會有任何怨言。」

  他倏然驚醒,怒不可抑的瞪向她,罵聲道︰「你在胡說什麼?誰告訴你我要休妻了?!」

  羅蕙心聞言整個人頓時松了一口大氣,眼淚也不知為何突然就從眼眶中滑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完全停不下來。

  「你怎麼哭了?不是說我沒有休妻的念頭了嗎?」孔廷瑾被她的眼淚嚇了一下,有些手忙腳亂的替她拭淚,卻怎麼也拭不完她不斷從眼眶內掉落的淚水,只好將她擁進懷中,用衣衫為她拭淚,然後不斷地輕拍著她的背,不斷地。

  但她卻像所有自制力整個崩潰般的哭個不停,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第十四章 祖孫終相見

  早上醒來,羅蕙心的思緒一片紊亂迷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施玲蘭還是羅蕙心,哪個是現實,哪個又是夢境?直到她轉身看見身旁躺著孔廷瑾,她這才完全清醒過來,確定了自己是羅蕙心,而不是施玲蘭,因為施蘭玲已經死了。而她先前以為的夢境,根本就不是夢境而是事實,全都是她經歷過,不可告人的事實。

  不可告人,但她卻告訴了他,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竟沒有懷疑她,也沒將她當成妖魔鬼怪,就這麼平心靜氣的接受了,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或許這根本就是一場夢吧?她現在可能還在睡夢中,未醒過來。

  她抬眼看向從窗外透進屋內的明亮日光,心想著夢裡是天亮了,不知現實是什麼時辰,她還要酣睡多久才會清醒過來。

  嗯?等一下,天亮了?如果現在就是現實,而不是她以為的夢中的話,那麼——她臉色一變,倏然坐起身來,伸手用力的搖晃枕邊人,著急的叫喚。

  「廷瑾,快點醒一醒,天亮了,你要來不及去上早朝了。廷瑾!」

  孔廷瑾被她一搖就醒過來了,但聽了她的話之後卻一點也不著急,反倒還伸手將她拉回床上,然後抱著她翻身閉上眼睛想再繼續睡。

  「相公!」她再次伸手推了推他,心想著他到底醒了沒啊?「你今兒個不用上早朝嗎?那也該去衙門呀,時候不早了,快點起來,別睡了。」

  「我昨兒個已經上過假條了,今日請假一天。」他閉著眼睛說。「再陪我睡一會兒。」

  羅蕙心愣了一下,疑惑的問︰「你今兒個怎會請假,有什麼事嗎?」

  孔廷瑾被她這麼一問,倏然睜開眼睛,低頭看向她問道︰「我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她茫然的問。

  「施老太爺今天會抵達京城的事。」

  「啊?這是真的嗎?祖父今天就會回來了?」她驚喜的問道。

  「嗯,昨晚突然發生了太多事,我竟忘了要告訴你這件事,還好現在想起來了。」他說著就見原本面露喜色的她渾身一僵,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怎麼了?」他問她。

  她看著他,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別又哭了,咱們待會兒還待出門呢。」他趕緊說道,真怕了她的眼淚。

  昨晚她一哭就停不下來,把他的衣衫都浸濕了還停不下來,他無可奈何,最後只有用以吻封緘的方式讓她停下來,接著再把她累到無力再哭,累到沉沉睡去,這才結束她的淚流。

  「我沒有要哭。」羅蕙心吸了吸鼻子,啞聲對他說。

  「撒謊。」他才不信,她明明眼眶都紅了。「因為太感動了,晚點就能見到你的祖父了?」他問她。

  她搖頭,將臉埋進他懷裡,伸手緊緊地環抱著他一會兒之後才啞聲說︰「你沒有變。」

  「變什麼?」他愣然的問道,一會兒後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個傻瓜。你要我變嗎?要我變成什麼樣子?」

  她立刻在他胸前用力的搖頭,環抱著他的雙手跟著緊了緊,說︰「我不要你變,不要你變。」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他擁著她柔聲問道。

  她臉頰繼續埋在他懷裡,低聲答道︰「我以為你會變,以為你會嫌棄我、不要我。」

  「就是個傻瓜。」他再次說道,語氣裡有無奈也有心疼。「你是我自己所相中,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又怎會嫌棄你、不要你。如果不要你的話,當初又何必娶你?」

  「我不是真正的羅蕙心。」她低聲說。

  「但卻是我所認識唯一的羅蕙心。」他告訴她,語氣溫柔又堅定。「從我第一回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我眼中的羅蕙心,我欣賞的羅蕙心是你,喜歡的羅蕙心是你,娶的羅蕙心是你,愛的羅蕙心也是你。所以不管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你自始至終都是我的羅蕙心,我孔廷瑾的夫人。」

  羅蕙心被他所說的話感動得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欸,不是說好不哭的嗎,怎麼又哭了?」他無奈的嘆息,一邊輕拍著她的背脊,一邊嘆息的提醒她,道︰「咱們一會兒該起床了,你要下人們看見你剛哭過的樣子嗎?還有,用完早膳咱們就要出門了,你要讓府外的人也看見你腫著一雙眼睛的模樣嗎?這樣要不了多久,恐怕咱們夫妻不和的謠言就會被傳得滿天飛了。到時為夫寵妻的美名可能就要沒了,該如何是好啊?」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的語氣極度惋惜,瞬間把她逗得破涕為笑了出來。

  聽見她的笑聲,孔廷瑾整個松了一口氣。

  「好了,別哭了,咱們真的該起來了。」他柔聲說。「我所接到的消息,施老太爺應該會在午時之前進城,我想你應該不會想等他進入施府之後才前去拜訪。若想在他進施府之前與他見面的話,咱們就得早點出門。」

  「嗯。」她在他懷裡輕應一聲,卻沒有起身的打算。

  「還不起來嗎?」他問她。

  羅蕙心緊黏著他不動,有種撒嬌的味兒,讓孔廷瑾有些情動,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臉,低頭吻住她。說該要起床的夫妻倆就這麼情不自禁的親熱纏綿了起來,讓一直守在外頭等著服侍主子起床漱洗的雲彩和雲虹兩婢女頓時對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不可思議,怎麼昨晚才,現在又……

  兩人紅著臉,同時往院子的方向退了過去,暫時拉遠了職守的距離。

  幸好孔廷瑾事前有吩咐手下守在城門處,見到施老太爺乘坐的馬車,便以他的名義將人先請到茶坊去,要不然羅蕙心要見施老太爺就真的只能登門拜訪了,因為待他們夫妻倆出門時,已經臨近午時。

  出門時,羅蕙心的一張臉微紅,眉眼間自然散發著一股嬌媚,而孔廷瑾則是一臉神清氣爽,嘴角揚笑,眼底全是饜足的神情,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對夫妻恩愛逾常。

  侍郎府的下人聽過也見過不少次,因而勉強已經習慣主子的恩愛了,但茶坊的伙計們卻是第一回見到,並為此愣神了許久之後,這才私下嘆息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夫妻倆一同進入茶坊的包廂內時,施郎老太爺已在座上,看見他們進來,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恭敬的朝孔廷瑾躬身道︰「草民施郎,見過大人。」

  「施老太爺無須多禮,快請坐。」孔廷瑾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不敢承受他的行禮,畢竟他是妻子的祖父,也可以說是他的祖父,他又怎麼能受這禮呢?

  「不,請大人先坐下受草民一拜,以感謝大人的救命之恩。」施郎搖頭道。

  「救老太爺的是秦太醫,可不是我。」

  「秦大人已告訴草民,他是受大人所托才會前去救草民一命。兩位大人都是草民的救命恩人。」

  「但我也是受人之托。」

  施郎呆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另外一位恩人。「大人,可否請您告訴草民那位恩人的姓名?」他懇切的請求道。

  孔廷瑾看了一眼與他一同前來的夫人,緩聲答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施郎人老成精,立刻明白眼前這位年輕夫人應該就是自己的另外一位恩人。他轉身朝對方拱手問道︰「敢問這位夫人貴姓大名?」

  「她是我夫人,娘家姓羅。」孔廷瑾替妻子答道,看得出來他的夫人正在努力控制情緒中。

  侍郎夫人,姓羅?施郎輕愣了一下,瞬間便想起了這兩年來改變京城糕餅業常態的那位後起之秀。

  「敢問夫人的閨名可是蕙心,還擁有巧手蕙心的封號,是近兩年來在京城內聲譽鵲起的『巧手蕙心坊』的創始人?」他嚴謹客氣的詢問。

  「沒錯。」回答的依然是孔廷瑾。

  施郎聞言之後卻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在暗地裡幫他、救他之人,竟會是他此次回京,心中最為忌憚的對手與敵手。在回來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各種與之競爭的方式,只要能保住過去「施記」在京城裡的榮耀與地位,即使是要他使出下三濫的手段,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但是現在……

  「有什麼話都先坐下來再說。」孔廷瑾開口道,接著走到進包廂之後便一直說不出話的妻子身邊,握住她的手,同時給她一個溫心安撫的微笑,柔聲道︰「先坐下來。」

  羅蕙心給了他一個感激的微笑,然後看向施老太爺,道︰「爺——」只一個字她便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於是改口道︰「施老太爺,您也請坐。」

  「請大人和夫人先上座。」施郎恭聲道。

  「咱們先坐吧,禮不可廢。」孔廷瑾對她說。

  羅蕙心只好點頭,先與夫婿坐下來之後,這才見比她記憶中老了許多的祖父小心謹慎的坐了下來。

  「小二。」孔廷瑾朝門口揚聲喚道。

  「是,大人有何吩咐?」守在門外的店小二立即應聲而入。

  「別讓任何人靠近這包廂。」他命令道。

  「大人請放心,今天二樓包廂不對外開放,待會兒小的會親自把守在樓梯口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誤闖上來的。」小二哥拍著胸脯保證道。

  「嗯,下去吧。」

  施郎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位侍郎大人今日為何會召見他。光看他這般小心謹慎的保密模樣,便知道此事恐怕並非什麼光明正大之事,再加上其夫人的一同出現……

  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心想著,難道大人想用對他的救命之恩,以及自己的官威,逼迫他將「施記」拱手讓予其夫人嗎?

  不能怪他多想,因為孔侍郎夫人的出現實在是太過奇怪了,除了與鋪子有關之事,他想不出還有其它原因。更何況還有可靠消息指稱,這位夫人近來正積極與他那不孝媳接觸,欲買下「施記」所屬的一切。

  「施老太爺,」孔廷瑾開口說,「今日我請你來的目的是——」

  「大人,」施郎忍不住插話打斷他。「草民很感激過去這段日子大人及夫人對草民的恩惠,所以不管大人和夫人要草民做什麼,即使是要草民的命,草民都莫敢不從。但是只除了一件事,那便是有關施家祖傳下來的鋪子『施記』,草民即使是死,也萬萬不能拿祖祖輩輩的心血結晶來報恩,懇請大人諒解。」他不卑不亢,異常堅定的盯著他們。

  「您老想太多了,不會有人要您老拿『施記』來報恩的。」孔廷瑾有些哭笑不得的說。

  施郎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脫口道︰「大人此番帶夫人前來,難道不是為了草民家的鋪子?」

  「原來在您老眼中,我還是個小人啊?」

  施郎頓時被嚇白了臉,迅速起身就要往地上跪下去,一邊誠惶誠恐的開口說︰「草民不敢。」

  孔廷瑾眼捷手快,趕緊將他攔了下來,道︰「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若真被老太爺跪了下去,只怕他會被夫人怨上一輩子吧。「還有,咱們兩家是姻親,您老是我的親家長輩,所以就別再自稱草民了,咱們相處得自然自在些。」

  「老朽遵命。」施郎有些惶然的應道。

  剛剛不小心說錯話都把他嚇壞了,他哪裡還敢自然自在?如果不小心惹惱了大人,說不定還會掉腦袋。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得撐到孫兒長大成人,能夠撐起「施記」才行,所以還不能死。

  孔廷瑾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又轉頭望向自個兒的夫人,無言的求助著︰夫人,你是不是該說句話或說點什麼了?

  羅蕙心明白他的意思,朝他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再深吸一口氣之後,這才平穩溫文的開口道︰「施老太爺,您先坐下來,咱們再談。您且放心,我們夫妻倆今兒個請您來此絕無任何惡意,也不會勉強您做任何事,只是想與您說些話而已。」

  施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點頭坐下來,恭聲問︰「不知夫人有何指教,老朽在此洗耳恭聽。」

  「指教不敢。晚輩一直很敬重老太爺您,並以您為努力目標。這是晚輩的真心話。」

  「老朽愧不敢當。」

  「您當得。因為崇拜您,因為以您為目標,想成為您這樣的人,晚輩這才會有今日的成就。認真說起來,您可以說是晚輩的師傅。」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老朽根本什麼也不曾為夫人做過,又怎擔得起夫人如此贊譽?」

  「好,那咱們就不說這些客氣話了。施老太爺可知您府上傳承百年的糕餅鋪『施記』如今是什麼情況?」羅蕙心言歸正傳的說。

  施郎蹙緊眉頭。「老朽這兩年雖人不在京城之中,卻也沒有全然不理世事,知道夫人有意買下老朽家祖傳下來的鋪子,但是——」

  「老太爺您誤會了,晚輩對『施記』從未有過任何一絲貪婪自私的想法,之所以與施夫人程氏接觸放出對『施記』有興趣的意思,只是為了要拖延時間,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您趕回京城阻止這件事罷了。」羅蕙心認真而誠懇的說。

  施郎不由自主的呆了呆,愣神的看了她半晌,這才半疑惑半懷疑的問道︰「敢問夫人為何一再的幫助老朽?您與老朽或者與施家之間是否有過任何的淵源?」

  羅蕙心神情復雜,想說卻又猶豫不決,因為她不確定說出來祖父會不會相信,還有,承不承受得了這一切的事實,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姓羅,而不是姓施,身上流的也不再是施家的血,她不確定祖父還會不會將她當成自家人,會不會怪罪她將「施家」祖傳的糕點秘技以非施家人的身分制作糕點販賣,甚至還收了徒弟。

  好吧,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認會令她傷心的事實而已。

  以她對祖父的了解,祖父絕對會怪罪於她,甚至會要求她將「巧手蕙心坊」給收了,以後未經他同意,不許再制作糕點販賣之類的,因為對祖父來說,沒有任何人或事及得上「施記」的重要性,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秘技外流,甚至成為威脅到「施記」經營的事發生。

  所以她雖然很想和祖父相認,卻也不得不多做考慮,因為現在的她是羅蕙心,而不是施玲蘭。她有她的人生,她的想法與夢想,實在不想再被上輩子所掣肘。但是對於上輩子施家對她的養育之恩,以及祖父對她的栽培之情,她實在是……

  「這個問題還是讓我來回答吧。」孔廷瑾開口道。

  在來的路上他便問過妻子,與施老太爺見面之後,要不要與其祖父相認?妻子當時也是這副掙扎猶豫不決的模樣,令他相當的不解。

  據他所知,施大小姐在世時相當的受其祖父疼愛與看重,她的過世還讓施老太爺大受打擊而重病一場,而重生後的她也為了救助施老太爺與「施記」不遺余力,這樣的祖孫情怎會讓妻子為要不要向其祖父坦誠身分而掙扎猶豫至此呢?

  在他不解的詢問下,他這才明白妻子前世的處境與遭遇與自己何其相像,不僅被至親謀害,家族中唯一對自己好的人在面臨家族利益與親情之間,選擇的也不會是自己,而是前者,他們永遠都是屬於被舍棄的那一方,何其可悲又何其無奈,真可謂同病相憐。

  不過他們夫妻倆倒也不是福薄之人,對他來說,他活了下來,而且功成名就。而妻子雖是死了一回,卻也重生一回,重生後還擁有一對慈愛可親的爹娘,補足了上輩子的遺憾。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擁有了對方,也算是苦盡甘來。

  所以,倘若妻子至今仍戰勝不了上輩子的忠孝,就讓他來做這個壞人吧。

  他一開口,不管是羅蕙心還是施郎,瞬間兩人皆轉而望向他。

  見妻子的神情依舊復雜,但望向他的眼中卻有一抹獲救的感激。他不由自主的給了她一個放心交給我的微笑,然後轉而面向施老太爺,改以一臉嚴肅而認真的神情開口說道︰「老太爺,接下來我要對您說的事,對你可能會是個很大的打擊,請您要有個心理準備,別忘了施家、「施記」都還得靠您,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施郎先是面露驚疑的神情,隨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慎重的點頭道︰「請大人放心,老朽活到這把歲數也經歷過了不少大風大浪,會努力挺住的。大人請說。」

  「好。」孔廷瑾點頭應聲。「您剛才不是問我夫人為何一再幫助您,與施家之間有何淵源嗎?的確是有淵源,我的岳母魯氏曾在施家當了一年多的奶娘,喂養施家的小少爺。」

  「啊,這、這……」施郎整個被嚇得面無血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件事,他們施家竟然讓侍郎大人的岳母做了奶娘,這……這……「大人,老朽——」

  「老太爺先別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孔廷瑾伸手打斷他道。

  施郎著急得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卻完全不敢拂了大人之言,只能閉上嘴巴。

  「我的岳家過去生活相當窮困,岳父哮喘之癥長年患病需要不少藥銀,岳母魯氏雖賢淑勤懇,常以零工、縫補衣裳等各種方式賺錢貼補家用,卻仍入不敷出,只好讓女兒——便是我夫人,賣予富戶為婢三年。」

  施郎忍不住驚訝的看了羅蕙心一眼,這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但最讓他驚訝的還是侍郎大人明知其夫人曾賣人為婢三年,卻仍娶夫人為妻,並且對夫人寵愛有加,真是個奇男子。

  「三年前,就在賣身契即將期滿之前,我岳父的哮喘癥嚴重復發,岳母窮盡身邊本欲為女兒贖身的積蓄仍沒能治好我岳父的病,而且女兒贖身日又即將到來,岳母卻四處踫壁借不到銀兩。眼見丈夫的藥銀就要付不出來,女兒的贖身銀兩沒著落,連家裡都要斷炊了,我岳母在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昧著良心與人達成一場心痛欲絕的交易。」

  說到這,孔廷瑾略微停頓了一下,目不轉睛的看著施老太爺,緩聲接續道︰「當時我岳母正懷著八個月的身孕,每一位見過她懷相的大夫都說八成是個男的。我岳母為了救丈夫與女兒,只能用肚子裡的孩子換取銀兩,同意一旦生下男孩,願意與那位急欲生下家族繼承人的夫人交換孩子——」

  「大人?」施郎面無血色的低聲喚道,整個人惴惴不安。他相信大人不會無緣無故與他說這麼私人私密的事,會與他說就表示這件事可能與他有關。三年前、家族繼承人、交換孩子……不會的,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絕不可能!

  「看樣子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孔廷瑾看著他,沉聲道︰「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錯就錯在那一位竟然膽大妄為到想殺人滅口,我岳母劫後余生,驚怕不已,終於將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告訴我夫人,當時我因天天在我夫人鋪子那裡用早點與她結識,她求救無門,只能求助於我。接下來的一切便是您所知道的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施郎面無血色,喃喃自語的不斷搖頭。

  孔廷瑾沒理會他,繼續道︰「您剛問我夫人為何一再幫您,其實她並不是在幫您,而是在幫我岳母贖罪,希望您能看在她所做的這些事上,原諒我岳母當年的無奈之過。此外,孩子本是無辜的,請您老在回府後,不管要做出任何行動之前,先將孩子保護好,別讓無辜的孩子受到傷害。如果您擔心離開太久,府中之人多已離心,無信任之人可用的話,我可以先調派一些人過去幫您。您的決定呢?」

  施郎面無血色的帶著最後一絲奢求與期盼,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乞求開口問道︰「大人,您剛說的話真的全是真的嗎?您是在與老朽開玩笑的,對嗎?」

  「我岳父的哮喘癥是胎裡帶出來的,聽說施家小少爺似乎也有同樣的毛病。」

  施郎渾身一僵,接著便像突然被人抽干全身氣力般的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動不了。

  羅蕙心見狀極度心痛不忍,開口安撫道︰「爺——老太爺,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別忘了施家百年傳承的『施記』糕餅鋪,現在只能靠您才撐得起來、救得起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撐起來、救起來又有何用,施家後繼無人啊。」施郎搖頭說著,便忍不住落下老淚,道︰「我施家怎會落到這個田地?以後教我拿什麼臉去見列祖列宗啊,是我不孝,是兒孫不孝啊……」

  「老太爺未免過於悲觀。」孔廷瑾開口道。「據我所知,您的兒子還健在,等休了膽大妄為的那位,再娶一位有福氣的兒媳婦進門,說不定明年您的長孫就出世了。況且就算您真無孫子,也還有孫女,大不了招個女婿進門就是,施家又怎會後繼無人呢?」

  「孫女?老朽的確是有幾個孫女,但是唯一讓我有指望的就只有一個,而她卻不孝的讓我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羅蕙心聞言,瞬間便紅了眼眶,眼淚差點沒從眼眶中落下來。

  孔廷瑾瞥了她一眼,對施老太爺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想,這並不是她所能控制與希望的,您不該怪她。」

  「老朽也知道,只是——」施郎說著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只有做父母親的人才會知道,大人他們是不會懂的。

  「老太爺,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倒覺得小小姐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材。」孔廷瑾說。

  「小小姐?」施郎愣了一下,問道︰「大人說的可是我家小五?」兒子就生了五個女兒,最小那個丫頭他記得是個庶出的,平日見到他時總是畏畏縮縮的,那會是個聰明伶俐的可塑之材嗎?

  「不是,我指的是被狸貓換太子的那位小小姐。」

  「大人見過那個小丫頭?」施郎倏然瞠大雙眼。

  孔廷瑾忍不住失笑,道︰「您忘了我剛才說交換孩子的事了嗎?那小丫頭現在正養在我岳母那兒,是我妻子的妹妹,我又怎會沒見過呢?」

  「那丫頭當真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材嗎?」施郎神情復雜,猶豫不決。「即使如此,有那樣的生母……」

  「老太爺此言差矣,稚子無辜,更何況她身上也流著您的血脈、流著施家的血脈,不是嗎?」一頓,孔廷瑾換上極度認真而誠摯的表情,說︰「倘若您真的無意接受她,那麼就讓她繼續當羅家的女兒吧,永遠別揭穿這個秘密,我岳父岳母一直將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與照顧,而我們夫妻倆也很喜歡有這麼一個可愛伶俐的娘家妹子。」

  施郎臉上的神色又更加復雜了一些,轉頭看了羅蕙心一眼,心想著能教出這樣一個出色女兒的夫妻,他那小孫女在羅家待了三年,或許……

  「這事還是等過些日子見過那小丫頭再說吧。」他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的開口說。

  「也是。」孔廷瑾同意的點頭,「當務之急,您還是應該先肅整家宅與祖傳產業,等一切都安穩下來之後再來決定這事也不遲。不過在您府上我那小舅子……」

  「請大人放心,老朽定不會讓那孩子受到一絲傷害的。」施郎誓言保證道。

  「那就有勞老太爺您了。」

  「老朽愧不敢當,這一切都是老朽的過錯,若不是老朽管教不嚴,又怎會讓那賤婦無法無天,惹下這等禍事,老朽真是深感愧疚。事不宜遲,倘若大人沒有其它吩咐,老朽這就回去清理門戶。」施郎忍不住恨聲道。

  孔廷瑾點頭,然後問他,「需要我派些人手給您嗎?」

  施郎猶豫了一下,隨即點了下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麻煩大人了。」

  「不麻煩。這事也與我有關,自然得幫忙出力。」孔廷瑾搖頭道,然後轉頭溫柔的對妻子說︰「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嗯。」羅蕙心輕聲的點頭應道。

  「夫人,告辭。」施郎起身微微地朝她躬身道。

  羅蕙心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來,側身避開他這一禮,同時忍不住開口道︰「老太爺,您老大病初愈,請千萬記得要保重身體。身體康健是一切的根本,人要懂得量力而為,該休息就要休息,不要累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原本已要轉身走的施郎猛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激動的緊盯著她問道︰「你、你剛剛說什麼?」

  羅蕙心穩住自己的情緒,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問︰「您怎麼了?我只是想請老太爺您多多保重身子,如果有說錯或做錯了什麼,還請您老別往心裡去。」

  「怎麼了?」孔廷瑾出聲問。

  「沒什麼,只是夫人剛剛說的話,與老朽過去經常教導孫女的話很像。」施郎喃喃地答道,神情有些恍惚、有些惆悵,還有些哀傷。

  「走吧。」孔廷瑾瞄了妻子一眼,對施老太爺道。

  施郎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羅蕙心一眼,這才轉身隨孔廷瑾身後離開包廂,而羅蕙心強忍多時的淚水也在他轉身走出包廂的那一瞬間決堤。

  爺爺,對不起。請恕孫女不孝,對不起。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4 PM

第十五章 天降蕭牆禍

  施家隨著施老太爺的強勢回歸與其雷厲風行的作風,施夫人程氏當天就被押下關進了柴房,其下一干婆子丫鬟也全數被押被綁,凡有助紂為虐者——老太爺發話,依認罪程度與其情節輕重逐一發落。

  結果,隨著貪生怕死者一個咬一個的互咬,拔著蘿卜帶著泥,一件又一件令人發指與難以置信,以及慘不忍睹的內宅黑暗史全被揭發了出來。

  原來施方棟老爺不是沒有兒子的命格,而是他的兒子一個個的在平安出生之前就被程氏那毒婦給害死了,她買通大夫仔細關注每一位有孕的妾室,一得知哪個妾室懷的可能是個兒子,立即動手除去。

  所以從程氏進門之後,除了她自己生了一個女兒之外,後院整整十指之數的妾室通房,也只有兩位平安的生下女兒,其它有孕者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產孩子沒保住,更慘的則是一屍兩命。

  據說,光是成型已看得出是位小少爺的,至少就有三個,還未成型的不知凡幾。

  施老太爺得知這些事後,整個震怒無比,氣到發抖,當場就給了施老爺一記耳光,大罵他沒用,自個兒的孩子被那毒婦害死了多少都不知道,還對那毒婦言聽計從,甚至還差點把祖傳的產業敗掉,簡直就是個不孝子。

  施方棟老爺被罵得灰頭土臉,卻也無話可說。

  接著還有更加令人難以承受的驚天大事,一個丫鬟指稱曾無意間聽見夫人與三小姐籌劃要謀害大小姐的事,之後大小姐就香消玉殞了。

  此話一出,全體嘩然。

  老太爺差點沒打擊到昏厥過去,就連一向對那個能干的大女兒有些冷漠寡情的施方棟老爺都怒不可遏,氣到臉色泛白的握緊拳頭,咬牙迸聲罵出一句,「那個毒婦!」

  怒發沖冠的施老太爺將所有曾經貼身服侍程氏與三小姐施玲香的丫鬟婆子一個個抓來杖刑逼問,在打死了兩個婆子、一個丫鬟之後,終於有個婆子泣不成聲的開口求饒。

  她把施玲香和孔廷宜多年前在施玲蘭仍在世時便有了私情,大小姐如何心慈允諾會讓玲香小姐進門做妾,結果玲香小姐卻因得知姑爺若是娶了大小姐,今生便不許納妾而對大小姐懷恨在心,並誓言絕不放過大小姐的事巨細靡遺的說了出來。但玲香小姐後來究竟是如何下手的,她卻是真不知。

  足足花了兩天的時間,施家內的奴僕被清理掉一大半,送官的,發賣的,杖責送命的,讓施府裡所有不管有犯錯沒犯錯,是主子還是奴僕的所有人,一個個風聲鶴唳,噤若寒蟬的恐懼不已。

  第三天,終於輪到處置那個罪魁禍首程氏。

  施老太爺讓府裡所有的主子都前去觀刑,施老爺、四小姐、五小姐,還有五位姨娘全都到場,不許有任何借口,即使重病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抬也讓人抬過來,就是要讓這些做主子的人知道在施家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一旦做了不能做的事,後果就如同程氏一樣。

  在宣讀完程氏所做下一切天理難容之事後,施老太爺連讓她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只讓個婆子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婆子說︰「老太爺說,小小姐生得聰明伶俐,他會將她帶回來當成施家繼承人培養。夫人是個沒有福分的人,自個兒將福分往外送。」

  最後程氏被迫懸梁自謚,因不甘心而死不瞑目。

  身為孔家媳的施玲香突聞母親死訊簡直難以置信,匆匆趕回娘家去求證,最後卻用巾子遮著臉回來,聽說是被其父打臉,打得嘴角泛血,臉都破相了。至於施家老爺動手打女兒的原因卻無人知曉,只知施家對外放了話,從此施家再沒有施玲香這位三小姐。施玲香被逐出施家了。

  孔廷瑾得知此事後對妻子說︰「施玲香已是出嫁女,算起來現今是孔家人而不是施家人,所以施家無權發落她,只能將其逐出家門,讓她從此沒有娘家可以依靠。這算是施家能做到對她最嚴厲的懲罰了,不過……」他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不過什麼?」羅蕙心問。

  他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溫柔地說︰「我不會放過她。」

  羅蕙心倏然一驚,瞠大雙眼叫道︰「相公?」

  「她會受到應有的報應的,你等著瞧。」

  「你要做什麼?」她緊張的問,隨即抓著他的手用力的搖頭道︰「相公,什麼都別做,因為老天爺已經為我報仇了。她現今度日如年,夜夜以淚洗面,沒有一刻是舒爽的,這就是最好的報應,所以你什麼都別做,不要髒了你的手。」

  「我什麼都不會做,因為已經有人替咱們做了。」孔廷瑾勾唇微笑道,笑得相當嘲諷。

  「誰?做了什麼?」羅蕙心倏然睜大雙眼,愕然的問道,怎知他卻突然賣起了關子。

  「你等著看就知道了。」他說。

  聽了相公所說的話之後,羅蕙心因為好奇,便一直在等著看施玲香還會有什麼比現在更淒慘的報應,怎知還沒等到結果出來,這位孔府主家二房的二奶奶竟然厚著臉皮先跑過來向她取曖了。

  看施玲香唱作佳的朝她哭訴娘家眾人對自己的種種不公平對待與冷嘲熱諷,還有娘家莫名其妙的舉動,說自己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自己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為自己的無辜與委屈哭得肝腸寸斷,末了終於吐露出自己來找她的目的,那就是請他們夫妻出面為其主持公道。

  羅蕙心聞言,差點沒嘲諷的大笑出聲。這個女人當真與其母一樣執迷不悟,死不悔改,到現在都還不知反省認錯,一味的只會利用別人,不擇手段的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對,至少芸兒就和她們這對母女完全不一樣,可謂歹竹出好筍。

  芸兒和天養的身分終於還是調換了回來,祖父在見過聰明伶俐、教養又好的芸兒之後,忍不住紅著眼眶直道︰「真像,真像。」

  憶起當時相公不解的問了一句,「真像什麼?」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芸兒和施玲蘭小的時候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

  芸兒被祖父帶回了施家,從羅蕙芸更名為施玲芸,成為了施家六小姐。相對的,天養也從施家回到羅家,更名為羅天養,然後在施家被寵壞的小少爺被親爹狠狠地用從學堂裡帶回來的竹條修理了幾回之後,慢慢地也變乖了。

  見年幼的弟弟被打,娘當然不舍得,但老子教兒子天經地義,娘再不舍也從來不敢插手老子管教兒子的事,只敢在事後抱著年幼的弟弟心疼不已的又是揉又是哭的,然後不知不覺間迅速拉近母子間的距離與感情。一家人,父嚴母慈子孝的未來可期。

  「堂嫂,你在想什麼,怎麼都不說話?」施玲香沙啞的問道。

  羅蕙心眨了眨眼,迅速將飄離的思緒拉了回來。「我在想何為真,何為假。」她答道。

  「什麼何為真,何為假?」施玲香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柔弱的問。

  「你所說的話,和施老太爺與我說的話。」羅蕙心看著她說。

  施玲香倏然渾身一僵,努力不讓自己露出慌張的神情,問︰「堂嫂認識我祖父?」

  「都是經營糕餅生意的同道中人,又怎會不認識呢?」羅蕙心微笑道。「前兩天才見過呢。」

  「祖父他……他與堂嫂說了什麼?」施玲香渾身僵硬,小心翼翼的問道。

  「唉,老太爺說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如實告訴你呢。」羅蕙心露出一副猶豫為難的表情。「不過你剛說你什麼都不知道,興許這之間有什麼誤會吧?我看我還是把老太爺對我說的話跟你說好了,你——嗯,最好別被我待會兒說出來的話嚇到了。」

  施玲香面無血色的看著她——嗯,應該說用瞪的比較適合。

  羅蕙心假裝沒看見,咳聲嘆氣的對她說︰「唉,這事真不好由我來開口對你說,但……唉,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好了。聽施老太爺的意思,施家嫡長女,也就是弟妹的大姊,好像是被弟妹親手害死的——」

  「他胡說八道!」施玲香遏制不住的怒聲叫道。

  「唉,可是我看施老太爺言之鑿鑿的,好像對此深信不疑——」

  「他胡說八道,我是被污陷栽贓的,堂嫂,你千萬別相信他!」施玲香激動的打斷她,大聲說道。

  「唉,你先別激動,這之間或許真有什麼誤會,你應該回去當面向老太爺說清楚才對。不過在這裡我也得說說你,自家長輩即使真犯了錯,你也不該在外人面前指責長輩的過錯,這種無禮又沒教養的舉動相當的不該,若讓外人見了,會以為孔家媳婦每個都跟你一樣沒教養。」

  「堂嫂?」

  「還有,」羅蕙心打斷她,繼續道︰「你之前不是才跟我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怎麼現在又說你是被污陷栽贓的,真不知情又怎會知道是不是有人栽贓?說詞如此反復,你該不會是在說謊騙我吧?施老太爺對我說的才是真的,施家大小姐的死真的與你有關?」

  「不是!與我無關,我是無辜的,真的不是我!」施玲香尖聲大叫道,好像這樣就能讓人相信她真是無辜的一樣。

  「如果真不是你,你為什麼不回施家好好的與家人說清楚?我看施老太爺是個明眼人,相信他定能明察秋毫,還你清白——如果你真的是無辜的,你說是不是?」羅蕙心皮笑肉不笑的柔聲微笑道。

  「你不相信我!」施玲香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她語氣中若有似無的嘲諷,指控的瞪著她叫道。

  「唉,其實我也很想相信你,可是該讓我怎麼說呢?」羅蕙心長吁短嘆的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後,這才慢條斯理的說︰「施老太爺的為人重誠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誰也不相信他會誣賴一個人啊,更別提那個人還是他的嫡親孫女。況且,就算他被人瞞騙了,這施家府上裡裡外外一共有多少人啊,不管是主子或是奴才,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堂弟妹說句公道話,說你是無辜的,這究竟是什麼道理呢?該不會施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被人給瞞騙了吧?只是這人會是誰呢?誰有這麼大的手筆和能耐做到這種事,堂嫂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堂弟妹可不可以為我解惑?」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連你也不願意相信我?」施玲香表情扭曲的瞪著她,再也裝不了無辜與可憐,眼中只有達不到目的的不甘心與怨恨。

  羅蕙心深深地覺得,她真的是無藥可救,就跟她母親程氏一樣。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夫人信不信,二叔二嬸信不信,還有二堂弟信不信,那些才是你該在意的不是嗎?又何必執著於我這個堂嫂?」她面色淡淡的說。「不過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那便是——」說著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施玲香咬牙切齒的瞪著她,整個人被氣得臉色鐵青,表情猙獰得好像恨不得撲上來將她撕爛似的,讓人看了有些膽寒。

  羅蕙心想也不想的立刻揚聲喚道︰「雲彩、雲虹,主家二奶奶要走了,替我送客。」

  「堂嫂!」施玲香沒想到她竟會突然就下起逐客令。

  「對不住了,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看堂弟妹以後還是別再到我這兒來了,我有點兒害怕和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偽善者相處啊,所以,咱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你、你說什麼?」施玲香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整個怒不可遏的站了起來,然後潑婦罵街般的指著她大罵道︰「你竟敢這樣對待我,你這個賤人!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不過是個鄉下來的村姑,低賤的市井之徒,真以為飛上枝頭就能成為鳳凰嗎?我呸!」

  聽見主子叫喚而進屋來的雲彩和雲虹,以及施玲香的貼身丫鬟翠兒,一進門就目睹了這一切,三個人的眼睛都瞠得大大的,一副被嚇呆了的模樣愣在門口動彈不了。

  「你們在發什麼呆,還不把主家的二奶奶請出去,送回主家太太那裡去。」羅蕙心平心靜氣的說。

  「是,夫人。」雲彩、雲虹應聲上前。

  施玲香的丫鬟翠兒則是連吭都不敢吭一聲,急忙上前去攙扶自己怒不可抑的主子,小心翼翼的開門道︰「二奶奶,咱們——」

  「誰讓你踫我的!」施玲香一把將她甩開,怒不可遏的反手就給了她一巴掌,而這還沒完,接著竟然還抓著翠兒一邊打她,一邊怒罵道︰「你這個死丫頭,是不是連你也瞧不起我了啊?是不是、是不是?你這個死丫頭!死丫頭!」

  雲彩和雲虹在一旁瞪直了眼,整個都被嚇呆了,因為同樣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她們的夫人別說是動手打她們了,就是連罵都不曾罵過她們。她們若做錯事,會被訓育也會被罰月俸或罰做一些原本不屬於她們職責的事,但是夫人真的從未對她們像主家的二奶奶對翠兒姊姊這樣。原來大家說的沒錯,夫人真的是對她們太好了。

  兩個丫鬟不約而同的對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領悟與決心,今後她們一定要更用心服侍夫人才行,不為別的,就為夫人對她們的寬和仁善就足夠了。兩個丫鬟作夢都想不到,因為有了今日這個念頭,她們的未來便成了許許多多奴婢丫鬟的念想。

  「堂弟妹,我不想打擾你教訓下人,但請別在我這兒教訓人,我可不想讓人誤以為是我打罵下人。」羅蕙心冷淡的開口說。她對翠兒被打實在是沒什麼同情心,只因為翠兒是施玲香從施家帶來的陪嫁丫鬟,以前在施家時主僕倆就狼狽為奸,害過不少人,因此完全不值得同情。

  「夫人放心,奴婢倆會為您作證的,打人的是主家的二奶奶,被打的也是主家二奶奶房裡的翠兒姊姊,與咱們府上的人完全無關。」雲虹機靈的開口道。

  羅蕙心聞言差點沒笑出來,而施玲香卻正好相反,整個被激怒的瞬間轉而撲向雲虹,尖聲叫罵。

  「你這個死丫頭,狗奴才,看我不撕爛你的賤嘴!」

  雲虹和雲彩的反應速度都不慢,迅速往兩邊散開,躲開她發了瘋似的攻擊。一擊不中,施玲香竟又轉個身子,張牙舞爪的再次撲向雲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

  「這是在做什麼?」

  雷一般的聲音,猛然從門口處傳來,把廳裡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孔廷瑾板著臉走進翠微廳,冷冷地看向二堂弟媳,再看向她的侍女,把這兩個人都嚇得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之後,才轉而望向妻子,沉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二堂弟妹近日心情不好,大概是她苑裡的奴僕都被她發落了,想找個沒被她發落過的丫頭出氣,這才跑到咱們府上來教訓咱們的丫頭。」羅蕙心微笑道。

  孔廷瑾倏然看向施玲香,目光銳利如箭,冷冽如刀,把後者嚇得面無血色的往後退了一大步,慌亂的拚命搖頭道︰「我不是,我沒有。」

  「那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孔廷瑾冷冷地問她。

  「那、那是……那是……」施玲香臉色又青又紅又白,根本辯無可辯,只能羞愧的迅速轉身逃離現場。

  丫鬟翠兒也立刻跟進,眨眼之間,主僕倆就跑得不見蹤影。

  雲彩和雲虹眼見沒她們倆的事了,便朝兩位主子躬了躬身,安靜地退了下去。

  「她來做什麼?剛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孔廷瑾坐下來問道。

  「來找幫手的,想讓我相信她是無辜被冤枉的,要咱們夫妻倆出面為她去向二叔二嬸和施家說句公道話。」羅蕙心帶著些許嘲諷的表情說。

  「當真是死到臨頭還執迷不悟,不知悔改。」

  「算了,別談她了。」她搖頭,一頓後不解的問他,「你這時間不是該在衙門裡工作,怎麼回來了?」

  孔廷瑾面色沉沉地看著她說︰「昨晚七皇子被拿下了。」

  羅蕙心倏然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低聲問︰「出了什麼事?」

  「有人密報,七皇子在府上私制五爪金龍袍,皇上震怒的派人查探,當場人贓獲。七皇子已經被押入牢房了。」

  「這……怎麼會這樣?」羅蕙心震驚的看著他。「這明顯就是個陰謀詭計,七皇子又不蠢,怎麼可能會做出在自個兒府中私制龍袍這種謀逆的事,皇上又怎麼會信以為真呢?」

  「龍袍的事或許是被栽贓陷害的,但七皇子那些招兵買馬,暗中擴大勢力,蠢蠢欲動的事卻是事實,皇上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聽他這麼一說,羅蕙心就明白了,皇上這是在殺雞儆猴啊,警告那些皇子們其實他什麼都知道,皇子們最好悠著點,別越了皇上的底線。不過——

  「這事與你提早退衙有什麼關系嗎?」她不解的問。

  「因為咱們孔家也涉入了七皇子的謀逆,很快就會成為罪人了。」

  羅蕙心臉色遽變的倏然大叫出聲,「什麼?!」

  孔廷瑾面色淡淡的繼續說︰「快的話,大概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有官兵前來搜查罪證,慢的話就是明日一大早,一旦罪證確鑿的話,咱們孔家便會面臨被抄家的命運。」

  「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怎會如此冷靜?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羅蕙心緊緊地抓著他的手,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問道。

  「是真的。」他看著她的雙眼認真說。

  「我不相信。」她迅速的搖頭,拒絕相信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你說過你不會參與皇子間的儲位之爭的,又怎麼可能——」

  「不是我,是二叔他們。」

  「什麼?!」她震驚的瞠大雙眼。

  孔廷瑾嘲諷的撇了下唇瓣。「二叔他們眼紅咱們這一房做了官,於是便想盡胳法在幾個月前替孔廷宜捐了個小官做,然後假借我的名義投靠了七皇子,夢想著助七皇子登位後能升官發財,雞犬升天。他們想一步登天,卻一步掉落地獄。」

  「你早知道他們假借了你的名義投靠七皇子的事?」

  「沒錯。」

  「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羅蕙心有些氣急敗壞。

  謀逆可是大罪,就算是皇親貴族、公侯伯府,一旦牽扯進謀逆之罪,罪證確鑿後就是奪爵、抄家、滅門的,更別提他們孔家這種升斗小民了。

  「現在該怎麼辦,相公?雖然事情不是咱們做的,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孔字,更別提咱們與二叔他們又還沒有正式的分家,現在究竟該怎麼辦啊?」她著急的哭了出來。

  「對不起,是我當初考慮得不周全,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爆發得如此突然,更沒想到皇上竟會是這樣的處理態度。都說君心難測,果然如此。」孔廷瑾苦笑的搖頭道,語氣裡也有著後悔。

  「咱們能脫開嗎?」羅蕙心擦去眼眶中的淚水問他。

  孔廷瑾搖頭,「就算能脫得開也不能這麼做,做了就是不忠不孝。不懂忠孝者,又怎會是仁義之輩,皇上是不會信任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的。」

  羅蕙心面無血色的癱坐在椅子上,已經心慌意亂到六神無主了。她喃喃自語的問︰「難道咱們現在就只能聽天由命,坐以待斃了?」

  「你是不是有點後悔與我成親了?」他看著她問道。

  「什麼?」羅蕙心怔了一下,迅速回過神來,既心痛又生氣的瞪著他怒聲質問︰「你在胡說什麼?難道在你眼中,我是這樣一個人嗎?」委屈的淚水一瞬間漫過她雙眼,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孔廷瑾心驚的趕緊起身將她擁進懷裡,滿心歉意的對她說︰「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她氣不過的伸手槌打他,淚水一波又一波的從眼眶裡滑落下來。他現在還有開玩笑的心情?在她看來,他根本就不是在開玩笑,而是不相信她。他太可惡了,太可惡了!

  「對不起,別哭了。對不起,對不起。」孔廷瑾不住的安撫她,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的大。

  他是真的在與她開玩笑,雖然明知道她的真心,但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所以他才會忍不住朝她開了這麼一個帶點試探意味的玩笑。唉,是他的錯。

  「別哭了,咱們還有事要做,得把握時間。」他對她柔聲道。

  他的話令羅蕙心倏然止住淚水,抬頭覬覦的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什麼辦法可以逃過此劫了?」

  「哪有什麼辦法。」他聞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的失望寫著臉上,頹然的啞聲問他,「那你說的有事要做是什麼事?」

  孔廷瑾沒有馬上回答她,卻伸手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仔細而專注的凝望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好似想連她臉上有幾根寒毛都想記住搞。

  他異常的模樣讓她整個心慌了起來。「相公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他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柔聲道︰「蕙心,咱們和離吧。」

  她臉色遽變,幾乎是尖叫出聲——

  「不!」

  「你聽我說。」他冷靜道。

  「我不聽,我不要聽。」羅蕙心用力的搖頭,才被擦干的臉又再度淚流滿面。她緊緊地抓著他,傷心絕望的盯著他問道︰「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你當我是一個貪生怕死又絕情絕義的女人嗎?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人嗎?」

  「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伸手搗住耳朵。

  孔廷瑾強勢的將妻子的手從她耳朵上拿下來,然後堅定的看著她,開口說︰「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咱們的孩子,蕙心。」

  「孩子?」羅蕙心倏然呆住。

  他有些感動,也有些感嘆,不知道這孩子選擇這個時候來到底是好還是壞……

  孔廷瑾神情泛柔的對她說︰「我知道你平日有很多事忙,但自個兒的身子狀況也要稍微注意一下。你都沒注意你的癸水已遲了好些天嗎?蕙心,咱們就快要做爹娘了。」

  羅蕙心伸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難以置信的輕聲呢喃著,「孩子?」

  「雖未讓大夫把過脈,但我想八九不離十。所以蕙心,為了保護咱們的孩子,和離是最好的辦法。」他以無比認真而嚴肅的表情盯著她說。

  她淚流滿面的搖頭。

  他沒理會她,而是繼續道︰「只有和離了,你才不會被拖累成為罪人;只有和離了,你的「巧手蕙心坊」和陪嫁才能保住;只有和離了,你才能平安的將咱們的孩子養大,不讓他一出世就成為罪人之子。」

  「相公……」羅蕙心不斷地搖頭著,泣不成聲。

  「二叔那邊一旦罪證確鑿,孔家所要面臨的便是抄家,所有家產、奴僕可能都保不住。我估計著應該不會到滅門殺頭的慘況,但充軍或坐牢卻有可能。孔廷禮應該是唯一一個能無罪釋放的孔家男人,以後他會很辛苦,得照顧一家老小。」他平靜地對她分析道,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

  「你與我和離之後就不需要和那些人住在一起,我不要你為孔家那些人受苦受難。只要咱們和離了,你就可以回娘家住,又或者你想住到施家去也行,施老太爺欠著咱們的恩情,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那麼你呢?你呢?」她淚眼模糊,泣不成聲的緊抓著他問道。

  「我?」孔廷瑾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搖頭道︰「我不知道,要看皇上他老人家如何定奪。」

  「你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她沙啞的哭喊著,為他叫屈,也為他們夫妻倆的無辜叫屈。

  「這便是所謂的伴君如伴虎。」孔廷瑾扯唇道。他從沒後悔走上為官之路,經世濟民、光宗耀祖是他讀了許許多多聖賢書之後的心之所向,只是他沒想到這條路會這麼的短,更沒想到在這一刻,他會擁有這麼一位難舍難分的心愛之人。「蕙心,如果萬一我若是——」

  她倏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後用一只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後,堅定不移的凝望著他啞聲道︰「我會等你,不管結果如何。」

  他將她的手拿下來,「如果——」

  「沒有如果。」她再度打斷他說。「不管要等幾年我都會等你,我會帶著咱們的孩子一起等你回來。今生今世,一生一世。」

  「蕙心……」他終於紅了眼眶。

  「我愛你,至死不渝。」她淚眼模糊的凝望著他,深情而堅決的說。

  他倏然伸手將她緊緊地抱進懷中,像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身體裡與她永不分離一樣。他一句話也沒有對她承諾,因為他的真心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

  如果他們夫妻還能再聚首,寧負如來不負卿。

  今生今世,來生來世。




第十六章 歲月匆匆過

  那天傍晚,刑部官員帶著官兵如狼似虎的闖進孔家,先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翻箱倒篋的亂搜一通,接著便直接將二叔與孔廷禮、孔廷宜父子三人,與孔廷瑾一共四個人一道押下帶走了。

  孔老太夫人顏氏得知此事之後,當場昏了過去。二房太太童氏在震驚過後,開始呼天搶地的喊著冤枉,喊著他們是被陷害的,最後見夫婿與兒子皆被押走後,她也不支的哭昏了過去。

  小一輩的二房大奶奶李氏則是面無血色的護著孩子們,驚懼而惶恐,但仍勉強的做了全家的主心骨,安撫小的,照顧老的。至於二奶奶施氏,卻是像瘋了似的哈哈大笑,落井下石的大叫著活該,最後讓大奶奶李氏命婆子將她押送回房。

  相對於主家那邊的一片慌亂與紊亂,侍郎府這邊卻異常的平和,前來搜證的官員與官兵完全不敢在冷峻嚴肅的孔廷瑾侍郎大人面前囂張跋扈,即使他現在犯了事,恐將淪為罪臣,但他平日完全秉公處理、鐵面無私的形象實在是太過強大了,所以根本沒人敢真正的放肆得罪他。

  也因此,當官兵們得知坐在正房中呆若木雞的侍郎夫人已成了下堂妻後,他們頓時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

  孔侍郎寵妻是京城裡眾所周知的事,如今孔家犯了事,孔侍郎卻休了妻,呆子也知道他這是在保全他的夫人,因為只要休離了就不再是孔家人,自然也與謀逆罪無關,更不必查封當初她嫁入孔家時所帶來的嫁妝。孔侍郎果然不愧為寵妻孔侍郎。

  不過即使大伙都知道這個原由,卻也沒有一個人膽敢多說什麼或做什麼,迅速而仔細的將侍郎府搜了一遍之後,按照上頭下達的命令押走孔侍郎大人之後,便收隊離開。

  官兵走後,不管是孔家主家那邊或是侍郎府這邊,全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時,大奶奶李氏匆匆穿過兩府間的月門前來找這位堂嫂商議,怎知得到的響應竟是——

  「對不住了,主家大奶奶,我現在已不是孔家人,孔大人已經與我和離。」羅蕙心面無表情的對她說。

  「你說什麼?!」李氏驚嚇的大叫出聲。

  「孔大人已與我和離。」羅蕙心再次說道。「所以,對不住,我正要準備離開這兒。大人在休書上寫著,允諾會將嫁妝全數退還給我,所以還要麻煩大奶奶找個時間將我當初嫁妝單子上的東西整理一下,我再找時間叫人來將東西抬回去。麻煩你了。告辭。」說完,她站起身來,就這麼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李氏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大聲叫道。

  羅蕙心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你真要這樣一走了之?」李氏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問,不相信她真會走、真敢走。「孔家現在是什麼情況你一定比我還要了解,在這種情況下你若離開,你應該知道以後大家會怎麼說你。」

  「我知道,會說我薄情寡義,說我冷血無情,說我鐵石心腸,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羅蕙心平靜地點頭道。

  「那你還要走?」李氏瞠眼看她,覺得不可思議。女子的名聲與名節大過一切,她這樣離開,以後要怎麼面對眾人的目光與指責,得面對多少風言風語她可知道?

  「這是大人的希望。」羅蕙心平心靜氣的看著她說。

  李氏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問︰「這是大堂兄的希望嗎?」

  「是的。」

  看著她,李氏的神情變得很復雜,先是不解疑惑,而後恍然大悟,之後羨慕嫉妒,最後卻是感嘆釋懷與佩服。「你們夫妻倆果然是鶼鰈情深,寵妻孔侍郎果然是名不虛傳。」

  羅蕙心想對她微笑卻笑不出來。「我要走了。」

  「你們恨著二房吧?」李氏驀然沖口道。

  羅蕙心剛轉過身,原本要抬起的腳瞬間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般的動不了。她緩緩地回轉過身來,有些驚訝的看向李氏,沒想過李氏會將這一層看不見的隔膜戳破。

  李氏朝她苦笑了一下,然後帶著些許慚愧的表情低下頭,猶豫地開口道︰「我知道公爹和婆母對大堂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廷禮與我,身為兒子與媳婦的我們卻是無可奈何,因為有些事不是我們反對或說了,長輩們就會聽的,所以……真的很對不起。」

  羅蕙心沉默了一下,才平靜的開口對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卻無法原諒你們,因為有權決定是否要原諒你們的只有大人而已。我該走了。」

  「堂嫂!」李氏再度出聲將她喚住。

  羅蕙心開始有些不耐煩,她此刻的心情不會比孔家任何一個人好,只有更差而已。李氏的糾糾纏纏真的讓她很想大發火。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我只問這個問題,之後就不會再煩嫂子了。」似乎看出她的不耐煩,李氏迅速的說道,滿臉懇切與懇求的神情。

  羅蕙心有些心軟,按下火氣點頭道︰「你說。」

  「堂嫂,你……大人有沒有跟你提過廷禮他、他會怎麼樣?」一提到夫婿,李氏便忍不住淚如雨下。「夫君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一門心思都在家裡的布莊絲綢生意上,我可以用這一條命——不,用我們這一房所有人的命保證,廷禮他真的是無辜的啊。」

  要說無辜,我家大人比任何人都無辜!羅蕙心差點爆出口,還好最後還是強忍了下來。

  而且平心而論,孔廷禮的確是孔家二房中唯一好的,就連厭惡二房的相公提到這位大堂弟,面色都會不由自主的變得緩和起來。

  「大人說大堂弟應該會無罪釋放,但孔家這個謀逆罪是躲不過的,可能會有抄家的命運。」她坦白的對李氏說。

  李氏頓時喜極而泣的大哭出聲,然後邊哭邊說︰「只要人沒事就好,只要人沒事就好,嗚……」

  羅蕙心嘆息的看了她一眼,對她說︰「以後孔家就靠你們夫妻倆了,自個兒保重。我走了。」說完,她轉身走,就在她跨出廳門時,聽見李氏的聲音迫切的從後方響起。

  李氏說︰「我會立刻動手整理堂嫂你的嫁妝,三天——不,只要兩天的時間,後天早上你便可以派人來將你的嫁妝抬回去。」

  羅蕙心略微沉默了一下,才應聲道︰「我知道了,後天早上我會派人過來。」

  她沒有回頭,但卻好像能看見李氏猛然松了一口大氣的感覺。

  她知道後天早上,當她派人來將她的嫁妝抬回去時,她的嫁妝單子上一定會多出許多不屬於她嫁妝的東西混雜在其中。但是這個忙她卻不能不幫,不為別的,光為了太夫人她就得幫。她只希望李氏別做得太過分就好了,否則就別怪她翻臉無情不幫這個忙了。

  相公,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對不對?別太晚回來了,我等你,和咱們的孩子一起——等你回來。

  七皇子因謀逆而被囚禁,京城之中涉及此事者眾,孔家也只是其中的小蝦米之一罷了,若不是孔家之中有一位孔侍郎的話,孔家的涉案根本激不起任何一絲漣漪。

  孔家被抄家了,關系者孔家二房老爺及其嫡次子被判了勞改,送到西山去挖煤礦去了,表現良好的話三、五年應該就可以放回來了,表現不好的話,那可就有得熬了。

  孔家還有另一位關系者,也是謀逆案最受關注的相關人士之一的孔侍郎,因罪證不足,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削官充軍。不過孔侍郎的博學多才是眾所周知之事,故有人揣測此判決絕對是皇上惜才,想讓他到邊關軍中去立功,等立了功名之後再召他回朝廷,繼續為朝廷與國家盡力。

  不管如何,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這是所有對孔侍郎有所期待與關心的人心中所想的。

  但是有人希望他好,自然也會有人希望他死了,尤其是那些之前因他而被降職、削官,對他心懷怨恨之人,以及深怕他在軍中立功歸來,再次獲得皇上信任與倚重,成為懸在他們頭上的一把刀的貪官污吏們。

  於是,在孔廷瑾被押送往邊關的途中,他不斷地遭受到襲擊、暗殺、毒殺,幾度險象環生,差點命喪黃泉的消息傳回京城時,關心者無不怒不可抑,更加憂心不已。只是在押送途中就遇到了這麼多事,到了軍中之後呢?沒了那些押解的官兵保護,孔廷瑾還能平安無事的待在軍中直到立功歸來嗎?

  這些人的擔心不是沒理由的,畢竟朝中利益關系復雜,是敵是友很難界定,今日是朋友,明日變敵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俗話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孔廷瑾的生命安全真的很讓人憂心啊。

  果然,三個月後從邊關傳來惡耗,罪人孔廷瑾在一次敵軍突襲軍營時,不敵,被敵軍斬殺,身亡。

  消息傳回孔家人現今居住的小院落,因遭逢孔家遽變便一直臥病在床的孔老太夫人受不了這個打擊,當天晚上就走了,其余的孔家人則是沉默以對,靜靜地替老太夫人辦了喪事之後,靜靜地過著低調的生活,再沒有人提起有關孔家大房孔廷瑾的事。

  比起孔家人的反應,有心人士更在意與關注的是孔廷瑾的下堂妻羅氏的反應,因為就在孔廷瑾被判充軍押解離京之後不久,人們便發現下堂妻羅氏的肚子竟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她竟然懷了孔廷瑾的孩子!

  世人皆知孔侍郎寵妻,孔家遭變,孔侍郎休妻,這其間的原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會像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那般愚蠢無知,胡亂猜測,四處造謠。

  所以羅氏的反應才是重點。

  那些疑心重的人總懷疑這消息的真偽,心想著如果孔廷瑾沒死,以他寵妻愛妻的程度,肯定會想辦法傳消息給有孕在身的下堂妻羅氏,讓她小心保重身子。

  羅氏聽聞此惡耗時,沒有意外的直接昏了過去,之後便有如心死般的纏綿病榻之上,連她的「巧手蕙心坊」都置之不理,若非有其徒弟小湘姑娘一肩扛起鋪子裡的所有事,那糕餅鋪八成已經垮了。

  不過為了腹中的胎兒,羅氏終究還是挺了過來,只是整個人消瘦得驚人,若非她那個肚子也大得驚人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她是位再過一個多月就要臨盆的孕婦。

  夫死的打擊終究是太大了,孩子未足月便因母體狀況不佳而早產,若非「施記」的施老太爺前些日子因病結識了宮裡的太醫,央請了太醫與宮裡助產經驗豐富的嬤嬤前來救命,羅氏恐遭香消玉殞,留下一屍三命的慘劇。

  羅氏為已故的孔侍郎生了一對雙生子,母子三人在產後皆相當的虛弱,但至少平安的活了下來。剛正不阿、正氣凜然的孔侍郎終於有了後嗣,也算是老天有眼,是老天對他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垂憐與補償吧?

  有了兒子的寄托之後,羅氏為母則強的終於振作了起來,除了將自個兒的身子養好,專心養育兩個兒子之外,也恢復了對制作糕點的熱忱,用心的經營她的糕餅鋪,生活平靜且忙碌。

  歲月就這麼匆匆的流逝著,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而有心人士的懷疑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天比一天減少,一月比一月釋疑,一年比一年淡忘,終至不再注意,完全遺忘。

  其實更正確的說法是,那些人早已無多余的閑功夫去注意這孤兒寡母仨人,因為儲位之爭在去年年底太子薨逝之後,即已進入白熱化階段,除了夭折的二皇子,還有被囚的七皇子外,余下的五位皇子已經斗得你死我活了。

  大齊王朝承景三十一年十月,太子薨逝,舉國哀悼,追封為端王。

  承景三十二年四月,端王已逝半年,太子之位懸而未決,有資格角逐儲位的皇子們個個為此明爭暗斗,其中呼聲較高的當屬三皇子與六皇子。

  身為大皇子的端王已逝,二皇子小時便已夭折,如今的三皇子在保守派的支持下自是最有資格的,因為自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因而有不少人支持三皇子上位。

  有支持者,自然也有反對者。

  反對派認為儲君事仍關系到江山社稷,該以立賢為優先選擇,因為賢君才能令國家富強,百姓安康,江山永固。謙恭仁孝的六皇子便是孝賢者的代表。余下有資格爭儲的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自然也不甘示弱,紛紛想辦法拉攏朝中各派勢力人馬的支持,為其說話,因而朝堂上每每提到立太子之事便吵鬧不休,搞得龍椅上的皇上怏怏不樂,最後不了了之。

  儲位之爭與皇親貴冑、世家名門有關,因為家族興亡得看自己所站的隊伍能否得勝,倘若不幸敗北,未來就得夾著尾巴過日子了。

  但是這等國家大事卻與平民百姓沒啥關系,因為不管誰當上太子或是皇帝,他們這些小老百民一樣得為了糊口飯吃,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不管那些皇子們如何明爭暗斗,其下各自支持的勢力又是如何互相陷害掐斗,早已變回小老百姓的羅蕙心的生活都沒什麼改變,每天守著她的小院落養育著兩個兒子,同時經營著她的「巧手蕙心坊」為生活與夢想打拚,踏實的過著屬於他們一家人的平靜小生活。

  她的兒子已經兩歲多了,乳名平平、安安。

  「師傅,我回來了。小平平、小覆安,有沒有想師姊啊?」

  傍晚時分,在作坊忙了一天歸來的小湘照常先往師傅的院子鑽了進去,向師傅問安的同時順便逗逗師傅那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對這兩個小兄弟,她簡直就是愛不釋手。

  「想師姊。」小平平奶聲奶氣的點頭答道。

  「安安也有想,安安也有想。」與哥哥一起坐在羅漢榻上玩,晚哥哥一步回答的小覆安不甘寂寞的重復道。

  小湘聞言開心不已的張開雙手,瞬間將兩兄弟全攬進懷中,低頭一人給了他們一個香吻,說︰「平平安安最乖了,好乖、好乖,師姊也想你們,每天都好想你們喔。」說著忍不住又親了起來。

  「奇怪,同樣的戲碼他們三個天天演怎麼都不煩,我都看得好膩了說。」羅蕙心在一旁翻著白眼道,逗得屋裡的其它人都笑了起來。

  與孔廷瑾和離之後,羅蕙心只回娘家暫住了幾天,便在京城裡買了這個三進的合院居住,跟她同住的除了徒弟小湘外,還有雲彩和雲虹這兩個陪嫁丫鬟,以及玉兒和雪兒這兩位當初孔廷瑾為保護她,拜托葛都尉幫她找來的兩名女護衛。至於院裡的門房、粗使婆子和幾個雜役都是安定下來之後才找來的,原本孔家的那些下人隨著抄家早不屬於他們。

  開始時,爹娘並不同意她住在京城,希望她能遠離這個傷心之地與是非之地愈遠愈好,但她拿經營鋪子為由與他們爭辯,在二比一抗議無效的情況之下,她只好和盤托出她有孕在身,以及孔廷瑾與她和離完全是為了保護她之事,所以她必須要回到京城去等他回來,她對他承諾過。

  爹娘聽後頓時無言,一家三口只能相對淚流。

  爹娘不放心她一個人,便與她一同搬到京城居住了快兩年的時間,期間陪她歷經了孔廷瑾被判充軍後押解離京,從軍中傳來身死惡耗,以及她的早產等等磨難,直到年初因弟弟入學之事這才不得不搬回鎮上去住。

  爹說︰「京城裡的學堂不是不好,只是不適合你弟弟。」

  她明白爹的意思,像羅家這種子孫凋零、家道中落的小戶,想讓弟弟天養在京城這個充滿貴族子弟的地方入學不是不能,只是進了學堂之後,沒有任何身家背景可倚靠的天養多半會被人欺負與瞧不起,與其在這樣受干擾的環境下讀書,還不如讓他回小鎮的學堂去讀,至少在小鎮裡的學堂還能心無旁騖些。

  她同意爹的看法,只是末了忍不住嘆了一句,「如果他姊夫在的話,也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

  爹和娘聞言頓時都變了臉,因為他們最不愛的便是聽女兒提起已逝女婿的事徒惹傷心。

  但是她真的不傷心啊,只是這話說出來卻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她不傷心是因為她相信相公並沒有死,相信他仍好好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回到她和兒子們的身邊,兌現他的承諾,所以她真的不傷心。

  同樣的,沒有人願意相信她的相信。

  那年突聞他的死訊,她傷心欲絕到幾乎想跟著他去死,絕望到連肚子裡的孩子都顧不了。反正沒了他的庇護,他們孤兒寡母活在這世上也只會被欺凌而已,更別提她還頂著一個無情無義的惡名,她又怎麼忍心將孩子生下來,讓他在這樣一個環境與壓力下長大呢?所以與其將孩子生下來陪她受苦受難,不如讓他重新投胎,也許下一回能夠投個富貴的好人家。

  她絕望那時,不管是爹娘的哀求,徒兒小湘或丫鬟雲彩、雲虹的請求安撫對她都無用,她心如死灰,沒半點求生意志,直到玉兒和雪兒第一次逾越了她們所扮演的丫鬟角色,對她冷嘲熱諷了一頓,她這才猛然驚醒,驚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玉兒和雪兒是相公請來保護她的人,連她們的月俸都不與她支領,倘若相公真出了什麼事,已不在這世上了,那麼這兩位大內高手又怎會繼續待在她身邊保護她呢?根本就沒道理啊!除非、除非是她的相公沒事!

  「他還活著對不對?他沒有死對不對?」那時虛弱得全身無力的她不知從哪裡冒出巨大的力氣,緊緊地抓著雪兒的手問道。

  雪兒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卻不疾不徐的開口對她說︰「好好的、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才是你現今該做的事,其它的事根本不需要你擔心。」

  於是她哭了,那天狠狠地大哭了一場,從此之後她便沒再為他掉過一滴淚水,因為她知道他還活著。

  孩子的早產是老天對她不信任他的懲罰,因為就在他被押解到邊關之前,她去牢裡見過他一面,那時他曾經對她說過這麼一席話。

  他說︰「你要相信我,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回到你身邊。一定要相信我,不管任何事,懂嗎?」

  她就是一個瓜,一個笨蛋,竟然連他如此明顯的暗示都沒聽出來,白傷心一場就算了,竟然還差點害死了自個兒與孩子。

  因為不甘心,所以她才拚命的將孩子生下來,拚了命的保住一口氣,掙扎的活下來。因為她不想在死後還得遭他怨恨一生一世,說她欺騙了他,明明說好了會帶著孩子一起等他回來,結果卻沒有做到。

  幸好她活下來了,兒子們也都平安無事,否則她真的是死也不會瞑目。

  現在,她正遵守對他的承諾,帶著他們的兒子一起等他回來,不管要等幾年,她都會繼續等下去,一直到他回來為止。

  「師傅,您是嫉妒我們三個人感情好吧?」小湘坐在羅漢榻上抱著平平安安,笑咪咪的對她說。

  「嫉妒?」羅蕙心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然後故意對著兒子問道︰「平平安安,告訴娘,你們比較喜歡娘呢,還是喜歡你們師姊?」

  「平平(安安)喜歡娘。」

  兩個小家伙毫不猶豫異口同聲的大聲答道,差點沒把還抱著他們的小湘給氣得吐血,憤憤不平的瞪著這兩個反水的小家伙抗議道︰「你們倆也太不道義了吧?剛剛不是還說想師姊嗎?」

  「小湘姑娘,你跟兩個才兩歲多的小娃娃說什麼道義啊,小少爺哪裡聽得懂?」同樣坐在羅漢榻上的雪兒忍不住失笑道。

  「聽不懂道義是嗎?那沒關系,這個總聽得懂、看得懂吧?」小湘說著突然就像變戲法般的不知從哪兒變出兩支糖葫蘆,在小平平與小覆安面前晃了晃,引誘的說︰「小平平、小覆安喜歡師姊還是喜歡娘啊?喜歡師姊就有糖葫蘆吃喔。」

  「小湘姑娘,你這樣太卑鄙了。」坐在主子身邊幫主子做事的雲虹忍不住為主子發出不平的抗議。

  小湘微抬下巴,露出一副那又怎樣的得意表情。

  羅蕙心看了她一眼,緩慢地開口對兒子說︰「平平安安,你們若喜歡師姊的話,晚上就跟師姊睡喔,不能跟娘睡,因為你們比較喜歡師姊。」

  「不要,我要跟娘睡。」

  「我也要跟娘睡。」

  小平平和小覆安立刻叫道,兩兄弟還手腳並用的爬下羅漢榻,咚咚咚的跑向娘親,一人撲抱住娘的一條腿,奶聲奶氣,一人一句的撒嬌賣乖。

  「平平最喜歡娘了。」

  「安安也最喜歡娘了。」

  「娘香香。」

  「娘軟軟。」

  「要跟娘睡。」

  「跟娘睡,不跟師姊睡。」

  小湘一整個目瞪口呆,指著那兩個精明的小叛徒說不出話的模樣把大伙都給逗得哈哈大笑,正房裡一片歡樂的氣氛。

  看著小湘故作氣嘟嘟的模樣,卻依然掩不住她那清麗秀美的容貌,羅蕙心忽然想起上回李大娘來探望女兒時,私底下對她的請托。

  不知不覺的,小湘竟也跟了她六、七年的時間,轉眼竟已到了該論及婚嫁的年紀了,想當初她剛來時小小的,雖已九歲,身高卻不及她肩膀,而今卻已高過了她,真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啊。

  「小湘,你今年也十五歲了吧?對自己的未來有沒有什麼想法?」她開口道。

  「什麼想法?」小湘被師傅突如其來又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一愣一愣的,眨了眨眼,疑惑的問︰「師傅,什麼意思啊?」

  「嫁人的意思。」羅蕙心笑咪咪的看著她,原以為小湘聽了之後會露出害羞的表情,怎知她卻一臉平靜的回視著她,然後搖了搖頭。

  「師傅,我不嫁。」小湘堅定的說。

  「什麼?」她驚愕的瞠眼叫道。

  「我不嫁。」小湘再度堅定道。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羅蕙心蹙眉斥。

  「沒有什麼天經地義的事啊,您瞧玉兒姊姊和雪兒姊姊不也至今都沒成親嗎?我看她們這樣也挺好的啊。」說完,小湘轉頭尋找證人道︰「雪兒姊姊,你說對不對?」不料——

  「我和玉兒的情況不同。」雪兒搖頭說。身為皇室暗地裡訓練出來保護貴女的暗衛,她們又怎麼有機會成親呢?她們這種人的結局只有兩種,一種盡忠而死;另一種便是老了退居後方訓育新一批的女暗衛,直到老死。

  「哪裡不同了?還不都是女子?」小湘說。

  雪兒搖了搖頭,沒有開口解釋。她們這種人的身分是見光死,不能對外人道的。

  「雪兒和玉兒的確和你不同,因為你有爹娘為你擔憂操心。」羅蕙心說。

  「沒錯。」雪兒點頭附和。皇室的暗衛多半都是從無父無母的孤兒裡選出來的,沒有家人的牽絆,從小廣由皇室將他們養育成人,他們自當也得為皇家奉獻一生。

  「師傅放心,我下回回家會與爹娘說清楚的,說了之後他們就不會擔憂操心了。」小湘一臉認真的說。

  「小湘!」羅蕙心真被這丫頭給氣到了。「你為什麼不想嫁?說實話!」她生氣的命令道。

  「成親之後還可以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出門做糕點、做生意嗎?難道師傅希望我嫁人之後,就待在後院裡相夫教子嗎?這樣的話,師傅還收我這個徒弟做什麼?」小湘平靜的回答。

  羅蕙心倏然皺緊眉頭。「我收你為徒不是為了要讓你為糕餅鋪奉獻一生的,你一樣可以成親生子,過一般——」

  「過一般女人的生活?」小湘直接截斷了師傅的話,搖了搖頭說︰「能包容妻子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人不多,除非是為了家庭生計逼不得已。但這種人家又怎會不動小心思,要我背叛師傅自個兒開店賺錢呢?所以我不想嫁,像現在這樣永遠陪著師傅和平平安安一起生活到老多好。」

  羅蕙心呆愣了一下,瞬間恍然大悟。

  「你這個傻瓜,是不是因為想陪在我們母子仨人,才決定不嫁的?」她心頭酸澀的問。

  這個傻丫頭!

  「不是,其實我是因為太喜歡小平平、小覆安了,舍不得與他們分開,所以才決定不嫁的。」小湘笑咪咪的說。

  「你這個傻丫頭,你聽我說,我——」羅蕙心正打算想辦法說服這個傻丫頭不必擔心他們母子仨人,怎知雲彩卻忽然從外頭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夫、夫人,夫人!」

  「怎麼回事?」羅蕙心皺起眉頭,沉聲道︰「先冷靜下來再慢慢說。」雲彩向來不是這麼大驚小怪的人,是什麼事讓她這麼慌亂了起來?

  雲彩用力的點頭,又深呼吸了幾下,這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迫不及待的沖口道︰「夫人,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羅蕙心一瞬間便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差點沒把還黏在她腳邊玩耍的平平安安撞倒,還好雪兒眼捷手快,瞬間便將兩兄弟給撈進了懷中。

  「你說什麼?他在哪裡?他現在在哪兒?」羅蕙心激動的沖到雲彩面前,一把抓住她著急的追問道,話一說完,也不等雲彩回答她,轉身就想往正房外奔去。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夫人!」雲彩趕緊抓住她,迅速說道︰「老爺不是回咱們這兒,老爺是回京城來了。因為外頭的人都在傳、都在說『孔侍郎大人沒有死』、『孔侍郎大人回來了』,是灶房的趙大嬸回來告訴奴婢的,奴婢也還不確定是真是假。」

  「不確定的事,你怎麼跟夫人說呢?」與雲彩情同姊妹的雲虹斥責她的魯莽,怕這未經證實的消息根本就是空穴來風會讓夫人空歡喜一場,也怕雲彩事後被責罰。老爺明明都已經死了兩年多了,怎麼可能還會回京城來呢?雲彩這回說話真是太不經大腦了。

  「我已讓趙大哥去打聽了。」雲彩轉頭對雲虹說。趙大哥是趙大嬸的兒子,母子倆都在府裡當差。「趙大哥其實也剛從外頭回來,說這件事已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他趕回來就是要回來稟報夫人這件事的。我讓他到外頭去想辦法確認這個傳言的由來和真實性,這才來稟報夫人這件事。」說著她又轉頭對主子說︰「夫人,您先坐下來別急,咱們再等等,等有更確切的消息之後再說。」

  「不用確認了,我知道是他回來了,一定是他。」羅蕙心搖頭道,堅決想往外走。

  「夫人,即使大人真的回來了,剛回來的他也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暫時不會有空回家來的。你先冷靜下來,瞧瞧,平平安安都讓你嚇到了。」雪兒開口道。

  羅蕙心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了他們的兒子。他回來最想見的應該是從未見過面的兩個兒子,而不是她吧?她怎麼會把兒子,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呢?真是個傻瓜。她失笑想著,眼淚卻不由自主的從眼眶裡流落了下來,登時把圍繞在她周圍的丫鬟都嚇了一跳,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或安撫她,只能憂心忡忡的望著她。

  「夫人……」

  「我沒事。」她搖頭道,眼淚卻止不了,不斷地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娘哭哭,安安也要哭。哇哇……」

  「哇哇……」

  兩個小家伙突然湊起了熱鬧,竟然說哭就哭的放聲大哭了起來,讓羅蕙心整個無言以對加哭笑不得。

  雪兒心疼地將放聲大哭的平平抱進懷裡,白了她一眼,怪罪道︰「您瞧,都是夫人您害的,好端端的讓小少爺哭成這樣。」

  安安則是讓雲虹給抱去安撫。

  「這是怎麼了?」剛從外頭走進來的玉兒滿臉疑惑的問道。兩位小少爺平常很乖,很少哭鬧,怎麼這回兩個都哭得驚天動地,這是怎麼了?

  「夫人把小少爺給弄哭了。」雪兒告狀道。

  玉兒聞言看向夫人,卻見夫人竟然也淚流滿面。她有些傻眼的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夫人,怎麼您也哭了?」

  「外頭有傳言,孔大人回來了。」雪兒告訴她。

  玉兒頓時恍然大悟,然後點頭道︰「我不久前也聽說了這事,本想出府查探真偽就收到老大傳來他們回來了的訊息。」一頓,她對淚流滿面的夫人柔聲說︰「大人得先進宮面聖,沒辦法立刻回府,夫人,您再等等。」

  「我等,我等。」羅蕙心淚流不止的點頭道。三年多的時間她都等了,會在乎多等這一些時間嗎?

  她轉頭看向仍哭個不停的兒子,淚流不止卻笑容滿面,因為她兌現了對他的承諾,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等到他回來了,而他也沒有食言,不久之後就會回到他們母子仨人的身邊。

  從今以後,他們一家人再也不會分離。

  從今以後,他們會兒女成群,也會幸福到老。

  從今以後到永遠。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6 PM

尾聲 幸福到白首

  深夜驚聞異響,躺在床上的雪兒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翻起,竄出廂房,迎面而來的卻是今晚負責輪職守夜的玉兒,她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麼,便被玉兒比了一個「噓」的動作後拉回廂房裡,耳邊同時傳來玉兒特意壓低的聲音,道︰「大人回來了。」

  雪兒繃緊的身子立時整個松了下來,與玉兒兩人對視一眼,無聲的相視而笑。

  內宅正房原本緊閉的房門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來,來人輕手輕腳的把房門關上,再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借著留在屋裡的微弱燭光,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的母子仨人。

  他的雙胞胎兒子長得一模一樣,聽說睜開眼時,眼睛與他們的母親極像,其它部分都像他。現在看起來,真的非常的像他。他暫時分不出誰是哥哥平平,誰是弟弟安安,但他卻知道這兩個小家伙一個精靈愛笑,一個沉靜貼心,但都一樣聰明得不得了,而且特別愛黏著他們的母親。

  黝黑的眸子從兒子臉上,緩緩地移到睡在兒子身旁的女人——孩子的母親,他的妻子,讓他思念了三年多,也牽掛了三年多,他今生唯一傾心所愛的女人。

  他的雙眼眨也不眨的定定地看著她。歲月似乎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因為她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那樣柔弱秀美、恬淡素雅,但是卻有一顆比任何人都還要堅毅、沉穩、冷靜又柔軟、坦然的一顆心。

  他好久不見的妻子,他真的、真的好想念她。

  情生意動,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卻不小心將她給驚醒了過來。

  羅蕙心一睜開眼就看見他,看見她等了一晚——不,是等了三年多的相公,她的男人,她兒子的爹。她想認真的看清楚他的模樣,淚水卻彌漫了她的雙眼,讓她什麼也看不見。

  「我回來了。」

  她聽見他沙啞的聲音,訴說著她等待了三年多,也期待了三年多的一句話——我回來了。是啊,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嗚……」嗚咽聲倏然從她嘴巴裡逸了出來,她急忙伸手捂住,因為想起了下午的事。

  她轉頭看了一眼睡在她身旁的兒子們,見他們倆都安穩的沉睡中,沒有一絲有被驚醒的跡象,於是才放了心。這兩個小家伙向來乖巧,很少哭鬧,但下午那一場真的把大伙都給折騰壞了,她好怕待會兒吵醒這兩個小家伙,讓他們再次看到娘哭哭後,又會驚天動地的大哭起來。

  「他們長得好漂亮。」他沙啞的說。

  她立刻轉頭朝他比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擦去眼眶中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在身旁挪了個位置示意他坐下來。

  孔廷瑾從善如流的在她身旁落坐,一坐下便感覺懷裡多了一個人,一個將他抱得好緊好緊又好溫暖好柔軟的人,他的妻子。他伸手同樣緊緊地抱住她,不由自主的再度開口對她說了剛剛說過的話。

  「我回來了。」他沙啞的說。

  「嗯,你回來了。」羅蕙心將臉頰埋在他頸肩,將淚水淌在他衣領上,泣不成聲的對他低聲道。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心,轉頭看著床上的兒子們,眼底泛著淚光,歉疚又感激的對她啞聲道︰「蕙心,謝謝你將兒子們平安的生下來,也謝謝你平安健康的活著等我回來,沒有留下我一個人孤伶伶的活在這世上,如果……」

  話說到這兒,孔廷瑾的喉嚨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再也沒辦法繼續往下說。

  那年她生產時,他雖然不在她身邊,沒有親眼目睹當時危急的情況,但光從傳遞到他手上那只字詞組的消息,他也能想象得出當時的情況有多麼危急。難產、血崩、昏厥、呼吸微弱、差點斷了生機,那些寫在字條上可怕的字眼似乎仍歷歷在目,讓他每當一聽聞類似的字眼就渾身僵直,一想起他差一點就失去他們母子仨人就渾身發冷,雙手顫抖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們母子仨人皆平安無事,而且她現在就在他的懷中,活生生的,感謝上蒼。

  「你知道我難產的事?」她從他懷中抬起頭,淚眼模糊的看著他啞聲問道。

  「關於你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他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怎麼會?」她訝異的問。

  「皇恩。」

  她張了張嘴,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孔廷瑾見狀對她微微一笑,讓她靠坐在他懷中,擁著她緩緩地說起當年之事,原來一切都是皇上的計劃。

  當今聖上是位賢明仁德的君主,在位至今已三十二年,將大齊王朝帶領至從未有過的興盛榮景,但隨著皇上的年齡愈來愈大,身子愈來愈多毛病,皇上開始煩惱起繼承人的事。

  原本太子的性子和能力都不錯,無奈身子骨不行,即使繼位恐怕也撐不了幾年,皇上也早意識到這一點,於是早在十年前便已開始觀察余下幾名皇子的品性與能力,並適度的放權以考驗皇子們的心性。

  五年前皇上已有了想法,只是為了更加確認,於是更加放縱皇子們的明爭暗斗。

  七皇子的謀逆是三皇子策劃的,因為三皇子覺得七皇子對他最有威脅性,所以第一個想除掉的便是七皇子。三皇子的眼光不錯,可惜心胸狹隘,是皇上第一個想將他剔除於繼承者之外的,無奈他卻在「無嫡立長」的保守派支持下,呼聲最高。

  同樣呼聲高的六皇子一樣有諸多問題,只是他善於偽裝,表現出來的謙恭仁孝全是謀策,其實本性貪婪好享受,因為物以類聚,端看私底下為他效力的勢力便可知。

  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智者獨見前聞,不惑於事,見微知著者也。皇上聖明,又怎會不懂?

  余下幾位皇子亦各有各的問題,只是問題大小與情節嚴不嚴重罷了。

  於是皇上需要一位暗史為他到各個皇子管轄之地了解真實狀況,不管是百姓的生活,該地官吏的作為,或是商人們資金的動向等,並收集不利皇子們繼位的證據,而他這位剛正不阿、油鹽不進的皇上愛將孔侍郎便成了暗史的不二人選。

  在他被押解到邊關途中的刺殺是真的,涉案的有三皇子與五皇子。在他到了邊關軍中之後,這兩位依然利用他們的影響力想將他除之而後快,直到他詐死離開。接下來的時間他便在葛都尉及其手下的保護下,執行皇上的密令,直到一個月前收到回京的御令,這才轉道回京,結束這個任務。

  三年多的時間,除了為皇上盡忠與為百姓盡職的信念在支持著他不畏辛勞外,還有就是盡早完事能回家見妻兒這個念想,讓他能不畏艱難,使盡渾身解數來完成任務。

  感謝皇恩,因為他人在外地卻能不時得到從京城捎來的有關妻兒的消息,更感謝皇恩,在妻兒生產時派了最好的太醫與醫女前來幫忙,否則若有一丁點的差池,那後果肯定不堪設想。聖恩浩蕩。

  聽了他說的話,羅蕙心這才明白原來她生產時,那些太醫與宮中嬤嬤並不是托施老太爺之福請來的,而是因為皇上,因為她的相公。原來他一直都在守護著他們母子,即使他人不在他們身邊。

  「你瘦了。」她伸手輕撫他削且變得黝黑的臉龐,心疼的輕聲道,可以想象過去三年多他在外頭奔波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卻胖了。」他緊了緊她變得有些渾圓的腰身道。

  她登時氣得瞪眼。「替你生了兩個兒子能不胖嗎?我告訴你,不許嫌棄我,也不許你用這個理由納妾,聽見沒有?」

  他聞言,抱緊她,忍不住悶笑了起來。

  「笑什麼?別笑,我是認真的,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她動手輕槌著他,低聲而嚴肅的說道。

  「我愛你,羅蕙心。」他忽然停下悶笑,開口深情地對她說。

  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句,她倏然呆住,然後狂喜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她早知道他愛她,但是知道與聽他親口說出來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她從沒想過能聽他親口對她說出這句話,因為他總是做的比說的多,這回……等一下!她立刻冷靜下來,手比嘴巴快的揪住他的衣衫,沖口道︰「你別告訴我,過去三年多,其實你早已在外頭納妾了,要我允準你將她們抬進門來?」

  孔廷瑾先是一呆,隨即抱著她悶笑到不行,笑到整個人,連同被他抱在懷裡的她都抖了起來。

  「欸,你到底在笑什麼,與你說正經的。」羅蕙心忍不住動手槌了他幾下,繼續警告他道︰「我可先和你說清楚,你若真要納妾的話……」她輕哼了一聲,閉上了嘴,不言而喻。

  「納妾的話怎麼樣?」他終於止住笑,抬起頭來笑盈盈的問她,因為實在太好奇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以後相公您就歇在姨娘那兒吧,反正您也看到了,夫人我這兒沒有多余的位置讓您睡。」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似假還真的說道,說完直接轉頭看向床上的兩個兒子。

  這兩個小家伙今晚還真好睡,爹娘都在身邊講半天的話,甚至都快要吵起來了,他們竟然還雷打不動般的熟睡。

  兒子啊,你們爹爹就要被壞女人搶走了,你們也醒過來替娘評評理啊。一頓,她驀然輕撇了下嘴角,自覺可笑。她竟要兩個牙都還沒長齊的小娃娃替她評理,真的是……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他們母子仨人自個兒過生活,之前不也這樣嗎?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最好通通給我忘記!」孔廷瑾突然低下頭,在她脖子上咬了一記,讓她不知道是痛還是癢的猛然瑟縮了一下。

  她轉頭瞪他,像只炸毛的可愛小貓,令他情不自禁的狠狠吻上她,吻得兩人幾乎都快要無法呼吸,她則抗議的不斷掙扎槌打著他,低聲嗚咽,他這才松口的抬起頭來。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思亂想。」他抵著她的額頭,雙眼發亮,聲音沙啞的朝著她撂狠話。

  羅蕙心覺得自己好無辜,她在想什麼又沒有說出來,他又怎會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他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嘛,太欺負人了!

  她著惱的狠瞪他一眼,怎知他卻樂呵呵的朝她咧嘴笑,讓她一時忍不住氣惱的沖口道︰「笑什麼笑,你牙齒白啊?」她真的沒辦法控制住自己,一想到過去三年她在家裡為他養兒育子,擔心受怕了,他卻在外頭喜新厭舊、左擁右抱的,她就一把怒火直沖天際。

  孔廷瑾又想笑了,但見夫人好像真被她自個兒的胡思亂想給惹怒了,只好強壓住笑意,伸手輕捏了一下她的俏鼻,「叫你別胡思亂想了,你還想?忘了我在京城裡眾所周知的外號了嗎?寵妻孔侍郎。既然寵妻,又怎會做出讓妻子傷心難過的事來呢?你這個傻瓜。」再捏一下做為懲罰。

  「真沒有?」她緊盯著他,確認的問,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真沒有。」他有些小無奈的回道。「我一心只想趕緊將任務完成,然後回家見嬌妻、抱兒子,讓咱們一家四口團聚,哪還有閑情逸致去想別的。」

  「我相信你。」她倏然抬起頭來重重的吻了他一下,笑逐顏開。

  「感謝老天爺。」他俏皮的說了一句,逗得她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她伸手緊緊地抱著他,將臉頰埋進他寬闊的胸膛中,感激的對他說︰「我好想你。謝謝你平安歸來,相公。」

  「我也要謝謝你始終相信我,一直堅定不移的在這等我回來,還替我生了兩個聰明又可愛的兒子。謝謝你,夫人。」他柔聲道,低頭吻了吻她的秀發。

  「兒子的名字都還沒取,就等你回來替他們取。」她倚在他懷裡對他說。

  孔廷瑾沉思了一下,低語道︰「日出有曜,曙光乍現。就叫明曜和明曉吧。」兒子是屬於明字輩的。

  「曜與曉嗎?我也喜歡日出東方的明亮。」羅蕙心看著床上熟睡的兒子們,輕聲的微笑道。

  曜與曉,平與安。全新的一天,全新的開始,全新的幸福,全都平平安安的。

  「蕙心,咱們一定要一起白頭到老。」孔廷瑾擁著她說。

  「嗯,幸福到白首。」她用力的點頭應道。

  「我愛你,巧手蕙心。」

  「我也愛你,孔侍郎大人。」

  這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離。




番外︰小湘

  我姓李,名叫小湘,生於成千上萬微不足道的佃戶之家的長女,爹娘因家裡真的窮到供不起眾多子女的吃食,無奈之余只好找來人牙子將我給賣了,以求大家都不餓死。

  說真的,當時我有些難過,卻沒有怨言,因為我知道只有將我賣了,家裡才能過下去,弟妹才不會餓死。而且老實說,爹娘能將我留在身邊九年,撐了九年已經傾盡全力,因為村莊裡大多像我們家這麼窮困潦倒的人家,沒有一戶的女兒能在家裡留到九歲的,多是六、七歲就被賣了,要不然就成了別人家的童養媳,被苛待過日,我已經算是很幸福、很幸運了。

  這就是我們這些不幸遇到貪婪管事、刻薄主子的小佃農的無奈與悲哀,偏又無力反抗,只能每日起早貪黑辛勤工作,卻吃不飽也穿不暖,苟延殘喘的過一天是一天。

  牙婆來帶我走時我沒有哭,不是不想哭,而是若哭了會讓爹娘更自責、更難過,所以我才不許自己哭出來。

  我很認真的交代弟弟妹妹要乖,要幫爹娘做事,不能貪玩偷懶,又很認真的對爹娘說,我會跟銀花姊姊一樣,讓家裡慢慢富足起來,然後讓爹娘和馬大叔大嬸他們一樣被大家羨慕生了一個好女兒。

  當時不只娘哭了,爹也哭了。

  我真的沒想要害他們哭啊,於是我也哭了,大家都哭了。

  銀花姊姊是馬大叔家的大姊姊,五年前被賣了之後,雖然前兩年音訊全無,但從第三年開始就會不時差人送東西和銀錢回來,讓村莊裡家家戶戶都羨慕不已,直道馬大叔生了一個好女兒。我也想讓爹娘被村子裡的大伙稱贊與羨慕。

  別看我好像很冷靜的模樣,其實我怕得要死,因為村裡這麼好運被賣了後遇到一個好主子的,就銀花姊姊一個,其它有消息的都不是太好,沒消息的八成都已不在這世上了。所以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是我真的很怕,怕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爹娘和大家了。

  我在半路上就被牙婆交給了一個胖大嬸,這大嬸有點眼熟,後來才知道原來胖大嬸的娘家就在隔壁村上,大嬸與爹娘還熟識。總之,因為胖大嬸的關系,我的人生由此轉了一個彎。

  我的主子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姊姊——之所以不說小姐,實在是因為姊姊的家與穿著,還有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外表,就跟咱們村子的人差不多一樣,和我所聽說過長得像仙女、穿得也像仙女一樣漂亮的小姐完全不同。

  不過很快的我就知道自己錯了,雖然她沒有金枝玉葉的外貌,也沒有雍容華貴的衣著,更沒有富麗寬廣的大宅府,但是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一舉一動……總而言之,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小姐」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什麼都懂,什麼都會,做的糕點又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而且還都是我從沒見過也沒吃過的,實在是太厲害了!

  小姐的家雖然也是窮的,但我來到這裡之後每天都有吃飽,還有好好吃的糕點可以吃,我真的好喜歡這裡,所以為了不被轉賣,我一直很努力工作,不管是小姐或先生——喔,先生是小姐的父親,原本該叫老爺的,但先生說他不是什麼老爺,所以讓我跟著先生的學生一起叫老爺為先生了。對了,先生是位夫子,很有學問可以做官的人,只是身子不好,就沒做官跑去教鎮上的孩子讀書寫字了。

  言歸正傳。

  為了能繼續待在小姐家工作,我一直很努力的做事,然後有一天小姐竟然問我想不想學做糕點,如果想,小姐說她可以教我。我當然立刻就用力的點頭了,因為我連作夢都在想,如果我也會做糕點,像小姐那麼厲害的話,就可以賺錢幫忙爹娘了,也可以做好多好好吃的糕點給弟弟妹妹吃,他們一定會很開心。

  然後,在經過一個拜師禮之後,小姐就變成我的師傅了,我的人生自此又轉了一個大彎。

  師傅待我極好,但教學時相當的嚴厲,老實說我有點怕在灶房裡的師傅,但是我真的非常的尊敬她,而且愛她,因為她不僅教我做糕點而已,還教我讀書寫字、做生意,師傅會的她都願意傾囊相授,只要我想學的話。

  好吧,我承認,我是看琴棋書畫沒半點用處,又不能賺銀兩,學來干麼?所以才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的日子過得非常的忙碌,又要做事又要學好多東西,但是真的很開心,因為我學會了寫字,還能寫信回家,爹娘雖不識字,但莊裡有人識得,可以念給爹娘聽。想必爹娘知道我過得很好,還學會了讀書寫字,他們一定會很開心,不會再為了將我賣了而難過吧?

  不過我真沒想到娘在收到信之後會偷偷跑來看我,還好我沒誇大其詞,我在師傅家真的過得很好。

  而且說句有點對不住爹娘的實話,我在師傅家比在家過得還要好上太多了,說師傅是我的再生父母一點也不為過。

  之後當師傅跟我說我們要去京城時,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因為連爹都沒去過京城耶,師傅竟然要帶我去逛京城,真是跟作夢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京城就和我想象中一樣熱鬧繁華,有好多漂亮的東西,也有好多好吃的東西,看得我目不暇給,喜歡得不得了。

  但是後來師傅告訴我京城那些大人們隨時都可以讓我掉腦袋,或是把我抓到牢裡去關到死,把我嚇得半死之後,我就覺得京城好像沒想象中那麼好了。

  不過因為師傅決定了要在京城開糕餅鋪,我們最後還是在京城裡住了下來,只是之後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睜大眼睛注意周邊的人,不讓自己不小心撞到人或是得罪人,以免腦袋不小心就掉了。

  因為我真的在大街上看到有人不小心沖撞到某位「大人」,然後當場就被那個「大人」的隨從給打得半死,周圍卻無人敢多說一句話。「大人」真的是可怕!

  但是也有例外就是了。

  我和師傅第一次到京城時,師傅曾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人,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大人」的可怕,所以對那位大人非常無禮,但那位大人卻沒有打罵我們師徒,真是一位好人。後來那位大人成了店裡的忠實顧客,不僅天天來買師傅做的點心吃,還多次幫我們制造機會,讓師傅做的糕點在京城裡愈來愈有名,店裡的生意也愈來愈好,真的是我們「巧手蕙心坊」的大貴人。

  因為有大人的幫忙,店裡的糕點生意終於步入正軌,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接下來卻發生一連串讓我目瞪口呆的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那段期間所發生的事了,總之就是很復雜,很讓人驚駭以及難以置信,然後師傅就和大人成親了。

  我覺得師傅能和大人成親真的太好了,因為大人真的是個又好又厲害的人,也只有像大人這麼好又厲害的人才配得起師傅。我覺得他們倆真的就是天生一對。

  事實也證明我的感覺沒有錯,因為師傅和大人成親之後,人也變得愈來愈漂亮,也愈來愈明媚——這是我聽到別人這麼說的,連大人原本總是冷冰冰的臉上也多了許多笑容,不再讓人覺得不寒而栗。師傅和大人兩人在一起的感覺總是讓人有種想微笑的幸福感。

  只是這幸福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在我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大人就被官兵抓走了,而師傅沒想著要如何營救大人,竟要我收拾行李與她一起回娘家住,同行的還有雲彩、雲虹、雪兒和玉兒四個姊姊。

  兩位雲姊姊都哭紅了眼,但雪兒和玉兒姊姊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形成極度的對比。但也不會太奇怪啦,因為師傅也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

  我有點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大人被抓了,師傅卻一點也不著急也不傷心?

  後來才知道師傅和大人竟然和離了!

  大人竟然休了師傅?!

  大人真的是太過分了,被官兵抓走也是活該!

  我當時氣憤的想,真的完全搞不清楚情況,後來得知前因後果才明白大人的用心良苦,以及師傅的苦處。

  不哭不代表不難過,我早該知道了才對,因為當年我離家時也難過得要命,但卻勉強不讓自己哭出來。師傅想必也如此吧?

  師傅決定回京城定居等大人回來,我和四位姊姊當然是要跟著師傅了,只是沒想到連先生和師傅的娘也帶著師傅的小弟跟我們一起搬到京城居住。也幸好先生和師傅的娘都跟我們住在一起,否則大人死訊傳回來時,我真不知道家裡和師傅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段時間真的很難熬,師傅因為傷心過度,一病不起,甚至還讓我有一種師傅在尋死的感覺,把我嚇壞了。我知道大人的死肯定讓師傅很難過,但我沒想到師傅會難過到不顧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家人,想隨大人而去。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真的不懂。

  老天保佑,師傅終於振作了起來,不再心如死灰,身子也逐漸康復了起來。但是這場病對師傅來說還是太傷身了,以至於產期都還沒到,師傅肚子裡的孩子就急著要出來了。

  那一天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場惡夢,一場驚魂的惡夢。

  早產的師傅在肚子疼痛了一整夜之後傳出難產的消息。被請來的大夫搖頭直言道︰「孩子若再不出來,不僅孩子活不了,連產婦恐怕都會沒救。」就連請來接生的穩婆也是一臉搖頭嘆息,的表情,甚至開口說了要我們即早準備後事。

  師傅的娘聞言後當場昏了過去,先生也淚流滿面,我們所有人都像瞬間被抽了力氣般的癱坐到地上,除了淚流之外,完全動彈不了。

  怎麼會這樣?我那時的腦袋裡就只有這幾個字,不斷地重復著。

  就在大伙都失魂落魄、淚流滿面、不知所措的時候,雪兒姊姊突然領了好幾個人匆匆走進院裡,然後直接進入師傅所在的產房之中。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卻知道雪兒姊姊是絕對不會害師傅的,所以那些人一定是來救師傅的,一定是!我頓時燃起了希望,一邊眼巴巴的盯著我進不去的產房,一邊跪求菩薩保佑師傅能夠平安無事。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房內的燈火亮了起來,我這才發現天都黑了。從師傅感覺肚子痛開始,都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師傅她該不會——

  「哇哇……」嬰兒的啼哭聲突然從產房內傳了出來,讓庭院中響起一片「生了」的驚喜叫聲,接著便是一片喜極而泣的哭聲。

  嬰兒被一個婆婆抱了出來,交給了不知何時已從昏厥中醒過來的師傅的娘。

  那婆婆說了句,「是個男孩。」在大伙還來不及發出喜悅的聲響時,又丟出一句讓大伙的心頓時再度提到喉嚨間的話,她說︰「肚子裡還有一個,危險還沒有過。」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第二個嬰兒才落了地,但卻沒了呼吸,把產房內外的所有人都嚇壞了,大夫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嬰兒救活,怎知才救活了孩子,師傅接著又陷入血崩的病危中,整個過程就是驚嚇、慌忙與懼怕的組合,幸好最後是有驚無險,師傅和孩子都活了下來。

  我在一片喜極而泣的哭聲中,聽見先生沙啞地不斷重復念著一句話,他說︰「否極泰來。」

  結果真的,自從師傅的兩個兒子、我未來的小師弟出生後,府中多了生氣與笑聲,師傅也不再憂傷,糕餅鋪的生意也愈來愈好,一切就像先生所說的,否極泰來。

  時間在我不知不覺間過得好快,想當初我離家時才九歲,結果轉眼之間就過了六年。我十五及笄那天,娘突然出現把我嚇了好大一跳,但是我真的好高興。

  爹和娘現在已是村莊裡最受羨慕的人,因為我在京城裡幫師傅打理鋪子的事已在村裡傳了開來,再加上這兩年我又不時托人送銀錢回家,讓家裡的生活環境大改善,不僅有錢可以翻修屋子,還有錢可以讓弟弟去讀書,誰不羨慕。

  也因此,現在在村子裡,我的名字已經比銀花姊姊更響亮了,因為聽說我送回去的錢比銀花姊姊送回家的還要多。老實說,這種比法還挺讓人無言的。

  娘只在京城待了兩天就說要回去了,因為放心不下家裡。我把身邊積存的銀兩交給娘要她帶回家去,娘卻又把銀兩推還給我,叫我自己留著。我說我用不到,結果娘一句話就讓我傻了眼。

  「怎會用不到?等你成親就會用到了。」娘對我說。

  成親?老實說我真沒想過這種事,一來因為真的很忙,二來則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覺得一輩子這樣也不錯。

  爹娘那邊,只要不時送些銀兩回去,生活無虞便沒有問題,弟弟們會長大,會成親生子,可以陪伴照顧爹娘終老,所以不需要我擔心。我可以像現在這樣留在京城陪伴師傅,幫忙師傅經營糕餅鋪,等師弟們長大了、成親了,有能力接手糕餅鋪生意之後,我也差不多可以退休和師傅一起做伴養老了,畢竟我和師傅也不過差了六歲而已。

  我並沒有對娘說明我的想法與決定,因為我知道娘肯定會擔心與反對,但是當師傅也突然對我提起這件事時,我就不得不表明我的想法了。

  師傅一聽說我不嫁,立刻就明白我想陪著她的打算,並且持反對意見,不過沒關系,因為我有信心可以說服師傅在這件事情上讓步,只是我們師徒倆都還沒開始爭論,雲彩姊姊就突然從外頭跑了進來,說大人回來了!

  大人?大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可能回來了?

  我整個人都被驚呆了。

  大人真的回來了,平安無事,完整無缺的回來了,沒有死。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大人回來不久後就升官從吏部侍郎變成了吏部尚書,然後懸而未決的太子人選也有了決定,竟是當年謀逆被囚的七皇子,原來當年的謀逆是一場陰謀,七皇子是無辜清白的。然後朝廷好像因此紊亂了好一陣子,大人也為此每天都忙得不見蹤影,讓師傅不只一次哀嘆大人有回來跟沒回來差不多。

  朝廷的事我不懂,也沒興趣懂,不過每每聽師傅哀嘆抱怨大人的忙碌真的很好笑。

  這對夫妻即使分別數年,重逢後也沒半點生疏狀,一如既往的恩愛與幸福,真的很讓人羨慕。

  對了,同樣分別多年重逢的夫妻,還有孔家二房那兩對父子檔夫妻,老的那對沒什麼好說的,年輕那對夫妻卻在重逢沒多久就成了京城裡的大丑聞,因為聽說那位孔家的二奶奶竟然偷漢子被抓奸在床,奸夫yin婦最後下場是被活活打死。

  這糟心的事就不提了,咱們言歸正傳。

  因為大人的回歸,讓師傅對我的親事更上心,但我不想嫁的決心卻沒有改變。

  師傅被氣極了,抓著我逼問我為什麼,不給出一個能夠說服她的答案的話,就自個兒相個人,又或者由師傅替我相個人,然後乖乖地坐上花轎出嫁。

  我被逼得無奈,只好與師傅開誠布公了。

  我告訴師傅,我的手藝完全傳承於師傅,雖然師傅並未限制我不許另立門戶,但我卻從未有過想背叛師傅的想法。但是一旦成了親,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夫家要我用這手藝自個兒開店賺錢背叛師傅,我是聽或不聽?我不想陷入兩難的抉擇。這是其一理由。

  其二,我已習慣了現在自由出入的生活,成親之後,要我待在內院裡當個賢妻良母我恐怕會很難適應,但若想找到一個像大人這麼寬容寵溺妻子的相公則是太難。我真不想委屈自己。

  其三,師傅和大人的感情令人羨慕,我耳濡目染了這麼多年,難免會對婚姻與未來夫婿有所期待與憧憬,但這世間又有幾對夫妻能像師傅與大人這樣?期待愈高,失望愈大,我還是別自找罪受比較好。

  師傅聽後有些難過,眼眶泛紅,低聲的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聞言卻笑了出來,伸手擁抱著師傅,說,︰「遇見師傅和大人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如果這個幸運必須伴隨著在姻緣上的小小不幸,我也甘之如飴。」

  我說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依然希望能夠遇到師傅與大人,因為光是看他們幸福我便也覺得幸福。

  現在的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況且未來還很長,誰也不知道將來我又會遇見什麼人,遇見什麼事,人生會不會又因此而轉了個彎呢?你說是不是?

  【全書完】




名字真的很重要

  萱很喜歡一部男生看的網絡長文,作者從二0一一年四月開稿寫第一章後,一連寫了三年多,直到二0一四年七月才寫完,全文三百九十九萬字,萱追了快兩年才追完,追文期間真的痛苦得要死,因為作者一會兒生病,一會兒結婚,一會兒生子帶孩子的,一斷就是四個多月,真的是讓人很昏倒。不過不管如何,它終於有了完結,真是感謝老天,感謝作者。

  但這不是萱要說的,萱要說的是,主角的名字真的很重要!

  萱愛的這篇長文中,作者在男主角身世上鋪了一個梗,這個身世之謎從第一章開始鋪陳,一直寫到八百九十章作者才公布答案,然後在答案公布之後讓萱和一堆台灣讀者哭笑不得,因為男主角原名曾毅,身世之謎公開之後,他本姓邱,換言之,一旦他認祖歸宗之後,就變成了邱毅啊啊啊啊啊……

  一堆人在討論區哀號說不要變邱毅啊,我好難過之類的留言,讓萱看了差點沒笑死,因為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萱在LINE上分享了這個笑話,然後簡小薰告訴萱,她之前也看一部七俠五義衍伸文,裡面男配的名字也很出戲,名叫賀一航……萱頓時整個噴笑不已,不過比起來邱毅還是比較慘一點就是了,哈哈。

  近來,萱的作品不少是配合出版社企劃而生,編編佛心來著,企劃中連主角姓名都替萱想好了,真的很感謝,因為想名字也是件大工程啊,有人替萱服其勞,萱何樂而不為?

  不過有時候名字不合萱的眼緣,萱還是會把它改掉的,在此向辛苦取名的編編致聲歉,因為主角的名字不僅對讀者重要,對作者更重要啊,只因為主角名字若不順,稿子也會跟著不順,萱真的是屢試不爽啊,哭……

  總而言之,名字真的很重要就對了。

  又,新月今年步入二十周年了,相信出版社陸陸續續會舉辦不少活動歡慶,請大家密切注意新月所有動向,歡迎光臨與參與啊。敬請期待。

  以上。

  咱們下本書再見嘍,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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