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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含胭 -【寂寞的鯨魚】《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1:44 AM     標題: 含胭 -【寂寞的鯨魚】《全文完》

【書名】:寂寞的鯨魚

【作者】:含胭

【內容簡介】:

  聲明︰不接受劇情和人設可以點叉,寫文看文雙向選擇,請互相尊重。

  ──

  占喜找對象的要求歷來簡單,對方不用高,不用帥,身體健康,有穩定工作,關鍵是必須要足夠有趣,能說會道逗她笑,誰讓她是個無趣的人呢?

  結果找來找去,找到一個半點兒不符合要求的人。

  這人又高又帥,靠做手工小飾品為生,總是微笑著看她,不說話。

  占喜︰忍了。

  駱靜語︰?

  占喜︰認了!

  駱靜語︰?

  占喜︰好吧,愛了愛了。

  駱靜語︰^_^

  §    §    §

  無聊小姐vs寂寞先生

  1V1,雙C,HE,男主是聽障人士,都市酸甜小戀曲。

  文中涉及手作燙花工藝及其他手工製作內容描寫,有技術支持,也有部分私設和藝術誇張,一切皆為劇情服務,請勿考據。

  2014年寫的文案(留著吧,為了情懷)︰

  駱靜語給占喜講過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海洋學家在大海中追蹤到一頭鯨魚的聲音,牠很健康,但是身邊從沒有同伴、配偶或孩子,這令海洋學家們非常好奇。

  原來,普通鯨魚發聲頻率在12-25赫茲,而這頭鯨魚的發聲頻率卻有52赫茲。這就導致普通鯨魚都聽不到牠發出的信號。

  這頭孤獨的鯨魚被天性驅使著,每年在北極和赤道間往返遷徙,在茫茫大海中唱著寂寞的歌,卻從未遇到過一個同類。

  占喜托著下巴看向駱靜語,看他漂亮的手在身前劃出一串串優美的符號。

  她突然覺得,他就是那頭寂寞的鯨魚,一直在尋找那個能聽懂他唱歌的人。

  §    §    §

  一句話簡介︰誰能聽懂他的歌?

  立意︰無懼非議,勇敢追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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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1:45 A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3-12-5 07:11 PM 編輯

第01章 Eleven Girl

      下午5點,筆試全部結束,占喜夾裹在人流中離開考場。

  對於這場國考,她本就不抱希望,考完後更是覺得沒戲,唯一的擔心就是又要接受老媽無休止的嘮叨。

  遲貴蘭做夢都希望女兒能考公考編上岸,認為女孩子家就該有份穩定又體面的工作,說出去倍兒有面子,更有利於找到優質對象,哪怕她連占喜報的是什麼單位什麼崗位都搞不清。

  「只要是公務員,就是好的!」遲貴蘭總是這麼說。

  考場門口人多車多,占喜打算坐地鐵回家,站在十字路口等綠燈時,耳邊響起一個略帶遲疑的聲音︰「占……喜?」

  占喜回頭,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年輕男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子,兩人手挽著手,顯然是情侶。

  「占喜?真的是妳?」男人像是很驚喜,「我是黃偉啊,妳不記得我了?咱倆高中同學。」

  「啊……」占喜微微張嘴,說實話,她真的不記得了,高中三年過得並不愉快,別說男同學,連要好的女同學都沒有,畢業後和班裡的人沒有任何聯繫。

  「好多年沒見了呢!妳還是老樣子,我剛才遠遠看著就覺得是妳,哎,這是我女朋友。」黃偉指指身邊的女孩,一臉幸福。

  占喜和對方點頭致意︰「妳好。」

  黃偉很是自來熟,又從口袋裡掏出名片遞給占喜,「我現在在車行工作,賣車,妳有需要可以找我。」

  占喜接過名片,這時候綠燈亮了,三人隨著人流一同過馬路,黃偉問︰「妳今天也考試嗎?」

  「嗯。」占喜笑笑,「我就是來湊個熱鬧。」

  黃偉說︰「我也差不多,碰碰運氣。對了,去年開同學會妳怎麼沒來啊?好多同學都挺惦記妳的。」他又對女朋友解釋,「占喜當年可是我們班的班花!不知道有多少男同學喜歡她呢。」

  「我那天剛好有事。」占喜臊得慌,這天要考試,天氣冷,她特地穿著一件巨厚的羽絨服,也沒化妝,被一個陌生的老同學這麼介紹實在太尷尬。

  黃偉的女朋友好奇地打量她,還問黃偉︰「那你是其中之一嗎?」

  「啊哈哈哈哈……瞧妳說的。」黃偉打著哈哈,占喜不想再聊了,回頭看一眼地鐵站,撒了個小謊︰「我得走了,晚上和人約了飯。」

  「男朋友嗎?」黃偉嘿嘿直樂,「來來,加個微信,下回再開同學會,妳可一定要來啊!」

  占喜拗不過,只能和他互加微信,黃偉沒再多說,和女朋友手牽手地離開了。占喜也往地鐵站走,走過十幾米後鬼使神差地回了下頭,發現黃偉在對女朋友說什麼,那個女孩也正好回頭看她。

  目光相匯,兩人都是一愣,繼而回過頭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占喜知道黃偉會對女朋友說什麼。

  她一邊走,一邊把朋友圈設置為「對方不可見」,心想,再過幾天,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刪掉黃偉,這樣的偶遇,於她來說毫無意義。

  這時候是十一月底,錢塘剛剛入冬,傍晚時分,氣溫比起白天降得明顯。占喜加快腳步,想快點進入溫暖的地鐵站。

  她的生日也在十一月,前不久剛過完自己二十三歲的生日。

  11月11日,特別好記,普天同慶,無論是因為光棍節,還是因為網購大狂歡。

  但占喜並不喜歡「11」這個數字。

  上高中的時候,男生們給她取過一個外號,叫Eleven Girl。

  eleven等於11,11等於5+6,56諧音無聊。

  Eleven Girl的意思是──無聊的女孩。

  黃偉說的沒錯,占喜的確長得挺漂亮,小臉盤兒大眼睛,白淨秀麗,身材也苗條,但她並沒有成為萬人迷,男生們只要稍微與她多接觸一些,就會發現,她其實是個很木訥無趣的人。

  占喜什麼特長都沒有,文藝類的,美術類的,體育類的,統統不會。她也沒什麼愛好,性格隨和內向,成天只知道讀書。

  但她還是經常收到情書,並且被人表白,為了這件事,遲貴蘭曾經幾次衝到學校找班主任告狀,揚著那些從占喜書包裡搜出來的彩色信紙,叫囂要找對方家長算賬。

  這樣的反應在高中裡算是誇張,連帶著,占喜在班裡過得也不舒坦,大家都知道,她有一個很奇葩的老媽。

  占喜下扶梯進地鐵站,因為考試剛結束,通道裡來往行人不少。

  她步履匆匆,不停地與人擦肩而過,突然,前方一陣騷動,跑來兩個地鐵站安保人員,穿著制服揮著警棍,邊跑邊喊︰

  「那個人!穿黑衣服的!你站住!」

  「叫你呢!站住!聽到沒有!」

  占喜和身邊人的反應都一樣,趕緊貼邊讓出路來,回過頭看,人群都怔著,只有一個背對著她、穿黑衣服的高個男人走得飛快。

  大家都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有人問︰「幹嘛呢?抓賊啊?」

  也有人說︰「不知道,那人搞不好是通緝犯,停都不帶停的。」

  「快走快走,真嚇人。」

  說話間,安保人員已經衝到那人身後,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占喜並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此時見人已經抓住了,她便回過頭,繼續快步往站裡走。

  另一邊,安保人員緊緊拽著這個男人的胳膊,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這人穿一身黑,羽絨服兜帽戴在頭上,帽檐拉得很低,還戴著一只黑色口罩,兩隻手揣在兜裡,出站後就低著頭大步流星地走。

  他形跡可疑,安保人員想讓他驗一下身份證,結果叫了好幾聲人家都不理,弄得他倆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抓住他的那一瞬間,這人像是嚇了一跳,此時已經轉過身來,口罩上露出的那雙眼睛裡寫滿疑惑和驚訝。

  兩位安保一迭聲地問他︰

  「叫你呢!怎麼不答應的?跑什麼跑?」

  「身份證出示一下。」

  「叫什麼名字?哪兒人?來錢塘幹什麼的?」

  邊上也有不怕事的路人駐足打量,男人的手從兜裡伸出來時,兩位安保人員更緊張了,但他只是拿出一個皮夾,抽出身份證遞過來。

  安保人員查驗身份證時,那人拉下兜帽,又摘下口罩,安保人員才發現這其實是個年輕又英俊的小伙子,一頭蓬鬆黑髮,膚色偏白,鼻樑挺拔,一雙眼睛溫和清澈,看著完全沒有攻擊性。

  兩位安保人員鬆了口氣,其中一個不解地問︰「剛才叫你怎麼不答應呢?」

  年輕男人盯著他啟合的嘴唇看,繼而指指自己耳朵,搖搖手,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安保人員就明白了。

  怪不得呢,原來是個聾啞人。

  ──

  地鐵車廂裡溫度很高,那麼多人擠在一起,穿著厚羽絨服的占喜後背出了一層汗。

  到站後她擠出車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出站上到地面後,西北風又呼嘯著撲到她臉上,凍得她身子一抖。

  這一冷一熱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感冒,占喜戴上圍巾,看著進站時還大亮的天光如今已是全黑,縮著脖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時,秦菲還在做飯,占杰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玩手機,六歲半的小佷子占凱威在兒童房裡趕作業。

  占喜換鞋時喊了一聲︰「我回來啦!」

  回應她的是廚房裡一陣菜料兒下油鍋引起的爆油聲。

  占喜提著一袋子草莓進廚房,對秦菲說︰「嫂子,我買了點草莓。」

  秦菲拿著鍋鏟在鍋裡翻炒,也沒空看她,下巴點點台面︰「放著吧。」

  占喜回到客廳,占杰忙裡偷閒問她︰「考得咋樣?」

  「沒戲。」占喜在他身邊坐下,問,「你今天不加班呀?」

  占杰專心地玩遊戲︰「昨天剛好有個活兒幹完,今天休一天。」

  占杰是占喜的親哥,比她大十一歲,平時加班是常態,一個月裡回家吃晚飯的天數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占喜大學畢業後,占杰也不管她願不願意,非要妹妹住進他家,遲貴蘭夫妻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覺得哥哥疼妹妹天經地義,完全沒人去問秦菲的意見。

  手機響了,是遲貴蘭的電話,占喜一陣心驚肉跳,懨懨地接起來︰「喂,媽媽。」

  「歡歡,妳考完了吧?」遲貴蘭問,「考得好嗎?」

  占喜說實話︰「不好,沒什麼希望。」

  遲貴蘭沉默片刻,嗓門立刻就大了︰「妳平時到底有沒有在復習啊?人家說剛畢業的學生希望是最大的!讓妳報個班非不報!妳純粹就是不上心!」

  秦菲把菜一盤盤端到客廳餐桌上,往沙發這邊看了一眼。

  占喜小聲說︰「媽,我不想考公務員。」

  「說什麼蠢話呢?不考公務員妳能幹什麼?」遲貴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妳啊妳,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算了算了,公務員明年再來過,到時候有事業單位考試,妳也去試試。」

  占喜煩躁得很,敷衍道︰「再說吧,沒事的話我掛了。」

  「什麼沒事啊?還沒說呢就不耐煩了?」遲貴蘭氣呼呼的,又問,「妳嫂子在幹嘛?」

  「做飯啊,快做好了。」占喜壓低聲音,悄悄向廚房方向看了一眼,占杰的注意力全在手機上,完全沒管老媽和小妹在聊什麼。

  「今兒你們吃什麼?上次回家我看妳都瘦了,那下巴尖得都能挑螺螄。妳那嫂子成天喊減肥,吃得素,也不想想威威還長身體呢,阿杰上班也辛苦,現在又多了一個妳,哪能不吃肉啊!」

  遲貴蘭嗓門真的很大,占喜怕秦菲聽見,站起身往書房走︰「媽妳小點兒聲,嫂子做菜挺好的,都有大葷。」

  進房時,秦菲剛好把最後一碗湯端出來,和占喜打了個照面,秦菲說︰「洗手吃飯了。」

  占喜指指手機︰「媽媽的電話,一會兒就好。」

  「要吃飯了還打電話,晚上不能打呀。」秦菲看著占喜進屋帶上門,又加了一句,「打個電話還要躲起來打,防誰呢?」

  占杰從沙發邊走過來,聽到這一句後說︰「我媽很久沒見歡歡了,聊會兒天很正常。」

  秦菲沒好氣︰「不就是想問問我有沒有虐待她的寶貝女兒唄。」

  「說什麼呢?」占杰摟一下妻子的肩,手指從桌上拎起一塊肉往嘴裡丟,「呦,這肉好吃。」

  秦菲沒再接腔,往兒童房裡走去︰「威威,洗手吃飯了,吃完了再做作業。」

  占喜坐在書房裡的沙發床上,這是她的床,天天要睡,白天都不折起來了。自從她住進書房,哥哥嫂嫂幾乎沒用過寫字台,筆記本電腦都搬去了主臥,占喜挺不好意思的。

  遲貴蘭的大嗓門還響在耳朵邊︰「那個小伙子真的不錯,我聽妳朱阿姨說了就覺得條件好,事業編制呢!家裡給備好了婚房,歡歡啊,朱阿姨已經問我要去妳的微信號了,說人家會來加妳的,妳先和他聊聊。」

  這已經是遲貴蘭找來的第三個優質男青年,占喜聽得腦殼疼︰「媽,我才剛畢業呢,妳為什麼那麼急要我嫁出去啊?」

  遲貴蘭語速很快︰「我不是急,我是為妳好,妳現在是最好的年紀知道嗎?人也是最漂亮的時候,不趁這年紀好好找個對象,妳想拖到什麼時候呀?」

  占喜說︰「我沒拖啊,自己會留意的,我又沒說不找對象。」

  「不能自己找!」遲貴蘭斬釘截鐵,「像妳哥自己找,找得我一點也不滿意,妳的對象媽媽一定要幫妳把關。妳那麼單純的一個人,很容易被人騙的!就像大學裡那個人,那樣兒家庭的妳想都不要想!」

  占喜扶額︰「什麼和什麼呀,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

  「妳知道我說的是誰哦?沒什麼也是因為我發現得早,要是有什麼了,悔死妳!」

  書房門上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占喜嚇一跳。

  「媽!」她也是聽煩了,「我該去吃飯了,嫂子都催了。」

  遲貴蘭嗤之以鼻︰「她催個屁!我和我女兒說電話,關她什麼事?」

  「……」占喜放柔語氣,「妳別老說嫂子不好,她挺好的。行吧行吧,人家來加我我會聊的,我真的要去吃飯了,餓死了都。」

  一聽女兒餓了,遲貴蘭立馬放行︰「餓了呀?那趕緊去吃飯吧,多吃點兒,別學妳嫂子減肥啊。」

  掛掉電話,占喜走出書房,哥嫂一家三口已經坐在餐桌邊,秦菲幫她把飯都盛好了,抬頭看她一眼︰「洗手,吃飯了。」

  「哦,謝謝嫂子。」占喜往廚房走去。

  遲貴蘭和秦菲長久不睦,殃及池魚,秦菲看占喜也不順眼。

  作為女兒,占喜知道遲貴蘭是個好老媽,就是強勢了些,但作為旁觀者,她覺得遲貴蘭不是個好婆婆,加上占杰這人也很一言難盡,不會調和,只會逃避,婆媳關係能好才有鬼。

  占喜為秦菲打抱不平,嫂子應該過得很憋屈,一個能幹又顧家的女人,賺得一點兒也不比占杰少,就因為房子是占杰的婚前房,所以她硬不起腰桿對占喜甩臉色。

  吃過晚飯,占喜洗碗,洗完後去陪威威做作業,沒一會兒就聽見客廳裡傳來哥哥嫂子的爭執聲。

  占杰︰「我不去!外頭那麼冷,我都換上睡衣了,明早上班去倒不一樣嗎?」

  秦菲︰「那麼多垃圾,放一晚上都臭了,垃圾本來就該每天都倒。」

  占杰︰「那妳去倒唄,要我去我就是明早去。」

  秦菲︰「占杰你要不要臉的?我買菜做飯大掃除什麼都幹,讓你倒個垃圾你就不願意了?」

  占杰︰「我難得休息一天!平時上班很累了!外頭太冷我不想出門!誰要倒誰去倒!反正我不去!」

  秦菲︰「我不上班?我不累啊?這家是你一個人養的嗎?!」

  占喜和威威對視一眼,威威搖頭嘆息︰「唉……又來了。」

  占喜快步走出房間︰「我去倒我去倒,不就倒個垃圾嘛。」

  她拎起外套要穿,占杰突然抓住她手臂,喉嚨巨響︰「不許去!誰要倒誰去!」

  秦菲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占杰︰「你什麼意思占杰?現在是你們姓占的算一家人,我是外人對嗎?」

  占喜反手拉住她哥︰「哥,垃圾的確該每天都倒,我去倒就行,沒多少路。」

  秦菲又指向她︰「妳給我閉嘴!現在沒妳說話的份!」

  占喜︰「……」

  占杰火了︰「秦菲妳發什麼神經?有火衝我來!占喜惹妳了嗎?她是我妹!我就這一個妹妹!」

  秦菲大叫︰「真新鮮吶!說得好像你有不止一個老婆似的!」

  兒童房裡傳來占凱威的尖叫聲︰「你們別吵啦!煩死人啦!」

  「砰」的一聲,房門被甩上了,占杰和秦菲面對著面咻咻喘氣,占喜默默拎起廚房、客廳和衛生間的垃圾袋,外套都忘了穿,一溜煙兒地出了門。

  深夜,占喜躺在沙發床上發呆。

  這五個月來,秦菲在忍,她也在忍,如今看來秦菲快要忍不下去了。占喜想,她還是快點找個房子搬走吧。

  不知道占杰和秦菲私底下相處是怎樣的狀態,他們結婚已有八年,是自由戀愛,算老夫老妻了嘛?可依占喜的觀察,他們平時很少有親密的言行。

  如果夫妻結婚幾年後就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占喜就覺得婚姻一點兒也不值得期待,不明白老媽為什麼那麼急要她出嫁。

  她沒有談過戀愛,青春期頂著一張漂亮的臉過得寡淡無光,大學一畢業又被老媽安排瘋狂相親,照著目前的趨勢,她很有可能會嫁給一個老媽處處滿意的體制男,仔細想想,挺悲哀的。

  其實,占喜找對象的要求歷來簡單,對方不用高,不用帥,身體健康,有穩定工作,關鍵是必須要足夠有趣,能說會道,可以逗她笑,誰讓她是個無趣的人呢?

  Eleven Girl,想要找到她的Mr. Funny。

  寂寞的夜晚,無聊的人生,這一天又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嗨,有趣先生,你在哪裡呀?

  檯燈熄滅,占喜裹著被子陷入夢鄉。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1:58 AM

第02章 網路一線牽

  周一上班,午休時大開間裡很安靜,有些同事還沒回來,有些趴在桌上午睡,有些則戴著耳機刷劇。空氣裡飄著淡淡的咖啡香和水果味,隔壁還傳來兩位年輕媽媽交流育兒經驗的說話聲。

  占喜窩在工位上看租房APP,有合適的房源就收藏下來。昨天著了涼,她有點兒感冒,不停地拿紙巾擤鼻涕,一杯杯地灌熱水。

  部門經理文琴中午被叫去和孫總一塊兒吃飯,午休快結束才回來,路過占喜桌邊時敲敲她的桌面︰「小占,來活了,到我辦公室來。」

  「哎!」占喜乖乖跟她進去,屁股剛坐下,市場部老錢就急匆匆進來,抱著一大摞文件喊︰「姑奶奶妳可算回來了,趕緊幫我蓋章!」

  文琴年近四十,拿過文件翻一遍,對老錢說︰「你先等等,我把事給小占交代了再給你蓋,這都還沒上班呢。」

  老錢就在邊上坐下等,占喜洗耳恭聽,文琴就把孫總交代的事給她復述了一遍。

  事情很簡單,二十多天後,公司會有一位大客戶帶團隊來考察。客戶是日本人,男性,五十多歲,孫總想給對方送份見面禮,找文琴去吃午飯就是為這事。

  據說這日本人正經又清高,不收任何昂貴的禮物。孫總尋思土特產也拿不出手啊,於是就多方打聽,得知這日本人常年生活在中國,喜愛茶藝、花藝等雅緻事物,尤其喜愛日本老家一位手作花藝大師的造花作品。

  聽到這兒,占喜還在發愣,老錢忍不住插嘴了︰「那是要買進口花呀?這花寄過來不都蔫了嗎?植物過海關很麻煩的吧?」

  文琴一副「你沒見過世面」的表情︰「手作,造花,花都是假的!」

  「假的?」老錢更納悶了,「假花去小商品批發市場買不就得了,撐死了幾百塊錢一盆,這玩意兒還能送人啊?還不如送土特產呢。」

  「你別打岔!」文琴示意他閉嘴,又對占喜說,「別聽老錢瞎說,孫總讓我們準備的花可不便宜,都是手工做的,叫什麼、什麼……燙花藝術!不需要從日本買,現在國內也有人在做。小占妳的任務就是去找做這種花的人,做一個擺件,高雅點的,我估計網上能找到。你們小年輕愛玩短視頻,這個任務就交給妳了,具體做什麼花,妳先找到人再說。」

  占喜聽懂了,但她對這一行很陌生,「燙花藝術」也是第一回聽說,問︰「文姐,預算是多少呀?」

  文琴也是一頭霧水︰「我哪知道預算啊,問孫總他也說不上來,我估摸著小四位數吧,再貴就沒意思了。」

  「嚯!」老錢驚呼,「那就是三、四千塊?這個價買盆假花!孫總也太狼了吧!」

  文琴皺眉︰「你懂什麼!手工的,現在手工的最值錢!手工刺繡,手工雕刻,人家是手藝活兒,就是比機器做的牛逼,送出去也有誠意。」

  老錢體會不了這份高雅,不吭聲了,文琴又交代過占喜幾句,占喜便出了辦公室。

  對於這份工作,占喜說不上多喜歡,畢竟工作不是她自己找的,而是遲貴蘭託了一大圈關係把她塞進來的。人力資源部經理文琴是占喜的遠房表姐,占喜上一回見她還是在太姥姥的追悼會上,那會兒她才五歲,也不知道這麼遠的關係,遲貴蘭是怎麼搭上的線。

  占喜上班小半年,日常就是為部門打雜,相當於文員,文琴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有時也幫其他分管薪資福利、招聘培訓、晉升團建的姐姐們打下手,沒有自己具體的工作內容,不免讓她心生焦慮。

  坐回工位,占喜先在電腦上搜索燙花藝術,大概了解後又打開手機去網店和短視頻平台找了一圈,還真被她找到幾個做這行的店鋪和主播。

  占喜鎖定Q站一個視頻播放量不少的主播,這人主做燙花作品,做出來的東西有頭飾、衣服上的配飾、新娘捧花、桌上的花卉擺件等。

  不得不說,那些頭飾配飾真的精美又可愛,幾乎以假亂真,有一個草莓樣的胸針,胖乎乎圓滾滾的,占喜特別喜歡。

  視頻都經過剪輯,沒有完整的製作流程,搭配簡單的文字解說,作者也不露臉,不出聲,只能看到他的手。

  那是一雙相當漂亮的手。

  應該是男性,皮膚白皙,手指修長且骨節分明,手背上有隱約的青筋,指甲剪得圓潤乾淨,右手小拇指最底下那節還長著一顆紅色小痣。

  他輕挽著衣袖,露出清瘦的手腕,拿著各種工具操作時,那十根手指不論伸直還是蜷起都靈活舒展,有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姿態。

  配著輕快的音樂,占喜看得津津有味,心裡感嘆這人真是心靈手巧,還是男人呢!要是她哥有這麼一雙手,小佷子學校裡的手工作業就再也不用愁了。

  看著看著,占喜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手,家族遺傳,她手上皮膚雖然白,十個手指頭卻肉嘟嘟的,手背也肉,戴戒指不好看,據說戴玉鐲子會顯得富態。

  人人都說這是一雙好福氣的手,和她的名字一樣,喜氣洋洋。占喜鬱悶地撇嘴,她更想要一雙纖纖玉手,會顯得更高級。

  看過幾段造花視頻,又看到主播留在主頁的「承接各種燙花產品私人訂製」信息,占喜當即給主播發私信,很幸運,對方立刻就做出了回復。

  占喜把事情緣由說了一遍,很虛心地向對方詢價。

  對方顯然被弄懵了。

  【小魚魚手作燙花】︰?????

  【草莓蛋糕】︰[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一朵花一個價,一個作品又一個價,我都不知道您想做什麼呀。

  一個有著一雙美手的男人,開口是「親」,占喜有點接受不了,想想可能開網店的都這樣吧,沒喊她「老鐵」或「家人」算不錯了,就也沒太在意。

  她飛快地去網上找來幾張鮮花插花圖片,發給對方。

  【草莓蛋糕】︰差不多就是這種造型,用燙花能做嗎?

  【小魚魚手作燙花】︰能的呀。

  【草莓蛋糕】︰多少錢?

  【小魚魚手作燙花】︰您確定一款,我給您報價。

  占喜便挑了一款有天堂鳥和百合花的作品,紅紅黃黃的看著很熱鬧,還有個喜慶的名字叫「好運來」。

  【小魚魚手作燙花】︰您稍等哦。

  ──

  電腦旁,方旭正唏哩呼嚕吃著一碗麻辣燙,抽空發出兩條微信。

  【方旭】︰好運來.jpg

  【方旭】︰魚啊,這玩意兒用燙花做多少錢?

  一會兒後,對方回了。

  【好大一頭魚】︰4000

  【方旭】︰要這麼貴啊??

  【好大一頭魚】︰望鶴蘭要用府綢,工時長,要造型,需要一周。

  【方旭】︰行吧。

  方旭抽出餐巾抹抹嘴,打開Q站回復私信。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這一款要6000。

  【草莓蛋糕】︰這麼貴???目瞪狗呆.jpg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您可能不懂,這一款裡的望鶴蘭要用府綢,工時長,整盆花造型複雜,需要一周哦。

  【草莓蛋糕】︰望鶴蘭是什麼?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就是天堂鳥呦。

  【草莓蛋糕】︰……

  占喜對著手機吸吸鼻子,心想人家果然是內行,她都不知道天堂鳥還有別的名兒,更不知道府綢是什麼東西。

  六千塊,搶劫呢!買鮮花能買幾十盆了。

  占喜頭有點暈,丟開手機,沒精力和對方討價還價,想著要麼換個簡單點的花卉造型,要麼換家店鋪再問問。

  ──

  下午,占喜的微信忙個不停。

  一邊是嘰嘰喳喳的大學室友群,一邊是工作群,外加一個相親對象小王。

  【四個小仙女】群裡,姚穎正在口吐芬芳,細數合作甲方的傻X罪狀,羅欣然和占喜都沒空回,只有趙晴晴給姚穎捧哏。

  占喜得空喝了口水,在群裡發問。

  【雞蛋布丁】︰我想在公司附近租個房子,妳們說是租單間好還是和人合租好啊?

  【姚穎】︰怎麼突然要租房子了?妳不是住在妳哥家嗎?

  【雞蛋布丁】︰我哥家太遠了,我想多睡會兒。

  【姚穎】︰我天!就為了多睡會兒,連免費房子都不住啊?

  【雞蛋布丁】︰就是這麼豪橫!

  家裡的事,占喜沒在群裡說過,雞毛蒜皮的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只有羅欣然知道一些。

  【趙晴晴】︰還好妳公司遠,附近租單間比市裡便宜很多,但也要兩千多吧?

  【雞蛋布丁】︰是啊,工資的三分之一,好惆悵,為什麼沒有大佬包養我啊!托腮.jpg

  【姚穎】︰為什麼沒有大佬包養我啊!

  【趙晴晴】︰為什麼沒有大佬包養我啊!

  【羅欣然】︰……

  【姚穎】︰妳要搬出來,妳媽知道嗎?她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宰了妳?

  【雞蛋布丁】︰會吧。喪.jpg

  大學同寢四年,占喜和三個室友關係都不錯,她們也沒少聽占喜說遲貴蘭的事,姚穎對占喜的定位就是「媽寶女」,說從沒見過這麼聽媽媽話的女孩。

  占喜也不知這是誇獎還是諷刺。

  【雞蛋布丁】︰唉……相親大佬來和我說話了。

  【趙晴晴】︰什麼條件?這次是公務員還是事業編?

  【雞蛋布丁】︰事業編。

  【趙晴晴】︰沒勁,妳媽就不能給妳介紹一個霸總嗎?

  【雞蛋布丁】︰[大哭]我也想啊!

  【姚穎】︰事業編也行,快上!本群脫貧致富就靠妳了喜兒!

  占喜切換對話框。

  【朱阿姨同學的兒子小王】︰妳好,我是王赫,妳在忙嗎?

  【雞蛋布丁】︰我在上班。

  【朱阿姨同學的兒子小王】︰我也在上班,單位在文興橋附近,妳呢?

  【雞蛋布丁】︰我在青雀門這兒。

  【朱阿姨同學的兒子小王】︰那我們離得挺遠的,我在市裡,妳都快出城了。

  【雞蛋布丁】︰[微笑]

  占喜沒有對王赫開放朋友圈,王赫倒是對她開放了。她看到了王赫的照片,長得還行,但可能因為相親這事兒目的性太明確,占喜對他沒什麼感覺,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感冒讓她無精打采,想到下班後回家哥哥不在,又要獨自面對秦菲,更令占喜感到沮喪。

  因為幾袋子垃圾,早上出門時占杰和秦菲還在冷戰,誰都不搭理誰,占喜真的很想問問他們︰至於嗎??

  下班後,占喜回到家,占杰果然加班沒回來,秦菲帶著兒子和她一起吃晚飯。占喜用公筷給自己夾了一碗菜,對秦菲說︰「嫂子,我感冒了,怕傳染給你們。」

  秦菲的臉當場拉長︰「妳的意思是昨天倒垃圾沒穿外套,凍出來了?」

  「不是,可能是坐地鐵出過汗,後來又吹了風。」占喜心想嫂子也忒敏感了,不再多說,坐得離她遠遠的,默默吃飯。

  占杰不在,兩個女人默契得連表面工夫都不想做。吃完後,占喜洗碗倒垃圾,自覺坐到佷子身邊陪他做作業,還不忘戴上口罩。

  威威抄詞語時,占喜坐在小板凳上無所事事,想到那盆花兒的事還沒頭緒,就將小板凳拉遠了些,拿出手機找起新的主播,靜音放視頻。

  秦菲端著一碗洗淨的草莓進兒童房時就看到這一幕,把碗重重地放到兒子手邊,開口便帶了氣。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都忍不住啊?」她語調冷冷的,「一天到晚就捧著個手機,平時也就算了,陪威威寫作業還要玩,會影響他學習的。」

  威威還要煽風點火︰「手機在手,天長地久!手機離手,魂都沒有!」

  「胡說八道什麼?誰教你的!」秦菲拍一下兒子腦袋,又對占喜說,「占喜妳別以為我是在針對妳,要不是因為我和妳哥文化水平不及妳,也不會讓妳來輔導威威做作業。妳當初自己答應了的,要是不願意就和我直說,小學一年級的東西我還是能教的。」

  占喜早已收起手機,低聲說︰「嫂子,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威威叉著草莓吃,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看占喜。小朋友其實挺喜歡姑姑,姑姑長得好看,還常給他買零嘴兒和玩具,等到秦菲離開房間,威威叉起一塊草莓要餵占喜︰「姑姑妳吃,草莓好甜的。」

  占喜被氣笑了,她當然知道草莓好甜,買的時候嚐過的。

  揉一把小佷子的腦袋,她說︰「姑姑感冒了,不吃,你趕緊抄,看你這狗爬字兒。」

  威威嬉皮笑臉地哼哼,趴到桌上繼續抄詞語。占喜不敢再玩手機,只能拿起小朋友的語文書無聊地翻看。

  晚上,占喜躲在被窩裡,又一次去看APP裡的租房信息。之前為了應付國考,她沒機會說搬家,現在考也考完了,她尋思著周末必須去看幾套房。

  刷完房源,她又想起那盆還沒著落的花,打開另一個叫P站的短視頻平台,再一次搜起玩燙花的主播。

  這門手藝挺小眾的,可能入門不難,玩的人不少,但做得好的人不多,開張接訂製的永遠是那幾個在Q站也有的ID。

  一個個主播看下來,占喜突然頓住,因為她看到一雙熟悉的手。

  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手背上有青筋,指甲圓潤乾淨,右手小拇指上有一顆紅痣……

  這麼漂亮的手看一次就不會忘,只是這主播僅發佈出三段視頻,同樣經過剪輯,但沒配音樂和文字,看起來就顯得干巴巴,很枯燥,播放量非常少。

  發佈日期還是三年前,虧得占喜耐心,一直在往下拉,要不然根本就看不到。

  占喜盯著那雙手仔細看,心裡確定這和白天那位是同一個人,盡管他們ID不太一樣,但都和魚有關。

  是換站了嗎?占喜沒猶豫,試著給對方發私信。

  【糖汆蛋】︰嗨,晚上好。

  【糖汆蛋】︰請問你是小魚魚手作燙花的主播嗎?

  ──

  手機振動,駱靜語看著屏幕上突然彈出的私信消息,愣了一會兒,緩緩打下一個字。

  【好大一頭魚】︰是

  對方很快就回了。

  【糖汆蛋】︰我白天和你詢過價,請問能優惠點嗎?

  駱靜語不知道對方詢價的產品是什麼。

  【好大一頭魚】︰詢價那個?

  【糖汆蛋】︰好運來.jpg

  【糖汆蛋】︰這個,能優惠嗎?

  駱靜語記起來了,白天時他看這張圖看得很仔細,把每朵花、每片葉子、每枝花睫都研究過,還按過計算器才給方旭報的價。

  他沒回,直接微信聯繫方旭。

  【好大一頭魚】︰好運來.jpg

  【好大一頭魚】︰你給客戶報價多少?

  【方旭】︰啥意思?

  【好大一頭魚】︰客戶來找我了。

  【方旭】︰不會吧???

  【好大一頭魚】︰你報價多少?

  【方旭】︰……

  【方旭】︰6000

  【好大一頭魚】︰……

  【方旭】︰不是,兄弟你聽我解釋!

  駱靜語沒聽方旭解釋,板著臉退出微信,又打開P站,做過一番心理建設後,給詢價那人回消息。

  【好大一頭魚】︰這個是6000。

  占喜一看這回復就蔫菜了,心想是不是小眾產品也沒個價格體系,都不讓還價的。她不想再聊,正要退出時,對方又來消息了。

  【好大一頭魚】︰今天但是我們活動搞促消了,訂單所有都打折吧,你的好運來了。

  占喜感到莫名其妙,因為對方打出來的話奇奇怪怪的,雖然意思能看懂,但語序語法的使用讓人有種「這人語文很差」的感覺。

  而且還不叫她「親」了。

  占喜腦袋裡冒出一個問號,好奇地問下去。

  【糖汆蛋】︰打幾折啊?

  【好大一頭魚】︰六折。

  占喜還沒打字呢,對方又發過來。

  【好大一頭魚】︰好運來個花,很難了,3600全網肯定最低價了,我不騙你。

  占喜︰「???」

  不知怎麼的,原本鬱悶的心情這時逐漸好轉,她對著手機屏幕「噗」一聲笑出來。

  【糖汆蛋】︰謝謝你,不過今天太晚了,明天上班詳談吧。

  【好大一頭魚】︰好的。

  【糖汆蛋】︰那明天下單,是不是就恢復原價啦?

  駱靜語一愣,發現這話很難回,之前打下那幾句話已經費他不少腦細胞,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這時候思索片刻,只敢發出一張表情包,又打下兩個字。

  【好大一頭魚】︰網絡一線牽,珍惜這段緣.gif

  【好大一頭魚】︰你猜。

  看著那些閃爍的玫瑰花和小星星,占喜真的被逗樂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2:07 PM

第03章 糖氽蛋

  駱靜語不覺得自己幽默,從小到大,幽默這個詞兒就沒和他掛上過鉤,並不知道自己在深夜真情實感打出的兩個字,會讓一個陌生女孩笑上老半天。

  相反,此時的他心情欠佳,又一次打開和方旭的聊天對話框。

  【好大一頭魚】︰為什麼我報4000,你要報客戶6000了?

  【方旭】︰你先別急,聽我解釋,哪有人一開始就報實價的呀!肯定是要讓客戶討價還價的嘛。

  【好大一頭魚】︰那麼客戶還價嗎?

  【方旭】︰沒有,後來就沒回了。[鬱悶]

  駱靜語坐在工作台邊,無力地撐住額頭。

  【好大一頭魚】︰不是第一次了,4000包括你的分成,我計算了。

  【方旭】︰我知道!這是底價,底價你懂嗎?魚啊,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一點兒不懂談判技巧。對了,人家為什麼會找上你啊?從哪兒找的你?你在Q站自己發了視頻?

  在方旭主打營業的Q站,駱靜語的確沒發過視頻,不僅如此,在所有用戶眾多的短視頻和社交平台,他都沒有發過視頻,這是方旭的要求。

  他說駱靜語書面溝通有問題,怕他把生意談砸,讓他專心做產品即可。

  被客戶找到的P站上的賬號還是三年前註冊的,要不是今天突然彈出私信,駱靜語都快忘了這款APP。

  方旭還在不依不饒地追問。

  【方旭】︰說好了你幕後我台前啊,你要是在別站發佈內容,不合規矩的魚哥!

  【好大一頭魚】︰P站三年前殭屍號了,我會刪除掉。

  【方旭】︰行吧,客戶要是再找你,你就說你換站了,讓他來找我就行,自己人搶自己人生意,說不過去。

  駱靜語沒回,方旭那邊一直在輸入中,沒多久就跳出好大一段。

  【方旭】︰魚啊,這種客戶我見多了,他可能去別處詢價了,也可能只是問問,有時候過幾天又會回來問,真心想做的人跑不了。我給他留足還價空間,最後4000多甚至5000成交他就會很高興,我再送他幾個配飾,他還會很感激,生意就是這樣做的。再說了,這種水平的燙花要做得和圖片很像,本來就沒幾個人能做到,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

  方旭沒有再發過來,駱靜語也沒再繼續聊。

  他和方旭合伙經營這塊業務已經三年多,小眾手工作品,方旭負責剪輯、製作視頻,運營推廣,他負責拍攝視頻和照片,製做成品,約好三七分成,他拿七,方旭拿三。

  駱靜語知道方旭會給客戶報高價,也有冤大頭會買單,多出來的差價自然都進了方旭的腰包,駱靜語也沒計較。

  他在意的是,更多的人直接被虛高的價格給嚇跑了,畢竟幾千塊錢的燙花擺件或其他大件燙花作品,再喜歡的人也不會隨意下手,材料成本其實不高,真正值錢的是他付出的時間和精力。

  他說不過方旭,不管是當面聊還是網聊都說不過。

  事實上,他說不過任何人,很多話梗在腦子裡,就算打字都沒法表達清楚。姐姐駱曉梅一直勸他要多練閱讀和寫作,多和普通人交流,那麼大個人了寫東西還顛三倒四,錯字漏字,主謂賓不分,但駱靜語對這件事向來持逃避態度。

  說來也很奇妙,和【糖汆蛋】的交流,是這幾年來他第一次在網絡上直面客戶,打出去的那些話有沒有語病,駱靜語自己不知道,倒是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小激動。

  好像……和客戶溝通,也沒想像中那麼困難。

  工作台上的工具和材料還攤著,駱靜語背脊靠在椅背上發了會兒呆,伸手捏捏鼻樑,起身去廚房,從冰箱裡拿出兩個雞蛋和幾顆紅棗,準備炖一碗糖汆蛋。

  好久沒吃糖汆蛋了,看到那個客戶的ID,大晚上的居然把他給看饞了。

  點上火先煮紅棗,駱靜語走去陽台,拉開玻璃窗透口氣。

  初冬的夜晚,11點多,高層陽台實在不算透氣的好地方,撲面而來的冷風跟刀子似的刮在他臉上。

  陽台上擺著十幾個花盆,多是不畏嚴寒的花卉和綠植,其他對於溫度環境有要求的盆栽,駱靜語早已將它們移進室內。

  他喜歡養花草,澆水施肥、剪枝除蟲都親力親為,他喜歡鮮花盛開、綠意盎然的場景,喜歡微風吹拂後,沁入呼吸間的那一抹芳香。

  或者說,他喜歡一切美麗又安靜的事物。

  他自幼生活在無聲世界,靜語──是父親為他取的名,新生命誕生的喜悅還沒來得及體會,父母已經用一個名字說出了對他的歉意和一抹無奈。

  駱靜語在藤椅上坐下,烏黑的髮絲被夜風吹起,植物們在他身邊搖搖曳曳,他看著眼前閃爍的城市夜景,出神許久。

  ──

  大多數家庭的清晨都是忙碌的,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占杰家也不例外。

  占凱威捧著餛飩碗吃得磨磨蹭蹭,秦菲在化妝,占杰蹲廁所,占喜已經穿上羽絨服、戴上口罩準備出門。

  兩晚過後,占杰和秦菲已經和好,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家裡終於不再低氣壓環繞。

  「哥,嫂,我去上班啦!」占喜喊了一嗓子,只聽見她哥在廁所裡應了一聲,她帶上門,匆匆忙忙地下樓梯。

  早高峰地鐵一如既往得擁擠繁忙,占喜擠出車廂後,小跑著出站。抬頭看到附近幾個高層小區,那都是占喜的租房備選項,她想,要是住這兒就好了,每天還能多睡一個鐘頭。

  在大廈樓下等電梯時,占喜碰到兩個男同事。

  小吳和她打過招呼後就擠眉弄眼地傻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什麼面部神經疾病,不過占喜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只能低著頭一聲不吭。

  林岩站在她身邊,背著雙肩電腦包,左手提一袋早餐,右手拿杯熱咖啡,低聲問︰「妳吃早飯了嗎?」

  「吃了。」占喜回答。

  「嗯。」林岩不說話了。

  小吳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插嘴問︰「小占,中午我們部門說好了出去吃火鍋,妳一起去唄。」

  占喜幾乎沒思考︰「不用了,謝謝,我這幾天挺忙的,午休都要幹活。」

  小吳斜眼看看林岩,語調怪怪地說︰「妳們部門還能忙啊?」

  這話占喜不愛聽,HR全部門都是女生,在別的部門同事眼裡,她們似乎是一群只知道穿衣打扮、搬弄是非、計較考核考勤、成天兒扣獎金的無用崗。

  占喜不打算接腔,林岩說話了︰「年底要績效考核,年後要開年會,HR能不忙嗎?」

  「也是。」小吳很快反應過來,「哎小占,透露一下唄,今年年會大獎是什麼呀?」

  說話間,電梯來了,三人隨著人流進入轎廂,轎廂裡很快就擠滿了人。小吳不知道被擠去了哪裡,占喜樂得不用回答他的問題,但林岩還是站在她身邊,有人擠著占喜,他還伸手擋了一下。

  林岩是技術部的,二十七歲,研究生畢業,個子挺高,長相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鏡,看著就是技術達人的模樣。

  占喜進公司三個月後和部門同事一起組織團建,和林岩在拓展訓練時認識。當時是一個高空項目,需要兩個人面對面、手握手走過兩段鋼絲。占喜恐高,嚇得腿發軟,幾乎是林岩抓著她的手把她給拖過去的。

  從那以後,林岩對她就有點不一樣了,時常給HR部門點下午茶外賣。同事們都看在眼裡,喝著林岩請的奶茶嘻嘻哈哈開玩笑,占喜也不傻,知道林岩對她有好感。

  不過他還沒開口說過什麼,占喜自然不好回應。

  在這方面她向來被動,對於林岩也沒什麼特別感覺,主要是這人走的是高冷範兒,話比她還少,兩人僅有的幾次交談,占喜都覺得純屬尬聊,分分鐘就能把天聊死。

  公司所在的樓層到了,打卡後,占喜和林岩方向相反,分別前,林岩問︰「中午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嗎?」

  「嗯,我今天真挺忙的,而且我感冒了,怕傳染給你們。」占喜戴著口罩,講話時鼻音濃重,說的是實話。

  林岩看著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多喝熱水。」

  占喜︰-_-||

  占喜這陣兒的確很忙。農曆春節後公司要開年會,年會由HR負責,會上文琴要做工作匯報,部分PPT交給占喜做。占喜還沒做過這麼重要的工作,很怕做得不好出岔子,每天都在看前些年的片子學習,還要幫其他姐姐們幹活。

  她惦記著那盆花,時間並不寬裕,還有二十天日本人就要來了。

  占喜下載了幾張鮮花插花圖片,有些造型簡潔,有些比那盆「好運來」更為複雜,又在Q站找到幾個做燙花的主播,一個一個耐心地發圖詢價。

  令她意外的是,有幾個主播明確告訴她,太難了做不來,或者是可以做,但會做得不那麼像,沒有鮮花造型漂亮,如果成品不滿意,是不能退錢的。

  占喜沒想明白,和「小魚魚燙花」聯繫時,對方完全沒說能不能做得像,「好大一頭魚」倒是提過很難,她還以為會做燙花的都能做呢。

  能做的幾個主播報價也是五花八門,像那盆「好運來」,報五千的有,報八千的有,還有一個女老師居然報到一萬。

  占喜問過一圈後,做好一張Excel表,把幾個備選作品的照片和報價按照不同店鋪都填上去。最後,她打開P站,去找「好大一頭魚」。

  令她更意外的情況發生了,昨晚才聊過天的那頭魚,就一個晚上,主頁裡三段視頻刪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兩人寥寥幾句私信對話。

  占喜感到困惑,還不死心,給他發私信。

  【糖汆蛋】︰你好。

  【糖汆蛋】︰嗨,你在嗎?

  【糖汆蛋】︰你怎麼把視頻都刪啦?是要去Q站找你嗎?

  【糖汆蛋】︰今天還能打折嗎?

  【糖汆蛋】︰???

  一直等到下班,「好大一頭魚」都沒有回復她的私信。

  占喜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想了想,只能打開Q站去找「小魚魚手作燙花」,無奈地給對方發私信。

  【草莓蛋糕】︰嗨,請問,你是好大一頭魚嗎?

  對方很快就回了,像是時時刻刻都抓著手機。

  【小魚魚手作燙花】︰是的呢,親~

  占喜怔怔看著屏幕,心道︰不,你不是。

  ──

  駱靜語坐在地鐵車廂裡,微信上,駱曉梅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發過來。

  【駱曉梅】︰前天你走掉,媽媽氣得都犯偏頭痛,她也是為你好,你有空再回家去看看她,耐心點。

  【駱曉梅】︰你二十六歲了,是時候談朋友了,你姐夫介紹的這個女孩子條件真的不錯,你聽話去見一下,就當交個朋友。

  【駱曉梅】︰見面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要有分寸。

  【好大一頭魚】︰我現在不想找女朋友了,沒時間找了。

  【駱曉梅】︰結尾不要亂用「了」,不是什麼話結尾都要用「了」的!還有吧,啊,嗎,呢,這些語氣助詞,你分分清都怎麼用。小魚你真的要多看書,或者多和普通人聊聊天,你社交太窄了,現在是不是唇語都要不會讀了?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

  【駱曉梅】︰記住去和女孩子見面!

  【好大一頭魚】︰知道啦!

  【駱曉梅】︰這個「啦」就用對了。[點讚]

  駱靜語退出對話框,看到方旭又發過來三張插花圖片。

  【方旭】︰報價,就上次那個客戶,說是要報給領導,多幾個備選方案。

  駱靜語仔細看過三張圖片,觀察著每件作品裡花朵、葉片和花睫的形態數量,默默心算。

  客戶挑的插花作品都挺別緻的,有一件叫荷塘清韻的作品裡,只有一朵荷花、三只蓮蓬和幾片荷葉,很好看,但對於燙花來說,反而太過簡單。

  他也沒用計算器,大概地估了一下,就把三個報價依次報給方旭。

  【方旭】︰我還是會稍微報高一點的,和你說一聲。

  【好大一頭魚】︰[OK]

  【方旭】︰我就說嘛,外頭問一圈還會回來的,人家是要送禮,不在乎錢,只求質量。

  駱靜語沒回,他的確不擅長對外溝通的活兒,合作期間,他沒有資格對方旭指手畫腳。

  昨晚和客戶的對話純屬意外,一天過後,他已經冷靜下來。

  打開P站,駱靜語看到【糖汆蛋】白天發來的幾條私信,每一條都隔著幾分鐘,他又往上翻,看到前一晚兩人的對話,腦子裡想起的是那碗糖汆蛋的甜味。

  他自然不會回,看了一會兒後就退回桌面,直接卸載了P站APP。

  收起手機,駱靜語抬頭看向周圍的人,他依舊穿著一身黑,戴著口罩,拉低帽檐,連帽檐邊原本棕色的毛邊兒都給拆了,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身體能感受到地鐵行駛時帶來的振動,耳邊卻沒有半點兒聲音。

  駱靜語知道自己感受到的環境對於別人來說叫做「安靜」,甚至是「寂靜」,但對他來說,這是像呼吸一樣自然的存在。常人戴上降噪耳機也許能體會他的感受,他卻永遠都無法體會什麼叫做「有聲世界」。

  想像不出來,聲音,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東西。

  晚歸的地鐵上乘客不多,坐在斜對面的一對小情侶在聊天,女孩子的腦袋靠在男孩子肩膀上,嘴唇小幅度地張合著,應該是在說悄悄話。

  駱靜語想起姐姐對他讀唇語水平的質疑,心底有點不服氣,凝神細看,意外地被他「讀」到這麼兩句︰

  ──昨晚……有點疼,今天……不讓你……流氓。

  ──對不起啦寶貝,今天……還要……我會輕一點。

  男孩子壞笑著摸摸女朋友的臉,女孩子羞答答地捶了他一下。駱靜語被嗆得咳了一聲,趕緊別開頭不再看,覺得自己怪不要臉的。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2:21 PM

第04章 好運來

  從周一接到任務,到周三把報價表交給文琴,再到周五孫總拍板敲定,給日本人送燙花擺件的任務,占喜算是初步完成。

  接下來,就是和對方保持聯繫,直到一周後作品完成為止。

  孫總選定的花就是那盆「好運來」,合作的乙方自然是「小魚魚手作燙花」,因為他家報價最便宜,只要三千六。

  占喜給孫總的解釋是︰「這個……是限時特價,只有這一款,原價要六千呢!」

  孫總很滿意,誇占喜工作效率高,把這事兒完全交給她去辦。

  關於三千六這個價格,其實「小魚魚手作燙花」一開始是不認賬的,占喜就把自己和「好大一頭魚」在P站的聊天截圖發過去,對方賴不過,只能答應下來。

  付掉訂金後,占喜終於有機會向對方提出一個問題。

  【草莓蛋糕】︰你和好大一頭魚其實不是同一個人吧?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為什麼這麼問?

  【草莓蛋糕】︰你倆講話語氣都不一樣。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實不相瞞,他是我這工作室的小伙計,文化不高,有時候講話可能會詞不達意,還請您多包涵。

  文化不高的小伙計啊……原來如此。

  占喜托著下巴想入非非,這麼說來,那雙漂亮的手,主人應該是「好大一頭魚」,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十幾、二十歲的男孩子?手怎麼能這麼巧呀!

  方旭在線上態度挺好,私底下已經氣到吐血。這單生意做成了比沒做成都要鬱悶,要是被同行知道這報價,絕對會被拉仇恨,所以他和駱靜語溝通時火氣就冒了出來。

  【方旭】︰你丫就是有病!還網絡一線牽呢!虧本的買賣也做!

  【好大一頭魚】︰沒虧本。

  【方旭】︰我要求按4000核算分成!一個贈品都不會送!

  【好大一頭魚】︰行。

  【方旭】︰這個客戶很麻煩,要求每天發製作進度,說擔心會做得很醜,你報的價,我懶得中間傳話,到時候就把你微信號甩給人家了。

  【好大一頭魚】︰好。

  占喜和方旭溝通交貨方式,方旭說用快遞,占喜擔心快遞包裝會把花的造型弄壞,方旭再三保證包裝絕對沒問題,占喜才把公司地址報給他。

  方旭一看就樂了。

  【小魚魚手作燙花】︰親,您在錢塘?

  【草莓蛋糕】︰對啊。

  【小魚魚手作燙花】︰巧了!我的工作室也在錢塘,那不用快遞了,到時候做好了我找人給您送貨上門吧,也省得包裝了。

  占喜求之不得,約好一周後的周五白天當面交貨。

  方旭又發給她一個微信號,讓她添加好友,說Q站上聊私信不方便,以後就用微信每天給她報進度。

  占喜搜索了一下,對方的暱稱是「好大一頭魚」,頭像是一隻藍色的卡通鯨魚,這個ID令占喜感到一陣沒來由的驚喜,很快就發送好友申請,不過依舊沒有開放朋友圈。

  沒多久,對方通過申請。

  【你已添加了好大一頭魚,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雞蛋布丁】︰你好!

  【好大一頭魚】︰你好。

  【雞蛋布丁】︰那天晚上在P站和我聊天的是你吧?

  駱靜語遲疑了一下,回答。

  【好大一頭魚】︰是。

  【雞蛋布丁】︰那我下單的那盆花也是你來做嗎?

  【好大一頭魚】︰是。

  【雞蛋布丁】︰那下周五送貨上門的是你嗎?

  駱靜語皺眉看著手機屏幕,【雞蛋布丁】的頭像是一個圓滾滾的蛋殼小人。他想,這人就是【糖汆蛋】?是不是很喜歡吃雞蛋啊?

  【好大一頭魚】︰你在錢塘?

  【雞蛋布丁】︰對呀~[開心]

  【好大一頭魚】︰現在不能知道誰是送貨。

  【雞蛋布丁】︰好吧,那看你們安排了,請一定要幫我們做得精緻一些哦,是送人的禮物,拜託拜託,謝謝啦!

  【雞蛋布丁】︰貓貓賣萌.jpg

  唔……駱靜語在心裡判斷,對方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

  一周工作結束,占喜終於迎來一個不用復習功課的雙休日。

  她悄悄和羅欣然約好周六去看房,周五晚上向秦菲解釋,說第二天要和大學同學見面,沒法子接送威威去少年宮興趣班。

  這是威威上小學後,占喜攬下的活兒。小佷子也很辛苦,每周六上午9點上課到10點半,下午1點半上到4點,早出晚歸,中間還得找個地方吃飯休息。

  占杰是指望不上的,秦菲有時周六也要加班,占喜就自告奮勇由她接送。哪知三個月來,即使秦菲不加班,接送的活兒也不知不覺變成了占喜的分內事。

  秦菲聽到以後臉色就不太好看,占杰問了一聲︰「歡歡,和哪個大學同學見面?是那個晴晴還是姓羅的?」

  三個室友中,姚穎回老家工作了,趙晴晴和羅欣然都留在錢塘,前者在本校讀研,後者工作。

  「羅欣然。」占喜回答,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占杰眉頭皺起來了︰「妳和她怎麼還有聯繫?不是和妳說了別和她來往嗎?那不是個正經女孩子,又抽煙又喝酒,妳也不怕被她帶壞!」

  占喜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要是被媽知道了,不僅要罵妳,還要怪我,妳聽哥一句,上學時是沒辦法,畢業了就少和她來往!」占杰語氣很重。

  占喜依舊沒應聲,答應是不可能答應的,但她也不想去反駁,在老媽和哥哥這兒,羅欣然早已被打上「不三不四」的標簽,解釋再多也沒用。

  占杰見妹妹一副蔫頭耷腦的樣子,不忍心了,語重心長地說︰「我們也是為妳好,妳這麼大個人了,交朋友要慎重,近墨者黑明白嗎?行了行了,明天早點回來吃飯。」

  占喜小聲說︰「我不回來吃飯,在外面吃。」

  秦菲看占杰臉色一變,搶在他開口前插嘴︰「小姑娘偶爾在外面吃頓飯不是很正常嘛,你這做哥的管得也太寬了。」

  占杰嘆口氣,沒再為難占喜,秦菲則樂呵呵地挽住丈夫的胳膊,問︰「哎,你明天加班不啦?你要是不加班,咱們晚上也出去吃呀?好久沒帶威威出去吃大餐了。」

  占喜看她一眼,默默地滾回房間。

  ──

  周六下午,占喜在青雀門地鐵站和羅欣然碰頭,因為之前占喜備考的緣故,她倆國慶節後就沒見過面,這時候見到,占喜很開心。

  她非常喜歡羅欣然,抽煙喝酒怎麼了?泡酒吧怎麼了?老換男朋友又怎麼了?羅欣然身上有占喜最嚮往的一種東西,那就是──自由。

  不過這次見到,羅欣然的形象令占喜大吃一驚,她戴著一頂毛線帽,原本的栗色長髮從後脖看一點都沒有了,後脖上的玫瑰紋身倒是清晰可見。

  「妳頭髮呢?!」占喜瞪大眼睛問。

  羅欣然漫不經心地摘下帽子給她看,居然是一個板寸頭,鬢邊只剩青皮,問︰「帥不?」

  「我的天啊!妳幹嘛把頭髮剃了啊?!」占喜真的嚇一大跳。

  「別提了,皮皮蝦那個傻逼,前陣子我剪了個短髮就和我鬧脾氣,我一生氣就把頭髮全剃了,順便把他也踹了。」羅欣然又戴上毛線帽,笑著問,「挺帥的吧?就是太冷了。」

  占喜︰「……」

  她更震驚了︰「不是!什麼?妳和皮皮蝦分手了?」

  「嗯,管東管西,真以為自己是顆蒜了。」羅欣然和占喜差不多高,都接近1米7,但和占喜一身粉色羽絨服、淑女甜美的穿衣風格不同,羅欣然向來鐘情於冷硬風,一身軍綠色棉夾克、破洞褲和鉚釘靴,是遲貴蘭看了會掐人中的那種打扮。

  兩個女生邊走邊聊,互相說了近況,找到仲介門店後,一個姓劉的男仲介帶她們去附近看房。

  離占喜上班的大廈比較近的幾個小區裡,最合適租房的是一個叫青雀佳苑的小區,因為那兒有很多小戶型電梯房,房東買來就是出租用的。

  看過兩套房,占喜和羅欣然跟著仲介去看第三套。這套房子在小區最南面,八樓802室,陽台外面就是無遮擋街景,能看到幾百米外占喜工作的大廈。屋裡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面積不大,收拾得乾淨整潔。

  劉仲介說︰「這套裝修完才一年,家具家電都齊全,很適合女孩子一個人住,看中了要抓緊,這樣的小戶型很俏的。」

  兩個女孩裡裡外外看了一圈,羅欣然說︰「這套不錯啊,比剛才看的那兩套都好。」

  占喜也挺滿意的,問過房租,2300元一個月,付三押一,她存款有兩萬多,足夠了。

  她想,回家得把這事兒告訴占杰,免不了挨一頓削,但一想到能搬出來單住,占喜心裡還是興奮期待居多。

  看得差不多,劉仲介說︰「走吧,還有最後一套。」

  「好。」占喜戴上口罩,一周了,她的感冒還沒好,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鼻子塞得讓她難受。

  ──

  訂單接下,一周後交貨,駱靜語準備開工。

  他將那張「好運來」彩打出來,再一次仔細研究。

  這些年他做燙花,做得最多的其實是首飾、髮飾和衣飾,偶爾也幫老師去佈展做大件,即使是做花卉擺件,也都是由他自己設計,不會像現在這樣照著圖片來做。

  這類似於命題作文,駱靜語知道客戶的需求,也不是說一定要做得和圖片一模一樣,那本來就不可能。客戶要求的是做出這盆花的神韻,格調要高雅美觀,風格則需精緻細膩,送出去讓人感受到手工藝人的誠意。

  這是一盆中國傳統插花,用的花器是缸,直立式不對稱構圖。左下角是三朵葵百合,花瓣是深淺不一的紫紅色,邊緣逐漸泛白,花瓣上還有深紫色的斑點;中心及右下角是高低錯落的三枝望鶴蘭,形態不一;整盆插花搭配的綠葉是龍柏和闊葉十大功勞,層層疊疊,每一樣做起來都不簡單。

  葵百合和望鶴蘭都是駱靜語熟悉的花型,不需要去買鮮花來觀察,難點在於修剪、調試花型以及最後的組裝。

  不過現階段,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出門去買一個小小的缸。

  ──

  劉仲介帶著兩個女生站在八樓等下行電梯。

  電梯停了,門緩緩打開,裡頭已經站著一個人。

  占喜抬頭看了他一眼,是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頭髮蓬鬆,一身黑衣黑褲,臉上戴著黑色口罩,兩隻手揣在兜裡。

  三人依次進入轎廂時,那男人口罩上露出的一雙眼睛低低垂著,並沒有看他們,人還往角落裡挪了一步,肩膀往轎廂壁一靠,懶懶散散的模樣。

  電梯門關上,一路往下,轎廂裡沒人說話。

  占喜站得離那男人最近,偷偷瞥他一眼,能看到他右眼纖長濃密的眼睫毛,輕輕地眨巴了兩下。

  「叮」,一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四人魚貫而出,黑衣男人走在最後。

  走出單元門,劉仲介對兩個女孩說︰「跟我來吧,還有一套在小區西面。」

  占喜回了下頭,發現那個年輕男人已經戴起羽絨服的兜帽,揣著手快步向小區大門走去。

  她沒多想,羅欣然卻吹了聲口哨,用手肘撞撞她,小聲說︰「嘿,是個帥哥哦。」

  「嗯?」占喜疑惑,又回頭看那男人,只留下一個老遠的背影,「剛才那個?妳怎麼看出來的呀?人家戴著口罩呢。」

  羅欣然語氣篤定︰「眉毛眼睛鼻樑骨,長得賊好,個兒也高,骨架子很完美。」

  占喜失笑︰「妳這是管中窺豹吧?」

  「我這是見微知著。」羅欣然促狹地笑,「妳不也在電梯裡偷看嗎?別以為我沒看到。」

  「我哪有偷看。」占喜慶幸自己也戴著口罩,紅了臉羅欣然也看不到,糗她,「妳好像很遺憾啊,剛才怎麼不去撩一下?」

  「唉……」羅欣然摸摸自己的毛線帽,「我現在跟個晚期病人似的,和帥哥撩騷就算了。要撩也得妳去撩,我家喜兒長得多好看啊!」

  占喜不停搖頭︰「我不行,我膽小,要讓我去撩,開口就得是『請問您是公務員還是事業編啊?』」

  「妳沒救了!」羅欣然哈哈大笑,挽住占喜的手臂,「走吧,看完最後一套房,吃飯去!」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2:28 PM

第05章 給妳看一個缸

  看完房,占喜和羅欣然圖方便,去必勝客吃晚飯,填飽肚子後一人一杯飲料,坐著閒聊。

  占喜高考時成績還行,雖然搆不上位於錢塘的985大學A大,倒也可以衝一下外省的幾所好大學,可遲貴蘭堅決反對她出省,最後只能念一所在錢塘排名前列的G大。

  羅欣然來自外省,和占喜同專業,人文學院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上學時她就給一些公眾號寫文章,畢業後成為一名自由職業者,擅長寫影評和娛樂圈相關文章,寫出過幾篇10萬+閱讀量推文,目前一個人租住在錢塘城東,活得很瀟灑。

  與她相比,占喜就是個可憐的社畜,羅欣然聽她說著上班的事兒,問︰「那妳之後有什麼打算啊?聽妳媽媽的話明年再考公務員嗎?」

  占喜搖搖頭,抬眸看她︰「不考了,我打算申請轉部門。」

  羅欣然很訝異︰「你們公司裡的其他部門?什麼部門啊?」

  「策劃部。」占喜解釋,「我前陣子翻過員工手冊,公司是鼓勵員工轉部門的,每年有一次機會,年中的時候,我想試試。」

  羅欣然問︰「妳不喜歡HR的工作嗎?」

  「也不是不喜歡。」占喜喝一口飲料,「只是現在部門裡其實沒有多餘的坑,我是開後門進來的,就跟混日子一樣,太沒勁了。我本來畢業了就想做有挑戰性的工作,妳知道的,之前那家都談好了,可我媽非不讓,說公司小,不穩定。」

  占喜畢業實習是在一家很小的傳媒公司,業務方向有直播、短視頻、微電影等,她是策劃崗,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內容,同事們都是年輕人,每天都要大開腦洞,頭腦風暴。占喜是打算留下的,可遲貴蘭一聽公司這情況,半點兒商量餘地都沒有,讓占喜必須走人。

  「占小喜,其實我很佩服妳。」羅欣然語氣誠懇,「那麼辛苦的雙學位都修出來了,不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真的是對不起妳自己。」

  占喜苦笑著看她︰「妳別給我吹彩虹屁,我還羨慕妳呢,多自在啊。」

  有時候,占喜也會覺得自己挺牛逼。

  她的大學專業不是自己選的,是遲貴蘭問過人後幫她挑的,說是漢語言文學畢業後適合考公務員。本來老媽的首選是法學專業,占喜更不喜歡,最後兩人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占喜入校後,聽說學校有修雙學位的政策,大一下半學期報名考試,她立刻就上了心,一面專心復習,一面開始存錢。

  後來她得償所願,通過考試,大二開始在傳播學院讀自己喜歡的網絡新媒體專業。

  兩個專業,學費加倍,專業課課量加倍,作業加倍,連著周末、晚上都要上課。期中、期末考試Double,畢業論文Double,就這樣,占喜硬是瞞著家裡三年多,把第二學位給修了出來。

  遲貴蘭在占喜大三時喊過她去保研,可占喜並不喜歡自己的本專業,她也沒拒絕,遞交了保研夏令營的申請,知道按自己的成績不可能保得上。

  結果出來後,遲貴蘭把她好一通罵,後來又在考研還是考公上和她扯皮好久,但就是沒問過女兒自己的想法。

  直到現在,家裡都沒人知道占喜有雙學士學位。

  畢業時拿到兩本一模一樣的學位證書,占喜激動得都哭了。只有三個室友知道她這三年有多辛苦,為了交第二份學費有多節儉!但就算這樣,畢業後,占喜還是沒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擇業,無論做什麼都被家裡人按著手腳。

  爭取轉部門──這是她想到的既能實現自我價值、又能搞定老媽的最好辦法。

  她還不敢說辭職,怕家裡會地震。

  8點多時,占杰給占喜打電話,催她回家。

  兩個女孩離開餐廳,一起往地鐵站走。羅欣然點起一支煙,問︰「妳打算什麼時候和妳哥說要搬出來住啊?」

  占喜雙手揣兜,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一會兒回去他要是沒睡,我就直接和他講了,最晚明天。」

  羅欣然抽一口煙,搖頭嘆氣︰「我以前覺得吧,我爸媽離婚了都不管我,我可真慘,認識妳以後就發覺,家裡啥都管著,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占喜無奈地笑︰「是說啊,上學時明令禁止不準談戀愛,一畢業就立刻讓我去相親。讀哪個大學、填什麼志願要管,畢業後住哪兒要管,幾點回家、和誰見面也要管,工作,考試,連著穿什麼衣服都要管。」她用下巴點點羅欣然的破洞褲,「我要是穿妳這褲子,我哥絕對不會讓我出門。」

  羅欣然大笑︰「那要是換我這酷炫的髮型呢?」

  「那妳就直接來給我收屍吧!」占喜嘖嘖兩聲,「估計沒有全屍。」

  「哈哈哈哈哈……」

  和羅欣然分別後,占喜坐地鐵回家,到家時已過10點。屋裡靜悄悄的,占杰和秦菲已經關上主臥門,占喜想,明天再和哥哥說吧。

  洗完澡,她鑽進被窩,打開手機發現有人給她發微信。

  一個是林岩,發了一句「晚安」。

  林岩這人就是這樣的,也不是天天會發早安晚安,就隔三差五地刷個存在感,占喜看到了會回一句「晚安」,他也不會再回過來。

  另一個是王赫。

  【王赫】︰今天周六,妳有去哪兒玩嗎?

  【雞蛋布丁】︰抱歉,我剛在洗澡沒看到,今天和大學室友去逛街了,晚上一起吃了頓飯。

  【王赫】︰活動還挺豐富多彩[壞笑],這個點才洗澡,回家很晚嗎?

  【雞蛋布丁】︰因為餐廳比較遠,路上都花了一個多小時。

  【王赫】︰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安全。

  也許他是好意,但這話太有遲貴蘭和占杰說話的語氣,占喜就沒回,一會兒後王赫又發來一句。

  【王赫】︰妳怎麼不問問我今天怎麼過的?

  占喜︰「……」

  【雞蛋布丁】︰你今天怎麼過的呀?

  【王赫】︰上午陪領導參加了一場開幕式活動,中午應酬,下午在家休息,晚上和幾個兄弟出來唱歌。

  【雞蛋布丁】︰你現在在KTV?

  【王赫】︰嗯,在聽他們鬼哭狼嚎[得意]。

  占喜心裡冒出一個詞來──雙標。

  【雞蛋布丁】︰很晚了,你和朋友玩吧,我要睡覺了。

  【王赫】︰明天妳有安排嗎?我請妳吃飯吧。

  兩人斷斷續續聊了一個星期,按照相親定律,差不多該見面了,但占喜一點也不想見他。

  【雞蛋布丁】︰對不起,明天恐怕不行,我感冒還沒好,想在家休息。

  【王赫】︰生病了妳還這麼晚回家啊?

  占喜總不能告訴他,早些天就約好仲介看房了,搬出去住是多麼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啊!

  【雞蛋布丁】︰白天還好,現在不太舒服,我睡了,晚安。

  【王赫】︰晚安,多喝點熱水。

  占喜沒撒謊,和羅欣然在一起時的確沒什麼感覺,可現在,她似乎有點發燒,頭暈乎乎的。退出聊天,她準備睡覺,卻看到那個藍色卡通鯨魚發來了消息。

  占喜︰「?」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海王,大晚上的,居然有三個男生排著隊和她聊天。但不知為何,比起林岩和王赫,她更願意和「好大一頭魚」聊,比較輕鬆,沒有壓力。

  點開與「好大一頭魚」的對話框,占喜看到他發來一句文字和一張圖片。

  【好大一頭魚】︰晚上好,給妳看一個缸。

  【好大一頭魚】︰缸.jpg

  缸?什麼缸?占喜反應不過來。

  圖片上是一只深灰色的缸,應該是陶器,圓潤質樸,通體光潔無花紋,擺在白色台面上,沒有參照物也看不出大小。攝影光打得很專業,缸底下還看似隨意、實則講究地鋪著一塊黑色絲絨布,就像博物館裡展出的出土文物。

  占喜真誠發問。

  【雞蛋布丁】︰這是你收藏的古董嗎?

  【好大一頭魚】︰……

  【好大一頭魚】︰這是妳的花器!那個缸!花的下面缸!

  【雞蛋布丁】︰哦哦哦哦哦!!!

  占喜不懂花器,在她的理念裡,插花的容器統稱為花盆。她幾乎能想像對方無語的表情,自己鬧了個小烏龍,臉熱熱的很不好意思。

  【雞蛋布丁】︰是你買來的嗎?

  【好大一頭魚】︰我是想撿到,撿不到啊。

  占喜笑了。

  【雞蛋布丁】︰真好看!

  【好大一頭魚】︰我找很久,這個最好。

  【雞蛋布丁】︰真的很好看!明天要開始做了嗎?

  【好大一頭魚】︰明天白天有事,晚上開工。

  【雞蛋布丁】︰辛苦辛苦。[抱拳]

  對方在輸入中,占喜等著,等了一會兒後卻沒消息過來。她沒退出,幾秒後對方又在輸入中,如此反復三、四次後,消息終於來了。

  【好大一頭魚】︰妳相親了嗎?

  【雞蛋布丁】︰???

  【好大一頭魚】︰妳以前有沒有相親過了?

  怎麼突然問相親啊?

  占喜畢業後的確相過兩回親,王赫是第三個,她老實回答。

  【雞蛋布丁】︰有過,兩次。

  【好大一頭魚】︰有沒有緊張嗎?

  【雞蛋布丁】︰還好,不怎麼緊張,怎麼啦?你要去相親啊?

  【好大一頭魚】︰是的,我明天早上相親。

  占喜想起「小魚魚手作燙花」的老板對她說的話──這頭魚是個文化不高的小伙計,潛意識裡她總覺得對方年紀比她小,講話也滿單純幼稚的,忍不住就問了。

  【雞蛋布丁】︰你是不是很小啊?這麼早就相親了?

  【好大一頭魚】︰我不小。

  【好大一頭魚】︰我好大一頭魚。

  【雞蛋布丁】︰哈哈哈哈哈!

  占喜在被窩裡笑出聲來。

  【好大一頭魚】︰我提問,相親是要注意什麼嗎?

  占喜止住笑,想了想後回答。

  【雞蛋布丁】︰你是男生,一定要穿得乾淨得體,洗個頭,點單時問問女生吃什麼,買單可以aa也可以你請。只是第一次見面,男生如果主動提aa會減分,顯得小氣。不過我都是主動和人aa的,有一個沒收我錢,有一個收了。

  【好大一頭魚】︰那麼妳喜歡哪個?

  【雞蛋布丁】︰我都不喜歡,因為不喜歡我才給錢啊!不好意思嘛。喜歡了我就不給了,剛好有借口再約對方出來我請客唄~[害羞][害羞]

  【好大一頭魚】︰學會新知識![吃驚]

  【雞蛋布丁】︰你沒相過親嗎?

  【好大一頭魚】︰沒有,明天是第一次了,以前微信聊過女孩一個,沒有見面吧,聊天兩周拉黑了。

  【雞蛋布丁】︰你拉黑她還是她拉黑你啊?

  【好大一頭魚】︰她拉黑我。

  【雞蛋布丁】︰為什麼呀?你惹她生氣了?

  【好大一頭魚】︰我聊天不好,文化低,打字有病。

  【雞蛋布丁】︰有語病?

  【好大一頭魚】︰是的,有語病。

  【雞蛋布丁】︰我覺得還好,有時候是有點不通順,但能看懂。

  【好大一頭魚】︰我姐說我多要練習,我現在練習了。

  占喜覺得這真是個耿直Boy,和他聊天好有意思。

  【雞蛋布丁】︰啊哈?你是說,和我聊天是在練習怎麼撩妹嗎?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生啊?

  【好大一頭魚】︰我不撩妹。

  【好大一頭魚】︰妳是女生嗎?

  【雞蛋布丁】︰我不告訴你。[左哼哼]

  對方沉默片刻,又開始不停地輸入中了,占喜忍著笑,想看看他會發什麼。一會兒後──

  【好大一頭魚】︰妳生氣了?[委屈]

  占喜真要被他樂死。

  【雞蛋布丁】︰沒生氣啦,我大學學中文的,你可以和我練習聊天,如果你有語病,我可以幫你糾正哦!

  【好大一頭魚】︰真的嗎?妳好厲害的人!

  【雞蛋布丁】︰那你要不要叫我老師啊?[破涕為笑]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乖學生,老師睏啦,想睡覺了。

  占喜其實滿喜歡和他聊天的,覺得是個特別逗的小男孩,只是摸摸自己額頭,真的有了熱度,眼皮子已止不住地在打架。

  【好大一頭魚】︰妳如果覺得煩我,告訴我,沒關係,我會好好做花了。

  【雞蛋布丁】︰沒煩你,我有點發燒,人不舒服,明天再和你聊。

  占喜好奇地想,他會不會也發來一句「多喝熱水」,好像這是直男聽到女生生病後最會講的話了。

  可對方並沒有說這句話,只是發來一張圖片。

  白淨修長的手指間輕輕拈著一簇帶葉片的黃綠色小花,花瓣小小的像五角星,看著很嬌嫩可愛。

  【好大一頭魚】︰這是夜來香,我做的。

  【好大一頭魚】︰發燒要吃藥看醫生了,雞蛋老師早點休息,做個好夢,晚安。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2:32 PM

第06章 雞蛋布丁

  占喜一夜好夢,然而愉悅的精神沒能擋住病毒的侵襲,周日早上醒來時,她發燒更嚴重了。

  她起床時,占杰已經去公司加班,家裡只剩秦菲和威威。

  劉仲介給占喜打電話,問她考慮得怎麼樣。占喜想了一下,和他約好周一下班後去門店簽合同,她決定租下青雀佳苑那套802室,就當先斬後奏吧。

  ──

  駱靜語提前半小時就來到了甜品店,也不是因為太激動或太緊張才來得早,他只是沒算對路上時間。

  走進店裡,他摘下口罩環視一圈,上午10點,按道理應該客人不多,可這時候,甜品店的一塊區域卻擠著十幾個人,其中還有五、六個幼兒園年紀的小朋友。

  駱靜語聽不見,走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小朋友們都在做手工,爸爸媽媽們在幫忙,應該是甜品店搞的親子活動。

  一個女服務生迎向他︰「歡迎光臨,先生,那邊有空位,可以掃碼點單。」

  駱靜語看著小朋友們桌子上的材料,用手機備忘錄打出一行字給服務生看︰【可以給我一張紙?】

  服務生一愣,駱靜語指指桌上的彩紙,服務生笑著說︰「可以的。」

  她拿了一張粉色A4紙給駱靜語,駱靜語接過,打字給她看︰【謝謝妳。】

  女服務生臉紅紅地把他引到窗邊,駱靜語在空位上坐下,先用A4紙裁出四個正方形,接著就開始折紙。

  這是他少年時的愛好,很適合消磨時間,只是好久不折,幾種有難度的造型他忘了一些步驟,只能折簡單的小動物。

  店裡有小孩,應該很吵鬧,但駱靜語的世界永遠不會被這些噪音侵擾。小朋友們蹦蹦跳跳的身影反倒成了可愛的背景板,令他泛起童心。

  十根手指靈活地動起來,他先折了一隻粉色兔子,有兩隻長耳朵,又折了一隻小貓,摸出口袋裡隨身帶的水筆,他給兔子和小貓畫上黑眼睛。在折熱帶魚時,他的手機振動,常婷發微信說她快到了。

  這是駱靜語第一次相親,常婷是姐夫高元在區殘聯的同事。半年前,高元也給駱靜語介紹過一個女孩子,雙方加上微信後,女孩子很主動,天天追著駱靜語聊天。無奈駱靜語聊天水平實在太次,幹起活來又是幾個小時不理人,幾次問話不答後,女孩子就生氣了,直接把他拉黑。

  這一次,駱曉梅叮囑高元,別讓駱靜語聊微信,雙方直接見面。

  弟弟的加分項擺明了是身高和長相,先讓女孩子見到他,事兒就成了一半。

  駱靜語看過消息後把折紙和筆都收到衣服口袋裡,端端正正地坐好。

  「雞蛋布丁」讓他穿得乾淨得體,駱靜語就換了一件羽絨服,也是黑色,今年冬天第一次穿。衣服上還帶著衣櫃裡木質調的香薰味,是清爽的松柏香,深吸一口又會泛起一絲苦味。

  沒多久,店門口進來一個年輕女生,駱靜語看著她低頭發消息,幾乎同時,他的手機就振動起來。

  【常婷】︰我到店裡了,你呢?

  【好大一頭魚】︰我在窗邊。

  常婷轉頭看向窗邊,就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年輕男人站起身,向她招了下手。

  她沒見過駱靜語的照片,只聽高元說他小舅子長得很帥,這時見到本人,常婷心裡「怦怦」一跳,發現對方真的很英俊!他的髮型不似職場人士那般打理過,烏黑蓬鬆得帶著學生氣,垂掛的瀏海還遮了些眉,皮膚光潔白淨,眉目清朗,鼻樑高挺,微笑的樣子透著靦腆,個子還很高。

  常婷羞澀一笑,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駱靜語也坐下後,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常婷先打起手語。

  常婷︰【我是常婷,你好。】

  駱靜語︰【妳好,我是駱靜語,先點東西吧。】

  比起書面打字,手語才是駱靜語的母語,交流起來會更輕鬆自如。

  只是,兩人這樣的交流方式,自然會引得其他客人朝他們看。駱靜語習以為常,拿手機在桌角掃碼點單。

  現在很多店都是掃碼或是拿平板點單,再差點兒也是一張紙質菜單讓人勾菜品,相比多年前傳統的點單模式,對駱靜語和常婷來說已經方便許多。

  駱靜語把手機上的點單頁面拿給常婷看,用手語問她︰【妳喝什麼?】

  常婷要了一杯咖啡,駱靜語選了一杯熱檸檬茶,又要了一份小吃拼盤,劃動菜單時他看到「雞蛋布丁」,心裡一動,直接點了兩份。

  下單後他抬起頭,發現常婷依舊在對他笑。

  常婷挺漂亮的,打扮得很時尚,駱靜語知道自己也不差,以前上學時就有不少女同學喜歡他,只是那會兒他比現在還內向,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未來,從沒關注過談戀愛。

  服務員把飲品和小吃端過來,駱靜語和常婷打著手語聊天,知道了對方的年齡、學歷和工作。這些信息,高元都告訴過他們,常婷知道駱靜語的情況,只是這會兒當面聊,駱靜語能感覺到,除了年齡相當,他和常婷的人生軌跡還是有不少差距。

  駱靜語只有高中學歷,沒讀過大學,通俗意義上來說他還沒有穩定的工作,相比起本科畢業、目前在區殘聯端著鐵飯碗的常婷,他的條件要遜色許多。

  常婷︰【我不是獨生女,還有一個弟弟,他是健聽人,你呢?】

  駱靜語︰【我有一個姐姐,和我一樣是聾人。】

  常婷微怔,高元大哥是肢殘人,聽力沒有問題,手語卻很流利,他說想把自己的小舅子介紹給她,常婷沒想到他的妻子居然也是聽障人。

  通常來說,聽障人是有自己的圈子的,戀愛結婚很少找健聽人,因為溝通交流溝壑太大。如果高元的妻子和小舅子都是聽障人,那麼就關係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常婷沉思了一會兒,掠掠頭髮,打手語時都帶著猶豫,手勢不那麼輕快。

  常婷︰【對不起,我想問一下,你和你姐姐為什麼都聽不見?】

  駱靜語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個問題了,回答得很快。

  駱靜語︰【因為我和她是遺傳的,我爸爸,我媽媽,我爺爺和奶奶,都是聾啞人。】

  常婷臉色變了,駱靜語知道這就是駱曉梅說的「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要有分寸」。但這是事實啊,哪兒瞞得過去?他臉上依舊帶著坦然的笑,眼神溫和地看著常婷。

  常婷︰【我是後天致聾的,四歲才聽不見,因為用藥不當。】

  駱靜語︰【我是先天的,從來沒有聽見過。】

  常婷抬起雙手,似乎還想表達些什麼,卻不知該怎麼表達,兩隻手停留在半空中,最終還是駱靜語接了下去。

  駱靜語︰【我知道妳是想問我這樣的情況會不會再遺傳,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姐姐結婚了,但還沒生孩子。醫生說需要進行基因檢測才能知道她是否帶有遺傳基因,如果有,就要看遺傳概率。我們家的確有先天性耳聾遺傳史,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妳介意這個問題,我覺得妳要好好考慮,從我個人來說,我更傾向於不生孩子,我不想賭。】

  常婷很認真地看著駱靜語的雙手在面前翻飛,一大段手語打下來,她沉默了,在駱靜語意料之中。

  幾分鐘後,她說自己還有事,要先離開,駱靜語也沒說什麼。

  常婷離開後,駱靜語看著桌上幾乎沒動的小吃和布丁,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這家店的雞蛋布丁味道不錯,甜而不膩,入口爽滑,駱靜語吃完自己這份,又把常婷一口都沒動的那份拿過來,全部吃光。

  常婷的顧慮,駱靜語再懂不過。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優生優育的概念在城市裡早已深入人心。對於結婚生育,爺爺奶奶輩和父母輩的想法很簡單,覺得駱靜語無論如何都要結婚生孩子,所以老媽才會鍥而不舍地逼他去相親。

  遺傳?怕什麼!他們都是這麼過來的,駱靜語和駱曉梅現在不都過得挺好麼?

  駱曉梅沒有找聾啞人結婚,在他們這個被先天性耳聾陰影籠罩的大家族裡已經算另類。駱靜語和姐姐討論過生孩子的問題,駱曉梅說她打算試一試,因為家族裡的案例說明遺傳並不是鐵板釘釘。

  駱靜語問那萬一呢?駱曉梅沒回答,他們都知道,這種靠運氣拼概率的事兒,誰都回答不了。

  把小吃拼盤吃完後,駱靜語擦擦嘴,掃碼買單,又從兜裡拿出折好的兔子和小貓,走去甜品店另一邊的小孩堆裡,把兩個小動物折紙放在桌上。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飛快地搶到了兔子,抬起頭來看駱靜語,粉糯糯的臉上綻開笑,大聲問︰「叔叔這是送給我的嗎?」

  駱靜語看懂了她的唇語,笑著點點頭,另一隻小貓被三、四個小孩圍著搶,沒搶到的小朋友都羨慕地看向小女孩,小女孩開心壞了︰「謝謝叔叔!」

  駱靜語一笑,拉起羽絨服的帽子戴上,又戴起口罩,雙手插兜離開了甜品店。

  他沒回青雀佳苑,而是坐地鐵到城北。

  刷卡出站時,他想起一周前在這個地鐵站發生的烏龍,看了安保人員一眼,有些不情願地拉下帽子,摘下口罩,才慢悠悠地往出站口走。

  上到地面,他立刻又武裝起來,全身上下就只露出一雙眼睛。

  駱靜語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習慣,總之出門在外,他都會盡可能地「隱身」,不怎麼願意和人交流。

  步行二十分鐘後,他來到一片熱鬧的住宅區,走進一家沿街開著的社區小超市。

  老爸駱明松架著老花眼鏡坐在收銀台後面,擺著各式香煙的玻璃台面上擱著一台平板,正播著連續劇,邊上的電腦顯示屏則是從四個角度拍攝的超市內監控,駱明松偶爾會瞟一眼。

  超市裡有人在選東西,駱明松看到駱靜語進來,笑著打手語︰【來啦?吃中飯了嗎?】

  駱靜語吃了一肚子的布丁和小吃,一點都不餓,回答︰【吃過了,媽媽呢?】

  駱明松︰【回家做飯去了,一會兒會帶飯過來。你上午是不是去約會了?請女孩子吃飯了嗎?】

  駱靜語摘下口罩在老爸身邊坐下,駱明松一直看著他,等他回答。駱靜語躲不過,只能打起手語︰【我見過姐夫介紹的女孩子了,她知道我的耳聾是遺傳的,就走了。】

  駱明松原本充滿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來,低下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從兜裡摸出一盒煙,摘掉眼鏡指指外面,示意自己出去抽一根。

  駱靜語皺眉︰【你少抽點。】

  駱明松對他笑笑,笑容很苦,繞過櫃台走到外面,他又停住腳步,回頭對兒子打手語︰【小魚,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還有你姐姐,但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爸爸知道你心裡怪我們,但你要明白,無論如何,你和你姐姐都是我們的好孩子。】

  駱明松去店外抽煙了,顧客選完東西來到櫃台邊,駱靜語站起來,拿著掃碼槍幫他們掃碼結賬。一個住在附近的中年阿姨認得他,大聲問︰「小魚!好久沒見你啦!今天回來看爸媽呀?」

  其實不管她喊得多大聲,駱靜語都聽不到,不過聲音大了,唇形更明顯倒是真的,駱靜語看懂了,笑著點了下頭。

  阿姨說︰「真快啊!老駱這店剛開起來時你還是個小娃娃呢,這都十幾年了,長成一個這麼高這麼帥的小伙子啦!」

  駱靜語把商品都裝進塑料袋裡遞給她,顧客們走了,駱靜語剛坐下,兜裡的手機就振動起來,他拿出來看,竟然是「雞蛋布丁」發來的微信。

  【雞蛋布丁】︰乖學生,今天相親順利嗎?

  駱靜語不自覺地笑了一下,在手機上打字。

  【好大一頭魚】︰不好,失敗了。

  【好大一頭魚】︰貓貓落淚.jpg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2:47 PM

第07章 葵百合

  看著這個委屈巴巴的小貓落淚表情包,占喜感受到了那小男孩失落的心情,心想早上才相的親,怎麼中午就知道失敗了?而且照這意思應該是女孩子沒看上他,忍不住就想做個善解人意的小姐姐,開導開導他。

  【雞蛋布丁】︰別難過啦,相親嘛,第一次就能看對眼挺少的。你應該是經驗不足,下次好好準備,女孩子喜歡細心體貼,禮貌紳士的男生,你要是再認識中意的女孩,主動一點找話題聊,別輕易放棄,女孩子要靠追的。

  駱靜語看著「雞蛋布丁」發來的敦敦教誨,尋思著自己哪還會有下一次相親,他打算和姐姐姐夫好好說一下,就這情況,他實在不想再接二連三地面對。

  【好大一頭魚】︰我沒有難過,有做好心裡準備了,我的條件不好。

  【雞蛋布丁】︰條件是會變的嘛,你現在年紀還輕,努力工作多存點錢,以後條件就好了呀。

  駱靜語輕笑,這點對方還真說錯了,影響他婚戀的條件這輩子都變不了,他決定結束這個話題。

  【好大一頭魚】︰妳發燒好一點嗎?

  【雞蛋布丁】︰沒有,剛測了38度2,我睡了一上午,下午打算接著睡。

  【好大一頭魚】︰吃中飯什麼了?有沒有人做飯妳吃?

  【雞蛋布丁】︰你試試這麼問︰中午吃了什麼?有人做飯給你吃嗎?我回答︰放心吧,我嫂子中午給我煮麵條了。

  秦菲挺好的,中午看占喜沒胃口吃飯,給她煮了一碗青菜麵,還切了半根火腿腸,說要是晚上還燒著,就讓占杰回家後陪她上醫院。

  【好大一頭魚】︰妳好好休息了,發燒歷害要去醫院吧。

  【雞蛋布丁】︰嗯,我知道,謝謝關心~

  駱靜語放下手機,沒多久,母親閻雅娟提著飯盒來到超市,看到兒子,立刻問他相親的事兒。

  駱明松拉拉老伴兒的胳膊,衝她擺擺手,讓她別問。閻雅娟不明就裡,駱明松私底下和她比劃了一番手語,閻雅娟再看向駱靜語時,表情就變得哀哀淒淒。

  駱靜語很頭疼︰【媽,別這樣,我本來要待一下午的,妳再這樣我可走了。】

  閻雅娟努努嘴,白他一眼︰【誰稀罕看到你啊。】

  駱靜語笑了,幫忙打開飯盒擺在台面上,老爸老媽並肩坐下吃飯。駱靜語瞅著飯盒裡的菜,閻雅娟指指燻魚,示意他吃。

  他也不講究,拎起一塊燻魚就吃進嘴裡,衝老爸比個大拇指。這燻魚是駱明松買來好大條的新鮮草魚、自己做的,比外面買的都好吃,駱靜語從小到大都愛吃。

  下午,駱明松回家午睡,駱靜語陪老媽看店。

  青雀佳苑在錢塘西南邊,爸媽家在城北,離得挺遠,駱靜語每周都會回來一次,要麼待在超市,要麼去家裡吃飯。回家也不用買東西,家裡開超市的,什麼都不缺,他只需陪爸媽聊聊天就行。

  閻雅娟坐在收銀台後織毛衣,這件毛衣是駱靜語的,墨綠色高領款式,色調很雅緻。閻雅娟針織手藝是一絕,用的毛線又好,駱靜語相信衣服完工後,質量絕對可以媲美商場裡價格幾百上千的毛衣。

  說起來,他的手工啟蒙老師就是閻雅娟。

  小時候,父母還在福利工廠上班時,別的小男孩調皮搗蛋到處瘋玩,駱靜語就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閻雅娟身邊,看她做各種手工,串珠啊,縫紉啊,針織啊……他從小喜靜,一坐就能坐好久,給他一堆布頭剪刀畫筆針線,他能給奧特曼搗鼓出一身新衣服來。

  有兒子在,閻雅娟就沒管收銀理貨,都讓駱靜語去弄。駱靜語畢竟是個大小伙子,沒正經吃午飯,下午時肚子就餓了,直接從貨架上拿了一桶薯片來吃,路過飲料貨架時,又順了一瓶橙汁。

  閻雅娟瞪他,駱靜語不好意思地笑︰【我餓了。】

  【晚上回家吃飯,你姐姐姐夫今天要來。】閻雅娟放下毛衣,比劃著手語。

  駱靜語吃著薯片,想了想,回答︰【我不吃了,接了個單子,時間挺趕的,今晚必須要開工。】

  閻雅娟沒勉強他,知道兒子這幾年挺拼的,有時候忙起來沒日沒夜連軸轉。她很心疼,卻也明白兒子能有今天的成績不容易,一個耳朵聽不見、又沒上過大學的年輕人,想要在社會上立足,只能比普通人更努力才行。

  下午4點半,馮大姐來超市接班。駱明松和閻雅娟都年過半百,體力精力跟不上,只能白天看店,晚上雇了馮大姐看店到9點。

  等閻雅娟和馮大姐交接完錢款,母子二人走出超市,駱靜語又拉上帽子戴起口罩,雙手插兜大步往前走。

  閻雅娟追上幾步,拍拍他手臂,駱靜語扭頭看向老媽,閻雅娟神情不滿地比劃︰【走路別駝背,小伙子精神一點。】

  駱靜語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彎了一下,輕輕點頭,腰背也挺直了一些。閻雅娟嘆口氣,一臉嫌棄地揮手趕他︰【走吧走吧,看著你就煩人。】

  坐地鐵回青雀佳苑,駱靜語到家時已經6點。

  他肚子好餓,先給自己煮了碗麵,又燒開一壺水,把室內室外二十幾盆花草料理一番後,他看向櫃子上那只灰色陶缸,心想,該開工了。

  駱靜語給「雞蛋布丁」發微信。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我回家了,今晚計劃做葵百合一朵,妳是要覺得沒有問題,明天我做完百合三朵。

  駱靜語的工作室就在客廳,長方形的空間裡,沒有餐桌椅和沙發茶几,只有一張碩大的白色工作台,和兩排擺滿各種工具材料的櫃子。

  他開起熱空調,換上一套舒適的藏青色運動服,泡好一杯茉莉花茶,把需要的工具材料都準備好,正式開工。

  所謂手作燙花,是一種起源於歐洲的手工藝術創作,上世紀四十年代被一位日本女性藝術家演變發揚,成為一種獨特的手工技法,現已傳播到多個國家,包括中國。

  它的製作流程是以各種不同質地的布料進行裁剪、染色,做出花瓣和葉片,再利用特殊的燙花工具──燙鏝,熨燙後黏貼不同型號的鐵絲,最後組裝成一朵花。

  燙花藝術入門不難,但要做得精緻逼真就需要多年學習、沉澱。因為是全手工製作,所以技藝精湛者做的每一朵花都能栩栩如生,並且可以永久性地保留花的形態色澤,使之成為一件精美的工藝品,是市面上的量產絹花完全無法比擬的。

  在國內,因為近些年漢服文化的流行,燙花藝術更多地被應用到髮飾、衣飾和首飾上,大件作品也會應用到室內陳設、秀場布景、高級宴會以及高端展覽等場合。

  不可否認,這是一門小眾藝術,而駱靜語接觸這門藝術,已經十年。

  他端坐在工作台前,拿著筆在新緞固糊布料上畫花型。

  一朵葵百合有六片花瓣,每片花瓣由兩片單瓣花瓣組成,一個單瓣花瓣又要用兩片布對貼,用以增加硬度。所以,單是一朵葵百合的花瓣部分就要用二十四片布料做成,整朵花連葉片、花蕊和花睫都做完,需要四、五個小時。

  駱靜語這晚只打算做一朵打樣,如果想一口氣做完三朵,那就要熬通宵。盡管成品只需三朵,他還是打算做四、五朵用來比較花型。

  就和鮮花一樣,每朵燙花因為花瓣染色、熨燙後的形態不同,樣子也是千姿百態的,他要看哪三朵搭配在一起會更美。

  駱靜語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後,時間便過得飛快。

  世界靜謐得讓人安心,房間溫暖,花茶清香,眼前的布料和工具都像是有了生命,正在他靈巧雙手的操作下一點一點地改變著模樣。

  這是駱靜語做過成百上千次的事情,以他現在的水平,已經不用擔心會把布料染壞、燙壞,他享受其中,一點兒不覺得乏味。

  他的燙花老師曾經當眾說過他很有天賦,作為一個男孩子,他靜得下心,又很仔細,有鑽研精神,人還謙虛。駱靜語當時好難為情,直到現在都能回憶起那一天,同期的女學員們投射到他身上的探究目光。

  其實沒有老師說的那麼誇張,駱靜語做燙花,純粹是因為喜歡。

  從十五歲時第一次看到一朵燙花,他就著了迷。

  燙花的確是一門很考驗耐心、耗費體力又講究審美的藝術,女性愛好者居多。花嘛,美美的,平台上很多大手都是女老師。

  不過在駱靜語知道日本某個知名燙花流派新一代掌門人就是一位男性後,他就思考,自己是否也能把燙花作為終身職業來奮鬥。

  兩個多小時後,一堆布料全部染色完成,駱靜語讓它們自然晾乾,自己則先去洗澡。

  洗完澡後他喝了口茉莉花茶,拿出手機,發現「雞蛋布丁」一直沒回他的消息。

  駱靜語想,對方可能還在休息吧,發燒應該很難受,睡一天也很正常。

  ──

  占喜並沒有在休息,相反,她已經待在醫院輸液室裡掛水了。

  兩個小時前,家裡剛經歷過一場家庭大戰,起因就是占杰下班回家後,占喜告訴哥哥,自己打算搬出去租房子住。

  占杰說什麼都不同意,認為女孩子單住不安全,還浪費錢,占喜只提了一句「你考慮一下嫂子的心情」,占杰就認為是秦菲欺負了占喜,怒氣沖沖地去找秦菲對峙,占喜拉都拉不住。

  這下子真捅了馬蜂窩,秦菲大哭大鬧,衝到占喜面前尖叫︰「占喜妳有沒有良心的?!妳生病在家我給妳煮麵條!倒水拿藥測體溫!天天給妳做飯吃!我什麼時候欺負過妳?!什麼時候要趕妳走啦!妳是白眼狼啊?你們姓占的沒一個好東西!我受夠啦!」

  威威嚇得哇哇大哭,躲在被窩裡發起抖來。

  占喜有苦說不出,連連和哥哥解釋秦菲從沒欺負過她,是她自己想搬出去住,可她一臉病容,有氣無力,在占杰眼裡更像是被秦菲的「獅子吼」給壓制得不敢反抗的模樣,最後竟然說出「這是老子的房子,讓誰住不讓誰住老子說了算!」這種混賬話。

  秦菲當場氣得要回娘家,占喜頭都要炸裂了,體溫一下子飆到39度,差點昏過去,占杰急得送她上醫院,秦菲擔心威威,才哭哭啼啼地勉強留下。

  輸液室裡,占喜病懨懨地半躺著,占杰臭著一張臉坐在她身邊,問︰「是不是那個姓羅的慫恿妳的?」

  「不關她的事。」占喜真是煩透了,「哥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你和嫂子是一家人,我只是你妹妹,我在你家住了半年了,這樣一直住下去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占杰氣道︰「哪兒奇怪了?我們家那邊誰不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

  「你都說了是我們家那邊,我們家那邊誰不是一大家子有一棟三、四層房子的啊?」占喜真是要吐血,「鎮上和城裡能比嗎?你家才多大?」

  「嘿!妳個小沒良心的還嫌我房子小了?」占杰氣得不輕,「房子小也有妳住的地兒!我都答應了爸媽要好好照顧妳的!」

  路過的護士轉頭看他一眼︰「這位家屬,麻煩說話聲音輕一點。」

  「對不起啊。」占喜向護士道歉。

  等護士離開,她慢聲細氣地勸占杰,「哥,你真的考慮考慮嫂子的心情。你老加班,嫂子真的很辛苦,你不做飯,不做家務,不管孩子,現在多了一個我,她每晚還要多做菜,周日也不好帶威威出去玩,你這不是給她增加負擔嗎?你是輕鬆啦,動動嘴皮子的事,你換位思考一下,嫂子是獨生女,她要是有個弟弟天天住在你家,還要你每天給他做飯吃,你樂意嗎?」

  占杰動了動嘴唇,半晌才開口︰「那妳要我和咱媽怎麼交代?她包準以為我和妳嫂子欺負妳了。」

  「你先不要和她講嘛,我元旦要回去的,我自己和她講。」占喜繼續勸占杰,「哥,我二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們不要一直管著我,我也很壓抑的。」

  占杰挑眉︰「妳壓抑什麼?妳是不是偷偷找對象了?」

  占喜氣得翻白眼︰「我不和你說了,頭都疼死了,反正我搬出去是搬定了,你有本事就鎖住我不讓我去上班。」

  「……」占杰沉默了一會兒,問,「妳打算租到哪兒去啊?」

  占喜無語︰「還能租哪兒啊?肯定是公司旁邊啊,你家這麼遠,我每天來回三個鐘頭,擠地鐵都要崩潰了。」

  初步溝通結束,占杰去室外抽煙,占喜看向牆上時鐘,已經是晚上11點多,她摸出手機,才發現有好多未讀微信。

  刨除掉那些無關緊要的群聊,【四個小仙女】群裡,羅欣然在給另兩隻講她聽來的娛樂圈八卦。

  工作群裡,HR的姐姐們在討論年會上自己部門要出什麼節目。有人三小時前@了占喜,說她年紀最小,長得漂亮又身材好,讓她去表演。占喜看都沒看到,一群女人已經歡天喜地地把這個任務安在了她頭上。

  遲貴蘭發過視頻請求,三次,這個占喜知道,老媽後來打給占杰,占杰給糊弄了過去。

  林岩又在10點時發了一句「晚安」。

  王赫在8點多時說想提前一周約占喜,下周末見個面。

  最後,就是「好大一頭魚」的消息。

  6點51分一條,說自己回家了,晚上要做一朵花。

  10點43分兩條──

  【好大一頭魚】︰我做好葵百合一朵了,好看嗎?

  【好大一頭魚】︰葵百合.jpg

  照片上,一朵紫紅色的葵百合靜靜地插在一個玻璃瓶裡,玻璃晶瑩剔透,花朵嬌艷絢麗,花睫上有三片綠葉,片片葉脈清晰。

  占喜暈暈乎乎的,看那攝影光打在花朵上,彷彿看到一朵清晨沾著露水的鮮花。

  【雞蛋布丁】︰你騙人,這明明是真花。

  【好大一頭魚】︰這是燙花,我剛剛做好了,只有一朵。

  【雞蛋布丁】︰我不信!

  【好大一頭魚】︰[疑問][疑問][疑問]

  【好大一頭魚】︰真的,我不騙妳。

  【雞蛋布丁】︰你拿起來拍,要拍到你的手,我才信。

  駱靜語愣愣地看著屏幕,沒明白對方的意思,不過他還是照做了。

  左手拈起那枝花,右手拿著手機找了找角度,把自己的左手連著花都拍下來,發給「雞蛋布丁」。

  【好大一頭魚】︰手拿著花.jpg

  【好大一頭魚】︰給妳看,相信我嗎?

  【好大一頭魚】︰我做4個小時啊,明天我計劃做完百合三朵,三朵放一起了,更好看的。

  占喜靠躺在輸液椅上,瞇著眼睛看照片,花做得可真精緻啊!連著花瓣上凸起的紫紅色斑點都能做出來,哪兒像假的呀?用布做的?這也太逼真了!

  她的視線又轉移到花睫部位的那隻左手上。他的手勢自然又放鬆,拇指和食指輕捏著花睫,另外三根手指閒閒彎搭著,每一節手指都修長優美,還能看到瘦而有力的腕骨,就跟漫畫裡畫出來似的,令占喜想到一個詞──無瑕。

  39度不是白燒的,腦子還沒意識過來,手已經發出了一句話。

  【雞蛋布丁】︰你的手真好看,我太喜歡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12:52 PM

第08章 我不騙你

  駱靜語把花插回玻璃瓶,攤開自己的雙手,手心手背反復觀察,看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在盲聾學校上學時,也有不少女孩對他說過「我喜歡你」,駱靜語每次都回答「對不起」,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手好看,說喜歡他的手。

  駱靜語的耳朵尖兒微微發熱,「雞蛋布丁」的這句話如果是道閱讀理解題,他大概得不了分。想了半天,他才猶猶豫豫地回了兩個字。

  【好大一頭魚】︰謝謝。

  沒想到,對方還沒完。

  【雞蛋布丁】︰不客氣。

  【雞蛋布丁】︰我的手就不好看,像豬蹄。

  駱靜語︰「?」

  彷彿是為了自證,「雞蛋布丁」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她的左手手背──掛著點滴針,貼著膠布,手背上還青了一塊。

  駱靜語嚇一跳,對方的微信又來了。

  【雞蛋布丁】︰看吧,我手背肉肉的,看不到血管,剛才護士插針第一次都沒插準,插了兩回![大哭]

  這是重點嗎??駱靜語很快回復。

  【好大一頭魚】︰妳醫院去了?嚴重?多少發燒了度數高?

  興許是太急,這句話他打得亂七八糟,心裡想到哪個詞組就打哪個,都沒想過湊起來對不對。

  【雞蛋布丁】︰乖學生,老師今天生病呢,就不給你講語法了,老師悄悄問你啊,你別生氣,你是不是有閱讀和書寫障礙啊?

  駱靜語︰「……」

  【好大一頭魚】︰可能是了,妳還沒有回答,生病多嚴重嗎?

  【雞蛋布丁】︰放心,就是普通的發燒,體內有炎症,掛兩天水就行。

  【好大一頭魚】︰有沒有人陪妳嗎?

  【雞蛋布丁】︰有的,我哥哥。

  駱靜語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點擔心。他回過去看「雞蛋布丁」發來的照片,輸液椅的扶手上,寬鬆的米色毛衣衣袖蓋過她的手腕,能看到外套一角,像是蓋在身上。

  她的手真的肉嘟嘟的,膚色很白,手背上的淤青就顯得更加明顯,手指也肉,倒是不短,指甲是自然的粉色,指根處有四個明顯的小肉坑。

  駱靜語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圓乎乎的女孩形象,有一雙小肉手的年輕女孩子,應該也有一張小肉臉,身材……估計也是肉乎乎的吧?

  【好大一頭魚】︰妳醫院輸液結束幾點?

  【雞蛋布丁】︰快了,還有一包,12點應該能搞完。

  【好大一頭魚】︰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上班去嗎?

  【雞蛋布丁】︰要請假了,明天下午還要來掛水。

  【好大一頭魚】︰是的,生病不要上班,多要休息。

  發燒輸液並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除了占杰和秦菲,沒有別人知道,占喜甚至叮囑哥哥不要告訴遲貴蘭,就怕老媽小題大做從家裡跑來看她。

  她也沒和室友們訴苦,更加不會告訴王赫,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和文琴請假。不過,生病時總歸有些脆弱,占喜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就想找個人賣賣慘,聽對方說幾句關心的話。

  「好大一頭魚」是個很合適的傾訴對象,陌生人,周拋型網友,挺單純的小男孩,聊天時很認真,還很有趣,透著一股子憨勁兒,雖然回復有點慢,卻從不讓人感到敷衍。

  事實證明,他的反應的確讓她很受用。

  只是現在他問到了輸液結束的時間,讓占喜略微不安。

  【雞蛋布丁】︰你是不是要睡覺了?很晚了,我不打擾你啦。

  【好大一頭魚】︰我沒有要睡覺,我睡覺晚的,平時2點了。

  【雞蛋布丁】︰你睡這麼晚啊?

  【好大一頭魚】︰習慣了。

  這時候,占杰從外頭回來了,又在占喜身邊坐下,看妹妹單手拿著手機聊微信,警覺地問︰「這麼晚還聊天?和誰啊?男的女的?」

  「工作的事。」占喜把聊天記錄往上滑拉,把那張葵百合的照片打開給占杰看,「你看這朵花好看嗎?」

  占杰看一眼,問︰「這花什麼意思啊?」

  「我前幾天不是和你說過嗎,孫總要給一個客戶送禮,讓我找人做個插花,對方開工了,和我匯報進度呢。」占喜挺理直氣壯的。

  占杰信了︰「聊幾句就行了,生著病還聊工作,你們公司又不會給妳發勞模獎。」

  「我還要和他討論明天的進度。」占喜瞥一眼占杰,「你別管我,這事兒很重要的,客戶是外國友人。」

  占喜白天睡了一天,這時候雖然發著燒,倒也不睏,但她不會真要和那頭魚討論燙花的事兒,只是感到無聊,想找人隨意地聊聊天。

  【雞蛋布丁】︰你住哪兒呢?是自己家還是租房子啊?

  【好大一頭魚】︰自己家。

  【雞蛋布丁】︰你租過房子嗎?

  【好大一頭魚】︰租過,4年多。

  【雞蛋布丁】︰一個人租還是和人合租啊?

  【好大一頭魚】︰一個人租。

  【雞蛋布丁】︰自己一個人住是不是很爽?

  【好大一頭魚】︰是的,非常爽了[愉快]!

  【雞蛋布丁】︰我今天其實挺鬱悶的,我現在住我哥嫂家,想搬出去租房子住,結果我哥誤會了,以為是我嫂子要趕我走,他倆就吵了一架。

  【雞蛋布丁】︰我嫂子氣得差點離家出走,她沒有趕過我,但我知道我住在他們家,她是不開心的,我自己也覺得很束手束腳。我嫂子其實人挺好的,她還從沒像今天那樣吼過我。

  【雞蛋布丁】︰我在想,她一定覺得我是那種挑撥離間的小姑子,特別惹人厭,以後也不知道要怎麼和她相處,回家見到她,肯定很尷尬。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和她道個歉啊?

  駱靜語看著占喜一段一段發完,愣了半天,這樣子的話題,他還真沒遇到過,本來打字就很難,對方還要求他給意見,難上加難!

  他只能笨拙地回復。

  【好大一頭魚】︰我覺得妳沒有不對了,我覺得妳的哥哥是要道欠妳的嫂子,妳是可以解是妳的嫂子,生病好,買禮物一個送她。

  【雞蛋布丁】︰解是妳的嫂子?什麼意思啊?

  駱靜語感覺自己汗都要出來了,翻了半天才找對兩個正確的字。

  【好大一頭魚】︰解釋。

  【雞蛋布丁】︰哦哦哦!你是讓我和我嫂子解釋一下?再給她買份禮物?

  【好大一頭魚】︰是的,家人中間多要勾通。

  【雞蛋布丁】︰嗯,我明白了,我的確想好好和她聊聊,說說心裡話,我其實挺喜歡她的。

  【好大一頭魚】︰妳如果送禮物,我有好看的胸針,燙花做的,妳告訴我嫂子是幾歲,我送一個妳,妳送她。

  【雞蛋布丁】︰哇!這麼好?你們家胸針賣得不便宜啊!我在淘寶店看都要幾百塊錢一個呢!

  【好大一頭魚】︰小東西了,妳是雞蛋老師阿,是擺師禮了。[微笑]

  【雞蛋布丁】︰[感動]嗚嗚嗚……等老師病好了一定好好教你,你這聊天真的要好好練練,要不然老師都怕你找不著對象!

  【好大一頭魚】︰[捂臉]我先不想要找對象了。

  【雞蛋布丁】︰哎呀,你才相親失敗一回,這有啥!我跟你說,我剛才又想了一下,你下次再去相親,把你做的花帶一朵去送給女孩子,人家保證喜歡,你還能和人家聊聊做花的事,多有範兒啊!

  【好大一頭魚】︰[發呆]

  【雞蛋布丁】︰真的,你的花做得這麼好,這是你的閃光點啊!

  【好大一頭魚】︰可是一朵花很貴了,一朵玫瑰300元啦!相親失敗我吃虧的!!

  「噗!」占喜在椅子上笑出聲來,占杰正在打遊戲,扭頭看她,發現妹妹身子都笑得發抖。

  「……」占杰奇怪地問,「聊什麼呢?樂成這樣?」

  「沒什麼。」可能是藥水起了作用,占喜沒之前那麼難受了,幾乎可以想像網絡那頭男孩子肉痛的表情。

  一朵玫瑰就要三百塊啊?那是挺貴的,還費時間,他做一朵百合就花了四個小時呢,這要是不停地相親不停地送,小男孩估計會氣哭。

  【雞蛋布丁】︰我開玩笑的啦。

  【好大一頭魚】︰妳是不是覺得我小氣?

  【雞蛋布丁】︰沒有!你都要送我胸針呢,怎麼會小氣?

  【好大一頭魚】︰妳的嫂子幾歲?

  【雞蛋布丁】︰33。

  駱靜語想了想,又問了一句。

  【好大一頭魚】︰那麼你的哥哥幾歲?

  【雞蛋布丁】︰34,怎麼啦?

  駱靜語又開始想像了,三十四歲的哥哥,妹妹應該多大?

  駱曉梅比他大四歲,通常來說,兄妹相差六、七歲應該最多了吧?那她最小也得二十七了,相過兩回親,問過他是不是很小,講話時總有一種長輩對晚輩的感覺,倒不是壓迫感,而是親切和藹。

  這麼看來,「雞蛋布丁」應該是個年近三十、身材肉呼呼、性格很溫柔的小姐姐?

  她的形象越來越立體了呢!

  駱靜語給自己的邏輯推理能力點讚,忽略掉自己上學時,數學老師曾經罵他邏輯思維一塌糊塗的悲催往事。

  【好大一頭魚】︰沒有事,我就是問問。

  駱靜語做了幾個小時的燙花,肚子很餓,打算去做點宵夜吃,告訴「雞蛋布丁」時竟然有些捨不得,不過對方在生病,應該好好休息,他不能再打擾人家了。

  【好大一頭魚】︰我餓了,去做吃的,妳輸液玩回家了早點休息,明天我百合做完三朵拍照給妳。

  【雞蛋布丁】︰好的,謝謝你今晚陪我聊天。

  【好大一頭魚】︰不客氣。

  駱靜語想到一個問題,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好大一頭魚】︰明天,百合三朵,要不要拿手上拍照了?

  占喜真要笑得暈過去,又感到一陣羞恥,之前自己到底是幹了什麼呀?小男孩是不是都被她嚇到了?會不會把她當成變態怪姐姐啊?

  【雞蛋布丁】︰不用了不用了,我剛才就是逗你呢![壞笑]

  【好大一頭魚】︰那麼我的手,真的假的好看?[微笑]

  占喜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雞蛋布丁】︰真的好看。

  【雞蛋布丁】︰我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手!

  她用對方常用的一句話來給這段聊天結了個尾。

  【雞蛋布丁】︰我不騙你,晚安,小魚。

  駱靜語又愣住了。

  她怎麼知道他的小名是小魚啊?

  凌晨12點,占喜輸完液,走出醫院時解下口罩做了個深呼吸,居然感到一陣神清氣爽,嘴邊不禁泛起笑意。

  占杰眼睛都瞪直了︰「生病了還這麼高興?」

  「我馬上要自由了!」占喜圍上圍巾鑽進哥哥車裡,「哥,明天下午我自己會來輸液的,輸完液我打車去公司那兒簽租房合同,已經和仲介約好了。」

  「什麼?!」占杰這時候才知道妹妹主意有多大,「妳什麼時候看的房啊?」

  占喜不打算供出羅欣然︰「房子在公司旁邊,我午休時去看的,反正啊,家具家電齊全,我下周末就搬家!」

  回家的路上,占喜心情特別好,還有一個禮拜,她就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1:10 PM

第09章 妳像我的姐姐

  新的一周開始了。

  周一早上,秦菲不到8點就領著威威出了門,占杰上班晚,臨走前敲門進書房,坐到占喜床邊摸摸她的額頭,發現溫度降了不少,問︰「請過假了嗎?」

  「嗯,把病歷本拍照發給文姐了。」占喜賴在被窩裡,聲音細細的,「哥,你和嫂子道歉了沒?」

  占杰別開頭「嘖」了一聲︰「小孩子管這麼多幹嘛?」

  「讓你和嫂子道歉呢。」占喜皺眉,「本來就是你不對。」

  占杰瞪眼︰「我哪兒不對了?」

  「哎呀我不和你吵,反正你對嫂子好點兒吧,平時幫她幹點家務,周末至少休一天帶威威出去玩玩,你這個爸爸就跟牆上掛著似的。」占喜不耐煩地衝她哥擺擺手,「你趕緊去上班吧,我能照顧自己。等我這個電燈泡搬走了,你和嫂子就又能過回甜蜜的二人世界了。」

  占杰覺得好笑︰「什麼二人世界?威威不是人啊?」

  占喜笑嘻嘻︰「威威還小,他懂什麼呀!晚上睡得也早,嘿嘿。」

  「說的好像妳很懂似的。」占杰擼一把妹妹的頭髮,「晚上回來想吃什麼?」

  占喜說︰「我不回來吃了,簽完合同要去房子裡交接,回來都不知道幾點鐘,你們別管我了。」

  「行吧,妳自己注意身體,電飯煲裡有粥,一會兒記得吃。」占杰起身,又回頭叮嚀,「仲介是正規的吧?簽合同看仔細,妳大了,這點事應該搞得定。」

  「放心啦!可正規了。」占喜催他,「快走快走。」

  家裡剩占喜一個人,她養病養得特別乖,一個早上就躺在被窩裡,醒醒睡睡,中午吃完白粥配小菜,她獨自一人去醫院輸液。

  幾大包藥水掛完已是下午4點,占喜精神好了許多,打車去青雀門附近的房產仲介,等了沒多久,房東就被劉仲介喊來了。

  那是位五十多歲的阿姨,合同簽得很順利,簽完後,占喜刷掉房租、押金和仲介費,一行三人去交接房屋。

  阿姨特別健談,去青雀佳苑的路上說個不停。

  「我這個房子妳可算租著了,要不是看現在年底難租,我是不租這個價的,不信妳問小劉,春夏那會兒沒有兩千六根本租不到!」

  「我也不是人人都肯租的,小劉說是個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在附近上班,我才答應。小妹,我房子裝修不久,妳要好好愛護哦。」

  占喜點頭︰「放心吧,阿姨。」

  因為剛從醫院出來,占喜的口罩沒摘過,三人走進單元門等電梯,房東阿姨繼續介紹︰「我們這個小區的房子造得滿有趣,兩梯四戶,四戶的格局很不一樣。01是89方的兩居室,02和03中間套都是一室一廳小戶型,04是大戶型,有140方!」

  正說著,電梯來了,門一打開,占喜不禁一愣。

  電梯裡站著的那人她見過,就是前天來看房時遇見的那個高個子黑衣男人。

  占喜對他有印象是因為他的打扮一點兒都沒變,還是一身黑,臉上戴著黑色口罩,看起來酷酷的,視線也沒往他們身上落,低著頭雙手插兜、側過身就走了出去。

  占喜三人坐電梯上樓,進到802室後,劉仲介很快幫兩位女士交接好水電燃氣。簽完交接單,房東阿姨把鑰匙交給占喜,接著就領她在屋子裡到處看,教她燃氣灶、洗衣機、空調怎麼用,末了說道︰「你們打工的也不容易,我當初買下這小區四套小戶型,就是打算租給你們這樣的大學生白領,好讓你們在這個城市打拼時,能有個溫馨的家!」

  占喜︰「……」

  她哭笑不得︰「阿姨,那您可真費心了,謝謝您啊。」

  全部弄完,房東阿姨和劉仲介先走了,占喜一個人留在屋子裡,門一關,她轉身看向小小的客廳,突然就蹦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占喜真是太開心了,記憶裡從沒有這麼開心過,比上大學時入住寢室都要開心!她自由了,解放了!從現在開始,她可以一個人生活了!

  客廳有簡單的餐桌椅、二人位布藝沙發和茶几,臥室裡則是雙人床、床頭櫃、衣櫃和書桌椅。占喜晃了一圈,想到平時收藏下來的好物安利和看過的少女房裝修案例,心裡美得冒泡!幻想著給自己添個鞋櫃和置物櫃,再買些可愛的小檯燈、收納籃、化妝盒什麼的,嗯!還要在陽台上種花!要是能再養隻貓就更好了!

  嗚嗚嗚……激動得想哭!

  回到客廳,也不管沙發髒不髒,占喜直接蹦到了沙發上,攤手攤腳地躺下來,望著天花板嘿嘿傻笑。

  她想,相親的事兒先不管,老媽要是安排了她就去見,大不了就說不喜歡,挑毛病誰不會啊!占喜不信老媽還能摁頭讓她結婚。

  眼下她最重視的其實是轉部門的事兒,四、五月畢業招聘季公司會放出許多坑,只要策劃部有坑,占喜就打算遞申請。

  兩本學位證書和策劃部的崗位都對口,又在本公司待過一年,熟悉公司的業務,占喜列舉自己的優勢,想著再好好準備幾個月,轉崗勢在必得!

  嗨了十幾分鐘,她依依不捨地離開802室,準備吃個晚飯再回家。

  占喜對青雀佳苑附近不熟,出了小區大門後沿街溜達了一圈。

  冬天天黑得早,華燈初上,店鋪門頭上的燈光都已點亮,正是下班高峰,街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凡。

  占喜找到一家小吃店,點了一碗雞蛋打鹵麵,等待的時候,她面向店門發呆,就看到一個黑衣男人從門口走過。

  又是那個人!

  這次他手裡提著一兜東西,低著頭走得飛快,一下子就過去了。

  占喜莫名地想起羅欣然說的那句話──「是個帥哥哦。」

  她雖然對未來的男票沒有「帥」的要求,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占喜好奇地想,這人真的是帥哥嗎?萬一他長著朝天鼻,或者是國字臉、突嘴、齙牙呢?

  等等!那個男人和她住同一個單元,那以後是不是還有機會見到啊?占喜托著下巴浮想聯翩,不知道自己搬過來後,能不能有幸看到這個男人的臉,到時一定要去給羅欣然匯報一下。

  ──

  這一整天,駱靜語就待在家裡做葵百合,三朵百合一起開工,上午染色,等晾乾時做午飯,吃完飯後就是熨燙加組裝,全部完工時天已擦黑。

  他把四朵百合一起插進玻璃瓶裡,每一朵顏色、花瓣形態都不盡相同,連著葉片生長的位置和數量也不一樣。有三片葉子的,也有四片、五片葉子的,擠擠挨挨地湊在一起,紫紅色的大花瓣怒放著爭妍鬥艷,每一朵都像在吶喊︰選我選我選我!

  駱靜語看著這四朵花,輕輕笑了一下,心想︰寶貝們,選不上也沒事,三朵進陶缸,剩下的那朵就送給「雞蛋布丁」姐姐,不會浪費的。

  因為製作燙花的過程中對濕度有要求,所以家裡不能開加濕器,熱空調開了一天,房裡就特別乾燥。駱靜語決定出門透口氣,順便買點水果,潤潤嗓子。

  雖然嗓子這個東西對他來說形同虛設,但嗓子乾了,他還是能知道的。

  買了些梨和橘子回家後,駱靜語想了想,拍下四朵百合的合影發給「雞蛋布丁」,這是這一天他發給她的第一條微信。

  【好大一頭魚】︰四朵葵百合.jpg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妳發燒好一點嗎?

  占喜正在店裡吃麵,手機擱在桌子上,左手打字回復。

  【雞蛋布丁】︰好很多啦,已經不發燒了,就是有點骨頭酸,明天再休息一天差不多就能好了,謝謝關心![微笑]

  駱靜語聽說她好起來了,心裡也挺高興的。

  【好大一頭魚】︰我做完百合四朵,妳覺得什麼樣了?

  【雞蛋布丁】︰應該是︰妳覺得怎麼樣?不需要加「了」,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你要問我的其實是我對這個東西的看法,要用「怎麼」。下面我回答︰超級好看!牛逼!大神!

  【好大一頭魚】︰[捂臉][捂臉][捂臉]

  占喜吃了一口麵,繼續打字。

  【雞蛋布丁】︰小魚啊,你下次試試,把量詞放到名詞前面。

  她現在叫他「小魚」叫得挺溜了,覺得比叫「乖學生」要自然,他似乎也沒反對。

  【好大一頭魚】︰?

  【雞蛋布丁】︰就比如︰我做完了四朵百合,妳覺得怎麼樣?四,是數詞,朵,是量詞,數量詞經常一塊兒用,有時是會在名詞後面,大多數時候是在名詞前面的。名詞你知道吧?百合就是名詞。

  【好大一頭魚】︰[衰]

  【好大一頭魚】︰妳像我的姐姐。

  占喜一口麵條差點嗆出來。

  【雞蛋布丁】︰啥意思?[疑問]

  【好大一頭魚】︰她是語文老師。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你姐是語文老師?那你語文怎麼會這麼差的呀?

  【好大一頭魚】︰[流淚][抓狂][難過]

  駱靜語真挺委屈的。

  駱曉梅興趣愛好隨老爸,老爸是高中學歷,駱曉梅從小愛看書讀報,上學時成績也好,後來考上專招聽障學生的特殊教育師範專業,畢業後進入錢塘市盲聾學校,成為一名初中語文老師。

  而駱靜語隨老媽,老媽只有小學文化,駱靜語從小就愛做手工,讀書成績一直不怎麼樣。

  他也不偏科,語文差,數學也差,英語更是一塌糊塗,其他什麼物理化學生物對他來說宛若天書,只有聽障學生專有的美術和手工課,他才能次次數一數二。

  而美術和手工中,又數他的手工最出類拔萃,所以才會下決心放棄高考,不念美術類專業,高中畢業後直接出門學手藝。

  他不像駱曉梅,接受過高等教育,身邊健聽人朋友也多,閱讀量又大,打字時已經和常人無異。

  駱靜語的朋友多為聽障人群,僅有的幾個聯繫著的健聽人還是和燙花工作有關。幾年來沒人和他微信聊天,他自己也忙著幹活賺錢,不看書,不刷劇,輸入很少,書面漢語水平才會呈退步趨勢。

  對外運營這一塊,他太依賴方旭了,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卻不知該怎麼改善。直到現在遇上「雞蛋布丁」,和她談生意時,駱靜語一腦袋話表達不出來,才深深地感受到一種挫敗。

  占喜哪裡會知道對方的煩惱,看著那頭藍色鯨魚發過來的三個懊惱小表情,心裡一咯噔,心想糟糕!是不是說得太直白,打擊到小男孩的自尊心了?

  【雞蛋布丁】︰你不高興啦?

  對方又是反復幾次的輸入中,消息才回過來。

  【好大一頭魚】︰我沒有不高興,覺得就是很笨,文化低,聊天學不會,打字很差。

  這失落的語氣呦!看得占喜都心疼了。

  【雞蛋布丁】︰你哪裡笨啊,你都能做這麼好看的花呢!讓我做這四朵,我一個月都做不出來。

  【好大一頭魚】︰學學會的了,不難。

  占喜嘆口氣。

  【雞蛋布丁】︰小魚,你打字有語病,我就想著提醒你一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希望你記住一個問題後,至少以後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出錯。我其實不太明白你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就聽過有一種叫閱讀和書寫障礙,很多人都有的,你不要壓力太大。我可以陪你練習聊天,我們每次糾正一點點,慢慢的你就會記住越來越多,聊天打字就會越來越好啦。

  【好大一頭魚】︰周五,交貨了。

  占喜看著這句話,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趕緊安撫。

  【雞蛋布丁】︰交貨了,我也不會把你刪掉啊,我們是朋友啦。

  【好大一頭魚】︰真的嗎?

  【雞蛋布丁】︰當然啦!

  【好大一頭魚】︰真的妳像我的姐姐。

  【雞蛋布丁】︰啊?

  【好大一頭魚】︰她對我很耐心照顧了,很好的人一個。

  【好大一頭魚】︰很好的一個人。

  【雞蛋布丁】︰[慶祝][強]說對了呢!!!

  【好大一頭魚】︰[捂臉]

  占喜決定這天不再糾正對方的其他語病了,一股腦兒地上,估計誰都受不了這打擊,慢慢來吧,於是她扯開了話題。

  【雞蛋布丁】︰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租好房子了,馬上就能搬出來自己住!真是太爽了!

  【好大一頭魚】︰[慶祝][慶祝][慶祝]

  【好大一頭魚】︰自己住真的好!

  【雞蛋布丁】︰[微笑]明天你的計劃是什麼?就那盆花,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好大一頭魚】︰明天,做三朵望鶴蘭。

  他記住了!占喜好欣慰。

  【雞蛋布丁】︰明天我在家休息,你可以隨時和我聯繫,不用做得太急,盡量不要熬夜,傷身體的。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謝謝關心。

  這是「雞蛋布丁」說過的話,駱靜語覺得很好用,學會了。

  占喜抿抿唇,打下一句話。

  【雞蛋布丁】︰小魚,周五,我希望你來送花,行嗎?

  駱靜語看著手機屏幕,一時不知該怎麼回。

  他的喉結滾了一下,手指才移上屏幕。

  【好大一頭魚】︰為什麼?

  【雞蛋布丁】︰因為我想見見你啊。

  嚴格算來,駱靜語和「雞蛋布丁」正兒八經地聊天,其實才三次,他沒想過告訴對方自己耳朵聽不見,也不是故意隱瞞,只是想讓他們的交流更純粹一些。

  如果見了面,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的。

  到時候,她就會恍然大悟,為什麼他聊天會這麼爛。

  一定會很失望吧?

  駱靜語頭一次和一個陌生的健聽人微信聊天,還是個小姐姐。從她還是「糖汆蛋」的時候開始,他們就聊得很舒服,他能感覺到對方是個非常溫柔善良、包容體貼的人。

  他很慶幸自己能認識這樣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很珍惜這段友情,寧可承認自己有閱讀和書寫障礙,也不想讓對方知道他是聾人。

  但她想見面。

  要答應嗎?

  其實他也挺想見她的,就是不敢。

  足足思考了五分鐘,駱靜語想好了。

  【好大一頭魚】︰好的,我去送貨。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1:22 PM

第10章 占小姐

  占喜避開晚高峰坐地鐵回家,終於有了座位。

  白天時還挺冷清的微信,這時候突然熱鬧起來,大概是因為社畜們都下班了。

  一號選手是林岩。

  【林岩】︰妳請病假了?嚴重嗎?

  【雞蛋布丁】︰就是感冒發燒,沒什麼事。

  【林岩】︰請幾天?

  【雞蛋布丁】︰明天再休息一天,後天就上班了。

  【林岩】︰好的,那……好好休息,記得吃藥。

  【雞蛋布丁】︰嗯,謝謝。

  二號選手是王赫。

  【王赫】︰怎麼不回我消息啊?

  【雞蛋布丁】︰抱歉,這兩天生病了,一直在睡覺。

  【王赫】︰好點了嗎?

  【雞蛋布丁】︰好很多了,不發燒了。

  【王赫】︰這個周末怎麼說?有空嗎?我請妳吃飯。

  【雞蛋布丁】︰這個周末不行,我要搬家,在公司旁邊租了個房子,要不下個周末吧?

  【王赫】︰妳租房子了?妳不是住妳哥家嗎?

  【雞蛋布丁】︰我哥哥家離我公司太遠了。

  【王赫】︰妳公司在青雀門,是遠了點,行吧,那就下周末,具體哪天我們下周再定。

  【雞蛋布丁】︰好的。[微笑]

  三號選手是【四個小仙女】群。

  【姚穎】︰啊啊啊啊啊老娘今晚估計要加班到凌晨!!#我的老板是傻逼#

  【羅欣然】︰電影票&爆米花.jpg

  【姚穎】︰呸!

  【雞蛋布丁】︰同學們!我租好房子啦!!![壞笑]

  【姚穎】︰艹!妳動作這麼快的?單租還是合租?

  【雞蛋布丁】︰單租,就在公司旁邊,走過去十來分鐘就夠。[勝利]

  【姚穎】︰可憐的穎穎流下羨慕的淚水……哭唧唧.jpg

  【雞蛋布丁】@羅欣然@趙晴晴,妳倆有空來我這兒玩啊!我們可以吃火鍋![呲牙]

  【姚穎】︰節操呢????[發怒]

  【羅欣然】︰[OK]

  【趙晴晴】︰苦逼的晴晴正在寫作業,一臉麻木地看著你們。哭唧唧.jpg

  占喜聊了一圈,不知不覺又點開「好大一頭魚」的微信。

  他沒有對她關閉朋友圈。占喜翻過他發的內容,一張人像照片都沒有,一年到頭只發了十幾條,大部分是燙花作品,還有和燙花有關的一些展覽、活動。

  想到他答應周五來送花,占喜心情就好了起來,心想,他打字有語病,說話總沒有問題吧?到時可以請他在大廈一樓的咖啡店喝杯咖啡,一起聊聊天。

  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有一雙這麼好看的手,人是不是也白白淨淨的呢?看手腕應該不胖,一個擅長做手工的男孩子,估計長得挺秀氣。他還喜歡做花,那肯定不邋遢……啊!他不會還化妝吧?

  占喜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又覺得也不是不可能。愛花,說明他愛美,愛美了,可不得好好捯飭自己啊?

  現在化妝的男孩子挺多的,還有人去做醫美呢!

  坐在地鐵上,占喜越想越覺得好笑,對於和「好大一頭魚」見面,她其實一點也不緊張,只有期待。一個有趣的小男孩,不管長什麼樣吧,她都已經把他當朋友了。

  ──

  周二,駱靜語開工做望鶴蘭,也就是天堂鳥。

  圖片上的三枝望鶴蘭姿態差別很大,一枝很尋常,一枝低垂著頭顱像在飲水,另一枝最高的,昂著頭張著嘴,像在引吭高歌。

  去花市買這樣三枝望鶴蘭還得好好挑,做燙花就不一樣了,想做成什麼樣就能做成什麼樣。

  望鶴蘭不難做,鳥肚子裡包的是棉花,駱靜語做了一天,三枝就都做完了,把照片發給「雞蛋布丁」接受檢閱,又獲得一連串的好評誇獎。

  駱靜語給她講自己的計劃。

  【好大一頭魚】︰明天,我要做闊葉十大功勞。

  占喜沒看懂,以為他又打錯字。

  【雞蛋布丁】︰啥?啥功勞?

  【好大一頭魚】︰闊葉十大功勞,是植物名字了,好運來最高一枝很多葉子,妳看圖片。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字?[擦汗]

  【好大一頭魚】︰不是我取名阿!那麼我叫他闊葉了。[偷笑]

  他倆聊天的時候,氣氛依舊輕鬆愉悅。只是,駱靜語不知道「雞蛋布丁」是什麼感覺,對他來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竟開始感到緊張焦慮。

  這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駱靜語甚至後悔一時衝動答應去送花。

  他和「雞蛋布丁」聊微信很自在,可見面了該怎麼辦?

  想像一下那個令人尷尬的場景,他聽不見,不會說話,只會打手語,雖然會讀唇,也不是句句都讀得懂。

  他該怎麼和她打招呼?用手機打字給她看嗎?告訴她,他其實是個聾啞人?

  她能接受嗎?能接受和一個聾啞人做朋友嗎?

  從小到大,駱靜語因為耳聾,不可避免地受過欺凌和歧視。

  小時候,父母在福利工廠上班,工人們多是輕度殘障人士,大家都住在福利工廠的宿舍區,職工子女幾乎都是健全小孩,他們會在一起玩,卻不愛帶駱靜語,嫌棄他聽不見。

  有人叫他「小聾子」,也有人叫他「小啞巴」,這種狀況一直到駱靜語進盲聾學校上小學、認識了許多和他同樣聽障的同學以後,才漸漸好轉。

  可是少年時,他和同學們去街上吃飯,還是碰到過一些過分的事。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不懂得控制聲帶,尤其是一些戴著助聽器的同學,打手語時還會開口說話。他們自認為說得挺好,但在健全人聽來也許就像個笑話,一個個口齒不清,嗓門兒還很大,吵得很,所以總是會有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們。

  駱靜語起先並沒放在心上,「噪音」這個詞,他是難以理解的。

  直到有一天,旁邊桌一個喝醉了酒的成年男人衝到他們桌,狠狠一巴掌扇向駱靜語的一個男同學,把他的助聽器都打掉了,駱靜語看著那人凶神惡煞的臉和張張合合的嘴唇,才知道,他們被人討厭了。

  那個十五歲的男生蹲在地上,捂著耳朵偷偷哭泣的場景,一直烙印在駱靜語的腦海裡。

  他不太記得後來發生的事,打起來了嗎?有人報警嗎?有人幫他們叫救護車嗎?有人說風涼話嗎?

  他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驚慌失措地站在小飯店門口時,那種瘋狂的、痛苦的、想要當場隱身的感覺。

  從那以後,他們就很少再出去聚餐,即使去了,一個個也都控制著不出聲。偶爾有人振動了聲帶,就會驚慌地往四周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不知道會不會又因此挨揍。

  聽障人和健聽人之間是有壁的。

  交流方式的不同決定了他們很難做朋友。像高元那樣手語流利、還能和駱曉梅結婚的健聽人真的很少,至少在駱靜語看來,「雞蛋布丁」極有可能會因為他的殘障而感到害怕,進而疏遠他。

  他不想讓她害怕,也不想被疏遠。

  他只是不能面對面與她聊天,但可以用微信聊的呀!

  雖然他聊天很爛,但她從沒有嫌棄,還願意教他語法,保持著這樣的溝通方式,不是更好嗎?

  駱靜語的煩惱無人傾訴,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做花上。

  闊葉十大功勞要做得逼真,很難。

  一枝比花睫粗壯許多的枝幹,上頭綴著一大片闊葉,要體現出樹枝的紋理、不規則葉片的脈絡,染色就需要染得富有層次。

  用若草、檸檬黃和咖啡三個色,調出深淺不一的綠色,小簇小簇地暈染葉片,每一片顏色都不太一樣,這樣組合在一起才會有綠葉植物鮮嫩蓬勃的真實感。

  駱靜語很有耐心,手作能讓他沉浸到平和的世界裡,不再胡思亂想。

  他把鐵絲包在膠管裡做主枝幹,膠管外貼上染好的新緞府綢,又把一片片熨燙好的闊葉組裝上去。

  慢工出細活,用了一整天,他把闊葉和龍柏這兩種綠葉都做完了。

  周四白天,方旭聯繫他。

  【方旭】︰魚啊,你那個插花做好了嗎?

  【好大一頭魚】︰好了,我調正過,等下就要裝了缸。

  【方旭】︰那你明天送一下吧,我把地址和聯繫人發給你。

  【方旭】︰我跟你說,忒巧了!離你家特別近!走走過去就行。

  方旭把占喜公司的地址和電話發給駱靜語。

  駱靜語看到聯繫人是占小姐,還有她的手機號,心想,「雞蛋布丁」是姓占嗎?

  「占」的拼音是什麼?

  Zhan,對嗎?

  駱靜語抬起右手,分zh-a-n三個字母,用三個手勢打了一遍手語。

  是她的姓。

  他想,如果這樣子對她打招呼,她一定是看不懂的。

  駱靜語的焦慮在這一晚達到頂峰,他居然失眠了。

  心裡是一陣陣的灰心喪氣,甚至還有點恐懼,直到凌晨四點都沒睡著,他乾脆起床披上外套,去陽台透氣。

  走到陽台駱靜語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下雨了。

  他聽不見雨聲,只能透過玻璃窗看雨水落下。

  天還黑著,窗外的街景籠罩在一片雨幕中,能看到幾百米外那幢辦公大樓模糊的影子。

  原來,「雞蛋布丁」就在這裡上班,離他這麼近。

  那盆「好運來」已經由圖片變為實物,靜悄悄地擺在客廳工作台上,噴過定型液,刷過特製膠,花朵和綠葉都完美地組合在那只灰色陶缸裡,精巧美觀,是駱靜語一貫以來穩定水準的呈現。

  可他並沒有因為做完作品而感到安心,反而越發緊張,和常婷相親前都沒有這麼緊張!

  駱靜語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著窗外,恨不得天光永遠不要亮。可時間不會因為他而停留,很快,天就要亮了。

  ──

  周五早上,冬雨淅瀝,溫度又降低了一些。

  占喜起床後思考該穿什麼衣服去上班。

  這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又不那麼普通,這一天,她將拿到那盆送給日本客戶的燙花,還將見到「好大一頭魚」本人。

  占喜本來打算穿一條漂亮的裙子,又覺得會不會太誇張,天下著雨,那麼冷,她感冒發燒又剛好,精心打扮估計會被同事們笑話。

  最終,占喜還是像平時一樣,穿著毛衣、羽絨服和厚呢褲子出門上班。

  她和「好大一頭魚」沒有約具體時間,下班前他能來就行。

  所以這一天,占喜工作時有點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會去看看手機,有沒有那頭魚發來的微信。

  可惜,一直都沒有。

  下午2點多,她正在幫文琴整理一份表格,手機響了,占喜激動地拿起來看,才發現是遲貴蘭的電話。

  她接通,還沒開口,就聽到遲貴蘭的怒吼︰「妳怎麼回事?誰要妳搬出來住的?妳現在膽子大了啊!租房子住居然都不告訴我!妳老實交代!是不是秦菲搞的鬼?!」

  占喜只感到腦袋一陣嗡嗡嗡,趕緊離開工位去無人的地方接電話︰「媽,妳小點聲,我在上班呢。」

  「我管妳上不上班!」遲貴蘭是真生氣了,「妳這工作本來就是臨時做做的!等妳考出公務員馬上就要辭職的!為什麼要給妳找這種清閒的工作?就是要妳好好復習考試!妳還上心了啊?」

  「媽!」占喜喊了一句後又壓低聲音,「妳先聽我說,我哥家離我公司很遠,我每天上下班要花三個多鐘頭,所以才在公司旁邊租房子,哥都同意了!是他和妳說的嗎?我本來想元旦回來自己和妳說的。」

  「妳別管誰和我說的!」遲貴蘭就像在開機關槍,「轟轟轟」地炸在占喜耳邊,「妳有沒有腦子的?妳這個單位做不久的呀!妳房子租在旁邊,租一年!等妳考上好單位妳怎麼辦?錢多沒處花啊?有地方住妳不住?妳沒腦子妳哥也沒腦子!說!是不是秦菲欺負妳了?妳和媽媽說實話!」

  「不關嫂子的事!也不關我哥的事!」占喜不明白老媽為什麼要揪著秦菲不放,「嫂子對我很好!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媽妳讓我自己決定一些事情可以嗎?妳一直要我去考試考試,我跟妳說了我不想考公務員!」

  「妳非考不可!」遲貴蘭一口拒絕,「歡歡我和妳說,妳以後是要嫁給體制裡的男孩子的,體制裡的男孩子很挑的妳懂不懂?妳自己不是體制裡的,人家根本看不上妳!」

  占喜感到一陣窒息︰「我為什麼一定要嫁給體制裡的男孩子啊?!就算要嫁,為什麼他是體制裡的,就規定我也一定要是體制裡的?這是什麼道理啊?」

  「妳不怕被妳婆家看不起啊?」遲貴蘭覺得女兒怎麼這麼不開竅,「歡歡,妳怎麼變了呀?妳以前很聽話的!爸爸媽媽這麼辛苦不都是為了妳嗎?給妳介紹工作,介紹男孩子,小王多優秀啊!妳要好好抓緊……」

  占喜突然想明白了︰「是王赫告訴妳的?」

  「……」遲貴蘭一頓,「跟妳說妳別管誰告訴我的,反正妳租房子就是錯的!」

  「媽我先不和妳說了,現在要去開會,元旦回來我再和妳解釋。」占喜胸腔裡一股子氣沒處撒,強自按捺住,「還有,妳直接去和王赫說,我和他沒戲了。」

  掛掉電話,占喜氣鼓鼓地回到工位邊,上手就把王赫的微信刪了。

  她氣死了,一個男的嘴這麼碎!別說他現在什麼都不是,就算是她的男朋友,也不能未經她允許,把兩個人的聊天內容去向她父母匯報!簡直Low爆了!

  遲貴蘭又打過來兩次,占喜沒接,直接掛斷。

  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時,占喜剛要掛,卻發現是一個錢塘的陌生號碼。

  她飛快地接起來︰「喂?你好!」

  「是占小姐嗎?」電話裡傳來一個陌生男聲。

  占喜心臟怦怦跳︰「我是。」

  「妳好占小姐,我是燙花工作室的,妳的花我給 送過來了,現在在你們公司樓下,麻煩妳下來拿一下好嗎?」

  這麼客氣?

  是「好大一頭魚」嗎?他應該不會這樣講話啊。

  占喜收起疑惑,拿起準備好的一個紙袋,匆匆下樓。

  辦公大樓的一樓大廳裡,一個男人坐在會客沙發處,茶几上擺著一盆花──是占喜相當熟悉了的「好運來」。

  每天都能看到它的進展,看到葵百合做出來,看到望鶴蘭做出來,看到闊葉和龍柏做出來,最後看到它們都被好好地固定在陶缸裡。

  每天都能聽到那個人說做花時的困難點,尤其是做闊葉時,葉片特別多,他吐槽說自己染色染得都要睡著了。

  現在,占喜終於見到了實物,真漂亮啊!比照片漂亮千萬倍,是那個人一點一點、從無到有、親手做出來的。

  她看向沙發邊的男人,他已經站了起來,三十歲左右,身材勻稱,穿一身草綠色衝鋒衣、牛仔褲黑皮靴,一張臉稜角分明,五官端正,打量占喜時,唇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占喜卻笑不出來,走到他面前說︰「你好。」

  「妳好。」男人笑得更明顯了。

  占喜沒有心情和他寒暄,開門見山地問︰「好大一頭魚,為什麼沒有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1:44 PM

第11章 雞蛋老師生氣了!

  「妳怎麼知道我不是『好大一頭魚』?」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年輕的女孩。

  她有一張小小的臉盤兒,略施薄妝,肌膚白皙細膩,五官精巧,一雙眼睛大而有神,留一頭染成深咖色的披肩長髮,竟是非常漂亮。

  她的個子還挺高,穿著粉紫色粗線毛衣,底下是深駝色呢料長褲配通勤黑皮鞋。毛衣和褲子都不修身,依舊可以看出她身材窈窕。

  占喜回答︰「你肯定不是。」

  她說不出具體理由,反正在接到電話、又看到這個男人第一眼時,她就確定他不是小魚。

  小魚是不會有這種眼神的,也不會這樣笑,雖然她沒見過小魚,但她就是知道!

  「為什麼呀?」男人像是想不明白,「我就不能故意裝成和妳不熟的樣子打電話嗎?」

  見占喜的神色越發冷淡,男人不敢逗她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確不是『好大一頭魚』,我叫方旭,旭日的旭。其實我們聊過,Q站那個就是我。」

  原來是那個開口就是「親」的老板。

  「哦,那……『好大一頭魚』為什麼不來?」占喜在意的只有這個問題。

  方旭說︰「小魚臨時有事,讓我代他向妳道歉。」

  占喜問︰「他為什麼不提前和我說?為什麼不自己來說?」

  「這……」方旭撓撓腦袋,「我就不知道了。」

  占喜垂下眼睛,嘴巴都噘了起來,方旭感到尷尬,指指茶几上那盆花,問︰「呃……占小姐妳看看,這花有沒有問題?有問題的話我們還能調整造型,沒問題的話,就麻煩妳簽收一下了。」

  占喜的視線落到那盆花上,冷冷地說︰「沒問題,挺好的。」

  「這何止是挺好啊?」方旭覺得對方到底是門外漢,「這是精品啊!能看出小魚下了很大功夫的!妳領導拿去送人,對方絕對喜歡,這花可以永久保存哦!」

  占喜沒精打采的︰「哦,謝謝。」

  方旭瞅瞅她,接著說︰「這花要保養,切記不能碰水,因為有染料,碰了水顏色會暈開。所有的花瓣和葉片都有定型液形成的一道膜,如果沾了灰,要麼吹吹,要麼就拿小刷子刷刷,平時不觀賞時可以放到櫃子裡或盒子裡保存。」

  占喜點頭︰「我知道了。」

  方旭見她興致不高,猶豫著說︰「那妳要是覺得沒問題,就把尾款結一下吧。」

  「好。」占喜拿出手機,當場付掉尾款。

  方旭收到錢,從沙發上拿過一個封裝好的大紙袋遞給占喜︰「占小姐,這是小魚要我帶給妳的。」

  占喜接過袋子,掂了掂居然挺重的,也不知是什麼,輕聲說︰「謝謝。」

  她的手上也提著一個紙袋,想了想還是拿給方旭︰「這是我給小魚的,也麻煩你帶給他吧。」

  方旭︰「???」

  他想,這是什麼情況啊?駱小魚也太會撩了吧?做花做了一個禮拜,這兩人已經發展到互相送禮物的階段了?他做這行這麼多年,怎麼就沒福氣碰到這樣一個又可愛又漂亮的女客戶?

  方旭接過紙袋︰「行,我一會兒就帶給他。」

  沒什麼事了,占喜彎腰抱起那盆花準備上樓︰「謝謝你跑一趟,我上去了,拜拜。」

  「拜拜,有機會再合作。」方旭衝她笑笑,目送她走進電梯。

  占喜捧著花回到公司,徑直去文琴的辦公室,一路上,同事們都看到她懷裡的花,袁思晨叫起來︰「哇,好漂亮啊!這就是要送那個日本人的禮物嗎?」

  「好運來」擺在文琴辦公桌上,HR的幾個女生都進來觀摩,文琴上上下下打量這花,嘖嘖感嘆︰「真好看啊!和真花好像哎,這是怎麼做出來的?」

  她用手去摸摸百合的花瓣︰「硬的呀!」

  「用布做的,燙過,再定型,所以有點硬。」占喜解釋。

  「真不錯!」文琴相當滿意,起身抱起花缸對下屬們說,「別看了別看了,我拿給孫總去,小占,任務完成得非常好!這個禮物很有檔次呢!」

  占喜笑笑︰「希望孫總也滿意。」

  她把燙花的保養事項告訴給文琴後,眾人散去,占喜也回到工位,才把那個紙袋打開。

  紙袋裡有一個小盒子,打開盒蓋,裡頭是一朵燙花胸針。

  占喜在「小魚魚手作燙花」的網店裡看到過這款胸針,藍色的勿忘草配淺綠色的繡球花,再搭配著一圈瑩潤潤的白色淡水珍珠,優雅大方,售價要五百多。

  蓋上盒蓋,占喜又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更大的黑色盒子,打開後她愣住了。

  盒子裡是一個熟悉的玻璃瓶,瓶身上繫著一條銀色絲帶,瓶子裡插著一朵葵百合,邊上還有一朵小小的同色百合花苞。

  占喜從盒子底下掏出一張手掌大的卡片,上面寫著︰

  雞蛋老師︰

  祝妳身體健康,笑口常開。

  ──小魚

  他的字說不上好看,但也不醜,每個字都寫得工工整整,令占喜想到可愛的小學生。在「小魚」邊上,他還畫了一頭冒著水花的卡通鯨魚。

  占喜又看向那朵百合,這是屬於她的第一朵燙花,心裡的鬱結減輕不少,可總歸還是不太高興。

  拿起手機看,「好大一頭魚」直到現在都沒發消息來,占喜本來想對他說聲謝謝,這時候又打消了念頭。

  是他不對在先的,為什麼要她先開口啊?就不理他,哼!

  ──

  此時,駱靜語捲著被子睡得很熟。

  前一晚,他折騰到天亮都沒睡著,早上更是頂著黑眼圈、對著那盆花做了幾個小時的思想鬥爭,最後還是慫了,中午發微信把方旭叫過來。

  方旭來的時候一腦袋疑問,說駱靜語離這麼近不去送,非要讓他開車從市裡跑過來送,為什麼啊?!

  駱靜語用手機打字給他看︰【下雨,燙花不能碰水。】

  也有道理,方旭認了,捧起花就要走。

  駱靜語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抿著唇把一袋子東西交給他,又打字給他看︰【這個給占小姐,幫忙我道欠她,不要給她告訴我聽不見,拜託。】

  方旭看完手機上的這行字,再抬頭看駱靜語時,發現這個二十六歲的小伙子居然臉紅了。

  有情況!

  「我知道了,放心吧。」方旭也沒多問,口齒清晰地說給駱靜語看,離開了他家。

  方旭走後,駱靜語緊繃的神經才鬆弛了一些,一夜未睡的睏意終於洶涌而來,他爬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睡得正熟,黑暗的房間裡突然亮起燈光,駱靜語敏銳地睜開眼睛,發現床邊牆上的一個小燈泡正亮著。

  這是專屬於他的「門鈴」,在家裡每一個房間都有一個這樣的小燈泡,只要有人按門鈴,所有的燈泡都會亮,不管駱靜語在哪個房間,都會注意到。

  他披上家居睡衣去開門,頭髮支稜得亂七八糟,不明白這時候會有誰來。

  方旭說他送完花就會直接回去,所以,駱靜語開門看到是方旭去而復返後,很是怔楞了一下。

  「我不進來了。」方旭把紙袋子遞給他,「占小姐要我帶給你的,我沒看,不知道是什麼。」

  駱靜語︰「……」

  他呆呆地接過袋子,方旭說︰「她收下花了,很滿意,但看到不是你去送,好像不怎麼高興。」

  駱靜語看懂了他的唇語,心都跳亂了一些。

  方旭擺擺手︰「那我先走了。」

  他剛要轉身,駱靜語又拉住了他的胳膊。方旭回過頭驚訝地看著他,駱靜語急得想打手語,才想起方旭看不懂,抬手示意他別走,進臥室把手機拿來,打字給他看︰【她是什麼樣子?】

  「哈?」方旭差點笑出來,反問,「你不知道她什麼樣子嗎?」

  駱靜語搖搖頭,嘴唇依舊抿得很緊。

  方旭這人也很人來瘋,心想他幫著駱靜語隱瞞耳聾的事,是不是也要幫著占小姐隱瞞點什麼,這樣才公平嘛!

  他笑著說︰「就很普通一個女的啊,三十多歲吧,個子不高,大眾臉。」

  駱靜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嘴唇,生怕看漏一個字,「聽」完後,他臉上的神情淡淡的,令方旭捉摸不透。

  方旭戲謔地問︰「怎麼?失望啊?」

  駱靜語沒看清,皺起眉打字︰【什麼?】

  「失,望,嗎?」方旭把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又問了一遍。

  駱靜語看懂了,但沒明白,打字︰【失望什麼?】

  「你是不是以為她是美女?哈哈哈哈哈……」方旭終於笑出來了,忍得真特麼辛苦,「小伙子別發春了,努力賺錢吧!你做了一禮拜插花,店裡的貨都要賣沒了,趕緊開工!」

  他拍拍駱靜語的胳膊,轉身走了。

  「發春」這麼高難度的詞語,駱靜語又看不懂了,心裡想到的是「犯蠢」,方旭是叫他別犯蠢了,對嗎?

  他覺得方旭可能誤會了,他犯什麼蠢了?也沒失望啊!他早就知道雞蛋老師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了。他就是挺羨慕方旭的,能見到雞蛋老師本人,還能和她說話。也不知道她的聲音好不好聽,她人這麼耐心,聲音肯定也很溫柔,真可惜,他聽不見。

  關上門,駱靜語在工作台邊坐下,把紙袋裡的東西拿出來看。

  是一盒歐舒丹聖誕禮盒護手霜!

  他打開禮盒,把四支護手霜都拿出來研究,發現袋子裡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

  小魚︰

  冬天天氣乾燥,記得塗護手霜哦。

  謝謝你做的「好運來」,也祝你健康幸福,好運連連。

  ──雞蛋布丁^_^

  201X年12月6日

  她的字寫得真好看,文雅秀氣,駱靜語想到自己的狗爬字,頓時更難為情了。

  他打開一支黃色外殼的護手霜,擠了一點在手上,把手湊到鼻子前聞一聞,是淡淡的檸檬香。他把護手霜均勻地塗抹開,感覺並不黏膩,再聞一聞,兩隻手都香香的了。

  駱靜語眨巴了幾下眼睛,心裡感到愧疚。

  怎麼會這麼巧?他們都給彼此準備了禮物,還寫了小卡片。難道雞蛋老師很期待和他見面嗎?她居然給他準備禮物!她怎麼能那麼好啊!

  那他沒有去,她是不是會生氣?

  駱靜語打開手機,「雞蛋布丁」沒有發來新的消息,最後一條還是昨晚10點半發的,當時他們剛聊完天,聊了一個多小時──

  【雞蛋布丁】︰小魚,晚安,明天見[月亮]

  看著這句話,駱靜語的手指已經不受控制地按上屏幕。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

  他等了五分鐘,對方沒回。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對不起,我今天沒有去送花,謝謝妳送我了禮物,我很喜歡,剛剛圖了手過,很香。

  十分鐘過去了,對方還是沒回。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妳是不是生氣嗎?我像你道欠,對不起,我錯了。

  一小時後,沒有回復。

  駱靜語整個人都不好了。

  啊啊啊啊啊!完蛋了!雞蛋老師生氣了!她不理他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1:52 PM

第12章 大雪節氣

  雨一直都未停,滴滴答答地下了一整天。

  占喜一手撐傘、一手抱著黑色盒子,踩著濕漉漉的地面走進青雀佳苑。

  地鐵站在公司和小區之間,占喜第二天就要搬家,不想把那瓶百合拿回哥哥家,又不捨得把它留在公司過周末,乾脆下班後先把它放到802來。

  進到出租屋,占喜把玻璃瓶拿出來擱在餐桌上,自己坐在桌邊托著下巴看那朵紫紅色的百合花。伸手摸摸花瓣,感受到上面凸起的斑點,占喜想不明白斑點是怎麼做出來的,還有葉片上的葉脈,又是怎麼做的?

  看照片時沒有那麼直觀的感受,實物在眼前,她才更加體會到小魚的手有多巧。

  她當然看到了小魚發來的消息,卻硬起心腸不回復。

  黏糊糊的雨天影響心情,她被老媽罵了一頓,還莫名其妙被小魚放鴿子,只得來一句道歉,卻沒解釋原因,這讓她很介意。

  她想,他不來就不來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總該提前和她說一聲,發條微信這麼難嗎?幾秒鐘的事!只要他提前說了,她肯定會理解的。

  總之先晾晾他,小孩子這麼不懂事,她可是雞蛋老師,剛好教教他怎麼待人處事!

  離開802,占喜坐地鐵回哥哥家,進門就對上占杰一張垮掉的臉。

  看到占喜回來,占杰問︰「媽給妳打過電話了?」

  「嗯。」占喜不用問就知道,老媽打她電話打不通,肯定打給占杰了,估計把他給狠狠罵了一頓。

  在某些理念上,占杰和父母是一致的,比如他應該好好照顧占喜,妹妹是家裡的小寶貝,乖巧漂亮,父母要她時都快三十五了,現在年近六旬,他這個做哥哥的,比妹妹大那麼多,應該多幫襯些。

  但在另一些問題上,占杰也覺得老媽對占喜管得太嚴。剛大學畢業的女孩子想在事業上奮鬥一下,占杰認為很正常,但老媽不這麼想。她覺得女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嫁個好老公,逼著占喜考公考編,也是基於對擇偶有利的考量。

  下午,占杰在電話裡被老媽罵得狗血淋頭,與她爭了幾句後,遲貴蘭居然哭了,說他們兄妹兩個都想要氣死她,還罵他有了媳婦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聯合秦菲教唆占喜不聽話,巴拉巴拉巴拉……

  占杰一個頭兩個大,好聲好氣哄了半天,答應元旦回家負荊請罪,才被恩准掛電話。

  自從上周日占喜去醫院,秦菲這幾天都沒怎麼搭理她。吃晚飯時氣氛挺沉悶,飯後,占喜想洗碗,秦菲阻止了她,語調怪怪地說︰「妳病剛好呢,我來洗吧,不敢勞動妳。」

  占喜挺尷尬的,趁著秦菲洗碗時,她拿上燙花胸針進廚房,說︰「嫂子,這幾個月我給妳添麻煩了,這個胸針是純手工做的,可好看了!送給妳,謝謝妳照顧我。」

  她把盒子打開,秦菲看了一眼後神色緩和下來,見客廳裡的占杰沒注意,低聲說︰「占喜,我對妳其實沒意見,大家住在一起半年了,我這個人妳也該知道,不是那種難搞的人。既然妳明天要搬走了,我也和妳說說心裡話,妳是占杰的親妹妹,我歡迎妳過來小住幾天,但要是一直住著,說實話啊,真的不太方便。」

  占喜說︰「我知道的,嫂子,我自己住著也很不好意思。」

  「妳媽媽那個人……唉……」秦菲嘆口氣,都不知該怎麼說遲貴蘭,「也虧得我沒和她住在一起,要不然我和妳哥早離婚了。我知道妳也不容易,對了,妳自己是怎麼想的呀?妳想考公務員嗎?」

  占喜說實話︰「不想考。」

  她沒說想轉部門的事,她太懂遲貴蘭了,這種事不能對家裡人說,萬一被老媽知道了,她絕對會被罵死。

  秦菲說︰「如果妳自己想考,進體制也挺好的,穩定嘛。但我覺得妳媽媽讓妳去考,也不是為妳的事業發展考慮,妳懂我意思吧?」

  占喜哪兒會不懂呢?低著頭嘟囔︰「我知道,但我說不過她嘛。」

  秦菲洗著碗︰「占喜我勸妳一句,妳媽的話妳得挑著聽,她畢竟年紀大了,思想跟不上。現在這世道女人手上也得拿得起,不能只想著靠男人。就妳媽那個觀點,我聽著都膈應!妳要是千金小姐那是另一回事,那妳是嗎?大家都是普通人,妳現在是年輕漂亮,但妳會老的呀!只有妳手上有本事,心裡才有底氣,就算老了也不怕。」

  占喜看著秦菲的側臉,嫂子年輕時長得很漂亮,占杰那會兒瘦,也很帥。可是近十年過去了,秦菲一直為小家操勞,臉上已經有了細紋和淡斑,占杰也長出了一圈肚腩,好在髮際線還堅定不移,沒禿。

  占喜把禮物盒放到台面上,誠懇地說︰「我明白的,嫂子,謝謝妳。」

  洗過澡後,占喜在床上躺下,心裡一直思索著秦菲的話。

  秦菲說的是對的,占喜原本就沒想過靠嫁人來改變命運,而考公考編這件事,因為遲貴蘭一直以來的洗腦,反而令她心生厭惡。

  占杰在互聯網公司做後台維護,年薪十五萬左右。秦菲比他厲害,她做業務,據說到年底能掙到十八萬。兩口子的小日子過得挺美,然而遲貴蘭就是看不上秦菲。

  她嫌秦菲是農村出來的,可占杰明明也是小鎮出身呀!

  她嫌秦菲只有中專學歷,可占杰也只是大專生而已!

  她希望占杰能娶一個老師或護士,國企員工也行,工資少點兒沒關係,勝在穩定,可占杰自己也就是個私企員工啊!

  占喜記得,占杰和秦菲談戀愛那會兒,遲貴蘭還給占杰介紹過一個在快速公交站台值班的女生,美其名曰市公交集團也算國企。

  那個女生月收入才一千多!那時候秦菲每個月已經能掙四、五千了,這件事鬧得他倆差點分手,占杰追好久才把秦菲給追回來。

  在HR工作半年,占喜是知道公司裡所有員工明面上的收入的。比如文琴的年薪是二十二萬,管招聘的袁思晨是十三萬,技術部林岩是十八萬,占喜自己則是稅前月薪七千五。

  而策劃部那邊的薪資浮動就很大了,高的人有三、四十萬,低的也有十幾萬,看績效,看項目,看經驗和能力,還看運氣。

  正胡思亂想著,占喜的手機響起提示音,她拿起來看,是一條短信。

  【138……】︰占喜,我是王赫,妳怎麼把我拉黑了?

  占喜想到王赫就生氣,忍不住回了一句。

  【占喜】︰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還是算了吧。

  【王赫】︰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聊得好好的呀!不都說好下周末見面嗎?

  【占喜】︰我和你聊天,基於信任把一些私事告訴你,你回頭就告訴我媽,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王赫】︰就因為這???

  【王赫】︰是關於妳搬家的事嗎?那我要解釋一下的,妳冤枉我了!我媽問我有沒有和妳見面,我說沒有,因為妳周末要搬家,就這麼說了一句,我和妳媽半點兒沒聯繫過啊!!

  占喜看著短信發愣,如果王赫說的是真的,那倒也不能全怪他。

  可是,他們聊了兩個禮拜,也沒聊出個所以然來,占喜只覺得索然無味,遠不如和「好大一頭魚」聊得開心。

  她好歹有過兩次相親經驗,知道自己和王赫大概率沒戲。這時候對方急吼吼地來解釋,占喜受過的教育使得她沒辦法無理取鬧,思考以後,決定還是和王赫見一面,見完面再說不合適,應該更有說服力。

  於是,她又加回了王赫的微信,約好下周六一起吃晚飯。

  加微信的時候,占喜又看到「好大一頭魚」的對話框,他最後一條消息發自半小時前,是占喜洗澡的時候,這是當天他發過來的第四條微信。

  不管是信息的長度,語言的懇切度,還是語病的出錯率,都再創新高!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我知道妳生氣了,不想要答理我了,我有想很久時間,還要是給妳道欠阿!我解釋我的原因,真的我的條件很不好,妳如果看到我的真真樣子,妳會討厭我了,我不想要妳討厭,害怕了,很多人討厭我了,我不想要妳一樣。我真的不故意不去送花,我很就難過害怕,妳送我禮物,我很喜歡,心裡非常高興阿,可是我要妳生氣了,妳可以不要生氣嗎?我錯了,我害怕妳看我,真的我的條件很差!可是我想要和妳聊天,妳說了語病交我改,妳說了我們做朋友了,我記住啦,雞蛋老師,請妳原諒我嗎?

  占喜其實已經不生氣了。

  一個男孩子,相親時因為條件不好而被女孩拒絕,現在又因為條件不好而畏懼與她見面,說她見到他會害怕,會討厭。

  占喜想,到底是什麼條件不好啊?長得不好看?還是個子太矮?不管是什麼,在看到他費勁吧啦地發來這麼長一段話後,占喜的心就軟了,覺得什麼條件都不重要了。

  小男孩好像很委屈,不過占喜還是打算訓他兩句。

  【雞蛋布丁】︰我原諒你了。小魚,其實你不來見我沒關係,我只是生氣你沒有提前和我說一聲,事前一句解釋都沒有,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不禮貌,不尊重我。

  駱靜語收到「雞蛋布丁」的回復時,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仔細看過她的話,又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住,每天只顧著做手工賺錢,很少與人打交道,為人處世之道的確不太懂,以為方旭帶到話就行了。

  不是沒想過事前給對方發條微信解釋,他就是不敢。

  好在,她說原諒他了,駱靜語還是鬆了口氣。

  【好大一頭魚】︰我下次不會了,雞蛋老師,我很尊重妳了。

  好吧,既然都說開了,占喜也不想再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她和他閒聊起來。

  【雞蛋布丁】︰我的花做完了,接下去你要做什麼呀?

  【好大一頭魚】︰網店很多手飾缺了,我要多補做,聖誕節有限亮視頻預定,很多很多個!是要快點做完,從早到晚做了,害怕來不及!

  居然這麼忙啊?占喜沒想到。

  【雞蛋布丁】︰聖誕節限量飾品?

  【好大一頭魚】︰是的!打錯了,限量飾品。

  【雞蛋布丁】︰我去康康~

  【好大一頭魚】︰康康是什麼?[疑問]

  【雞蛋布丁】︰[捂臉]網絡用語啦,就是我去看看。

  【好大一頭魚】︰我有,我給妳康康。

  他發給占喜好多張圖片,都是用燙花做的聖誕節限量飾品,有髮夾、胸針、耳墜、手花……每一款都有聖誕元素,紅白綠咖色調,精緻又可愛。

  【好大一頭魚】︰妳喜歡那個?我送妳。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不用啦!你已經送我禮物了,我還沒和你說謝謝呢!百合很好看,胸針也特別美,我已經送給我嫂子了,她很喜歡,謝謝你,小魚。

  【好大一頭魚】︰不客氣,就是小東西,妳如果喜歡那個告訴給我,真的我送妳。

  【雞蛋布丁】︰真的不用了,你也是打工的,不容易。

  駱靜語看著「打工的」三個字,有點摸不著頭腦。雖然他不是什麼大老板,好歹也算個自由職業者,不管是和方旭合作前還是合作後,他都沒覺得自己在給誰打工。又沒人給他開工資,每一塊錢都是自己賺來的。

  不過,既然對方堅持不要,他也沒再勉強,想著等空一點了單獨為雞蛋老師設計一套飾品,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送給她。

  【雞蛋布丁】︰對了,明天我要搬家啦![壞笑]

  【好大一頭魚】︰行禮多嗎?

  【雞蛋布丁】︰不多,就一些衣服被子,我哥會開車送我。

  【好大一頭魚】︰妳自己住了,會不會做飯?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講真,不太會[害羞],不過我可以學![加油]

  【好大一頭魚】︰我會做飯[呲牙]

  【雞蛋布丁】︰什麼水平啊?

  【好大一頭魚】︰非常好吃水平了![得意]

  【雞蛋布丁】︰大吃一鯨.jpg

  【好大一頭魚】︰?

  【雞蛋布丁】︰哼,我又沒得吃,你隨便吹。[左哼哼]

  駱靜語想打字說︰我做給妳吃……

  打了三個字後就停下了,他連面都不敢見,老老實實告訴對方,怕她會害怕、討厭自己,這時候哪有臉說做飯給她吃?怪不得她說他是在吹牛了。

  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

  【好大一頭魚】︰我可以拷蛋糕給妳快遞。

  【雞蛋布丁】︰烤蛋糕?

  【好大一頭魚】︰是的,很好吃了,我的蛋糕人人吃過點讚。

  【雞蛋布丁】︰我喜歡吃蛋糕!

  【雞蛋布丁】︰貓貓流口水.jpg

  駱靜語窩在椅子上笑了。

  【好大一頭魚】︰我有妳的工作地址,真的我快遞妳,好吃!我不騙妳。

  占喜心裡暖洋洋的,腦子像是搭錯線,躲在被窩裡回復他。

  【雞蛋布丁】︰好啊!那我可等著嘍!

  ──

  周六早上,占杰開車帶上家裡所有人,又裝上占喜的行李,先把秦菲和威威送到少年宮上課,再送占喜去青雀佳苑。

  占杰問過出租房裡床的大小,幫妹妹買了一床新墊褥和新被子,備了兩套嶄新的床上用品四件套。

  把所有東西都搬進802後,占杰在屋裡轉了轉,看過廚房櫃子,走出來問︰「歡歡,妳是不是還要去買個電飯煲啊?這兒什麼都沒有,妳打算自己做飯嗎?」

  「我自己會買的。」占喜正打開拉桿箱,「先吃兩天外賣好了,我會學著做飯的。」

  占杰揉揉她腦袋︰「小屁孩長大了啊,都敢自己一個人住了。我和妳說,女孩子一個人住最重要就是注意安全,別隨便放人進門,知道嗎?」

  「知道啦!」占喜笑嘻嘻,心情特別好。

  占杰問︰「錢夠用嗎?妳得添很多東西,不夠我給妳。」

  「夠了夠了,我存著工資呢。」占喜催他,「你是不是要去單位啊?趕緊走吧,我自己會收拾的。」

  占杰的確要去公司加班,臨走前注意到餐桌上玻璃瓶裡的葵百合,疑惑︰「這花……是上次妳給我看過的那朵嗎?」

  占喜想起在醫院輸液時給哥哥看過照片,回答︰「嗯,贈品!」

  占杰想上手摸,占喜跳起來就打掉他的手︰「別碰!弄壞了怎麼辦?」

  「……」占杰揉揉手,氣道,「妳哥還比不上一朵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妳對象送的呢!」

  「你好煩啊!快走吧!」占喜大叫。

  占杰又叮囑了幾句後,上班去了。

  等他離開,占喜在房子裡美了一會兒,計劃著搞一下衛生,中午出去吃個飯,順便買點日用品回來。

  說幹就幹,她脫掉外套、挽起衣袖開始擦家具、掃地、拖地、刷馬桶……幸虧房子小,家具少,搞到中午,整個屋子已經乾乾淨淨。

  占喜又累又餓,歇了一會兒後列出一張購物清單,準備出門吃飯。

  她拎著垃圾袋出門,沒戴口罩,但也沒化妝,素面朝天穿著那件巨厚的灰色羽絨服,包得像個球一樣,因為幹活還紮起了馬尾辮。

  電梯下到八樓時,門緩緩打開,裡面出現一抹黑色人影,占喜期待地睜大眼睛,待看清是一個老爺爺,才偷偷撇嘴,笑自己像個花痴一樣。

  轎廂裡已有三人,除了那個老爺爺,還有一個大姐帶著個十歲左右、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一開始四人都沒說話,小男孩瞅了占喜幾眼後,開口問︰「姐姐妳住八零幾啊?」

  「啊?」占喜沒明白。

  小男孩臉紅紅地說︰「我叫顧心馳,心馳神往那個心馳,我住1501,妳叫什麼名字?住……」

  老爺爺哈哈哈地笑起來,男孩媽媽一把捂住兒子的嘴,尷尬地衝占喜笑︰「別見怪,他話特別多。」

  被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搭訕,占喜臉都紅了,便挑著回答了一個問題︰「我姓占,点去掉四點水那個占。」

  顧心馳掙脫媽媽的手,仰著腦袋看她︰「占姐姐妳好漂亮啊!妳有空的時候來我家吃飯吧!」

  占喜︰「……」

  電梯到一樓,他們走出單元門時,迎面過來一個人。

  占喜眼睛一亮,嘿!這次真是他了!

  單元門口路不寬,那個見過兩次的年輕男人正避到路邊,讓他們先過。

  占喜想,這人可真厲害啊!怎麼能每次都打扮成一個模樣?黑衣黑褲黑鞋,拉著帽子,戴著黑口罩!兩隻手插在兜裡,就像一道移動著的影子。

  顧心馳背著小書包,叫他︰「小魚哥哥!你回來啦?」

  「小魚」這兩個字吸引到占喜的注意,她轉頭看去,也許是發現占喜在看他,黑衣男人的視線也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兩人之間有短暫的目光交匯。

  占喜發現,他帽檐下、口罩上露出來的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雙眼皮,瞳仁兒烏黑清澈,眼神比她想像中要來得溫和,眼睫毛還很長。

  他大概姓「俞」?或是「于」、「余」、「虞」……啊!「yú」這個音做姓居然有這麼多字!

  出於禮貌,占喜衝他笑了一下,黑衣男人沒什麼反應,快速地移開了視線。

  他們擦肩而過,一個上樓,一個出門,誰都沒有停下過腳步。

  這一天是12月7日,大雪節氣。

  錢塘雨過天晴,地上還有成片的水漬,空氣不那麼乾燥,能聞到雨後特有的清新泥土香。

  顧心馳回頭衝占喜揮手︰「占姐姐再見!我去上學而思啦!我數學成績很好噠!我……」

  他媽大概覺得太丟臉,拽上兒子就走了。

  占喜樂得不行,甩著垃圾袋、腳步輕快地走在這陌生小區裡。回頭看看,早沒了那個黑衣男人的身影,她突然感到很高興,忍不住哼起歌來︰「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1:55 PM

第13章 小鯨魚

  青雀佳苑附近步行十五分鐘有一個連鎖大超市,占喜吃過一份蓋澆飯後,晃去超市大采購。

  電飯煲之類的大件她都在網上下單,這一次主要是買當晚就要用的洗浴用品、牙刷牙膏、毛巾拖鞋……還得買一把水壺和熱水瓶,這麼冷的天,她喝不了冷水。

  推著購物車逛到家居用品區,占喜看到有個貨架上全是毛絨玩具,立刻就心癢癢了。

  小時候她很喜歡毛絨玩具,還養過一條小狗,但是七、八歲時有一陣子老咳嗽,怎麼都好不了,醫生說可能是塵蟎過敏,讓她不要玩毛絨玩具,也不要養寵物。

  遲貴蘭聽到以後就把她的玩偶都扔了,小狗也送走了,從那以後,她一個玩偶都沒買過。

  占喜早就不過敏了,她都懷疑是那個醫生誤診,當即決定給自己挑一個可愛的玩偶,陪她睡覺。

  挑哪個好呢?看過粉粉的兔子、白白的小豬、綠色的烏龜……她的視線落在一隻深藍色的鯨魚上。

  鯨魚玩偶耶!

  還分大小!大的得有一米多長,小的只有三、四十公分,大腦袋,深藍色的背脊,淺藍色的肚皮,有一雙笑咪咪的眼睛。占喜把小鯨魚拿起來捏捏,又與它對視,心裡就想起微信上那個可愛的男孩子。

  就是你啦!她把胖鼓鼓的小鯨魚放進購物車裡。

  下午,占喜在家裡收拾行李,把衣服都放進衣櫃,開始鋪床。

  新被子和新墊褥都被秦菲曬過了,四件套也洗過,一套藍色一套粉色。占喜選了藍色的那套打開,一看圖案,頭頂就有一隻烏鴉嘎嘎飛過。

  床單和被子上赫然印著一個好大的愛莎公主!

  可能占杰還在把她當小孩看待,占喜無語,也只能換上。

  正收拾時,手機響,她拿起來看,是小魚的消息。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妳搬家好嗎?

  【雞蛋布丁】︰你可以問︰妳搬好家了嗎?或者,妳搬家順利嗎?我回答︰我已經搬過來了,正在收拾行李。

  【好大一頭魚】︰[OK]

  【雞蛋布丁】︰小魚,我給你看我的被子,你別笑啊,暈死我了!

  占喜站在床尾,拍了一張鋪開的被子發給小魚,被子上的愛莎金髮藍裙,妖嬈美艷,周圍雪花環繞,遠處還有一座冰雪城堡。

  【好大一頭魚】︰這個我知道!是個公主!

  【雞蛋布丁】︰冰雪奇緣的愛莎公主,我哥買的,但我不是小孩子啦![破涕為笑]

  【好大一頭魚】︰好看的!我姐說過了,女孩子永遠是小公主阿!

  【雞蛋布丁】︰[捂臉][捂臉]我不是!!!

  【好大一頭魚】︰妳是雞蛋公主[呲牙]

  【雞蛋布丁】︰你從哪兒學來的油嘴滑舌??找對象時這麼能說就好了!

  【好大一頭魚】︰我不找對象了[快哭了]

  【雞蛋布丁】︰一邊玩兒去,姐姐要繼續收拾屋子啦,晚上再和你聊。

  【好大一頭魚】︰好的!

  小魚乖乖退下了,占喜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完後,晚飯叫了個外賣,洗過澡,又洗掉衣服,早早地鑽進被窩。

  獨自一人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她並不害怕,這種全憑自己掌控的生活很早以前就令她嚮往。半夜上廁所都不用穿外褲啦!可以穿著小內褲就跑出去,哈哈哈哈好開心!

  802沒有電視機,寬帶倒是開通著,占喜拿出平板播起一部電影,抱著軟乎乎的小鯨魚,又打開手機看了一圈。

  工作群、家庭群、大學班級群、大學社團群……每個群都聊得熱火朝天。

  王赫一整天沒聯繫她,他不說話,占喜是不會主動聯繫他的。

  林岩就更不用說了,這個神奇的人只會發神奇的「早安」和「晚安」。

  占喜去看羅欣然的公眾號。

  羅欣然幾乎每天都寫一篇推文,有時還給流量巨大的自媒體公號供稿,自身也積累了不少粉絲,部分推文裡還帶著廣告。

  占喜真羨慕羅欣然。進大學前,她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自由自在的女孩。家裡人總怕她會被羅欣然帶壞,只有占喜自己知道,四年來,她早就受到羅欣然巨大的影響。

  這一天,羅欣然發了一篇稿子,和最近很火的一檔音樂類選秀節目有關,寫得特別搞笑。占喜笑了半天後轉發到朋友圈,看到懷裡的小鯨魚,突然想到自己的朋友圈還沒對小魚開放,她考慮了一會兒,決定等哪天和小魚見面了,再對他開放。

  小男孩好像挺自卑,都不敢見她,而占喜的朋友圈裡有不少她的生活照,她知道自己長得還行,怕小魚看到她的樣子會變得更慫。

  這麼一想,占喜直接把羅欣然的推文轉發給小魚,還加了留言。

  【雞蛋布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魚很快就回了。

  【好大一頭魚】︰這是什麼?

  【雞蛋布丁】︰這篇文章是我大學室友寫的,xswl!哈哈哈哈哈

  【好大一頭魚】︰xswl是什麼?

  【雞蛋布丁】︰笑死我了!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我的文化不好,妳不要笑我了,真的我不懂意思。[委屈]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我沒笑你啊,xswl=笑死我了。[尷尬]

  駱靜語趴在床上,對著手機扯了下嘴角,唉……他好像又鬧笑話了。

  【好大一頭魚】︰原來這個意思!

  【雞蛋布丁】︰[捂臉][捂臉]對不起,這都是網絡用語啊,你這麼小,我以為你都懂的。

  【好大一頭魚】︰我不小!

  【雞蛋布丁】︰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小,你好大一頭魚!

  【好大一頭魚】︰……

  【好大一頭魚】︰我不是很經常上網[撇嘴]

  【好大一頭魚】︰我去先康康文章,會很慢了,妳等等我。

  占喜想說,你要是不感興趣就別看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再一想,小魚聊天不好和閱讀量少可能也有關係,多看看文章也是好的,隨他去吧。

  她看了會兒電影,十幾分鐘後,小魚才回復。

  【好大一頭魚】︰我看完了,是一個節目嗎?我很少看電視了,沒有看過這個節目。

  【雞蛋布丁】︰嗯,是個綜藝節目,我看過,我同學寫得特別搞笑,裡頭那幾個明星你總認得吧?

  那可是一些會出現在春晚和各大衛視跨年演唱會上的熟面孔啊!沒想到,小魚說──

  【好大一頭魚】︰我不認識。

  占喜︰-_-||

  她心道︰我媽都認識啊!小魚同學你是哪個年代的?

  【雞蛋布丁】︰裡面的視頻看了嗎?唱劈了的那個,我看了好幾遍,聽一次笑一次!哈哈哈哈哈

  【好大一頭魚】︰看了,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打出這句話時,駱靜語的手心都出汗了,臉頰發熱,緊張又尷尬。他很不願意對雞蛋老師撒謊,那他該怎麼辦呢?實話又不能說,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他真的很少看電視,就算看,也不會去看音樂類節目。

  音樂、唱歌、戲曲、相聲……這些節目對他來說沒有意義。他從沒有聽見過聲音,「優美的旋律」這種詞彙,想像不出,理解不了,連帶著,也認識不了幾個以唱歌為主業的明星。

  幸好,「雞蛋布丁」沒有就這篇文章再聊下去。

  【雞蛋布丁】︰其實我平時也不太看電視,但很多節目和我大學專業有關,我學網絡傳播的,需要學習,所以偶爾會看一些綜藝和劇。

  【好大一頭魚】︰妳說了妳的大學學中文?[驚訝]

  【雞蛋布丁】︰啊,是!我有兩個學士學位,都是文學類。

  【好大一頭魚】︰兩個學士學位?

  【雞蛋布丁】︰就是說,我學了兩個專業,漢語言文學和網絡傳播學,拿到兩本學位證書,雙學位,聽過嗎?

  【好大一頭魚】︰大吃一鯨.jpg

  【雞蛋布丁】︰你偷我圖!!

  【好大一頭魚】︰妳真的好厲害一個人阿!!!

  【雞蛋布丁】︰[害羞][害羞][害羞]

  【雞蛋布丁】︰沒有啦,一般般厲害,沒你厲害!你真的很牛逼哦!

  【好大一頭魚】︰我不厲害,雞蛋老師,妳是我的認識所有人的中間最厲害讀書一個人!

  【雞蛋布丁】︰啊啊啊你別這樣說!我難為情死了!!

  駱靜語說的是實話,他的社交圈裡沒有碩士,最高學歷就是本科生。駱曉梅和高元都是本科生,見過一次的常婷也是,方旭啥學歷他搞不清,其他一些做燙花認識的朋友和老師,本身聯繫也不多,不會說到學歷。

  至於他自己的高中同學,因為國內招收聽障學生的大學數量非常少,專業選擇也很有限,所以考上大學的沒幾個。大多數都是像他這樣從盲聾學校畢業後就自尋出路,做什麼行業的都有。

  雙學位──駱靜語聽都沒聽過,知道後就覺得好高大上!他想雞蛋老師肯定是個很聰明的人,讀書才會這麼好,但她都不嫌棄他文化水平低,願意天天和他聊天!

  駱靜語再一次感到自己很幸運,能認識這麼優秀的一個姐姐。

  他翻身躺在床上,眼睛望著虛空發呆。

  腦子裡掠過自己從小到大很多畫面。

  他的人生從出生起就注定與眾不同,少年時也曾偷偷想過,如果他能聽得見,人生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後來,他覺得自己想開了,大概這就是命,他也沒得選。

  可是現在認識了「雞蛋布丁」,駱靜語又一次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聽得見,哪怕是戴著助聽器,是不是就能大大方方地去和雞蛋老師見面?

  他知道她比他年長幾歲,身材長相都很普通,但他真的……很想見她。

  生平第一次,他會在心裡惦記一個素未謀面的女生。

  這種奇怪又陌生的感覺,讓他極其沮喪。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後,「雞蛋布丁」要睡覺了,駱靜語發現她每天都睡得挺早,11點前都會入睡。而他是個夜貓子,天天都要弄到深更半夜。

  「好運來」交貨後的這兩天,駱靜語沒閒著,已經開工做起了飾品。聖誕款預訂量很大,駱靜語之前就告訴方旭一定要限量!他只有一個人一雙手,對精緻度又有很高的要求,預訂太多他做不過來。

  方旭卻說,年輕人要挑戰極限。

  駱靜語看到方旭發過來每種飾品的預訂數量表,差點要吐血,感覺接下來的十幾天,他得像個機器一樣開動,才能在12月20號前把這些訂單都做完。

  爬下床,駱靜語煮了一碗麵條當宵夜,認命地坐到工作台邊,繼續挑燈夜戰。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2:00 PM

第14章 草莓蛋糕

  占喜住進青雀佳苑802後,除了感受到自由的空氣,更爽的一點就是︰她再也不用早起!

  每天8點多起床,洗臉刷牙化妝,出門吃個早飯,溜達十來分鐘就能走進公司,還比大多數同事更早打卡。

  她的電飯煲、炒鍋和碗筷盤子陸續到貨,油鹽醬醋也都買齊,但只在家裡煮過兩次速凍餃子,大多數時間就是吃外賣。

  第一次正式開伙,占喜決定放到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

  這周六,她和王赫即將見面,王赫這幾天也積極了許多,每天都會找她聊天,問問她見面想吃什麼,平時業餘愛好是什麼,去過哪兒旅遊等等。他倆的對話總是問答形式,王赫問,占喜答,占喜從沒有問過王赫的情況,因為她沒有動力。

  和小魚聊天就不一樣了,占喜每晚都要和小魚聊一個多小時,問問他今天做了什麼,吃了什麼,說說自己在公司裡碰到的有趣事兒。

  她把自己的格子間辦公桌拍給他看,桌子上有她的水杯、電腦、文件架、小本子……隔斷上貼著許多便利貼,角落裡還擺著一棵桌面聖誕樹,以及一罐草莓牛奶。

  她的杯子是個粉色卡通款,杯蓋上還趴著一隻白色小貓。駱靜語看著照片,覺得雞蛋老師真是好可愛。

  作為交換,他會把自己做的燙花飾品拍給她看,大多數都是擺在桌子上拍,但像耳墜子,他會用手拿起來懸著拍,這時候占喜就會看到他的手。

  她沒有告訴小魚,每次在照片裡看到他的手,她都會有一種中獎的感覺。

  他的手真是太好看了!好看到……占喜在公司裡會偷偷觀察其他男同事的手,包括林岩,從沒發現任何一雙手能美過小魚。

  不知不覺一個星期過去了。

  周五早上,駱靜語起床後想了想,這一個禮拜除了隔一天出門買菜,他就沒出過門,連爸媽家都沒回。眼看著第二天就是周末,他突然記起自己對雞蛋老師做的承諾還沒兌現。

  天天從早到晚做手工,他真的很累,決定給自己放半天假,休整一下。

  翻過家裡的存貨,駱靜語出門去補了些食材,又買了兩盒草莓,回家後就開工做蛋糕。

  他挺久沒烤蛋糕了,第一個蛋糕胚做出來後,他俯身聞一聞,真香!可是在塗抹奶油時,他一時手生,抹得有點醜。

  以前做蛋糕,他從不會在抹奶油時太過計較,自己烤的自己吃,味道好就行。可這個蛋糕是送給雞蛋老師的,除了好吃,還得好看!

  駱靜語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決定還是重新做一個。至於這個醜醜的蛋糕,嗯……就送給隔壁1501的顧心馳吧,小家伙雖然是個話癆,卻不討人厭,不過,草莓就不放了,草莓全是給雞蛋老師的。

  給第二個蛋糕胚抹奶油時,駱靜語精雕細刻,幾乎擺出了他做燙花時的架勢。下午2點,一個漂亮的草莓蛋糕終於完工!駱靜語看著蛋糕呼出一口氣,尋思著怎麼送呢?真的叫同城快遞嗎?萬一弄壞了怎麼辦?

  他去陽台上遠眺那座辦公大樓,心裡做出決定,他自己送。

  十分鐘的路程,駱靜語全副武裝,提著一盒蛋糕來到大廈樓下。他坐電梯到「雞蛋布丁」工作的樓層,出來後觀察了一下,看到一扇密碼玻璃門,門後不遠處是前台,坐著一個女孩子。

  啊……雞蛋老師就在裡面上班!

  想到這兒,駱靜語就開始緊張了,心臟都跳得快起來,磨蹭半天才挪到玻璃門前。

  他看著門上的密碼鍵盤發呆,不知道該按什麼鍵,前台女生小龔終於注意到他,站起身過來開門。

  眼前的男人個子很高,一身黑衣黑褲,還戴著黑口罩,小龔有點警惕,問︰「請問你找誰?」

  駱靜語把蛋糕盒子遞給她,外加一張A4紙,紙上是他寫下的話︰

  【占小姐收,手機號︰135XXX……,謝謝。】

  他寫得很簡單,怕多寫多錯。

  小龔收下蛋糕盒和紙,看過後就笑起來︰「又是小占的呀?是林岩買的嗎?他不是剛剛還給小占叫了奶茶?」

  駱靜語︰「?」

  這個女生的唇語他看了個七七八八,心想「Lin yan」是誰?男的女的?還給雞蛋老師買奶茶了?

  他乾脆點點頭,也不敢多留,轉身就去了電梯間。

  小龔感到莫名其妙,提著蛋糕去HR的辦公開間,看到幾個女同事正美滋滋地喝著林岩請的奶茶,袁思晨還在逗占喜︰「哎,小占,妳到底對林岩什麼感覺啊?」

  小龔走過來插嘴︰「小占什麼感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林岩可真是太Sweet了!」

  占喜頭疼極了,她其實和林岩說過好多次,別再請下午茶,可林岩說他是請HR全部門喝的,不是專門為了某一個人。

  「某一個人」啞口無言,她都不喝林岩請的奶茶了,同事們倒是一個個喝得很起勁,這種情況,占喜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聽到小龔的話,占喜越發難堪,小龔笑嘻嘻地把盒子遞給她︰「喏,不光有奶茶哦,還有林岩的愛心外賣呢!」

  占喜哀嚎︰「不會吧?」

  她接過盒子,隨手放在公用的櫃子上,袁思晨好奇地打開盒蓋,驚呼︰「哇!是草莓蛋糕呀!看起來好好吃!」

  占喜心裡一跳,幾乎是撲過去看,真的是一個方形草莓蛋糕!奶油上鋪滿一層新鮮草莓,她問小龔︰「快遞單呢?」

  「沒有快遞單啊。」小龔攤手,「哦!倒是有一張手寫的紙,我丟垃圾桶了。」

  「在哪個垃圾桶?」占喜急問。

  小龔說︰「前台邊上那個呀。」

  占喜立刻要走,又回頭衝袁思晨喊︰「思晨姐別動我蛋糕!」

  袁思晨笑道︰「知道啦!林岩送的,沒人敢動。」

  占喜在垃圾桶裡翻出那張已經團掉的紙,小龔尷尬地問︰「這個……很重要嗎?」

  「不是,沒關係,我就是看看。」占喜展開紙張,看到上面工工整整、小學生般的字跡,什麼都明白了。

  只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來送蛋糕的人是誰,試著把白紙撫平、疊好,占喜回到大開間,對袁思晨說︰「思晨姐,大家一起吃蛋糕吧,給我留四分之一就行,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袁思晨一聽就樂呵呵地去茶水間找水果刀,占喜看著這個草莓蛋糕,心裡突然非常感動。

  小魚這個傻子,說都沒和她說一聲,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嗎?

  這是他親手做的蛋糕呢!這小孩……真是的,討厭死了。

  ──

  占喜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小魚都沒給她發微信,最後還是占喜憋不住,主動發給他。

  【雞蛋布丁】︰小魚,謝謝你的蛋糕,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吃!

  【好大一頭魚】︰我說了,好吃的,我不騙妳。[呲牙]

  【雞蛋布丁】︰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給我寄蛋糕了呀?

  【好大一頭魚】︰我緊張。

  【雞蛋布丁】︰緊張什麼?

  【好大一頭魚】︰我害怕妳覺得煩我。

  【雞蛋布丁】︰我怎麼會煩你啊?你這麼可愛![親親]

  【好大一頭魚】︰[驚訝][驚訝][驚訝]

  【雞蛋布丁】︰告訴你一個事兒,我才要緊張呢。[撇嘴]

  【好大一頭魚】︰什麼事?

  【雞蛋布丁】︰我明天也要去相親了!!!嗚嗚嗚嗚嗚![流淚]

  駱靜語看著這句話,心裡突然堵了一下,他想到下午那個女生說的話,猶豫著問──

  【好大一頭魚】︰他是姓林嗎?

  【雞蛋布丁】︰啊?不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這下好了,瞎話編不出來了,駱靜語捉急得一腦門汗。

  【好大一頭魚】︰蛋糕我朋友是幫忙送了,他告訴給我,有一個人送給妳奶茶,好像姓林,他聽到了。

  【雞蛋布丁】︰呃……姓林這個是我同事,今天的確給我們部門送奶茶了,不過是全部門,所有人都有份。

  【好大一頭魚】︰是男生?

  【雞蛋布丁】︰對,是男生。

  駱靜語窩在椅子上,把兩條長腿都擱上來,整個人團成一團。

  【好大一頭魚】︰明天妳相親,是另外人嗎?

  【雞蛋布丁】︰嗯,我媽媽給我介紹的。

  駱靜語每條消息都發得小心翼翼。

  【好大一頭魚】︰他的條件好不好?

  【雞蛋布丁】︰還行吧,我覺得比我好,他是碩士。

  碩士啊……比雞蛋老師讀書都要厲害。

  【好大一頭魚】︰妳的條件已很好了,真的我覺得妳是很優秀女孩子了。

  【雞蛋布丁】︰但我覺得沒戲啊。

  【好大一頭魚】︰為什麼?

  【雞蛋布丁】︰我對他沒感覺。

  【好大一頭魚】︰妳沒有見面過,不知道怎麼感覺吧?見面了知道阿。

  【雞蛋布丁】︰我和他聊了快三個禮拜了。

  駱靜語撲簌撲簌地眨了幾下眼睛,心裡納悶極了。

  【好大一頭魚】︰三個禮拜?我和妳聊天是也三個禮拜阿。

  【雞蛋布丁】︰啊,對哦!我和你也聊了快三個禮拜了!

  【雞蛋布丁】︰哈哈哈哈哈哈!你說的我好像一個海王!其實沒有啦!我和他沒聊幾句的。

  【好大一頭魚】︰海王是什麼?

  【雞蛋布丁】︰海王就是,同時有很多對象的人!

  【好大一頭魚】︰大吃一鯨.jpg

  【雞蛋布丁】︰我不是海王!!!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我想提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雞蛋布丁】︰你問。

  【好大一頭魚】︰妳喜歡的男生,條件是什麼嗎?

  【雞蛋布丁】︰你是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嗎?

  【好大一頭魚】︰是的。

  咦?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啊?

  占喜看著手機屏幕思索起來,想到小魚總說自己條件不好,應該和身高外貌有關吧?不能再打擊他!和外貌有關的要求,占喜決定隻字不提,倒是可以說些和他性格相似的內容,給他增加一點自信心。

  【雞蛋布丁】︰[害羞]外表不說哈,性格上來說,我喜歡幽默風趣的男生,話多一點,會逗我笑的。

  【雞蛋布丁】︰小魚,你別看我和你聊天話很多,其實在三次元,我話很少的,從小就比較內向。如果我男朋友話也很少,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災難了。我已經預感到明天相親會很尷尬,我每次相親,幾乎都不怎麼說話,我現實裡真的是個很無趣的人。

  駱靜語很久都沒回,因為他已經被第一條回復打擊到了。

  ──幽默風趣,話多一點,會逗她笑。

  原來女生找對象還有這種要求的?難道不應該是看男生有沒有事業,有沒有房子,有沒有存款嗎?

  別說話多還是話少了,駱靜語壓根兒就不會說話,一句都不會。

  他把腦袋埋進臂彎裡,整個人團得更厲害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2:06 PM

第15章 豐林夜市

  周六下午,占喜出門去赴王赫的約。

  因為王赫有車,他們就約在錢塘西南邊一家商場見面,讓占喜不用往市裡跑。

  占喜沒再穿羽絨服,而是穿著一件米白色呢子大衣,裡頭是毛衣搭牛仔褲,腳上踩著小靴子。

  她圍一塊薑黃色格紋圍巾,柔順長髮披在肩上,年輕的臉龐本就很美,稍作妝扮後更是清麗動人。

  不知是因為受凍,還是因為害羞,她的雙頰帶著紅暈。王赫看著這個漸漸走近的女孩,只覺像寒冷冬日吹拂過一陣暖風,對於占喜的身材相貌,他真是滿意極了。

  兩人打過招呼,差不多是飯點,王赫建議吃粵菜,邊吃邊聊,占喜沒有意見。

  和王赫一起往自動扶梯處走時,占喜悄悄打量這男人。王赫二十八歲,本人和照片相差不大,頭髮挺短,身高1米75左右,不胖不瘦,五官周正,外形沒啥毛病。

  在粵菜館裡坐下,王赫點菜,不忘問占喜的忌口,占喜對吃什麼一點意見都沒有,只提出想要一壺熱飲,王赫便給她點了一紮黑米汁。

  等上菜時,王赫看占喜坐得端端正正,笑著問︰「妳很緊張嗎?」

  占喜搖搖頭︰「沒有啊。」

  王赫替她倒了一杯熱茶,開口道︰「我聽介紹人說,妳在考公務員?」

  占喜︰「……」

  她老實回答︰「上個月去筆試了,應該沒戲。」

  「成績要一月才出來呢。」王赫又問,「要是沒過,明年還考嗎?」

  占喜說︰「還沒想好。」

  王赫又笑了︰「妳別緊張,我又不是監考老師,咱倆就是隨便聊聊。我當初也想考公,後來先考了現在的單位,沒想到考上了,這一待也待了三年多了。」

  王赫在藥監局工作,據說很能幹,前途無量。

  占喜問︰「工作忙嗎?」

  「還行吧。」王赫說,「妳是女孩子,其實我是挺建議妳接著考的,考上了會比在私企工作舒服很多,有些崗位也忙,但畢竟穩定。女孩子結婚後生活重心大都會放到家裡,尤其是有了孩子,這種時候妳就會知道體制裡比私企好的地方了。如果看到有合適的事業編招考,妳也可以去試試。」

  真不愛聊這些話題……不過,占喜仔細想了想,如果讓她挑話題,她也挑不出什麼來,總不能告訴王赫她想轉崗吧。

  她只能說︰「謝謝,我會留心的。」

  熱菜陸續上來,吃飯時間便是兩人交換基本身家背景的好時候。有些話不方便在微信說,很像查戶口,見了面,王赫就不藏著掖著了,把自己家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爸爸在什麼局工作,媽媽退休前是大學老師,他本科的院校和專業是什麼,研究生又在哪兒讀,婚房是啥時候買的,價格、位置、面積、升值多少……

  他的舅舅很牛逼,在哪哪兒做什麼,小叔叔也不錯,在哪哪兒做什麼,他的同學都很厲害,誰誰創業了,誰誰移民了,誰誰讀博了……

  與他相比,占喜發現自己沒什麼可說的,爸爸媽媽都是小鎮居民,住著一棟三層高的自建房。

  老媽已退休,每月退休工資三千出頭,老爸在鎮上一家工廠做質檢員,一個月賺四、五千混退休。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沒有一個能拿出來吹牛,好吃懶做的倒是有幾個。

  老爸老媽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有三件。

  第一件是很早以前,老爸用白菜價買下鎮上主幹道旁一個單門面商鋪,這些年一直出租,每年的租金都夠一家子生活開銷;

  第二件是他們在占杰大學畢業時,趁著錢塘房價還沒飛,給占杰全款買下一套三居室;

  第三件,就是養出了占喜這個漂亮又乖巧、讀書還挺好的小女兒。

  遲貴蘭深信不疑女兒是富貴命,將來一定事業穩定,婚姻幸福,逢人便說占喜命好,對於女兒的未來夫婿,遲貴蘭眼光是老高老高。

  一頓飯吃下來,別說占喜原本就對王赫沒意思,真有意思了,這時候也要被搞得自閉,不知道老媽是從哪裡找來的人,條件未免太好,兩個人一點兒也不門當戶對。

  王赫倒像是沒這個感覺,吃完飯後問占喜,要不要去逛逛。

  這時候天已黑,室外溫度很低,還刮起了風,占喜覺得冷,問︰「去哪兒逛啊?」

  王赫說︰「這附近是大學城,我本科就在那兒讀的,有一條豐林夜市街,很熱鬧,去走走吧?剛好消消食。」

  占喜想了想,同意了。

  ──

  豐林夜市街離大學城不遠,又因為是周六,哪怕天氣寒冷,來逛夜市的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大學生。

  駱靜語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走在夜市街上,他依舊拉下帽子,戴著口罩,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頗有些不適應,雙手插兜在人流中穿梭,幾乎不與人視線交流。

  他還是第一次來,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陳亮的攤位。

  攤位的位置還可以,在夜市中段,兩米長的貨架,頂上掛著幾個燈泡,把貨架上的商品照得亮亮堂堂。駱靜語看到一堆小玩意兒邊上橫著個A3紙大小的牌子,白底紅字寫著︰

  愛心攤位

  攤主聾啞人

  謝絕還價!

  駱靜語︰「……」

  陳亮看到他後臉上頓時綻開笑,向他打手語,嘴巴還張合著︰【小魚,來啦!過來坐!】

  駱靜語走到攤位後面坐下,陳亮的女朋友毛毛也在,娃娃臉,留著齊耳短髮,正捧著個電熱水袋取暖,對駱靜語笑笑。

  陳亮從下午4點開張坐到現在,已經被冷風吹得夠嗆,挨著女朋友、哆哆嗦嗦地問駱靜語︰【吃飯了嗎?】

  駱靜語從包裡往外掏東西,點了下頭。

  他帶來很多熱縮片做的首飾,有些是庫存,有些是前段時間做的,每一件都套著塑料袋,最後又遞給陳亮一張價格表,才打起手語︰【這個是給我的錢,你賣多少我不管。】

  陳亮接過去看了一眼,回答︰【行,沒問題,你的價格一直很公道。】

  毛毛也打起手語︰【小魚,你做的東西特別好賣,能不能給我們多做一點啊?我網店也能一起賣。】

  駱靜語口罩上露出來的眼睛微微彎起,抬手比劃︰【不行,我最近太忙了,自己店裡的東西都做不過來,這些東西都是抽空做的,妳想多賣,自己也可以學一下,又不難。】

  毛毛撇撇嘴︰【我要能像你做得這麼好,我當然學了,就是做得不好嘛!】

  駱靜語問陳亮︰【這兒生意好嗎?】

  陳亮點起一支煙,沒答。

  毛毛聳聳肩︰【就這樣吧,天太冷,等天熱了再看看,應該比以前好。】

  陳亮就是那個十五歲時被醉漢扇耳光的可憐男同學。

  他長得黑瘦,五官倒還精神,畢業後在餐廳做過廚房幫工,又陸陸續續幹過搬家工、送奶工、快遞員……認識毛毛後,兩人就一塊兒擺起夜市攤。

  陳亮的左耳戴著助聽器,能聽到一點聲音,右耳全聾,打手語時會張嘴說話。駱靜語和毛毛也不知道他說得怎麼樣,他自己倒樂此不疲,有時候還會開口給顧客介紹商品。

  毛毛看顧客都是一臉懵,差點沒笑死,知道陳亮說的話,普通人根本聽不懂。

  他們之前是在市裡擺攤,攤位費貴,後來聽說豐林夜市有針對殘疾人開設的愛心攤位,便遞交申請,等了兩年才輪到,立刻收拾收拾轉移陣地。

  此外,毛毛還開著一個小網店,光明正大地掛著聾啞人的名頭,每個月也能掙點兒錢。

  駱靜語坐了一會兒,毛毛拍拍陳亮手臂,陳亮扭頭看她,毛毛比劃道︰【我餓了,你去買個飯。】

  陳亮眼一瞪︰【妳自己去!我也餓了,妳去打包兩個飯回來。】

  毛毛翻了個白眼︰【我不想動!】

  陳亮臉上表情很豐富,五官都扭起來了︰【妳是想和小魚待一塊兒吧?】

  毛毛氣得揍他,駱靜語低下頭偷偷地笑。

  他伸長手臂拍拍陳亮,等對方看過來,駱靜語打手語︰【你倆一起去吃飯吧,這兒太冷了,去店裡吃熱的,我幫你們守會兒。】

  毛毛覺得這主意很不錯,拽了拽陳亮的袖子︰【走吧走吧,吃快點就回來。】

  陳亮站起身,把攤位上的東西指點給駱靜語看,所有的商品都有標價,又指指那塊牌子,告訴他不接受一切討價還價。

  最後,他從貨架上拿下一個毛絨絨的白色頭箍式耳套丟給駱靜語︰【這兒風太大,送你一個,戴著捂耳朵。】

  「……」駱靜語接過耳套,心裡立刻就想起雞蛋老師。這是女孩子用的東西,萌萌的,雞蛋老師應該會喜歡。

  毛毛又從攤位下摸出一堆紅繩子交給駱靜語︰【小魚,你要是沒事幹幫我編編繩子,你編得好。】

  陳亮張嘴大笑︰【妳別欺負小魚啦!】

  也不知他發出了什麼奇怪的聲音,攤位前路過的一對情侶同時向這邊看過來,陳亮毫無反應,駱靜語和毛毛都注意到了。

  毛毛拍了一下陳亮︰【你小點聲,人家都朝你看了。】

  陳亮撓撓頭皮,訕訕地閉了嘴。

  駱靜語打手語︰【你們去吧,我來編繩子,樣式給我就行。】

  毛毛把樣品給他,駱靜語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哪種編法,打了個手勢示意明白了。

  陳亮和毛毛去吃飯,駱靜語獨自一人坐在攤位邊。他不是第一次幫陳亮守攤,倒也不會緊張,看看周圍的攤主和顧客,發現有人也在偷偷看他。

  駱靜語收回視線,知道之前自己和陳亮、毛毛的手語交流肯定吸引了別人的注意。他想了想,站起身把那塊「攤主聾啞人」的牌子拿過來,倒扣著擱到攤位底下。

  天真的很冷,主要是風大,駱靜語耳朵凍得通紅,也不嫌那個耳套幼稚了,戴到耳朵上後又把兜帽拉上,拿著幾根紅繩子認真地編起來。

  這一天,他沒有和「雞蛋布丁」聯繫過,因為她要去相親。

  駱靜語不知道她的安排,害怕打擾到她,心裡卻一直惦記,猜測著她相親是否順利。

  希望她順利,對方條件很好,能互相看對眼是好事。

  又有一點希望……不順利,最好是別人看上她,她看不上對方。

  雞蛋老師這麼好的女生,他不能接受她被人嫌棄。

  昨晚的聊天其實讓駱靜語很難過,再一次遭遇失眠。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對「雞蛋布丁」產生了一點不該產生的情愫,內心觸及這個危險的念頭時,他甚至感到慌張。

  知道有男生給她送奶茶,他心裡不開心,知道她要去相親,他心裡更是不得勁。

  可他和雞蛋老師分明是不可能的,從任何方面看,他們都是完全不搭界的兩個人。

  他還傻乎乎地試探了一下,結果顯而易見,雞蛋老師根本沒往那個方面想。

  白天時駱靜語心煩意亂,甚至做壞了一朵很簡單的燙花,這是近兩年來都不曾發生的事。

  在家裡透不過氣來,他才主動聯繫陳亮,說到他的新攤位來坐坐。

  夜市街寒風凜冽,吹亂了駱靜語的頭髮。

  行人們在眼前來來往往,畫面是流動的,在霓虹燈光的映襯下,這條街喧囂熱鬧,卻又極致安靜。

  而駱靜語待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裡,身形從容,眼神淡定,卻又顯得如此寂寞。

  ──

  「我上大學的時候,偶爾會來這裡逛逛,不過八、九年了,變化還挺大的,那時候很火的幾家小吃店現在都沒了。」王赫一邊走,一邊說。

  占喜走在他身邊,雙手插在大衣兜裡,隨口問道︰「和女朋友來逛嗎?」

  她想,男生應該不會一個人或和別的男生一起來逛夜市吧?

  王赫承認了︰「對,女朋友,不過那時候年紀小,鬧著玩兒的。」

  占喜不喜歡這個說法︰「別這麼說,兩個人能在一起總是因為喜歡吧。」

  「也是。」王赫扭頭問她,「妳呢?以前談過嗎?我聽介紹人說是沒有,不過我不太信。妳這麼漂亮,肯定很多男孩子追。」

  占喜心裡浮起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她都不太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和名字了,只記得自己這顆少女心萌動時的感覺。

  那時候她才大一,十九歲,的確對一個男生動過心,僅此而已。

  兩人認識還沒超過一個月,這段青澀的、連「初戀」都算不上的感情,就被遲貴蘭扼殺在了搖籃裡,從此和對方再也沒聯繫過。

  占喜回答王赫︰「沒談過,我大學裡課業很忙。」

  王赫更不信了︰「大學裡課業能有多忙啊?」

  占喜心想,你去修兩個專業試試,不忙我隨你姓!嘴裡卻說︰「可能是我太笨了吧,不多花點時間容易掛科。」

  又走了一段路,占喜東瞅瞅西望望,心不在焉地看著兩邊攤位,一心只想回家。

  太冷了,這條路好長哎!要走到什麼時候啊……

  她聽到王赫說︰「占喜,妳……覺得我怎麼樣?」

  占喜沒吭聲,突然站住了腳。

  王赫也停下腳步,自顧自地說下去︰「今天見面,我覺得妳挺好的,是個很知書達理的女孩子。我找女朋友其實沒什麼條條框框,就是看眼緣,看感覺,我看妳第一眼就很喜歡,聊得也很投緣,不知道……妳是怎麼想的?」

  他扭頭看向占喜,發現身邊的女孩站著不動,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右邊不遠處一個攤位。

  「占喜。」王赫叫她,她沒答應。

  「占喜?」王赫往她肩膀上拍了拍。

  占喜嚇一跳,身子都抖了一下,問︰「什麼?」

  王赫問︰「我剛說的話,妳聽到了嗎?」

  占喜像是神遊太虛︰「你說什麼了?」

  王赫︰「……」

  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了,占喜卻沒空管他,視線又一次落向那個攤位。

  確切地說,是落向攤位後的那個人。

  一個穿著黑衣服、拉著兜帽、戴著黑色口罩的男人。

  這樣打扮的人不多見,占喜一眼就認出他是和她住同一單元樓的那個男人。

  如果只是碰到一個鄰居,並不稀奇,這兒離青雀佳苑本就不遠。

  關鍵是,占喜看到了他的手。

  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黑衣男人露在外面的兩隻手。

  他在編紅繩,手指很靈活,編得非常熟練,占喜甚至懷疑他閉著眼睛都能編。

  那雙漂亮的手啊,因為燈泡的照射,黑衣的襯托,顯得膚色越發白皙,十根手指修長乾淨、優美無瑕,就像一件藝術品!

  一個鄰居,有一雙好看的手,也不稀奇!這世上長著美手的男人多了去了。

  可是,他的右手小拇指最下面那節指背上,長著一顆紅痣。

  一顆,紅痣。

  占喜都不知道自己的視力能好到這個地步。她先注意到這個男人,再看到他的手,最後就看到了那顆紅痣。

  她根本不在乎王赫在耳邊說什麼了,向著那個攤位走近兩步,已經站到攤位前,輕輕開口︰「小魚?」

  年輕的男人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編著紅繩,沒有反應。

  占喜鼓足勇氣,稍微大了點聲︰「嗨,你是『好大一頭魚』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2:20 PM

第16章 你是好大一頭魚嗎?

  夜市街很吵鬧,周圍充斥著各種聲音,不遠處還有個商販用音箱播放著網絡神曲。

  占喜的聲線本就細柔,一下子就被這些噪音掩蓋。

  黑衣男人還是沒反應。

  占喜終於注意到他帽檐下露出來的白色耳套。

  哦,怪不得他沒聽見。

  她剛要喊第三聲時,王赫走到她身邊,問︰「占喜妳幹嘛呢?碰到朋友了?」

  他也看向攤位後的黑衣男人。

  「不是,我……」占喜一時答不上來。

  「往回走吧,太冷了,我先送妳回家。」王赫搓搓手,嘴裡呼出一團白氣。

  占喜心裡七上八下,回頭看那個黑衣男人,他始終沒有抬起過頭,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占喜甚至看不見他帽檐下的那雙眼睛。

  王赫在身邊,占喜漸漸冷靜下來,按捺住自己複雜的心情,和他一起往回走。

  駱靜語其實感覺到有人在看他。

  那人站在攤位前,也不像一般顧客那樣去翻揀攤位上的貨品,就站著不動。他的眼角餘光能看到那是個白色人影。

  駱靜語強迫自己不要抬頭,只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紅繩上。

  除非那個人要買東西,要不然他不想和陌生人交流。

  在外面,他不喜歡被人盯著看,只想做個「普通人」,和陳亮兩口子用手語交流是沒辦法,當他獨處時,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出他的秘密。

  所以,被凝視的感覺再強烈、再不適,他也咬緊牙關不抬頭。

  好在沒過多久,那人走了。

  ──

  占喜不情不願地跟著王赫離開夜市,王赫說要開車送她回家,占喜婉拒了,說自己打車回去。

  她越想越不死心,還想回夜市確認一下,那個人真的是小魚嗎?

  小魚怎麼會在夜市擺攤?他都沒和她說起過,而且,他的外形看起來沒毛病啊,為什麼要說自己條件不好,她看到他會討厭、害怕呢?

  王赫感覺到占喜的心神不寧,略微懊惱,但他畢竟是個有涵養的人,便換了一種方式問她︰「占喜,妳什麼時候對我開放朋友圈啊?」

  占喜腦子裡亂糟糟的,錯愕地抬頭︰「啊?」

  「妳一直沒對我開放朋友圈。」王赫笑了一下,認真地說,「今天見到妳,我真的挺喜歡妳的,如果妳覺得我還可以,希望妳能對我開放朋友圈,讓我多了解妳的生活。」

  占喜思考了一會兒,開口︰「對不起。」

  王赫︰「?」

  他被拒絕了?!難以置信!!

  王赫面子掛不住了,問︰「我有哪兒做得不好嗎?妳對我哪方面不滿意?是因為上次那件事?我都向妳解釋過了。」

  占喜急道︰「沒有沒有,你非常優秀,我是覺得你的條件太好了,我和你不是很合適。」

  「啊?」王赫更想不明白了,「我的情況介紹人之前就告訴妳了呀,妳的情況我也是知道的,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占喜不想多說,還是一句話︰「對不起,我真的覺得我們不合適。」

  「妳是在耍我嗎?!」王赫有點火了,「占喜我和妳說實話,我是誠心找女朋友的!之前聽過妳家的情況,我媽還不太滿意,但是介紹人給我看過妳的照片,我一看就喜歡,所以妳上回拉黑我,我才會不和妳計較!搞半天妳根本就沒想找對象是嗎?妳這不是浪費大家時間嗎?」

  介紹人給王赫看過她的照片了……不用說,肯定是老媽幹的。

  占喜抬頭看王赫︰「對不起,王赫,今天晚餐的錢我會微信轉給你,是我不對,你真的很優秀,一定能找到各方面都般配的女朋友的。」

  王赫瞪大眼睛︰「妳什麼意思啊?」

  「我……」占喜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的意思就是咱倆不合適。」

  「妳!」王赫氣極了,「不合適妳和我聊什麼天?不合適妳為什麼要和我見面?這麼冷的天我有病啊!跑那麼老遠來陪妳逛夜市?」

  「我會把錢轉給你的,今天的飯算我請,行不行?」占喜聲音也大起來,她好急啊!急著回夜市,不想再在這兒和王赫糾纏了。

  「這和飯錢沒關係!」王赫擲地有聲,「妳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是不是現在的小姑娘都這樣以自我為中心?妳耍了我大半個月妳知道嗎?妳是不是同時和很多人在聊天啊?剛才那個穿黑衣服的妳認識嗎?網友啊?我看妳見到他都走不動路了!」

  「我沒耍你!」占喜突然就叫起來,「你到底要怎麼樣啊?我不喜歡你行了吧!飯錢轉給你行了吧!是你約我見面的!是你要去逛夜市的!你的時間值錢,我的時間不值錢嗎?你不就是以貌取人?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我的性格脾氣,興趣愛好,你知道嗎?!你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占喜轉身就走,王赫在後頭喊了一聲︰「占喜!」

  接著又是一聲︰「操!妳是不是有病啊?!」

  占喜走得飛快,走著走著,她就小跑起來,朝著夜市街的方向。

  小魚,小魚!真的是你嗎?

  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問,跑得就越來越快。

  長髮被風吹起,背上都出了汗,衝進熱鬧的夜市街後,占喜跌跌撞撞地還撞到幾個人,收獲了不少白眼和罵聲。

  她很久沒這樣跑步了,一鼓作氣跑到那個攤位邊,占喜腳步漸歇,一手拎著包,一手扶著腰,氣都要喘不上來。

  可是,當她看清攤位後的人,原本激動的心就「撲通」一下往下墜。

  是這個攤位沒錯啊!那個黑衣男人居然不見了!攤位後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兩雙眼睛同時好奇地看著她。

  占喜一邊喘氣,一邊問︰「請問……呼呵……剛才是不是……呼呵……有個……呼呵……穿黑衣服的男的……呼呵……在這兒?」

  陳亮和毛毛目瞪口呆,說實話,這漂亮女孩的唇語,他倆誰都沒看清。陳亮張嘴問出一句話,也就幾個字,吐字含糊不清,像從嗓子裡黏糊著滾出來似的,占喜一個字也沒聽懂。

  「啊?你說什麼?」她問。

  毛毛不高興了,拍拍陳亮的手臂,用眼神警告他,又指指攤位上那塊牌子,讓占喜看。

  占喜看向那塊牌子,「攤主聾啞人」五個字令她吃了一驚。

  天啊!她穿越了嗎?進入平行空間了?產生幻覺了?

  占喜確定、肯定、斷定、篤定!之前攤位上是沒有這塊牌子的!

  她呆呆地看著陳亮和毛毛,一對小情侶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好半晌,占喜才拎了拎包,抬手掠掠頭髮,說了一句「對不起」,轉身離開了攤位。

  走出豐林夜市街,占喜拎著包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滿腦子都是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

  他真的是小魚嗎?

  他幾歲啊?

  占喜回想為數不多的幾次見到黑衣男人的場景,雖然他戴著口罩,髮型很學生氣,看起來也有二十多歲了。

  確定是同一個人嗎?

  占喜在心裡回答︰確定。

  夜市攤上的男人和電梯裡的男人,一定是同一個人,那種感覺,錯不了。

  那……能不能直接去問問小魚?

  會嚇到他嗎?

  萬一認錯了呢?萬一不是呢?那豈不是很尷尬?

  而且,羅欣然說那個男人是帥哥。

  小魚卻說自己條件不好,占喜見到他會害怕。

  為什麼會害怕呀?

  大街上車輛來來往往,光影絢爛,占喜的眼睛茫茫然掠過這片繁華夜景,腦子都要想破了,也沒想明白,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很離奇的想法。

  那個男人,假設他就是小魚,一直都戴著口罩!

  他會不會是……下半張臉有面部畸形類的疾病?

  這個荒謬的猜想令占喜自己都感到無語,苦笑了一聲,一腦袋麻線亂繞,想著回家後一定要好好和小魚聊聊。

  ──

  占喜和小魚的聊天時間已經約定俗成,每晚9點半開始,一個多小時後結束,天天如此。

  有時是占喜先發過去,有時是小魚先發過來。

  這一晚,占喜很有儀式感地洗完澡,鑽進被窩,抱著小鯨魚打開手機,果然,小魚已經給她發來消息。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妳今天相親順利嗎?

  占喜笑了一下,小魚就像個孩子一樣在學她說話。

  她抬頭看一眼天花板,想到他可能就住在樓上,也不知道住幾樓,心裡就覺得怪怪的。她的腦海裡已經有了小魚的形象,一身黑衣的酷男孩,聊天時卻有點幼稚,真是可愛。

  【雞蛋布丁】︰不好,失敗了。

  【雞蛋布丁】︰[壞笑][壞笑][壞笑]

  駱靜語看著對方的回復,陷入迷茫。

  失敗了啊……但她看起來好像並不傷心。

  他覺得自己應該安慰她。

  【好大一頭魚】︰不要難過,妳很優秀的女孩子,以後會有很好條件的男朋友。

  【雞蛋布丁】︰我沒有難過啊,我不喜歡他,沒感覺,沒動心。

  動心──駱靜語的心臟急跳了兩下。

  原來喜歡一個人要動心的?

  那他是動心了嗎?

  這時候,占喜捏著小鯨魚玩偶真是百爪撓心,決定單刀直入地暗示一下。

  【雞蛋布丁】︰我今天和相親對象一起吃晚飯,吃完後去逛了一條夜市街,豐林夜市,挺熱鬧的,小魚你去過嗎?

  她好緊張地盯著屏幕,等待對方的回答。

  此時的駱靜語的確吃了一驚。

  雞蛋老師晚上去逛豐林夜市了?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嗎?

  她是不是還從他面前走過?

  可是夜市街一個晚上的客流量成百上千,駱靜語只待了半個小時,哪裡會這麼幸運與她擦肩?

  該怎麼回答呢?

  說自己晚上也在豐林夜市嗎?雞蛋老師會不會問他去幹什麼?回答去找擺攤的同學玩?雞蛋老師會不會又問你的同學擺攤賣的什麼?甚至問攤位是哪個?

  說去逛夜市?她會不會問是一個人還是和朋友?一個人多奇怪啊,和朋友,又是和誰?男的女的?

  思來想去,駱靜語覺得怎麼回答最後都會扯到謊言,乾脆在一開始就把這個話題給截斷了。

  【好大一頭魚】︰我沒有去過。

  占喜︰「……」

  很好,聊不下去了。

  曲線救國吧!占喜決定換個方式去釣魚。

  【雞蛋布丁】︰今天好冷啊,外面風好大!呼啦呼啦地嚇死人了。我住高層,都怕玻璃窗被風吹破,你那兒呢?你住幾樓啊?

  駱靜語想像不出高層玻璃被風吹到的恐怖聲音,便回答──

  【好大一頭魚】︰我這裡還好了,我裝上雙層的玻璃。

  啊!臭小孩居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占喜很鬱悶。

  【雞蛋布丁】︰我一直不知道,你住在哪兒呢?東南西北哪一塊呀?

  【好大一頭魚】︰我住青雀門的位子。

  嗷嗷嗷青雀門!沒錯了就是他!占喜激動地差點蹦出被窩。

  【雞蛋布丁】︰哇!那我們住得很近哦,我也住青雀門附近耶!小魚小魚,什麼時候咱倆面個基啊?

  駱靜語發出消息就後悔了,他忘了雞蛋老師就在青雀門上班,原來房子還租在公司附近。不過他有另一個疑問──

  【好大一頭魚】︰面哥基是什麼?

  【雞蛋布丁】︰面基,就是見面!

  【好大一頭魚】︰[尷尬][尷尬]雞蛋老師,我不是想要見面。

  【好大一頭魚】︰我告訴給過妳了,我很不好,妳會要害怕我,真的不要見面。

  占喜︰「……」

  【雞蛋布丁】︰可是我想見你呀~[可憐]

  【好大一頭魚】︰妳看到我真真樣子,不會這樣想了的,妳相信我,我是真的為了妳思考。

  「啊!好煩啊!」占喜鬱悶地拿著小鯨魚往枕頭上砸,可憐的小鯨魚彈了兩下,又被占喜撈回來,抱進懷裡。

  這魚太難釣了!她不敢和小魚說自己可能已經見過他了,就怕傷害到他。照他這堅決的態度,指不定知道了能把她給拉黑呢!

  這人到底在堅持什麼啊?還是在掩飾什麼?

  占喜從來沒有這麼主動地去約過一個人,還一次次被拒絕,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咬咬牙──

  【雞蛋布丁】︰小魚,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什麼條件,我都不在乎的,我把你當好朋友了,只是想和你見個面,你都不答應嗎?

  【雞蛋布丁】︰貓貓賣萌.jpg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我把妳也是當朋友,非常非常重要朋友了,所以妳請原諒,真的我不想要見面了,我願意一直手機陪伴妳聊天,如果妳覺得煩我了,告訴給我,我不會煩妳了,真的我是不想要妳失望。

  ──我不想失去妳,想要一直陪妳,哪怕只是以一個網友的身份。

  這是駱靜語的心裡話。

  占喜躺平了。

  也不是說要放棄,只是她似乎能體會到小魚的心情。

  他真的很害怕與她見面,不是排斥,是那種想見又不敢見的矛盾心理。

  他為什麼那麼確定她會失望?會討厭?會害怕?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

  不過沒關係啦!占喜知道他就住在樓上,雖然最近一次在樓道裡見到他,還是認識顧心馳的那天,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但占喜相信,她總能再在樓道裡、電梯裡見到他。

  去抓魚吧!

  從現在開始,占喜決定撒開漁網,找準時機,一定要逮到這條滑不溜秋、油鹽不進的笨蛋魚!

  ──

  周日,占杰打電話問占喜,要不要去他家吃飯,占喜沒答應,說要和大學同學聚會。

  占杰問︰「那個晴晴,還是那個羅……」

  「Both!」占喜回答。

  占杰︰「Boss?妳老板也去?」

  占喜︰「……」

  獲得自由的周末,占喜才不要去哥哥家呢。

  她幾乎穿越一整個城市,去城東找羅欣然玩,趙晴晴也從學校裡溜出來,三個女生看了場電影,又一塊兒吃晚飯。

  吃飯時,占喜說到前一天和王赫相親的事,趙晴晴很好奇,說想看看王赫的照片。

  「看什麼呀,都把我拉黑了。」占喜托著下巴喪喪地回答。

  羅欣然樂得不行,問︰「那妳最後飯錢轉給他了嗎?」

  占喜嘆氣︰「都說了拉黑了,沒來得及轉。」

  羅欣然安慰她︰「算了算了,下一個會更好。」

  占喜突然就想起小魚,問羅欣然︰「哎,欣然,妳還記得上回陪我去看房,電梯裡見到的那個穿黑衣服的男孩子嗎?妳說他是帥哥那個。」

  「什麼帥哥?」趙晴晴來興趣了。

  羅欣然回想了一下︰「昂,記得,怎麼了?」

  「妳為什麼會說他是帥哥啊?就因為眼睛好看?」占喜真誠地發問,「我後來又見過他幾次,他每次都戴著口罩,妳說,他會不會是臉有什麼毛病啊?」

  「啊?」羅欣然被占喜的腦洞打敗了,「這我哪兒知道啊?我看輪廓,應該長得挺帥的。」

  占喜又問︰「那妳說,一個人要長成什麼樣子,會讓人覺得害怕呢?」

  羅欣然和趙晴晴對視一眼,趙晴晴遲疑著說︰「……燒、燒傷?」

  「唇齶裂?」羅欣然補充。

  「啊!」占喜的這聲「啊」喊成了一個波浪線,都感到心疼了,小聲說,「不會吧。」

  羅欣然笑起來︰「那人家戴著口罩,誰知道呢?妳真好奇,就去讓他摘了口罩給妳看看唄。」

  趙晴晴附和︰「嗯嗯嗯!喜兒妳這麼美,妳去撩誰都能拿下!」

  占喜慫了︰「我不敢……我怕他會打死我。」

  和兩個女孩散場,占喜坐地鐵回家,半路上接到遲貴蘭的電話,被劈哩啪啦罵了一通。

  王赫和介紹人告了狀,說占喜很粗魯,沒禮貌沒教養,一點也不像外表看著文文靜靜的樣子,仗著自己長得漂亮,眼高於頂,根本不是誠心找對象。

  占喜活到二十三歲,還是頭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

  她戴著耳機聽老媽在那邊開炮,也不反駁。等老媽罵累了,她突然換了語氣,嗲嗲地說︰「媽媽,人家還小嘛,現在不想找對象啦,平時又要上班又要復習,很累的呀,也沒時間和男孩子聊天。要麼等我考上公務員了妳再給我介紹男孩子,好不好嘛。」

  遲貴蘭︰「……」

  掛掉電話,占喜發現身邊坐著的一個大爺正眼神怪怪地看她,她衝大爺笑笑,又恢復到一臉木然。

  對付遲貴蘭,她也算是身經百戰,吵不過的時候乾脆就發嗲服軟,只要不常用這招,偶爾一次還是很有效的。

  看看手機,文琴在工作群裡@所有人,第二天上班要穿正裝,提前半小時到崗,嚴禁到公司吃早餐,因為日本人的考察團隊要來了。

  占喜想到那盆「好運來」,明天,孫總應該就會送給那位日本客戶,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那是小魚做的花,因為這盆花,她才認識了小魚,所以對於日本人的到訪,占喜其實滿期待的。

  想到小魚,她又想到和兩個室友的談話,她們猜測小魚是唇齶裂、燒傷或其他面部畸形,占喜光用想的都覺得很難過。

  她問自己,如果小魚真是這樣的情況,她會害怕他嗎?

  答案是,不會。

  不管小魚是什麼樣子,她都覺得他是個超級可愛的男孩子。

  ──

  周一早上,以那位日本客戶為首的一支五人團隊,準時來到公司,開始為期兩天的考察。

  整個公司嚴陣以待,孫總要求所有人著裝正式,桌子整理乾淨,嚴禁叫外賣和下午茶,要是有人收私人快遞,一律罰款。

  占喜提醒小魚,這兩天可千萬別再給她送驚喜,因為那只會變成驚嚇。

  那位客戶叫池江俊介,是個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西裝領帶,一絲不苟,禮儀上帶著日本人特有的謙恭有禮。HR的女生們其實和考察團隊無關,占喜也只是遠遠地瞄見過他。

  林岩作為這個項目的技術負責人之一,全程和孫總一起,陪同客戶方講解方案。兩天考察順利結束,周二下午,林岩帶著池江先生團隊裡的一個年輕男人來到HR,說是要找占喜。

  占喜惴惴不安地起身︰「找我?」

  年輕男人遞上名片︰「占小姐您好,我姓董,是池江先生的助理兼翻譯。是這樣的,池江先生收到孫總送的那盆燙花作品,非常喜歡。孫總說這份禮物是您聯繫訂做的,所以池江先生特地讓我來感謝您。」

  占喜受寵若驚地接過名片︰「不客氣不客氣,池江先生喜歡就好。」

  董助理又說︰「其實,池江先生的妻子這幾年也生活在錢塘,是一位資深的燙花藝術愛好者,但因為語言不通,所以一直沒能在本地找到同好。池江先生就想請問下您,這盆作品是哪位老師製作的,他後期可能會請這位老師再訂做一些燙花作品,也可能會讓他的妻子和這位老師交流一下,不知道您這邊方不方便告知對方的聯繫方式。」

  「方便的,我有對方的聯繫方式。」占喜第一反應是把小魚的微信推給董助理,又一想,小魚那聊天水平真是很趕客,別說對方是日本人,就算是中國人,也很難溝通順暢。

  再說了,小魚只是小伙計,他是有老板的。

  於是,占喜就把方旭在Q站的主頁告訴給董助理,讓他給方旭發私信即可。

  董助理拿紙筆抄下「小魚魚手作燙花」的店名,向占喜道謝後,和林岩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林岩臨走前,回頭看了占喜一眼,低聲說︰「妳穿這身很好看。」

  占喜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灰色的西裝西褲,面試前在淘寶買的,三百多塊錢,秦菲說穿著像房產仲介。占喜努努嘴,覺得林岩是不是該重新配個眼鏡。

  占喜坐回工位,立刻給小魚發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小魚,我可能幫你拉到客戶啦!

  【好大一頭魚】︰?

  【雞蛋布丁】︰就是那盆好運來的新主人,日本人,說很喜歡你的作品哦!他可能還想再做別的作品,我把你老板的聯繫方式給他了,這算不算打開國際市場啦?[呲牙]

  【好大一頭魚】︰[捂臉][捂臉]燙花在日本是很多人喜歡,本來比國內更加歡迎。

  占喜剛想糾正他,應該是「受歡迎」,字還沒打完,小魚又發來了。

  【好大一頭魚】︰我現在不方便,在地鐵,很多人。

  【雞蛋布丁】︰哦哦哦,你出門啦?去哪兒啊?

  占喜現在逮著機會就去套小魚的話,想摸清他的私人信息,小魚從來沒懷疑,每次都很老實地回答。

  【好大一頭魚】︰爸爸媽媽家。

  占喜上齒咬了咬下嘴唇──

  【雞蛋布丁】︰你大概幾點回自己家呀?今晚還聊天嗎?

  【好大一頭魚】︰聊,78點鐘了。

  【雞蛋布丁】︰好好好,那你坐地鐵吧,我不打擾你了。

  放下手機,占喜托起下巴,小魚說他晚上7、8點回家,這是個好機會啊!她是不是可以行動一下啦?來個……守網待魚!

  晚上6點50分,天早就黑透了,占喜吃過飯,裹著那身厚厚的灰色羽絨服,圍著圍巾,獨自一人坐在小區入口處不遠的長椅上。

  長椅邊沒有路燈,很暗,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區大門口進進出出的人。

  占喜本想穿得漂亮些,可外頭實在太冷了,而且,她總有一種感覺,和小魚見面,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就行,不需要特意打扮。

  她都不敢玩手機,就怕錯過小魚,坐得端端正正,眼睛始終盯著大門。

  這幾天氣溫只有2、3度,夜裡更冷,風還大,吹得身邊的幾棵大樹嘩嘩作響。占喜坐了十分鐘後,原本暖暖的手就凍得不行了,兩隻手藏進衣兜裡,跺著腳瑟瑟發抖,臉蛋兒也被風吹得冰涼一片。

  又等了十分鐘,她連著打了三個噴嚏,還流出了清水鼻涕,她拿紙巾擤掉,心裡突然感到委屈。

  她這是在做什麼呀?傻子一樣的。

  但如果不這麼做,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偶遇小魚。

  占喜只在搬家那天碰見過小魚,後來再也沒在小區裡見過,十來天了,這人神出鬼沒的,又死活不答應見面,占喜不想放棄這個好機會。

  ──

  這天是閻雅娟五十五歲的生日。

  五十五也算個整數日子,駱曉梅、高元和駱靜語都回來了,一家人聚在一起陪老媽慶生。

  晚飯是駱曉梅做的,熱熱鬧鬧一桌子菜,和尋常人家沒什麼不同,但又有很大的不同。不同之處在於──這一家五口在一起時沒人說話,只能看見一隻隻翻飛著的手。

  吃完飯,高元陪老丈人下象棋,駱靜語主動去廚房洗碗。閻雅娟跟進來,拍拍他手臂,駱靜語只能扭頭看向老媽,知道她又要進行餐桌上說了一半、被老爸打斷的催婚大計。

  閻雅娟手語打得飛快,臉上表情顯示出她的心焦︰【小哲都談過四、五個女朋友了,你怎麼都不急的呢?你姐姐、姐夫給你介紹女孩,為什麼不去聊聊?那些女孩條件都不錯,相貌也漂亮,你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嘛!二十六歲的人了,你到底要找什麼樣的呀?你把要求告訴我,我去給你問。】

  駱靜語把頭扭回去了,眼睛盯著水池,閻雅娟拽一把他手臂,他沒動,她乾脆伸出雙手捧著兒子的臉頰,迫使他轉過頭來。

  她瞪著駱靜語,駱靜語也看著她,閻雅娟發現這樣子沒法打手語,兩手一鬆剛要「說話」,駱靜語立馬又把臉衝向水池。

  閻雅娟氣壞了,兒子從小就這樣,願意聽的時候看著妳,不願意聽了就把頭別開,妳再是跳腳他自巋然不動。反正聽不見,頭一扭眼一閉,管妳說的什麼他眼不見為淨。

  最後還是駱曉梅進來解圍,哄著勸著把老媽帶出廚房,她再進來時,駱靜語已經洗完碗,正拿著抹布一個個擦淨碗盤。

  駱曉梅三十歲,留著及肩髮,容顏清秀,身上有語文老師特有的溫婉氣質。

  她拍一下弟弟的手臂,駱靜語轉頭看她時,神情懶洋洋的,顯然不想再聊之前的話題。

  駱曉梅無奈地打起手語︰【我會勸勸媽,讓她不要那麼操心你的婚事,但你也不要這麼氣她,她有偏頭痛,你就乖一點嘛。】

  駱靜語抿著唇點頭,駱曉梅又比劃道︰【小魚,我問你,你是不是不打算找對象了?】

  她看著自己年輕的弟弟,他似在沉思,垂下的眼睫輕微顫動,良久,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駱曉梅心裡很不是滋味︰【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也知道常婷的事讓你不好受。但是小魚,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以前避免不了的東西,現在很多都可以避免。而且,姐姐說句不好聽的,其實你也可以找一個和我們一樣先天性耳聾的女孩,不生孩子,就兩個人好好過日子,也行呀。】

  駱靜語看完姐姐的手語,半點兒沒考慮,很果斷地搖頭,表示拒絕。

  【為什麼?】駱曉梅眼一瞪,見他又別開臉,往他手臂上拍一下︰【問你呢,為什麼?】

  駱靜語答不上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認識任何陌生的女孩子,不管對方是什麼條件。

  駱曉梅看著弟弟倔強的樣子,心裡一動,拽了一把他的胳膊,駱靜語只能轉身面向她。

  駱曉梅問︰【小魚,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這是駱靜語這輩子第一次被人說破關於感情方面的心事,經驗太匱乏,根本掩飾不住,一層緋紅迅速漫上雙頰,把駱曉梅都看呆了。

  駱靜語窘迫地擦乾手,掏出手機看時間,已經7點了,想到自己和雞蛋老師的約定,他對姐姐打手語︰【我要走了,晚上還有事。】

  駱曉梅眼睛瞪得滾圓︰【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駱靜語想否認的,抬起手卻否認不了,最後只得匆匆和父母道別,在姐姐、姐夫滿含深意的注目禮中,落荒而逃。

  ──

  等過一個多小時,眼看著時間過了8點,占喜整個人都凍木了,上下牙齒咯咯作響,嘴裡呵出一團一團的白氣,可小魚還沒回來。

  就在占喜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提前回家了的時候,小區大門入口處,出現了一個高高的黑色身影。

  占喜︰「!」

  那個年輕的黑衣男人沿著主路往最南邊的那棟高層走,還是那副樣子,拉下兜帽,戴著口罩,兩隻手揣在兜裡,邁開長腿走得很快。

  等他走過去十來米,占喜起身,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不敢離他太近,怕被發現,可他走得好快啊!占喜沒辦法,只能用小跑的跟上去。運動鞋踩在地面上發出噠噠的腳步聲,占喜心驚肉跳,生怕他會回頭,幸好,他像是沒有察覺,一直顧自往前走。

  他快要進到單元門時,一個剛丟完垃圾的大叔跟在他身後進了門。占喜瞪大眼,立刻衝了上去,小喘氣地跑進電梯間時,那兩個人居然都已進了電梯,占喜大叫︰「等等等等等等還有一個!」

  她幾乎是撲到電梯轎廂裡,兩個男人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占喜立刻看向電梯按鍵面板,發現已經被按了兩個樓層,十二樓和十五樓。

  占喜︰「……」

  咬咬牙,她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很欠揍的事,長按那兩個亮著的按鍵,生生地把它們都按熄了。

  黑衣男人︰「?」

  大叔︰「?」

  兩個男人都震驚了,完全不懂占喜的操作。占喜按下八樓,人往按鍵面板旁的轎廂壁上一靠,抬起頭,幾乎是用挑釁的眼神看向電梯裡的兩個人,主要目標自然是那個黑衣男人。

  大叔上下打量她,上前一步,重按十二樓,看黑衣男人站著不動,又幫他把十五樓按亮。

  占喜︰「!」

  她瞪了大叔一眼,飛快地又把十五樓按熄了。

  大叔︰「???」

  黑衣男人︰「……」

  大叔嘟囔了一句,決定不再多管閒事,占喜昂著頭,直直地盯著那個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眨巴了幾下眼睛,看著按鍵面板上滅掉的十五樓,跨過一步,像是很無奈,右手從衣兜裡伸出來,重新按下十五樓。

  等的就是現在!

  占喜的眼睛都快懟成鬥雞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右手看。她看得非常清楚,他的右手小拇指最下面那節指背上,就是有一顆紅痣,半粒芝麻那麼大。

  位置、顏色、大小,和「小魚魚手作燙花」主頁視頻裡的那隻手,一模一樣!這兩天,她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呢!

  哈!笨蛋魚,傻瓜魚,呆頭魚,就是你沒跑了!

  占喜心臟怦怦亂跳,沒再對電梯按鍵搗亂,蹭啊蹭地挪到黑衣男人身邊,站在他右後方一步遠的位置,看著液晶屏上的樓層顯示,電梯已經在往上,三樓、四樓……

  占喜伸長脖子,雙手背在身後,怯怯開口︰「那個……你是不是好大一頭魚啊?」

  黑衣男人沒反應,直直地站在那兒,動都沒動一下,只是偶爾抬頭看一眼樓層顯示。

  大叔緩緩扭頭看向占喜,眼神微妙。

  五樓、六樓……

  占喜不懂他為何不回答,是因為戴著兜帽沒聽到嗎?她扭捏了一下,提高音量問︰「你是好大一頭魚嗎?」

  黑衣男人依舊紋絲不動。

  大叔︰「……」

  占喜的腳幾乎要踮起來了︰「是吧是吧?」

  大叔插嘴︰「他是好大一個人!」

  占喜︰「……」

  她回頭看向大叔,表情委委屈屈的。

  要不是有這個大叔在,她也不會這麼端著,早就大呼小叫了,他居然還要糗她。

  大叔皺著眉頭痛心疾首,彷彿在看一個年紀輕輕、漂漂亮亮,卻已經腦殼出了問題的神經病︰「妳是從哪兒看出他是一頭魚的?妹子,妳不對勁啊!」

  占喜剛要張嘴,「叮──」,八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她腳步沒動,大叔嘴角抽抽地看著她,連那黑衣男人也回頭看了她一眼,口罩上露出的那雙眼睛裡寫著好奇。

  占喜臉頰漲得通紅,終於在電梯門就要關上時,不大情願地走了出去。

  這一瞬,她突然下了決心,轉身面對電梯裡的兩個人,快速地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在電梯門行將關上的那一刻,「喀擦」拍下一張照片。

  她沒看那大叔是什麼表情,視線只集中在黑衣男人身上,成功地看到他的眼睛瞬間瞪大,眼神裡滿是錯愕和驚訝,就跟見了鬼一樣。

  電梯門關上了,繼續往上,占喜站在八樓電梯前,把剛拍的照片發給小魚。

  拍糊了,根本看不清人,但她還是睜眼說瞎話。

  【雞蛋布丁】︰糊照.jpg

  【雞蛋布丁】︰小魚,我剛在電梯裡碰到一個大帥哥,你看他帥嗎?

  小魚沒有回。

  占喜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她只是不想等下去了,不想猜下去了,不想再和小魚鬥智鬥勇地玩遊戲了。

  她要是一直不知道他是誰,也就算了,可她知道了呀!這三天她幾乎寢食難安,心裡總是記掛著他,日子都要沒法過。

  占喜摸摸鼻尖,麻麻的,肯定已經凍得通紅,她將背脊靠在白牆上,眼睛無神地盯著早已關閉的電梯門,也不知站了多久。

  突然,「叮──」的一聲,電梯響起提示音,又停在八樓。

  電梯門緩緩打開,占喜抬起頭,看到轎廂裡只有一個人。

  他的兜帽已經被拉下,露出一頭烏黑蓬鬆的頭髮,口罩還戴著,那雙清澈溫和的眼睛,此時睜得老大,正震驚地看著她。

  占喜的背脊離開白牆,站得筆直,也呆呆地看著他。

  他從電梯裡走出來,卻不敢向她走近,電梯門在他身後關上,占喜能看到他的上半張臉,臉色都發白了,估計受了很大的驚嚇。

  她一下子感到好放鬆,嘴角淺淺地笑起來,雙手背在身後,歪過頭對他說︰「嗨,小魚,我終於抓到你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2:24 PM

第17章 你的名字真好聽

  她是誰?

  那個站在昏暗樓道裡的女孩子,如此年輕,個子高高的,頭髮長長的,穿著一件臃腫的羽絨服,脖子上圍著黃色格紋圍巾,有一張白皙漂亮的小臉,一雙眼睛神采奕奕,笑得像個耍了小聰明後求誇獎的孩子。

  駱靜語怔怔地看著她,覺得她應該是個陌生人。

  內心卻又反駁,不是的!她不是陌生人,你認識她。

  不不,他怎麼會認識她?

  他認識的那個女生,不應該是長這樣的。方旭見過她呀!說她三十多歲,個子不高,大眾臉,和他自己透過蛛絲馬跡猜測出來的完全一樣。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駱靜語的思維陷入混亂,心裡明明有個答案,手機上剛收到的照片更是佐證,卻無論如何想不明白,也不願相信。

  早已形成的思維定勢一夕之間被全盤推翻,他的腦子根本轉不過來,亂成一鍋漿糊。

  啊,高中時的數學老師果然沒說錯,他的邏輯思維真的很差,接受事物只看表面,不懂得透過現象看本質。

  她居然……這麼好看,又聰明又好看!

  而他,卻是個實打實的笨蛋。

  占喜看著面前近乎石化了的男人,心中泛起波瀾,笑意漸漸收斂下來。

  哎呀,她是不是搞砸了?惹小魚生氣了?

  占喜扯扯嘴角,尷尬地說︰「小魚,是我,雞蛋布丁,好巧啊,我就住在你樓下。」

  駱靜語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她說話時,他更是仔細地盯著她的嘴唇看。但此時此刻他的心臟跳得巨快,腦子太亂了,連唇語都讀不出來,只看到她在說話,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分辨,都沒搞清她在說什麼。

  關鍵時刻掉鏈子!

  聽不見,不會說,現在緊張得連讀唇都不會!駱靜語你究竟下樓來幹什麼?就不能裝作看不懂消息嗎?

  那個成語叫什麼來著?自、自什麼網?

  駱靜語後悔了,就他這智商,憑什麼和雞蛋老師鬥?雞蛋老師可是雙學位大學生!頭腦多靈光!他還傻乎乎地不管不顧跑下樓,就為了自……什麼辱嗎?

  他連成語都記不住幾個!

  看著對方那瞬息萬變的眼神,占喜真的慌了,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她原本真挺得意的,還想逗逗小魚,這時候已經變成愧疚自責。她還是太心急、太莽撞了,小魚顯然沒有準備好見面,可她卻不顧他的意願,硬生生地讓他掉馬。現在好了,他生氣了,是不是會像王赫那樣罵她有病啊?

  占喜的嘴巴噘了起來,耷拉著眉眼,垂頭喪氣地說︰「小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駱靜語的讀唇能力雖然暫時屏蔽,眼睛還是能用的,清楚地看到面前女孩的表情變化,原本生動活潑的笑臉漸漸變成一張哭喪臉,小嘴癟著,令他更加煩躁懊惱。

  是因為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嗎?她不高興了?

  但他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駱靜語所有的偽裝嘩啦啦全部瓦解,徹底放棄抵抗,連著僵硬的肩背也鬆弛下來。

  反正他人都在這兒了,逃也逃不掉,就別再垂死掙扎,告訴她吧。

  他摸出手機,在備忘錄打下一行字,語句很簡單。

  打完後,他向那女孩走了幾步,與她只隔著不到一臂遠時才停下腳步。

  樓道並不寬敞,窄窄一條,兩頭分別是相對著的801室和804室,面向兩扇電梯門的是802室和803室,他們正站在兩間小戶型中間的白牆邊。

  駱靜語把手機屏幕遞到女孩面前。

  如此逼仄的空間裡,當他靠近時,占喜聞到了一種味道,是來自於他身上的味道。

  說不出是什麼味兒,不是香水,像是某種植物,或是樹木,很清爽,涼嗖嗖的還帶著一絲苦。她深吸一口氣,那股涼苦味刺激到鼻腔,令她忍不住偏頭打了一個噴嚏。

  「阿嚏!」

  駱靜語︰「……」

  「對不起。」占喜摸摸鼻子,這才轉回頭看清他手機上的那行字。

  【妳是雞蛋老師?我是聾人,聽不見。】

  時間彷彿靜止了。

  女孩子一直沒有抬起頭來,就那麼幾個字,她盯著看了好久。

  駱靜語認命地閉了閉眼睛。

  他害怕面對的一幕終究還是發生了。

  當他睜開眼時,發現對方已經抬起頭,正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神情挺微妙的,就像是……明明很驚訝,偏要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可惜演技並不達標。

  駱靜語一點也不意外,甚至還笑了一下。只是他的口罩並未摘下,那女孩看不到。

  他收回手機,又打下三個字。

  【對不起。】

  占喜再一次看向遞到面前的手機,「對不起」三個字特別刺眼,直到這時候,她才理解小魚之前所有的逃避和恐懼。

  可惜還是晚了,她自作聰明,把他逼得無路可退了。

  駱靜語把手機收回去,沒有再打字。

  他站著不動,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好像八樓的格局和十五樓不一樣似的。占喜也不動,垂著腦袋,像做錯了事的小孩。

  兩個人面對著面,氣氛沉悶,誰都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交流。

  占喜悄悄抬眸看他,終於,右手伸進衣兜拿出手機,也打開備忘錄。

  駱靜語看到她的動作,沒有阻止。他的心跳到現在都沒平復,思維也很混亂,除非她講得又慢又清晰,要不然,他還是讀不懂她的唇語。

  占喜打字比駱靜語快多了,遞給他看時已是很大一段︰

  【小魚,我是雞蛋布丁,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對不起,沒有經過你同意就來和你見面,請你原諒我。我是上周六才知道你就是好大一頭魚,那天晚上還探過你的話。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見見你,我一點也沒有討厭你,沒有失望,更加不會害怕,我們之間還是像之前一樣的,是好朋友。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駱靜語打字慢,閱讀也慢,把這段話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視線再轉到占喜臉上時,沮喪的眼神終於柔和了一些。

  他也打字給她看︰【我沒有生氣。】

  占喜對著他笑了一下,又打字︰【重新自我介紹,我叫占喜,你呢?】

  駱靜語看過她的手機,視線在她名字上逗留片刻,才在自己手機上打字︰【駱靜語】

  占喜忍不住唸出了他的名字︰「駱靜語。」

  她打字誇他︰【你的名字真好聽!怪不得你喜歡鯨魚。】

  駱靜語並不知道自己名字唸出來是什麼樣的,打字解釋︰【意思我不會說話。】

  占喜一愣,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之前都沒意識到。她心中疑惑,孩子出生後就要取名,為什麼……

  駱靜語的手機又遞過來了︰【先天性,雙耳,全聾。】

  占喜︰「……」

  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占喜原本就不是個外向跳脫的人,抓住小魚已經是她鼓足勇氣做的一件事,前提還是基於她不介意他任何外貌上的缺陷。

  實在沒想到,他的缺陷不是在外貌,而是在聽力和語言。

  耳朵用來聽,嘴巴用來說,聽和說是人與人之間最常用的交流方式。當駱靜語喪失這兩項基本交流技能,占喜與他即使面對面站著,也只能用手機打字聊天。

  這不是一種好的體驗。

  隔著網線,占喜或許還健談一些,可現在這個情況,她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和小魚交流,沒辦法像平時那樣開玩笑逗他,更沒辦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暢所欲言。

  她曾經給他分享過帶唱歌視頻的推文,問他搞不搞笑,還推薦過幾首她喜歡的歌曲,說適合坐地鐵時聽,聊天時她從沒避諱過相關話題。占喜換位思考,小魚當時肯定很不好受,想到這兒,她就尷尬得想摳牆。

  駱靜語已經看出她的侷促不安,心裡很平靜。

  他想,一切都結束了,他該走了。

  他打字給她︰【很晚時間,妳回家,我上樓。】

  占喜點了點頭,打字︰【好的,晚安。】

  駱靜語︰【晚安。】

  他轉過身,剛邁出一步,突然感覺衣服被人拉住。

  駱靜語回頭,眼神裡透著疑問。

  占喜揪著他的外套下擺,眼神怯怯的,打字後把手機遞給他︰

  【小魚,你長什麼樣啊?】

  駱靜語恍然,他的口罩一直沒摘下。

  罷了,最大的秘密都被發現了,還有什麼再值得隱瞞?

  駱靜語轉身面向占喜,抬手摘下了口罩,很輕巧的動作,並不像古裝電視劇裡女主摘面紗、男主摘面具那樣還有慢動作和BGM加持。

  可是,占喜還是體會到了郭襄看到楊過摘面具時的那種心情。

  駱靜語,好大一頭魚,小魚,方旭嘴裡文化不高的小伙計……一個個子很高、肩寬腿長的年輕男人,總是穿著一身黑衣。

  而現在,他的臉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出現在占喜面前。高挺的鼻,薄而優美的唇形,配上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竟是如此得豐神俊朗,纖密的睫毛緩緩眨動著,目光交匯時叫人移不開視線。

  占喜仰頭看著他,心裡只剩一個念頭︰羅欣然是個神婆吧?

  興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直白,駱靜語很有些不自在,臉都微微熱起來。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占喜被他溫柔的笑容晃花了眼,直到他指指電梯,她才回過神來,鬆開拽住他衣擺的手指。

  按下上行鍵,駱靜語等了一會兒,電梯來了,他走進去轉過身,發現占喜還站在那兒沒動,視線追隨著他。

  駱靜語向她揮揮手,占喜也揮揮手,電梯門關上後開始上行,占喜看著樓層顯示,電梯最終停在十五樓。

  她嘆了口氣,轉身回到802,換鞋時看到餐桌上玻璃瓶裡的那支葵百合,伸手摸摸紫紅色的大花瓣,又嘆了一口氣。

  她成功抓住了小魚,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住的樓層,知道了他的長相,也知道了他的秘密。

  可小魚看起來並不開心,很正常,換誰都不會開心。

  占喜自己也不開心,雖然她並不介意小魚聽不見,可是剛才,她的表現絕不能算合格,她就是……沒想到,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她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臨場應變能力。

  她那麼不自然的反應,不知道會不會傷到小魚。

  駱靜語又一次遭遇失眠。

  晚上發生的這些事堪稱離奇,直到躺在床上,他才開始思索,雞蛋老師究竟是怎麼認出他的?

  他在哪裡發過照片嗎?泄露過個人信息嗎?還是方旭說漏了嘴?

  不管什麼原因,掉馬已成既定事實,他再想也沒有用了。

  駱靜語翻了個身,心裡想到雞蛋老師……哦,現在該叫她占喜,「喜」這個字好像很吉利,與它有關的詞語都是好意思。

  占喜,不知道怎麼讀,讀起來好聽嗎?

  肯定好聽,又好聽又有美好的意義,她的名字取得真好。

  她長得……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駱靜語把臉埋在枕頭上,心情很低落。

  他是聾人,視覺是他接觸世界最依賴的感官,其次是觸覺、味覺、嗅覺。他習慣用眼睛去獲取信息,看到什麼就是什麼,沒見過的東西很難想像,越是抽象越是難以理解。

  他好不容易在腦海裡構建出雞蛋老師的形象,結果全錯了,年齡、身高、身材、相貌,就沒有一點搭邊的。

  那個小人兒的樣子本就模糊易碎,今天見到本尊,小人兒早跑得沒了蹤影,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年輕女孩漂亮到耀眼的模樣。

  雞蛋布丁,雞蛋老師,糖汆蛋,占喜……

  他仰躺著在黑暗中抬起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打著手語。

  是在叫她的名字,用他的母語。本名,網名……「叫」得意猶未盡,他甚至還幫她取了小名,小喜,喜喜,雞蛋公主……

  只是,不管他怎麼比劃,她都是看不懂的。

  駱靜語自嘲地笑了一下,放下雙手,交疊著枕在腦後。

  雖然占喜說不討厭他,沒有害怕沒有失望,他們依舊是好朋友,可駱靜語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心慌意亂和不知所措。

  他覺得,他們再也恢復不到輕鬆快樂的聊天模式了,也許再過些日子,他們就會不再聯繫,彼此躺列。再過些日子,占喜清理微信時會默默地刪掉他。

  她不會接受通訊錄裡有一個聾人的。

  這一晚,失眠的人不止一個。

  睡眠質量一向很好的占喜,大半夜還瞪著天花板發呆。

  9點半時,她等過小魚的微信,然而他並沒有發來。

  占喜想主動發給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作罷。

  這是三個星期以來,他們第一次沒有睡前聊天。

  10點多、11點多、12點多、1點多……占喜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堵得慌。

  她又一次打開手機,看著和「好大一頭魚」的對話框,很自然地按鍵操作,把自己的朋友圈對他開放。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2:32 PM

第18章 你可以做我的菜

  早上9點,駱靜語被手環的振動鬧醒。

  他睜開眼睛,又賴了會兒床才起來穿衣服,摘掉智能手環,踩著拖鞋去衛生間洗漱。

  這只手環其實功能很多,但駱靜語只當鬧鈴用,它小巧,睡覺時戴在手腕上幾乎沒感覺。

  有時候,他會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年代,有電腦,有智能手機、智能手錶、5G網絡,可以在線網購、叫車、買票、訂房、點外賣……對於他這樣的聽障人群來說,生活屬實方便許多。

  老爸老媽年輕時就比較慘,只能對著一台固定電話乾瞪眼。老爸說有一次他想約老媽去逛公園,踩了半小時自行車去老媽家喊人,結果老媽去走親戚了,老爸只能灰溜溜地再踩半小時自行車回來。

  站在衛生間鏡子前,駱靜語發現自己頭髮長了不少,瀏海都蓋到了眼睛,想著該理髮了。他髮量多,髮質偏硬,還不是油皮,洗完吹乾就特別蓬鬆,睡過一晚後頭髮更是支稜得像個炸毛球。

  可是這天他不打算出門,家裡有菜,還有一些訂單沒做完,決定第二天出門買菜時再順便去趟理髮店。

  吃早餐時,方旭給他發微信,問聖誕訂單做得怎麼樣。

  駱靜語回答快做完了,按照進度20號前能全部搞完。

  方旭表示OK,又和他說了一件事。

  【方旭】︰魚啊,我和你講,昨天晚上有個新客戶聯繫我,想做一個訂製的燙花,你都不知道有多瘋批啊!我都聽傻了。

  【好大一頭魚】︰什麼意思?

  【方旭】︰他要做一棵樹!一棵!櫻花樹![暈]

  【好大一頭魚】︰[驚訝][驚訝][驚訝]

  【方旭】︰我從來沒聽過這麼喪心病狂的要求,一棵樹啊!這能做嗎?

  【好大一頭魚】︰多大樹?

  【方旭】︰就跟真的一樣,那種小一點兒的一棵櫻花樹,染井吉野櫻,常做的那種,樹幹用泡沫板和花架柱,刷顏料,花朵全部用燙花。

  【好大一頭魚】︰……

  【好大一頭魚】︰真的很瘋了。

  【方旭】︰是夠瘋的吧!那你能做嗎?

  【好大一頭魚】︰夠錢,夠時間,能做。

  【方旭】︰他是要用在一個宴會上,明年元宵後用,還有將近兩個月時間,夠了嗎?

  【好大一頭魚】︰夠了。

  【方旭】︰報價我沒敢報,你算算吧,一棵樹啊!這怎麼也得上10萬吧?

  【好大一頭魚】︰肯定上了,我計算過高速給你。

  【方旭】︰好,我等你消息。

  手機黑屏,駱靜語低頭咬了一口小米糕,心中想著這棵樹。

  櫻花樹,染井吉野櫻,是日本最常見的櫻花樹,也是燙花手作裡最常做的櫻花品種之一,比不上八重櫻的華麗,估計對方也是覺得做一棵八重櫻太難為人了。

  是雞蛋老師幫他拉到的那位客戶嗎?「好運來」的新主人?

  方旭沒說,駱靜語猜不透,想把這件事告訴給雞蛋老師,突然記起,他好像……不能再隨心所欲地給她發微信了。

  喝一口餛飩湯,駱靜語計劃早餐後好好算一下價格,他數學不好,千萬不能算錯,這種價位的大訂單他還真沒碰到過。

  ──

  下午,占喜睏得要死,連喝兩杯咖啡才強撐住沒睡過去。

  她又有點感冒了,鼻涕不斷,可能是因為前一晚吹了太久的冷風,晚上還沒睡好。袁思晨午休時笑話她,說她看著挺健康一個人,體質卻這麼差,感冒發燒剛好沒半個月,居然又感冒。

  占喜用紙巾擤著發紅的鼻子,心想,這次真不賴別人,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小魚一直沒有給她發消息,二十四小時了!

  他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昨天下午回的那條︰【聊,78點鐘了。】

  占喜心裡難受得很,下班後離開公司,路過一樓大廳的一面鏡子,發現自己鼻子紅得像個小丑,她嘟著嘴想了半天,打開手機拍了一張自拍,屏蔽所有家裡人後,發出一條朋友圈。

  【雞蛋布丁】︰又感冒了![可憐]

  配圖︰苦瓜臉紅鼻頭.jpg

  占喜其實很少發自拍,更加不會有個頭疼腦熱就發朋友圈賣慘,上次發燒去醫院掛水都是絕口不提的。

  不過這一次,她看著照片裡自己慘兮兮的樣子,甚是滿意,接著就開始等消息。

  可是,直到她走回青雀佳苑,進到802室,想要的消息也沒等到,同學、同事的評論倒收了幾條,居然還有幾個混蛋點讚。

  【林岩】︰注意休息,多喝熱水。

  【羅欣然】︰寶貝兒這是發給誰看呢?

  【趙晴晴】︰寶貝兒這是發給誰看呢?

  【姚穎】︰寶貝兒這是發給誰看呢?

  三個室友了解占喜,尤其是羅欣然,占喜看著她們整齊劃一的留言,心虛得很,想著這麼明顯嗎?那……等的那位能不能看出來呀?

  結果是,一直到晚上10點,那位也沒評論,更沒發來消息。占喜無數次打開微信,想著要不要主動叫他一聲,又覺得難為情,猶豫半天後還是丟開了手機。

  這人怎麼這樣啊!

  她都給他機會讓他來慰問病情了,怎麼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的?

  還是說……他不想理她了?

  占喜躲在被窩裡,捏捏懷裡的小鯨魚,問它︰「魚蛋,你說你哥是怎麼想的?他說沒生氣,是不是騙我的呀?其實他還是生氣了?」

  「魚蛋」是小鯨魚的名字,可它不會回答占喜的問題。

  11點時,占喜放棄了,身體不舒服,前一晚又睡得少,她關掉檯燈,抱著魚蛋進入夢鄉。

  此時的十五樓,駱靜語還沒睡。

  他整理著做好了的聖誕款首飾,距離方旭來拿貨只剩兩天,他還需要掃個尾,第二天可以全部完工。

  下午時,他把那棵櫻花樹的報價給了方旭,駱靜語最終報出十五萬,其中包括了材料成本、時間成本和方旭的分成,也包括了請人的費用。

  駱靜語想過了,如果真的接下這訂單,他需要找兩個小助手來幫他完成這棵樹,不是說他一個人做不了,實在是工序太繁瑣,花瓣和葉片太多,他一個人做大概會做到吐。

  他特地沒有留意時間,沒有去看手機,怕自己會失望。

  11點多時,他打開手機看微信,果然,雞蛋老師沒有發來消息。

  駱靜語沒去看朋友圈,他的朋友圈裡最多的是高中同學,有幾個同學在做微商,每天廣告要發幾十條,駱靜語也懶得屏蔽,乾脆就不去看。

  反正,雞蛋老師的朋友圈,他又看不到。

  他的晚餐吃醬鴨,是駱明松自己醬的鴨子,給了他四隻,不那麼鹹,非常好吃。

  駱靜語餓了,拿剩下的醬鴨切碎,給自己煮了一碗醬鴨菜泡飯。吃完後,他沒什麼事幹,卻還不想睡覺,思考以後在工作台前坐下,拿出鉛筆和素描紙,開始畫設計草圖。

  他想給雞蛋老師設計一套獨一無二的首飾,雖然沒對她說過,但他自己心裡做下過承諾。哪怕現在雞蛋老師不理他了,他還是想把這套首飾做出來,送給她,就當為這段短暫的緣分畫個句點吧。

  畫圖時,駱靜語想到了對方的樣子。現在可真好,她的樣子變得那麼具體,柔順的長髮,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樣都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腦海裡。

  聾人的視覺記憶很厲害,只要上心,看見過的東西會記得很牢。

  她真好看啊。

  駱靜語想,怪不得她相親三次,都沒看上那些男孩子。

  這麼好看的女孩子,讀書還這麼好,性格又溫柔耐心,得要多優秀的男孩子才配得上她?

  他苦笑了一下,繼續用心地畫起草圖來。

  ──

  第二個二十四小時過去了!

  占喜和駱靜語彷彿在較勁,誰都沒有主動給對方發微信。

  周四下班後,占喜走回小區,先去快遞代收點拿快遞。她趁著雙十二滿減買的鞋櫃和邊櫃走的是物流,很慢,這天才到貨。

  櫃子不大,板材加螺絲,都要自己安裝。占喜在代收點找到兩個大箱子,分別提了一下,挺重的,尤其是那個邊櫃,箱子還大。

  她提起鞋櫃箱子往家走,一路吭哧吭哧提到單元樓裡,擱在電梯門邊。這裡有監控,代收點也不遠,占喜不怕箱子被偷。

  擱好後,她又走回代收點去提邊櫃的箱子。

  駱靜語在理髮店剪完頭髮,去超市買了點菜,回到青雀佳苑。

  走進單元樓後,他看到電梯門邊擱著一個大紙箱。

  他瞄了一眼,視線就定住了,箱子上被快遞員用黑色馬克筆寫了大大的幾個字︰5幢2單元802,占喜

  駱靜語︰「……」

  他看看周圍,沒有人,又走出單元門去四處張望。天已經黑了,小區的路燈亮起來,駱靜語很快就看到幾十米遠外,有個人正提著一個巨大的紙箱,搖搖擺擺地走過來。

  箱子像是很重,此時,她正把箱子擱在地上喘口氣。

  駱靜語半秒鐘都沒猶豫,幾乎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去。

  占喜還沒來得及抬頭,只覺眼前黑影一晃,有個人已經站在她面前了。她愕然地看著他,駱靜語不敢與她對視,彎腰提起地上的箱子,轉過身就往單元門走。

  占喜在身後叫他︰「哎……」

  繼而就想起他聽不見,占喜收了聲,小跑著追上去。

  兩個箱子疊放在電梯門邊,駱靜語和占喜並肩而立,等電梯下來。

  占喜悄悄看他,他還是老樣子,黑衣黑褲黑口罩,不同的是,他手裡提著一袋子菜,而且還剪過頭髮了,原本蓬鬆茂密的黑髮短了不少,眉毛和眼睛都露了出來,鬢邊和後脖也被修得乾淨爽利。

  他一直沒看她,逃避著眼神交流,占喜吸吸鼻子,偷偷往他身邊靠近了一些。沒想到,他居然往右挪了一步,依舊與她保持著安全距離。

  就在剛才靠近的那一瞬,占喜還是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苦苦涼涼的植物味,很好聞。她感冒後鼻子有點塞,可那個味道還是能絲絲縷縷地沁入她的鼻息。

  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想要聞出這究竟是什麼味道,結果鼻子一酸,又「阿嚏阿嚏」連打兩個噴嚏。

  駱靜語終於轉頭看了她一眼,占喜拿出紙巾擤鼻涕,擤完後丟進垃圾桶,默默退回原來的位置。

  電梯來了,門還沒打開,駱靜語已經把菜放到地上,提起一個紙箱,看到占喜想提另一個時,他抬手擋了一下。占喜抬眸看他,他指指箱子,又指指自己,意思大概是讓他來。

  他好紳士啊,占喜不和他搶了,幫他提起地上的菜,擋住電梯門,看著駱靜語把兩個箱子都搬進電梯裡。

  按下八樓,兩個人繼續在電梯轎廂裡罰站。

  駱靜語已經看到了箱子上的字,有個鞋櫃字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手機打字給占喜看,又指指地上的紙箱︰【這是什麼?】

  占喜趕緊也用手機打字︰【櫃子,鞋櫃。】

  駱靜語︰【自己裝?】

  占喜點點頭。

  八樓到了,駱靜語幫占喜把兩個箱子都搬到802室門口。占喜拿出鑰匙開門,駱靜語沒走,靜靜地在邊上站著。占喜把門打開一條縫後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在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占喜笑起來,在手機上打字︰【小魚,你幫我安裝櫃子,好嗎?我不太會。】

  駱靜語看著她的手機屏幕,占喜覺得他臉紅了,看那紅通通的耳朵尖兒就能知道。

  終於,他點了點頭,拿出手機問︰【現在?晚上?】

  占喜打字︰【現在。】

  她把門開到最大,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駱靜語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想了半天,才彎腰提起箱子走進802室。

  占喜搬家後近兩個星期,除了占杰,這間小屋裡還沒別人進來過,駱靜語是第一個。

  他侷促地站在門口,占喜給他拿來一雙拖鞋,他默默換上,才抬起頭打量這間屋子。

  客廳裡收拾得很乾淨,入門就是餐桌椅,靠窗邊擺著沙發和茶几,廚房門口是一台冰箱,沒有其他家具了。

  駱靜語的視線落在餐桌上,那裡擺著一個玻璃瓶,瓶子裡是他做的葵百合和花苞。餐桌是原木色,這麼擺著還挺好看的,駱靜語的眼睛彎了一下,手指去碰了碰那朵小花苞,像是在說︰嗨,又見面了。

  占喜看到了他的動作,走到他身邊,大著膽子拉拉他衣袖,駱靜語回頭看她,占喜把手機遞到他面前︰【進來呀,傻站在門口幹嘛?】

  駱靜語把菜放到餐桌上,再把兩個箱子提到寬敞的地方,占喜又在手機上打字了︰【你坐,想喝什麼?我這兒有咖啡、牛奶和熱水。】

  駱靜語看完這句話,思索片刻,像是下了決心般在手機上打字︰【妳可以說話,說慢點了,嘴清楚,我會讀唇。】

  「啊?!」占喜大吃一驚,這麼厲害的嗎?她疑惑地抬頭看他,駱靜語對著她輕輕點頭。

  占喜不知道說慢點是要多慢,張了張嘴,一下子像是不會講話了,好半天才開口,說得特別字正腔圓︰「你,怎麼,不早,說啊!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駱靜語看著她的唇形變化,眼睛彎得更厲害了,偏過頭像是在笑,又在手機上打字給她看︰【知道,妳好誇張阿,不用那麼慢了。】

  哇哦!他真的能讀唇?占喜激動壞了,這是多麼牛逼的技能!

  她又躍躍欲試地問他︰「你想喝什麼?」

  駱靜語搖搖頭,指指箱子。

  占喜問︰「你是說,直接幫我裝櫃子?」

  駱靜語又點了點頭。

  占喜聳聳肩︰「好吧,那你開工,我給你洗草莓吃。」

  她把剪刀遞給駱靜語,又打開客廳裡的熱空調,脫掉外套,身上只剩毛衣和呢子長褲。

  駱靜語已經蹲在地上拆箱,占喜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他抬頭看她,占喜說︰「小魚,把衣服脫了,一會兒會很熱。」她又指指自己的臉,「還有,你能把口罩摘了嗎?」

  駱靜語︰「……」

  他站起身脫掉黑色羽絨服,占喜接過,幫他去掛到門邊牆上的掛鉤上。趁著駱靜語背對著她,她拎起衣服仔細地聞,那股帶著苦味的植物香更明顯了。

  占喜不敢深聞,怕再打噴嚏,先把衣服掛了起來。

  回過身,她發現駱靜語已經把口罩摘下來了。

  他裡頭穿的毛衣居然不是黑色!

  這還是占喜頭一次看到駱靜語身上出現除黑色外的其他顏色,心裡很欣喜,忍不住好好打量了一番。

  他穿著一件湖藍色圓領毛衣,顏色和魚蛋的肚皮很像,淺淡溫和,配上他高瘦的身材、白淨的皮膚、英俊的眉眼,還有剛剪過的清爽短髮,占喜覺得他就像個溫文爾雅的男大學生,身上沒有半點兒社會氣,整個人單純得要命。

  駱靜語繼續蹲在地上拆箱,把板材和螺絲一樣樣拿出來,最後打開安裝說明書,仔細地看。

  占喜在廚房裡洗出一碗草莓,端到茶几上後,也在他身邊蹲下,陪他一起看。

  兩個人挨得很近,她的長髮掛下來,甚至落在他的膝蓋上,駱靜語不自在了,又往邊上挪了一些。

  占喜吸吸鼻子,哇!他的毛衣上也有那股好聞的味道!

  她明白了,這大概是他衣櫃裡某種香薰的味道。

  看著駱靜語,占喜心道︰看不出來啊!小魚居然還是個精緻Boy,會用香薰的!

  駱靜語依舊很認真地翻著說明書,占喜蹲在他身邊,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雙手上。

  啊……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這雙手,感覺更好看了!

  手背上的青筋,右手小拇指上的紅痣,圓潤乾淨的指甲,修長有力的手指……每一樣都那麼好看!嗚嗚嗚……真羨慕!

  駱靜語突然轉頭看向她,占喜一激靈,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哎呦」了一聲。

  年輕的男人偏開頭笑了,笑得肩膀都抖起來,卻沒發出一點笑聲。

  占喜尷尬地爬起來,繼續蹲著,她不敢看他的手了,眼睛沒地方去,乾脆轉到他的側臉上。

  從側面看,他的鼻子真的好挺啊,眼睫毛也好長!

  她又看到他的右耳,小魚的耳朵長得也很好看,非常乾淨,耳垂不大不小,耳廓上能看到細小的絨毛。

  占喜想,看著和她的耳朵沒什麼不同啊,真的一點兒也聽不見嗎?

  見他低頭翻揀著板材,占喜試著喊了一聲︰「小魚。」

  駱靜語沒反應。

  占喜心裡澀澀的,拍拍他右臂,駱靜語轉頭看向她,占喜抱著膝蓋問︰「小魚,你幾歲啊?」

  駱靜語抿著唇笑起來,指指占喜,再指指自己的腦袋,食指打了個圈。這不是標準手語,但駱靜語知道對常人來說,應該能看懂意思。

  占喜果然看懂了︰「你讓我猜?」

  駱靜語點點頭。

  占喜仔細看他的臉,哇!皮膚好好啊!細膩得一點瑕疵都沒有,看著看著,發現駱靜語的耳朵尖兒又紅起來了,垂著眼眸都不敢看她。占喜把右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手指比了個「二」,又比了個「三」,駱靜語抬眸看她,占喜笑嘻嘻地問︰「二十三?」

  駱靜語搖頭。

  占喜又猜︰「二十二?」

  怎麼還越猜越小了?駱靜語告訴她答案,右手比了個「六」,占喜驚呼︰「你二十六啦?看不出來啊!」

  駱靜語又笑了,像是很不好意思。

  占喜又抱住膝蓋,歪著頭問︰「那你猜我幾歲?」

  駱靜語凝視著她的臉,皺起眉,像是在思索,接著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伸直交叉,食指在中指前,另外三個指頭彎曲,大拇指擱在無名指和小指上,做完後又比了個「八」。

  占喜沒看明白,奇怪地問︰「我看起來有二十八啦?」

  見她一臉呆,駱靜語才想起,他比的是手語中的「十」,可常人也有數字手勢,「十」是不一樣的。

  他趕緊搖頭,伸出左右手食指,交叉成十字,右手再比了個「八」。

  這下子占喜看懂了,忍不住往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帶著點兒嬌嗔地叫︰「你少來啦!我都上班了,還十八呢?」

  駱靜語打字︰【公主永遠18歲!】

  「你好煩啊!」占喜受不了了,又輕拍了他一下。

  駱靜語笑得更開心了,連嘴都張開了一些,只是他笑得這麼開懷都沒出聲,占喜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控制聲帶的。

  她歪著腦袋看他笑,他的笑容真好看,純粹清透,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大男孩,一雙眼睛明亮溫柔,哪裡有他平時一身黑衣的酷樣子,整個人軟乎乎的,靠近他,就覺得特別安心,舒服,溫暖。

  占喜憑著記憶,學他之前的手勢,右手食指和中指伸直交叉,拇指擱在另兩個彎曲的指頭上,問︰「這是『十』的手語嗎?」

  駱靜語在心裡感嘆,啊,雞蛋老師果然好聰明啊!

  他點點頭,占喜也笑起來︰「我學會了。」

  駱靜語指指自己腦袋,又衝占喜豎了個大拇指,占喜知道他是在誇她。

  聊過幾句後,她不再打擾駱靜語裝櫃子,從房裡拿來一個抱枕放到地板上讓他坐,別蹲著,自己則坐在沙發上,側過身,托著下巴看他裝。

  駱靜語盤腿坐著,他個子很高,哪怕坐著都能感覺到有兩條大長腿。占喜看他對著說明書研究各種位置的板材,分門別類放好後,就開始裝鞋櫃。

  動手能力強,彷彿是駱靜語與生俱來的本領,裝鞋櫃這種事對他來說小菜一碟,占喜問要不要幫忙,他笑咪咪地搖頭,拍拍自己的胸,再比個「OK」的手勢。

  占喜觀摩過他動手就知道他肯定搞得定,看看掛鐘,6點半了,駱靜語買菜回家,肯定是要做飯,現在他幫她裝櫃子,她是不是得請他吃飯啊?

  於是,占喜問他︰「小魚,在我這兒吃晚飯吧,你想吃什麼?我這兒沒菜,咱們叫外賣。」

  駱靜語愣愣地看著她,伸長手臂指向餐桌,那兒是他買來的菜。

  占喜回頭看一眼,說︰「你裝完都好晚了,還要回家做飯嗎?就在我這兒吃吧。」

  駱靜語眨眨眼睛,掏出手機打字給她看︰【妳可以做我的菜。】

  占喜︰「……」

  這句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可是駱靜語像是完全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占喜失笑,知道他估計都不懂「你的菜」、「我的菜」這些網絡用語。

  駱靜語的確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笑,占喜撓撓頭︰「我……其實……不太會做菜,我怕把你的菜做壞了。」

  駱靜語︰「……」

  他放下裝了一半的鞋櫃,站起身來撢撢手,打字給占喜看︰【妳有鍋嗎?條料?盤子?】

  占喜小雞啄米般點頭︰「有有有,有個炒鍋,還有電飯煲,油鹽醬醋都有,碗和盤子也有!」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炒鍋、碗和盤子,還做了個炒菜的手勢。

  駱靜語看明白了,打字︰【外賣不好,我來做菜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2:38 PM

第19章 草莓好甜

  客廳裡的空調新裝一年多,製熱效果不錯,大半個小時過去,屋子裡已經溫暖許多。

  駱靜語洗過手,把自己那袋菜拿到廚房整理,他買了一盒素雞,一把青菜,幾個冬筍,沒有買葷菜,因為家裡都有。

  占喜一直跟在他身邊,駱靜語想了想,拿出手機問她︰【妳有肉嗎?】

  「……」占喜搖搖頭,眼神無辜。

  駱靜語又問︰【雞蛋?】

  占喜又搖頭,駱靜語很吃驚,心想怎麼會連雞蛋都沒有的?

  他環視著廚房,台面上擺著一個嶄新的電飯煲,還是粉紅色的,邊上是一個燒水壺和一把熱水瓶,豎著擱了一塊超乾淨的砧板,還有一個裝著菜刀的刀架,除此之外沒別的東西了。

  他心裡有了猜測,打字問︰【米?】

  「有!有有有,大米有!」占喜興奮得像個終於答出問題的小學生,從櫃子裡拎出一袋5公斤裝的大米,還沒拆封。

  駱靜語︰「……」

  好吧,他的猜測是對的,雞蛋老師搬過來後,居然從沒做過飯。

  占喜又把炒鍋、食用油和幾袋調料從櫃子裡拿出來,炒鍋用過了,食用油和調料全都沒拆封。

  駱靜語很無奈,去客廳打開冰箱看一眼,冷藏箱裡除了幾瓶酸奶、牛奶和幾塊板裝巧克力,啥都沒有。

  占喜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太丟人了!小魚一定覺得她又懶又笨,還嘴饞!

  駱靜語又打開冷凍箱,看到幾袋速凍食品,餃子、餛飩和菜包,他轉頭看向占喜,眼神很發愁。

  占喜徒勞地解釋︰「我會學做飯的,這不是剛搬過來嘛……」

  駱靜語自然不是要取笑她,只是覺得沒有葷菜可不行,雞蛋老師太瘦了,就是因為不會做飯嗎?每天吃外賣多不健康,這麼一想,他決定上樓拿點菜來,打字道︰【我回家拿肉,妳先做飯。】

  占喜茫然地看著他,駱靜語指指電飯煲,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打字︰【用米煮飯,會嗎?】

  「會!會!」占喜又一次小雞啄米,「淘米煮飯,我會的!」

  駱靜語放心了,從掛著的外套裡拿出鑰匙,出門上樓。

  占喜本想和他說別這麼麻煩,隨便吃點兒得了,不過看著廚房台面上一堆蔬菜和豆製品,覺得就算自己能吃一頓素齋,小魚可能也不喜歡。男孩子都愛吃葷菜,占杰就是肉大王,威威也是,一頓不吃肉,就跟沒吃飯似的。

  十幾分鐘後,駱靜語回來了,占喜給他開門,驚訝地發現他居然端來一只高壓鍋。

  這是什麼陣仗啊?有什麼菜還要動用高壓鍋的?

  除了高壓鍋,駱靜語還提著一個環保袋,占喜跟他進廚房,看著他變戲法樣地從環保袋裡往外掏東西。

  一整隻黑乎乎的醬鴨,一塊瘦豬肉,一袋雪菜,幾個雞蛋,兩個番茄,一個榨菜……

  占喜︰「……」

  她忍不住拉拉駱靜語的衣袖,他轉頭看她,占喜問︰「你要做幾個菜啊?」

  駱靜語眼睛對著天花板,手指動起來,像是在算數,接著張開了右手五指。

  「五個菜?!」占喜驚呆了,「太多了吧?我們才兩個人!」

  駱靜語笑了,搖搖手,意思大概是不多不多。

  這都快七點了,占喜想,五個菜做完得要多久啊?但她只是吃的那一個,做的人都沒意見呢,占喜又拉拉他的衣袖,待他看過來後,問︰「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

  駱靜語想了想,把雞蛋和番茄拿給她,先做了個打蛋的手勢,又比劃切菜的動作,占喜問︰「番茄炒蛋?」

  駱靜語搖頭。

  占喜又問︰「番茄蛋花湯?」

  駱靜語笑著拍了下手,比了個「V」,他就知道雞蛋老師是很聰明的。

  占喜乖乖去打蛋了,駱靜語看到電飯煲裡米飯已經煮上,便挽起衣袖,拿過砧板和菜刀洗了一下,先切下半隻醬鴨,把連著掛繩的另外半隻拎起來,因為手油了,只能用手肘碰碰占喜的手臂。

  占喜看著他,他左手掂一掂醬鴨,右手往天花板一指,占喜就明白了︰「掛起來?」

  駱靜語點頭。

  占喜挺意外的︰「你拿回家吃嘛,不用給我的。」

  駱靜語微笑著搖頭,又拎一下醬鴨,右手指指鴨子,再指指嘴,最後豎了個大拇指。

  「很好吃啊?」占喜好過意不去,「本來應該是我請你吃飯的,現在菜是你帶來的,還得你來做,怎麼還能再拿你東西啊。」

  一句話說得長了,駱靜語讀唇就有點吃力,不過看占喜的表情,他基本也能猜到她的意思,連連搖手,還是堅持把半隻鴨子遞給她。

  「謝謝,那我不客氣了。」占喜沒再拒絕,接過鴨子後掛去陽台上,回來看到駱靜語已經把切下來的半隻鴨子裝進高壓鍋裡,打開抽油煙機,上灶台蒸起來。

  油煙機和燃氣灶一開,廚房裡頓時有了「轟轟」的聲響,占喜看駱靜語打算要切素雞,趕緊拿來一件塑料袋包著的東西遞給他。

  駱靜語拆出來一看──居然是一件粉紅色的圍裙,正面是幾隻白色卡通貓咪。占喜比劃著穿的動作︰「穿上吧,別把你衣服弄髒了。」

  見駱靜語聽話地套上圍裙,占喜走到他身後,很自然地幫他繫上繩子。駱靜語低頭看胸前的貓咪圖案,心裡覺得好笑,雞蛋老師裝備很齊全啊!就是什麼都不會,也是神奇。

  接下去,駱靜語便專心地做菜,占喜打完雞蛋,他已經切好素雞,把砧板讓給占喜,自己在炒鍋裡熱油,用筷子夾著素雞一塊塊地煎炸起來。

  占喜把番茄切好後,不知道要幹什麼,駱靜語轉頭看了她一眼,把豬肉放到砧板上,眼神裡帶著詢問。占喜盯著那塊生豬肉看了一會兒,很誠實地說︰「我……不太會切肉。」

  「啪」,駱靜語用手背拍了下額頭,笑得渾身發抖,指指水槽,做了個洗手的動作,再指指客廳,占喜知道,他是覺得她待在這兒礙事了。

  占喜噘噘嘴,認命地洗過手,歪過身子想對駱靜語說話,駱靜語卻神情緊張地伸臂擋了她一下,指指油鍋,搖搖手,占喜問︰「你怕油濺到我啊?」

  見他點頭,占喜覺得他好體貼,便站遠了些說︰「小魚,謝謝你幫我做飯,那我先出去了。」

  駱靜語手背向外衝她擺擺手,一臉的嫌棄,占喜也沒臉反駁,決定收回對他的讚美,癟著嘴溜出了廚房。

  廚房裡只剩駱靜語一個人,炸完素雞,他把所有櫃子都打開看一眼,找到占喜買來的空調料罐,洗過後,把鹽、糖、味精等調料都倒進罐子裡,又拆開醬油瓶和醋瓶,萬事俱備,正式開工。

  高壓鍋發出「呲呲呲」的聲音,廚房裡還傳出一陣陣炒鍋炒菜的爆油聲,占喜在客廳坐不住,隔一會兒就會溜到廚房門口,看駱靜語在那兒忙乎。

  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彷彿所有事情都盡在掌握,做個飯都做出了一副優雅的姿態。

  不過,他身上的粉色圍裙略微出戲,占喜抱臂倚著門框,看著這個高個子的男人在砧板上切青菜,不知怎麼的,她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揚。

  寒冷的冬夜,在一間開著暖空調的出租房裡,有一個穿著軟軟毛衣的年輕男人在給她做飯,這在以前是難以想像的事。

  占杰提醒過她要注意安全,不能隨便放人進屋,可這個人是小魚啊!

  小魚不是陌生人,雖然他們認識時間不久,但天天都有聊天,占喜單方面認為他是個特別可靠的人,沒有一丁點兒的危險性。

  高壓鍋下的灶火已經關了,台面上擺出一盤紅燒素雞,一盤雪菜冬筍炒肉片,駱靜語開始炒青菜,香味一陣陣地溢出廚房。占喜摸摸肚子,咽了下口水,她又餓又饞,恨不得立刻就開飯。

  燒水煮湯後,駱靜語打開高壓鍋,把醬鴨夾到砧板上切成小塊裝盤,回過身看到占喜像個小貓一樣守在門邊等投餵,便招手讓她進去。

  占喜走到他身邊,駱靜語夾了一隻醬鴨腿進碗裡,把碗筷遞給占喜,右手做了個吃的手勢。

  「讓我嚐嚐嗎?」占喜高興地接過碗筷,夾起鴨腿咬了一口,鴨腿蒸得很酥,鹹甜適中,超級好吃!

  「唔唔!好好吃!」占喜眼睛發光,「哪兒買的?這醬鴨一點都不鹹。」

  駱靜語擦擦手,拿出手機打字︰【我的爸爸做的,是老鴨。】

  占喜愉快地啃著鴨腿,邊吃邊說︰「你爸爸好厲害啊!真的很好吃!」

  她這樣咀嚼著說話,駱靜語其實看不懂,不過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誇鴨子好吃。他指指那些已經做好的菜,做了個端盤子的動作,又做了個吃飯的手勢,占喜快樂地喊︰「開飯啦?」

  駱靜語點點頭,占喜啃完鴨腿後就把菜一盤盤端去餐桌,沒多久,駱靜語把番茄蛋花湯也端出來了。桌子上擺著四菜一湯,兩葷三素,顏色有紅有黃有綠,配得特別好看。

  占喜從沒覺得吃飯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幾乎是蹦跳著去拿碗筷盛飯。駱靜語看著她的背影,心想自己動作還是慢了點,似乎把雞蛋老師餓壞了。

  盛好飯,兩人面對面坐下,占喜才想起一件事,她感冒了,千萬別傳染給小魚啊!於是她拿來一雙公筷,駱靜語以為這是她的用餐習慣,夾菜時也去拿公筷,占喜連忙擋住他手,說︰「你不用你不用,我是因為感冒,你直接夾就行。」

  見駱靜語似乎沒明白,占喜指指自己鼻子,還裝作咳嗽的樣子,駱靜語看懂了,她生病了?

  其實在剛才,他就注意到了占喜紅紅的鼻尖,這時候確定她真的感冒,他的眉頭就皺起來,眼神裡帶著疑問和關心。

  占喜想到周二晚上抓魚的事,又想賣慘了,說︰「還不是因為那天在小區裡等你嘛,等了一個多小時,好冷的!」

  駱靜語︰「???」

  他瞪大眼睛,像是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占喜又說︰「我昨天發了朋友圈了,你沒看到嗎?」

  朋友圈?什麼朋友圈?

  雞蛋老師的朋友圈一直是關著的呀!

  駱靜語吃飯的心思都沒了,立刻就想打開手機去看,占喜又攔住他︰「你急什麼呀,先吃飯,回頭再看,我又不會刪。」

  她對著他說話時,語速一直略慢,咬字也清晰,不像平時說話那麼隨意。但占喜覺得這沒什麼,比起用手機打字,小魚能看懂她說話已經很令人驚喜。

  讀唇這種本事,也不知他是怎麼練出來的,占喜原本以為自己再和小魚見面會像周二晚上一樣尷尬,不過現在,她感覺氛圍挺好的,很自在,看小魚的樣子好像也滿放鬆。

  他聽不見,不會說話,並不妨礙他們做要好的朋友。

  駱靜語不再著急去看手機,端起飯碗開始吃飯,說實話,他真的很餓了,大口大口地吃著,看桌對面的占喜似乎胃口也很好,每樣菜都夾著吃,一邊吃還一邊衝他笑,對他比大拇指。

  小魚做的菜真的非常好吃,每一道都好吃,一點兒也沒吹牛!占喜吃得美滋滋,心想新家裡的第一頓飯來得猝不及防,居然是小魚做的,居然和小魚一起吃,居然這麼豐盛、這麼美味!啊……幸福!

  吃飯總是比做飯來得快,駱靜語吃了兩碗米飯,連占喜都吃了一碗半。吃完後,她摸摸肚子,沒控制住打了個飽嗝,小臉一紅,發現駱靜語在低頭喝湯,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晚上她已經出了好幾次糗了,再讓他發現出糗,她簡直可以諧星出道。

  兩人都吃飽後,占喜收拾碗盤進廚房洗碗,駱靜語在客廳繼續裝鞋櫃。等到占喜洗好碗,他的鞋櫃也裝好了。

  駱靜語拉著鞋櫃的翻板門給占喜演示,三層的鞋櫃,三塊翻板,每一層都能放兩排鞋。占喜啪啪鼓掌,彩虹屁吹得真情實感︰「小魚你真的好厲害啊!讓我來裝,到天亮都要裝不完!」

  駱靜語被她誇得都不知該怎麼反應,指指剩下的邊櫃,示意自己繼續裝。占喜走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駱靜語低頭看她,占喜看著他的眼睛,搖頭說︰「別弄了,今天太晚了,要不……你明天再來幫我裝?」

  說出這句話時,占喜覺得自己臉皮好厚,拉著人家忙了一晚上,又是裝櫃子又是做飯,連菜都是人家帶來的,還順了半隻醬鴨,現在居然還敢明目張膽地要求第二天繼續佔便宜。

  但她總覺得,小魚會答應的。

  果然,駱靜語同意了,點頭後拿出手機打字︰【明天,我還做飯了,妳想吃什麼?】

  「啊……」占喜微微張嘴,立刻搖頭,「不不不,不用做飯,我、我請你吃飯。」

  駱靜語擰了一下眉,把手機遞過來︰【外賣?】

  占喜︰「……」

  見她嘴巴都掛下來了,駱靜語笑得很開心,打下一行字給她看︰【真的我做飯,妳是雞蛋老師阿,妳想吃什麼?白天告訴給我,我去買菜。】

  占喜臉都漲紅了,感覺自己就像個地主婆,不僅拉免費小工來幹活,還要小工貼錢買菜。

  駱靜語看著她糾結的小表情,都想拍拍她的頭,讓她別多心,但他還是忍住了,打字︰【時間很晚,我回家了。】

  「哦,好的,今天太謝謝你了。」占喜說得小聲,嘴唇的幅度就動得小,駱靜語沒看懂唇語,歪了下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是說,今天謝謝你!」占喜大聲說完後,又加了一句,「小魚,和你見面,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駱靜語看懂了,心臟又「撲通撲通」快跳起來,低頭在手機上打字︰【我也很開心,非常開心了!】

  他用一個感嘆號結尾,希望占喜能明白他難以言說的心情。

  駱靜語穿上外套、打開門準備離開,占喜把他的高壓鍋遞給他,又想起什麼,去茶几上拿來那碗沒動過的草莓,不由分說往駱靜語手裡塞︰「拿回家吃,明天再把碗還我。」

  駱靜語推不過,把草莓碗擱在高壓鍋上,右手握拳豎起大拇指,將大拇指彎了兩下。

  占喜學著他的動作,握拳彎彎大拇指,問︰「這是……『謝謝』嗎?」

  駱靜語抿著唇點點頭,又做了一遍。

  占喜好奇地問︰「那『不客氣』怎麼做?」

  駱靜語低頭看看懷裡的鍋,臉上現出為難的神情,占喜明白了︰「需要兩隻手一起?」

  駱靜語點點頭,占喜笑著說︰「沒事,那你明天教我吧。」

  不能再磨蹭了,駱靜語想,怎麼還站在門口聊起來了?他還抱著一口鍋和一碗草莓,真是滑稽。

  他沒有對占喜比「再見」,一手抱鍋,一手端碗,只用眼神溫柔地望著她,占喜倚著門框,對他揮揮手︰「小魚,明天見。」

  駱靜語轉身走向電梯,直到他進到轎廂轉過身,看到占喜還站在那兒,對著他甜甜地笑。

  這一晚,駱靜語注定失眠。

  他蹲在陽台上找出液體肥料,按照比例兌水後,把需要施肥的幾盆花草澆了一遍,鬆鬆土,又挑著幾盆順眼的剪枝、澆水。

  弄完後,他洗了個澡,看看時間,占喜應該已經睡了。

  他端著那碗草莓窩到椅子上,近乎虔誠地打開微信,找到占喜的朋友圈,一邊看,一邊拿起一顆草莓咬進嘴裡。

  草莓好甜,汁水冰冰涼涼的,很新鮮。

  而照片上的占喜笑得比草莓還甜。

  她設置了朋友圈半年可見,駱靜語拉到最底下,由遠至近一條條看過來。

  最早是從六月中旬開始,占喜還未大學畢業,和室友聚餐合影。那時候是夏天,她穿著一條白色無袖連衣裙,紮著馬尾辮,胳膊細細的,整個人就像一株清新的白玉簪。

  接著就是畢業典禮,占喜穿著學士服,抱著畢業證,和同學們拍下各種照片。

  還有畢業旅行,畢業聚餐,一群二十二、三歲的男孩女孩嘻嘻哈哈地湊在一起,占喜不會擠中間,每次都微笑著站在邊上,甚至是角落裡,但駱靜語還是能一眼就從人堆裡把她找出來。

  這些都是駱靜語從未體驗過的生活,雖然他並不後悔自己沒上大學,但看到占喜和同學們在一起意氣風發的樣子,駱靜語心裡還是會生出感慨。

  他和雞蛋老師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好遠。

  占喜會在朋友圈分享生活,曬個美食,曬張電影票,甚至是拍下夏天的火燒雲,有時也會轉載文章,寫下自己的評語。

  後來,她就上班了,上班後朋友圈數量顯而易見地變少。她曬過自己買的小貓杯子,是駱靜語見過的那一只;也曬過公司樓下食堂的午餐,說肉餅蒸蛋好好吃;還吐槽過公司那麼遠,每天擠地鐵都要擠掉一層皮。

  九月時,她工作的公司組織活動,像是拓展訓練,占喜穿著一身迷彩服,對著鏡頭比「V」,還挺英姿颯爽的。

  但下一張照片她就很狼狽了,臉色慘白,五官扭曲,頭髮都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上。駱靜語看過文字才明白,她恐高,剛走完高空鋼絲,半條命都嚇沒了。

  國慶時,占喜似乎回了家,摟著一個笑呵呵的老太太拍合影,配的文字是︰奶奶要長命百歲哦!

  十一月十一日,是她二十三歲的生日,她沒發自己的照片,只發了一張插著蠟燭的生日蛋糕,又是小貓圖案,配文只有兩個字︰加油!

  十二月,她已經穿上了羽絨服,就在上周日,和兩個女生去看電影、吃晚飯,三個人湊在一起玩自拍,駱靜語認出那兩個女生,都是占喜的大學室友。

  最後一條朋友圈就是昨天發的。

  照片上的占喜苦著一張臉,大眼睛水汪汪,鼻子紅通通,委委屈屈地說︰又感冒了!

  駱靜語垂眸看著照片裡的人,想到幾個小時前,她就站在他面前,總是歪著頭對他說話,對他笑,就連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時的表情,都那麼可愛。

  他的手伸到碗裡,卻什麼都沒摸著,扭頭一看,原來草莓已經被他吃完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3:00 PM

第20章 鮮榨橙汁&肉餅蒸蛋

  周五早上,方旭來駱靜語家拿做好了的聖誕飾品。

  他發現駱小魚同學似乎心情不錯,沒像平時那樣對他不冷不熱的,居然還給他泡了杯熱茶。

  方旭在椅子上坐下,看駱靜語把幾個大紙箱搬過來,每個紙箱上都貼著一張白紙,清楚地寫明箱子裡飾品的種類和數量。

  「哎,魚啊。」方旭叫了他一聲,駱靜語剛巧低頭,沒反應。方旭架起二郎腿搖頭嘆氣,端起茶杯吹吹,抿了一口茶,顧自玩起了手機。

  經過三年合作,他們兩個依舊不算朋友,這其中有駱靜語耳聾、難以交流的原因,更多是因為在經營理念上,兩人時不時的會有分歧。

  駱靜語承認自己不懂做生意,生理原因導致他很難與人溝通,但是對待燙花藝術,他抱有百分百的誠意、熱情、尊重和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

  他不是完美主義者,當然知道什麼樣的價位配什麼樣的作品,所以更希望能做高端精品,能在技藝和理念上有所提升,而不是在數量上取勝。

  但方旭不這麼想,方旭說在國內,知道燙花這玩意兒的人都沒幾個,肯花大價錢來訂製作品的客戶少之又少,不如多做些價廉物美的小東西,質量不用太好,讓更多人能買來玩玩、戴戴,駱靜語做得輕鬆,錢賺得也快。

  駱靜語沒辦法用長篇大論去表達自己的想法,他說一句,方旭能回十句。

  他承認,在和方旭合作前,他在燙花方面的事業開展得更加艱難。當時駱靜語還是掛靠著老師,當老師開倉接收預訂時,他會接到其中部分訂單來做,不參與設計,不參與和客戶溝通,說白了就是個槍手。

  當時的收入雖說也能維持生活,可駱靜語想到未來,就還是想多賺點錢。接不到燙花訂單,他只能做些其他東西去賣,比如香薰蠟燭、手工香皂、熱縮片做的首飾等等,陳亮幫他在夜市賣,毛毛幫他在網店賣,七七八八加起來,也能賺點兒錢。

  後來,他認識了方旭,方旭做過很多買賣,開著不止一家網店。

  他看中駱靜語的燙花手藝,邀請他合作,駱靜語同意了,「小魚魚手作燙花」網店就開了起來。方旭說取這個名兒,是因為這家店的核心其實是駱靜語。

  和方旭合作後,有一段時間駱靜語非常滿足,至少他能自己開倉接受預訂了,能自己設計作品了,還有人幫他接單,收入也肉眼可見地多起來。

  他很聽方旭的話,設計各種花裡胡哨的飾品,價格從一百多到大幾百不等,開倉後每次預訂量都很大,把駱靜語累得夠嗆。

  他試著和方旭商量,能不能幫他接洽一些展覽、秀場、高級成衣工作室的訂製,就像他的老師那樣,他有信心,以他的水平能做出來。

  這種活不好接,要很努力地做營銷,駱靜語覺得按方旭的業務能力和人脈,是能想辦法打開這個局面的。

  方旭倒也沒拒絕,只說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會幫他留意。可三年來,駱靜語一直沒做過方旭談下來的大件訂單,倒是幫著老師參加過幾次展覽。

  他的老師叫徐卿言,人在上海,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優雅女士,在國內專業從事燙花藝術的從業者中,水平已是很高,每年都去日本進修,在國內開班授徒,還出過書,出現在展覽會場時,人人喊她徐老師。

  駱靜語很羨慕,在國內燙花界,他至今默默無聞,有人知道「小魚魚手作燙花」這家店,很多漢服娘都喜歡在那裡買首飾,但她們聯繫的也是方旭,沒人知道駱靜語。

  把所有箱子都整理好後,駱靜語也在椅子上坐下,打字給方旭看︰【你要不要數?】

  方旭擺手︰「不用,你從來沒出過錯,都裝禮盒了,我還一個個打開看啊?」

  駱靜語點點頭,又打字︰【那棵櫻花樹,消息?】

  方旭放下手機,咂巴了一下嘴,搖頭道︰「我報價了,不過對方後來沒聯繫我。」

  駱靜語︰【你報價多少了?】

  方旭一挑眉︰「幹什麼呀?這麼信不過我?我是多報了點,但絕對是在合理範圍內。」

  駱靜語不太信,還是問︰【多少?】

  方旭說︰「十八萬!」

  十八萬,的確是在合理範圍內,駱靜語不再打字了,心想這個訂單大概率又是沒戲。

  他很沮喪,雖說做一棵櫻花樹並不高端,反而是一件苦差事,但在業內,還沒聽說過這樣的訂單,真要能接下,也算是增加了一份履歷。

  仔細想想,誰會花錢用純手工的燙花工藝去做一棵樹啊?假的仿真櫻花樹才賣幾千塊,而用燙花,不管是誰來做,肯定都要十幾萬,這性價比一對比,就會讓人覺得客戶莫不是個傻子。

  方旭喝著茶,說︰「我覺得對方就是鬧著玩兒,隨便來問問,你別放在心上。這種訂單一做起來,別的東西都不用做了,哪兒有時間啊!」

  駱靜語看著他說完,沉著臉移開了視線。

  馬上要年底了,方旭想和駱靜語聊一下新一年的計劃,開倉接預訂的次數和時間段怎麼排,駱靜語出門進修的時間大概在幾月,還有能不能拓寬一下經營範圍等等。

  兩個人一個說話,一個用手機打字,一來一回沒幾分鐘,當駱靜語又一次打字問【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後,方旭不耐煩了,揮著手說︰「哎算了算了,我還是回去和你微信聊吧,你到底會不會讀唇啊?」

  駱靜語抿著唇,一雙眼睛暗沉沉的,心裡很不好受。

  讀唇本就沒那麼神奇,常人說話的語序和書面又不太一樣,駱靜語會拼音,對於簡短的、清晰的唇語能抓住關鍵詞理解意思。句子一長,詞語一多,尤其是那種抽象的形容詞、成語,或者字型、意義不同的同音詞,他詞彙量沒那麼大,很難通過嘴唇的變化來看懂。

  方旭也是哭笑不得。

  他剛才就一個話題問了一句︰「你是金魚嗎?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這件事的?」

  駱靜語傻乎乎地打字回答︰【鯨魚?我的網名是這個意思了,什麼關係?】

  方旭笑得拍大腿,眼淚都要笑出來,說︰「駱小魚你真是個活寶啊!」

  很可惜,駱靜語也沒懂什麼是「Huo bao」,他想到的詞語是「火爆」,這個詞語好像是形容脾氣的,他沒明白,覺得自己脾氣很好,一點也不火爆。

  兩個人雞同鴨講,難以交流,方旭便沒多待,帶上所有箱子離開了駱靜語家。

  家裡又只剩下駱靜語一個人。

  這些年,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待著,待在一個永遠安靜無聲的世界裡,早就習慣了。

  原本因為雞蛋老師而形成的好心情,在和方旭見面後,很輕易地被破壞。駱靜語在椅子上呆呆坐了一會兒,看到工作台上那只被洗淨的空碗,心裡想到那個人,眼睛彎了一下,接著就拿起手機給她發微信。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中午好,晚上妳想過了吃什麼?

  對方很快就回了。

  【雞蛋布丁】︰我仔細想了一下,決定把菜單的決定權交給你,這樣就會有驚喜,你做什麼我吃什麼!

  【好大一頭魚】︰那麼妳有不喜歡吃什麼?

  【雞蛋布丁】︰我不愛吃河蝦,還有刺很多的河魚。

  【好大一頭魚】︰那麼妳最喜歡吃什麼?

  【雞蛋布丁】︰雞蛋!!![壞笑]

  【好大一頭魚】︰[驚訝][驚訝]可是妳的家裡沒有一個雞蛋!

  【雞蛋布丁】︰哎呀,雞蛋哪裡沒得吃啊,小賣部都有茶葉蛋賣呢![害羞]

  她說得也有道理啊……駱靜語笑起來。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妳下班幾點鐘?

  【雞蛋布丁】︰5點半,6點前肯定到家!我到家了微信叫你哈。

  【好大一頭魚】︰好的,晚上見[愉快]

  想到晚上能見到雞蛋老師,給她做飯,和她一起吃飯,還能幫她裝櫃子,駱靜語的心情又好起來。

  他想,那個櫃子好像比鞋櫃大,是不是可以裝得更久?他要不要故意裝慢點兒?這樣就能和雞蛋老師多待一會兒。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駱靜語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念頭,覺得自己太壞了,雞蛋老師這麼信任他,他怎麼能這樣欺騙她?

  下午,駱靜語去超市買菜,買來春筍和一塊胛心肉,回家後,他開工剁肉餅。

  他沒買現成的、機器絞的肉餅,知道手工剁的會更好吃。

  肉餅蒸蛋這道菜,是駱明松的拿手活,做得和別人家略微不一樣,會在肉餅裡加進春筍丁和蝦泥,幸好駱靜語問過雞蛋老師,她不愛吃河蝦,要不然他就要按照家裡的配方買蝦了。

  正專心剁肉時,廚房裡的小燈泡亮了。駱靜語看到後出去開門,先從貓眼裡往外看,沒有人,正疑惑,大門上方的小燈泡又亮起來。

  駱靜語直接打開門,一個小小的人影突然從門後蹦出來。

  他看著對方張著嘴哇哇說話的樣子,也不會被聲音嚇到,只是呆了一下,抬手指指對方,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問號。

  來的人是顧心馳,那個住在1501室的十歲小男孩。

  顧心馳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仰頭看向駱靜語,大聲說︰「小魚哥哥,我爸爸出差了,媽媽晚上加班,她讓我去外婆家吃飯,我不想去,和她說我來你這兒吃飯,可以嗎?」

  小男孩兒口齒清晰,說的每一句話駱靜語都能看懂。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蹭飯。

  只是……

  駱靜語嘆口氣,拍了下顧心馳的小腦袋,側過身讓他進了門。

  ──

  6點,占喜家的門被敲響了,她雀躍地跑去開門,門一打開,驚訝地發現駱靜語居然帶來一個小拖油瓶。

  「你是……」占喜不記得小男孩的名字了,不過他長得挺漂亮,這張小臉還是有印象。

  「占姐姐!」顧心馳好激動,「好棒啊!原來是到妳家來吃飯啊!」

  「啊?」占喜征詢地看向駱靜語。

  駱靜語無奈地笑笑,捉著顧心馳的腦袋讓他轉向自己,先指他,再指自己嘴巴,最後指向占喜,顧心馳立刻就明白了,又一次自我介紹,再把為什麼會跟來吃飯的原因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遍。

  占喜連忙讓他倆進屋,駱靜語很體貼,還把顧心馳的拖鞋帶了下來。

  顧心馳丟下書包,注意力被餐桌上的玻璃瓶吸引︰「咦?這是鮮花還是燙花呀?」他用手摸摸花瓣,回頭問占喜,「占姐姐,這是小魚哥哥做的對嗎?」

  占喜笑著說︰「是啊,是他送給我的。」

  顧心馳噘了噘嘴︰「為什麼他不肯送給我啊?我也想送朵燙花給莫雨萱,小魚哥哥就是不幫我做!真小氣!」

  駱靜語在低頭換鞋,沒看到他說話,占喜拉拉他袖子,與他對視後問︰「你為什麼不幫小馳做花呀?」

  駱靜語的眼睛微微瞇起來,看向桌上那朵花,抿著唇笑了下,打了個手語︰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個小圓圈,另外三指彎曲至掌心,整隻手上下輕微晃動幾下。

  占喜問︰「這是什麼意思?」

  駱靜語打字給她看︰【很多錢。】

  占喜「噗」一下笑了出來,學著他的動作也做了一遍,駱靜語對她豎起大拇指,占喜很開心︰「我又學會一句手語,這個好!很多錢!」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進屋,因為不出門,駱靜語穿著一身藏青色運動服,還提來一個環保袋。占喜知道,他肯定又準備了很多菜。

  顧心馳是個愛學習的小朋友,到駱靜語家後就一直在做作業,這時候又趴到餐桌上繼續奮鬥。

  駱靜語和占喜也不管他,兩人一同進廚房,駱靜語洗過手後很自覺地套上圍裙,碰碰占喜的手臂,人已經背對著她站好。占喜忍著笑幫他繫上繩子,他便開工做飯。

  這一天,占喜準備了一些水果招待駱靜語,有車厘子、砂糖橘和橙子。

  她洗出一碗車厘子放到餐桌上,讓顧心馳吃,又拿著一個橙子進廚房,拍拍駱靜語的背,等他轉身後,比劃著切東西的手勢,問︰「你喜歡切片,還是榨汁?」

  駱靜語對著橙子眨眨眼睛,做了兩個手勢︰第一個是雙手五指微曲,指尖相對,手掌朝下,從上往下比劃了一個「圓」;第二個就簡單了,右手五指朝上,拇指不動,其餘四指彎曲了兩下。

  占喜看得非常仔細,看完後說︰「你先別告訴我!讓我猜猜。」

  駱靜語微笑著點點頭,占喜放下橙子,一邊回想那兩個手勢,一邊自己也做了一遍,這麼猜其實很難,但她能猜到以小魚的性格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大著膽子說︰「都可以?」

  「啪!」駱靜語拍了一下手,指著占喜,又一次豎起大拇指。

  「我答對了?」占喜真的很高興,五指朝上,拇指不動,其餘四指彎曲了幾下後,問,「這是『可以』嗎?」

  駱靜語點頭,又將右手五指撮合抵住前額,接著向占喜轉動,邊轉邊放開五指,最後再指一下占喜。

  占喜問︰「是誇我聰明嗎?」

  啊!駱靜語簡直要被雞蛋老師聰明的頭腦折服了,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重重點頭,不忘豎起大拇指。

  占喜笑得比他還燦爛,樂呵呵地拿起橙子說︰「那我給你榨汁!我有榨汁機!」

  駱靜語在廚房做飯,占喜在客廳榨汁,榨完後她坐到顧心馳身邊,拿過小朋友的作業本看。

  小佷子威威才上一年級,課本和作業實在太簡單,四年級的顧心馳就不一樣了,還有英語作業,數學也難了不少。

  顧心馳見占喜在翻他的作業本,趕緊攤開一份英語卷子問她︰「占姐姐,這道題選什麼呀?我剛才問小魚哥哥,他都不會。」

  占喜想到小魚稀爛的語文水平,失笑︰「啊?你問小魚哥哥啊?他耳朵聽不見的,語文都不好,英語估計也不行,你這不是在欺負他嗎?」

  顧心馳被扣了這麼一口鍋,很慌張︰「我沒有欺負他呀!」

  「和你小魚哥哥相處,你要學會體諒他的難處。」占喜托著下巴看顧心馳,「來,哪道題?我給你講。」

  顧心馳把題目指給占喜看,似懂非懂地問︰「占姐姐,妳是小魚哥哥的女朋友嗎?」

  「哈?不是啊。」占喜笑著問,「為什麼這麼問?」

  顧心馳說︰「那他為什麼要到妳這裡來做飯啊?他下午在家準備晚上的菜,剁肉餅都剁了很久,咚咚咚的,拆房子那樣響!我都餓死了他都不做飯,和我說要到八樓來做飯。」

  占喜怔怔得說不出話來,視線望向廚房,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回答顧心馳︰「我們昨天約好的呀,他是來幫我裝櫃子的。」

  「哦。」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很快就不在意了,還羞答答地對占喜說,「占姐姐妳真的好漂亮,有沒有人誇過妳漂亮啊?妳比我的美術老師都好看!我美術老師已經是我們年級最好看的老師了!」

  「有沒有這麼誇張啊?」占喜揉揉他的頭,「快做作業,一會兒就要吃飯了。」

  駱靜語下午就把所有配菜準備好,做菜就快很多,半個多小時後,三菜一湯擺上了餐桌──肉餅蒸蛋,黃瓜炒雞脯肉,火腿丁煮甜豆,菌菇排骨湯。

  占喜和顧心馳並肩坐著,一同咽口水。駱靜語看著他倆的饞樣,手指輕撫過占喜的毛衣袖子,女孩子抬頭看他,他做了個盛飯、吃飯的手勢。

  顧心馳跳起來︰「我去盛飯!」

  占喜沒阻止,自己去倒鮮榨橙汁。

  三個杯子放上桌後,顧心馳看著自己面前的一次性紙杯,又看看占喜和駱靜語的杯子,傻眼了,問︰「為什麼我用紙杯啊?為什麼小魚哥哥有馬克杯啊?」

  占喜有些不自在,她買牙膏時送了兩個杯子,一個她拿來刷牙了,另一個多出來,她之前就準備好給駱靜語用的。

  駱靜語看著面前的白色馬克杯,很普通,杯身上還印著牙膏品牌的Logo,見顧心馳一臉不高興,便拿起杯子要和他交換。

  占喜︰「?」

  她擋住他的手,駱靜語抬頭看她,占喜說︰「小孩子喝太多飲料不好,會蛀牙!紙杯足夠了,這杯是你的。以後……你認著這個杯子,我們家習慣了杯子不混用。」

  顧心馳一臉懵︰「這不是鮮榨的橙汁嗎?還會蛀牙啊?」

  占喜瞪他︰「鮮榨的也含糖呀!」

  駱靜語沒心思去管他們的對話了,右手握住杯把,左手手掌抵住杯身,恨不得再也不放開這個杯子。

  這頓飯因為有顧心馳在,吃得很熱鬧,他嘰嘰喳喳地和占喜說學校裡的事,占喜居然和他挺聊得來。駱靜語坐在他們對面,可以看到他倆的正臉,漫不經心地「聽」一句是一句。

  端碗吃飯時不方便用手機,他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就安靜地吃,安靜地「聽」。

  占喜已經對駱靜語的廚藝佩服得五體投地,尤其是那碗肉餅蒸蛋,比公司食堂做得鮮美多了!肉餅裡還有筍丁,咬著又香又有嚼勁,鋪在上面的雞蛋浸著肉香,占喜吃了兩個蛋,顧心馳吃了一個,兩人又搶著用肉汁拌飯,駱靜語喝一口橙汁,低著頭默默地笑。

  吃完飯,占喜洗完碗,顧心馳不想再做作業了,占喜便把自己的平板給他玩,不允許他刷短視頻,只允許去視頻網站看動畫片。

  顧心馳捧著一碗車厘子在沙發上看《哪吒》電影,占喜就陪在駱靜語身邊,盤腿坐在地板上,看他裝櫃子。

  他動手做事時的樣子很有魅力,神情專注,胸有成竹,那雙漂亮的手就像有魔力,什麼都會!他有時候翻一下說明書,偶爾又會望向占喜,就發現,她也在看他。

  每當這時,駱靜語的唇邊就會漾開笑,占喜也笑,兩個人就跟傻子似的一起笑,靜默無聲,氣氛卻一點也不尷尬。

  安裝到一半時,駱靜語對占喜比了個喝水的動作,占喜立刻幫他倒來一杯水,用他的那只白色馬克杯。

  駱靜語彎彎大拇指對她「說」謝謝,占喜問︰「你還沒告訴我,『不客氣』怎麼做呢?」

  駱靜語把杯子遞給她,右手左右擺動一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接著他雙手並排,掌心向上,兩隻手都左右微動幾下。

  占喜問︰「這就是不客氣?」

  駱靜語點頭,又接過她手裡的杯子繼續喝水。

  占喜自己學著做了一下,先做「謝謝」,再做「不客氣」,駱靜語看著她的動作,豎起大拇指表示「很棒」,又做了個「聰明」的手語。占喜覺得自己臉都紅了,捂著嘴「嗤嗤嗤」地笑出聲來。

  不知為何,她的笑容竟讓駱靜語想到方旭,早上,方旭也曾笑得這麼開心。

  在駱靜語僅有的幾個健聽人朋友裡,從沒有哪一個提出過想要學習手語。方旭沒有,徐卿言沒有,連好奇心最旺盛的小朋友顧心馳也沒有。駱靜語不知道占喜是出於什麼心理,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比手語。

  他漸漸收起笑意,擱下杯子,拿出手機打下一行字給占喜看︰【妳和我一起,會不會覺得煩我?如果妳不想要知道手語,我可以打字。】

  占喜看完後,錯愕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駱靜語收回手機,眼睛垂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頭看向占喜,一雙眼睛已不似之前那般明亮。

  占喜早就在等他抬頭了,她開口說話,卻沒出聲,因為不想讓沙發上的小朋友聽見,只要駱靜語能看懂就行。

  她歪著頭說︰「小魚,我從來都不煩你,對手語也很感興趣。我想要和你更好地聊天,想要更多地了解你。所以,我一定能學會手語,就是需要花點兒時間,我可是聰明的雞蛋老師!」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3:08 PM

第21章 一個民間手工藝人

  他們離得很近,並肩而坐。

  占喜能清晰地聞到駱靜語身上那抹涼中帶苦的草木香,是他特有的氣息。她已經習慣了,只要不使勁兒地聞,就不會打噴嚏。

  在客廳中間,板材、螺絲和工具攤了一地,櫃子的框架已經搭起一半,顧心馳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電影。

  駱靜語的視線與占喜相凝,他不知道她用的是氣聲,看懂她的話後,心裡一陣慌亂,不由地轉頭望向沙發,怕小男孩聽見。

  其實她也沒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話,但駱靜語就是緊張,還很費解,大概是因為那句「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他想,他這個人有什麼可了解的?文化低,腦子又笨,耳朵聽不見,不會說話,連聊天打字都不通順。雞蛋老師這麼優秀,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去學手語,去了解他啊?

  占喜看出他神色間的不自然,不再多說,只是笑笑,拿起他的杯子放回廚房。駱靜語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繼續低頭裝起櫃子來。

  晚上9點,邊櫃裝好了,駱靜語和占喜一起將之抬到客廳白牆邊,占喜打開櫃門往裡看,開心地說︰「很多零碎的東西都可以放進去啦!還可以放零食。」

  駱靜語沒看清她的唇形,不過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滿意,心裡便放了心。

  只是……櫃子裝完,他和顧心馳也該走了。

  顧心馳的電話手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再過十分鐘就到家,小男孩爬下沙發,整理好書包背上,駱靜語換好鞋,一高一矮的兩個人站在門口和占喜道別。

  駱靜語糾結好久,還是給她打字︰【明天妳是放假?】

  占喜看過後撓撓頭髮,回答︰「是的,不過我明天有事,要出門。」

  她沒說具體的理由,駱靜語也不好意思問,占喜見他似乎有點失望,開口道︰「後天……」

  駱靜語打字︰【後天,我要回去爸爸媽媽家。】

  「哦……」占喜點頭,好奇怪,她居然也感到失望了。

  駱靜語又打字︰【後天,妳吃飯?】

  「哈?」占喜想自己到底給他留下怎樣四體不勤的印象啊!趕緊說,「後天我會自己做飯的!不吃外賣,我保證!」

  駱靜語眼睛裡浮上笑意,打字︰【妳會做什麼?】

  「番茄炒蛋!」占喜也笑起來,「還可以蒸醬鴨,你不是送給我半隻醬鴨嘛。」

  說完,她兩隻手疊在嘴前,學鴨子叫的樣子,「嘎嘎。」

  駱靜語看懂了,笑得更開懷,低頭打字︰【那麼我上樓了。】

  「好,哦對了!」占喜又想起一件事,去冰箱裡捧出一盒車厘子,塞給駱靜語,「今天你都沒吃,拿回去吃吧,本來就是買給你的,剛才那碗都被小馳吃完了。」

  一直等在邊上的顧心馳︰「?」

  駱靜語好難為情,昨天拿了一碗草莓,今天又拿一盒車厘子,感覺總佔雞蛋老師的便宜。占喜卻對他彎彎拇指︰「謝謝你請我吃飯,幫我裝櫃子,你拿著,要不然我會不好意思。」

  還沒等駱靜語想好要怎麼回答,顧心馳的電話手錶又響了,他拉拉駱靜語的衣擺,抬起手腕給他看︰「小魚哥哥,我媽媽到家了。」

  「你們趕緊上樓吧。」占喜說,「小朋友要早點睡覺。」

  駱靜語無奈,只能捧著車厘子和顧心馳一起離開,小男孩向著占喜揮手︰「占姐姐再見!下次妳到我家來吃飯啊!」

  「好啊,再見。」占喜也衝他們揮揮手。

  電梯裡,駱靜語發了會兒愣,單手捧住水果盒,另一隻手在手機上打字,猶豫之後還是拿給顧心馳看︰【她的聲音好聽嗎?】

  顧心馳︰「……」

  小男孩仰起腦袋,看著駱靜語的眼睛回答︰「好聽啊,好聽極了!就跟小鳥兒唱歌一樣。」

  駱靜語不知道小鳥唱歌是什麼聲音,所有的擬聲詞對他來說都只是枯燥的文字,「嘰嘰嘰」和「嘎嘎嘎」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覺得自己沒猜錯,雞蛋老師的聲音肯定很好聽,是溫柔的,甜美的,像涓涓細流,似暖暖春風,書上都這麼寫。

  顧心馳又拉拉他的衣擺,駱靜語低頭看他,小男孩一本正經地問︰「小魚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占姐姐啊?」

  駱靜語大驚失色,差點崩潰,被駱曉梅看出心事也就算了,怎麼連一個十歲的孩子都能看出來?那占喜呢?占喜也能看出來嗎?

  他搖了好幾下手,表情嚴肅地否認,顧心馳問︰「那你為什麼要問她聲音好不好聽?你怎麼不問問我聲音好不好聽?咱倆都認識兩年了。」

  駱靜語腦殼疼,皺著眉給他打字︰【你會變聲。】

  顧心馳如遭雷擊,他的聲線還是脆脆的,不過學過生理衛生課,知道男孩子十幾歲時會變聲,頓時愁眉苦臉︰「我的聲音會不會變得很難聽啊?我爸爸聲音就很難聽,是啞的!」

  這個話題駱靜語不懂,抬頭看向顯示屏,十五樓到了。

  顧心馳回家了,駱靜語抱著水果盒進家門,把盒子放到工作台上,打開一看,還有滿滿大半盒的車厘子,一顆顆紫得發光,看起來就很好吃。

  他拿起一顆,也不洗,直接吃進嘴裡。

  真甜,和草莓一樣甜,和橙子一樣甜,從沒吃過這麼甜的水果。

  兜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駱靜語拿出來看,居然是占喜的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剛才沒和你細說,因為說起來會很長,怕你看不清。今天我嫂子和我說,她明天下午要去單位開會,但我小佷子要去少年宮上課,沒人接了,所以拜託我中午過去交接班,等我小佷子下課後再送他回家,我要吃完晚飯才回來。

  【雞蛋布丁】︰而且,我搬過來兩個禮拜沒去我哥家了,我哥挺擔心我的,叫我回去吃頓飯,可能也想問問我一個人住感覺怎麼樣吧。[愉快]

  看完兩段消息後,駱靜語發現自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他回復占喜。

  【好大一頭魚】︰我一樣了,我每個周日回去爸爸媽媽家,因為我的姐姐姐夫工作平時忙,周日是他們回家吃飯。

  【雞蛋布丁】︰你爸爸媽媽家住在哪裡啊?

  【好大一頭魚】︰城北,九塘。

  【雞蛋布丁】︰哦哦!我知道,我上個月考試去過那裡,挺遠的。

  駱靜語在椅子上坐下了,心裡想到一件記掛好幾天的事。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我想要提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雞蛋布丁】︰可以啊,你問。

  【好大一頭魚】︰妳是為什麼認出我?

  占喜此時躺在沙發上,看到這個問題後,害羞地捂住了臉。

  哎呀……怎麼辦嘛,要和他說實話嗎?

  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個變態啊?

  【雞蛋布丁】︰你猜猜~[壞笑]

  【好大一頭魚】︰方旭告訴給妳?

  【雞蛋布丁】︰不是!我和他後來沒聯繫過,我都沒加過他的微信。

  【好大一頭魚】︰妳察單位監控?

  【雞蛋布丁】︰什麼意思?什麼監控?

  【好大一頭魚】︰蛋糕,我送了。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你自己跑過來送的蛋糕???

  【好大一頭魚】︰是的[尷尬]

  【雞蛋布丁】︰天啊!!我怎麼可能去查監控啊!我怎麼可能會猜到是你自己來送啊!![抓狂][抓狂]

  【好大一頭魚】︰我猜不出了。

  【雞蛋布丁】︰[囧]告訴你吧,上周六晚上,我不是去豐林夜市了嘛,我看到你了。

  【好大一頭魚】︰???為什麼認出了?我們是見面過??

  【雞蛋布丁】︰當時你在編紅繩,我認出你的手了[尷尬]。平時在樓道裡我們見過幾次,你可能沒印象,但是我認得出你。

  【好大一頭魚】︰……

  駱靜語呆滯地攤開雙手,又一次手心手背地看,千算萬算,打死他都想不到會被自己的一雙手出賣。

  不過,這件懸案總算告破,雞蛋老師太聰明了!他真的無話可說。

  占喜又發過來了。

  【雞蛋布丁】︰小魚,這兩天真的很謝謝你,耽誤你兩個晚上幫我裝櫃子,這要是算工時費,可要不少錢啊。

  【好大一頭魚】︰我免費了[酷],我是大方的魚!

  【雞蛋布丁】︰還有,你做的菜真的超級好吃!嗚嗚嗚,以後叫我怎麼吃外賣啦![難過]

  駱靜語大著膽子發出一句話──

  【好大一頭魚】︰妳要不要一起吃飯?我一個人,每天做飯了。

  【雞蛋布丁】︰[壞笑]不用啦,和你開玩笑的,我要開始學做飯了![強壯]

  【雞蛋布丁】︰先不聊,我把客廳衛生搞一下,再去洗澡,你也早點休息吧。

  她沒有答應。

  駱靜語覺得很正常,雞蛋老師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子,只是心裡多少有點失望。

  【好大一頭魚】︰好的,雞蛋老師,晚安。

  【雞蛋布丁】︰你可以不用叫我雞蛋老師啦,我都比你小,叫我占喜吧,或者歡歡,都可以。

  【好大一頭魚】︰歡歡?

  【雞蛋布丁】︰是我小名,家裡人都叫我歡歡。[害羞]

  【好大一頭魚】︰我可以也叫嗎?

  【雞蛋布丁】︰當然可以啦!為什麼不能叫啊?

  【好大一頭魚】︰好的,歡歡,晚安,做個好夢[月亮]

  【雞蛋布丁】︰晚安~小魚。

  歡歡……

  駱靜語把這段聊天又回味了一遍,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手機。

  裝櫃子裝出一身汗,他打算先洗個澡。

  拿好換洗衣服進衛生間,他脫掉上衣,轉頭時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和顧心馳不一樣,他已經是個大人了,有著修長的身型、寬闊的肩膀和緊實的肌肉,所有男孩子該發育的部位早就發育完畢。

  他也經歷過變聲期。

  應該是十四、五歲的時候,伴隨著各種青春期該有的變化,駱靜語長出了小鬍子,喉結也長出來,在脖子上很明顯地突起。

  班裡的男生都一樣,陳亮那時候老咳嗽,嗓子不舒服就使勁兒咳。有個老師是健聽人,進他們班上課時打手語說︰【拜託你們小點兒聲,說說是聾人,比隔壁盲生班都要吵!我耳朵都要被你們震聾了。】

  駱靜語忘了那時的自己有沒有出聲,應該是有的吧,咳嗽、打噴嚏、打哈欠、疼痛、受驚、緊張、憤怒、高興……當情緒出現起伏時,他們都會控制不住聲帶振動。

  在家裡,在學校,身邊都是聾人,他並不在意這件事,懵懵懂懂地就從一個小男孩長成了一個大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什麼樣的,小哲聽到過,說還行,不難聽。

  但因為他這輩子從沒說過一句話、甚至是一個詞,所以僅僅是音色,他覺得小哲的判斷應該很片面。

  對著鏡子,駱靜語的手指抵到自己喉嚨上,他微微張嘴,振動聲帶發出聲音。

  指尖清晰地感覺到喉結的變化,那種輕微的顫動感。

  一聲,兩聲,三聲……駱靜語調整著口型,嘗試發出不同的音節。他很緊張,不知道自己的音量會不會很大,會不會吵到鄰居。

  以前住在福利工廠宿舍,小哲的爸爸就因為聽不見、又愛大聲喊叫,而被別人上門罵,小哲還因此和對方打了一架。

  發聲幾次後,駱靜語閉上了嘴,感覺很沒勁。

  他永遠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這沒什麼,他早就接受了。只是在剛才,占喜微笑著對他說話時,他心裡第一次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渴望,能聽到她的聲音。

  ──

  錢塘市少年宮在市中心,分兩部分。

  一半是遊樂場,遊藝設施很幼稚,適合低年齡段的小朋友玩耍,顧心馳都看不上的那種。

  另一半是教育局辦的課外興趣班,課程眾多,收費比民營培訓機構便宜不少,報班要搖號。所以一到雙休日,少年宮裡就都是帶著小朋友的家長,吵吵嚷嚷,特別熱鬧。

  占喜裹著羽絨服坐在教學樓外的長凳上曬太陽,她感到慶幸,這次感冒比上次好得快,三、四天下來已經沒症狀了。

  離威威下課還有很久,占喜玩了會兒手機後,情不自禁地打開微信,想問問小魚在幹嘛。

  又一想,小魚白天工作很忙的!不能去打擾他,再說了,為什麼老和小魚聊天啊?沒別的朋友了嗎?

  轉過念頭,占喜就撥通了羅欣然的電話。

  電話響過很久才被接起,耳邊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喂,占喜啊?羅欣然在洗澡。」

  占喜大驚︰「皮皮蝦?!怎麼是你啊?」

  「怎麼不能是我?」皮皮蝦沒好氣,「我不管羅欣然怎麼和妳們說的,我鄭重聲明,我和她沒分手!」

  「哦……那我一會兒……」占喜還沒說完,那邊的聲音就換了。

  「起開!瞎接我電話。」羅欣然接過電話,「嗨,小喜兒,找我啊?」

  「啊……」占喜還反應不過來,「妳和皮皮蝦怎麼回事啊?」

  羅欣然哈哈大笑︰「沒什麼,看他可憐,再陪他玩玩。」

  占喜聽到皮皮蝦的怒吼︰「滾!」

  羅欣然又問︰「找我什麼事啊?」

  「沒事,等我佷子下課呢,太無聊了,找妳聊聊天。」占喜說,「妳要是忙就算了。」

  羅欣然笑道︰「我不忙啊,最空的就是我了。」

  占喜說︰「哎,欣然,告訴妳一個事兒,前幾天就想和妳說了,我終於見到電梯裡那個穿黑衣服的男生的臉啦!」

  「哦?帥嗎?」羅欣然很八卦。

  占喜想到小魚的樣子,嘿嘿嘿地笑︰「帥,特別帥!」

  「呦!」羅欣然問,「妳那天那條朋友圈,是對著他發的吧?」

  占喜︰「……」

  啊啊啊!羅欣然好討厭啊!連這種事都能被她猜著!神婆本婆無疑了!

  見占喜沒吭聲,羅欣然興奮了︰「哎呦喂!佔小喜妳不對勁啊!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沒有!」占喜一口否認,「說出來妳可能不信,我和他之前就認識呢!不過沒見過面,只在微信聊。」

  「網友啊?」羅欣然好驚訝,「這麼有緣?又是帥哥,妳趕緊上啊!他是做什麼的呀?」

  「他……」占喜想小魚是做什麼的?

  打工的唄!一個民間手工藝人,還是超冷門的行業。

  她回答︰「和妳一樣,自由職業者,不過上面有個老板,他是給人打工的。」

  羅欣然「嘖嘖」感嘆︰「那我勸妳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妳媽是不會同意的。」

  占喜大叫︰「我說了我和他沒怎麼樣!」

  羅欣然不以為意︰「沒怎麼樣妳特地打電話給我說這件事?妳相親三回,有哪回和我說過男的是啥樣的?」

  占喜答不出來了,她打這個電話,的確就是想和羅欣然說說小魚。

  硬生生地止住這個話題,占喜又和羅欣然聊過幾句,掛掉電話。

  心裡又想起小魚……

  想起他身上清冽的草木味,想起他漂亮的手,想起他笑起來時弧度優美的嘴角,想起他害羞時泛紅的耳朵尖兒。

  想起他始終安安靜靜的樣子……

  他的眼睛溫柔深邃,看著她時,眼神總是很專注,微微擰著眉,因為要看清她的唇語。

  羅欣然說她「看上了」小魚,占喜心裡一陣亂跳,她想,哪裡有嘛!她和小魚認識只有二十多天,見面才三次,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再說了,小魚耳朵聽不見……

  一點兒也聽不見。

  占喜確定自己不討厭小魚,和他在一起時感覺還特別舒心,但是,這不代表她有勇氣去喜歡小魚。

  她從沒和聽障人群接觸過,小魚是第一個。占喜沒有經驗,不知道和小魚交往時需要注意些什麼,她做的一切都是發自本能,沒有勉強過自己。

  她是真心把小魚當朋友看的,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想,未來的歲月裡,和小魚在一起的那個女生,一定是非常勇敢,非常堅韌,不會懼怕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和質疑。性格上,至少要像羅欣然那樣「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而占喜覺得,她不行。

  周末兩天,占喜和駱靜語如計劃的那般,各有安排。

  占喜說到做到,周日真的在家做了兩頓飯,番茄炒蛋、黃瓜炒蛋、榨菜蛋花湯……唯一的葷菜就是醬鴨。

  只是,蒸醬鴨時她是用炒鍋放水擱蒸架,蒸完後發現鴨子老得咬不動,一點兒不像駱靜語蒸出來的那麼酥軟可口。

  她很疑惑地給駱靜語發微信,問明明是同一隻鴨子,為什麼她會蒸不好呢?駱靜語回答──

  【好大一頭魚】︰這是老鴨,要用高壓鍋,普通鍋子要很久時間了,如果嫩鴨可以普通鍋子。嫩鴨多搔味,老鴨好吃。

  【雞蛋布丁】︰那我怎麼辦啊?繼續蒸嗎?[流淚]

  【好大一頭魚】︰[捂臉]妳試試蒸多時間,不好吃丟掉,我今天爸爸媽媽家回來,在給妳兩隻了。

  【雞蛋布丁】︰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再給我帶了真的!!!

  【好大一頭魚】︰沒關係,我的爸爸鴨子做多,掛很多,吃不完。[呲牙]

  【雞蛋布丁】︰[流淚][流淚][流淚]小魚,嗚嗚嗚……

  【好大一頭魚】︰歡歡別哭。

  【好大一頭魚】︰貓貓摸頭.jpg

  晚上,駱靜語從父母家回來,真的給占喜帶來兩隻醬老鴨,還有一盒素燒鵝。他打字說素燒鵝是他媽媽做的,也很好吃。

  占喜收得膽顫心驚,覺得和小魚認識以來,她就一直在收他的禮物,每一樣不是他做的,就是他父母做的,都特別用心。

  而她卻沒什麼可以回贈。

  再過三天就是聖誕節了,後面還有元旦。

  占喜想,她得好好為小魚挑一份聖誕禮物,要不然,一直吃他的拿他的,她真的過意不去。

  ──

  周一午休時,占喜還在思考該給小魚買什麼禮物,她的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接起來︰「你好。」

  電話裡是一個男聲︰「妳好,請問是占小姐嗎?」

  「我是。」

  「占小姐妳好,我是董承,池江先生的助理,上星期和妳見過一面,還記得嗎?」

  占喜當然記得︰「哦哦,記得的,董先生你好,有什麼事嗎?」

  「是林岩把妳電話給我的。」董承說,「是這樣,占小姐,妳給我的那家燙花工作室的聯繫人,我聯繫過了,不過還沒最後敲定。我發現,那位方先生並不是做燙花的老師本人,而池江先生這邊有些事項,需要和老師本人溝通。我就向方先生提出想和老師通個電話,但他拒絕了,說老師不方便通電話。我這邊就……挺被動的。後來我想到,妳和那位老師好像有直接聯繫,所以就冒昧給妳打電話,不知道妳方不方便把老師的聯繫方式給我?」

  占喜聽得很清楚,心裡卻為難,說︰「董先生,我的確有老師的直接聯繫方式,但是方先生不給你電話,我是知道原因的。那位老師的確不方便通電話,而且也不方便用文字聊天,情況真的……有點複雜,倒也不是故意不給你。」

  董承不解地問︰「能告訴我原因嗎?我得匯報給池江先生啊,這樣子大家可能都沒法合作,我們真的只是想和老師本人簡單溝通,確認一些事情。」

  啊!生意可能要黃!

  想到這一層,占喜也不管了︰「是這樣的董先生,那位老師他……嗯……耳朵聽不見,不能說話,然後吧,他打字也……不太好。當然當然!這完全不影響他做燙花的水平!他好厲害好厲害的!」

  董承明白了,在電話裡笑起來︰「原來如此,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問題。占小姐,妳能幫我問問那位老師,是否可以見面溝通?他是用手語交流對嗎?我們這邊可以請一位手語翻譯。」

  見面溝通啊……占喜想了想,這個問題應該不用通過方旭吧?她可以直接去問小魚。

  占喜回答︰「好,我可以去問問他,稍後給你回復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3:37 PM

第22章 平安夜的約會

  駱靜語收到占喜發來的一條微信,好長一段文字,嚇了一跳,以為她碰到了什麼事。

  等他仔細看過,終於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雞蛋布丁】︰小魚,對不起,沒經過你的允許,我把你的情況告訴董助理了。我是考慮到,如果不說,這個生意可能就做不成,但我沒說你的名字,你會不會生氣啊?

  駱靜語當然不會生占喜的氣,倒是方旭從沒對他提過這件事,令他很介意。他的確無法和客戶通電話,方旭拒絕對方,本也無可指摘,但總得和他說一聲吧!要不是對方聯繫到占喜,他豈不是會被一直蒙在鼓裡?

  駱靜語回復占喜。

  【好大一頭魚】︰不會,沒關係,我懂。

  【雞蛋布丁】︰那你打算去和他們見面嗎?

  駱靜語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好大一頭魚】︰歡歡,妳覺得,我去嗎?

  【雞蛋布丁】︰要我說的話,當然要去啊!我感覺他們挺有誠意的,你老板跟你說過沒有啊?池江先生想要你做什麼作品,你知道嗎?

  【好大一頭魚】︰方旭是告訴我過一個客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如果是,生意很大了。

  【雞蛋布丁】︰你要不要去問問他?

  【好大一頭魚】︰不要。

  【雞蛋布丁】︰那我怎麼回復董助理?

  【好大一頭魚】︰幫忙我,約見面,時間地方我全部可以了。

  【雞蛋布丁】︰你哪個時間都可以,地點也是,全由他們定,是這個意思嗎?

  【好大一頭魚】︰是的。

  【雞蛋布丁】︰好,我去約,那你需要手語翻譯嗎?董助理說他可以請一位。

  【好大一頭魚】︰不用,我可以找到一個。

  【雞蛋布丁】︰你自己帶手語翻譯?

  【好大一頭魚】︰對。

  【雞蛋布丁】︰我明白了,那我去和董助理聯繫,你等我消息。

  【好大一頭魚】︰好的,歡歡,謝謝妳。

  占喜幫駱靜語向董承約時間,按照池江先生的工作安排,最終定在周三下午兩點,地點是市中心的一家中式茶樓。

  想到駱靜語那句斬釘截鐵的「不要」,占喜特地叮囑董承,這件事不要去和方旭說,董承應下,表示理解。

  占喜其實不太懂駱靜語和方旭之間的關係。

  方旭對她說過,小魚是他工作室裡一個文化不高的小伙計,那時候占喜和小魚還不熟,這句話先入為主地將她洗腦,一直擺脫不掉小魚是個打工仔的印象。

  如今,他們認識近一個月,占喜越來越覺得,按照小魚的專業水平,和方旭不像是上下級關係。但他倆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又猜不出來,小魚沒對她提過,她也沒機會問。

  和董承掛電話前,占喜突然記起自己還沒告訴對方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說︰「董先生,忘了告訴你,那位做燙花的老師姓駱,駱駝的駱,是一位年輕的藝術家,男性。」

  董承笑道︰「駱老師,我記住了,謝謝妳占小姐,妳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

  下班後,占喜心情很好地往青雀佳苑走,心裡盤算著晚上吃什麼。

  叫外賣?煮速凍餃子?便利店買個盒飯?

  想到自己對小魚打下的包票,占喜將這些想法統統否決,決定還是老老實實自己做飯。這種事偷懶過一次就會一直偷懶,不多練練,廚藝怎麼能進步呢?

  於是,她去小菜場買了點菜,打算做一道可樂雞翅,炒個青菜,再煮一碗番茄蛋花湯,有葷有素有湯,多麼完美的晚餐!

  結果,照著APP菜譜做可樂雞翅時,她就被第一道工序──醃製,給難住了。

  占喜幾乎沒多想,就給駱靜語發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做可樂雞翅時,醃雞翅要放多少鹽、醬油和料酒啊?

  【好大一頭魚】︰???

  【好大一頭魚】︰可樂雞翅不要淹了!直接煮,過水。

  【雞蛋布丁】︰菜譜裡說要醃製半小時啊!

  【好大一頭魚】︰聽我,不用。

  占喜好發愁。

  【雞蛋布丁】︰這菜還有不同的做法啊?[囧]

  【好大一頭魚】︰算了,你等等我。

  【雞蛋布丁】︰?

  沒過幾分鐘,占喜家的門被敲響了,她打開門就看到駱靜語站在門外,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手裡還提著一個很小的塑料袋。

  占喜好尷尬啊!趕緊給他拿拖鞋,裝好的鞋櫃就在門邊,駱靜語穿過的那雙藍色拖鞋已經被占喜好好地擺在裡面。

  「你拿的什麼呀?」占喜問。

  駱靜語打開袋子給她看,裡面是一個生薑和幾粒八角,他右手指指袋裡的東西,又指指占喜,最後在空中畫了個小問號,占喜癟著嘴回答︰「我這兒是沒有。」

  駱靜語挑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熟門熟路地去了廚房。

  占喜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邊,駱靜語看過台面上的食材,就知道占喜晚上想做什麼,他拿出手機打字︰【我幫忙妳做可樂雞翅,妳學習?】

  「好好好。」占喜連連點頭,又拉拉他的袖子,待他轉過頭來,問,「你吃晚飯了嗎?」

  駱靜語搖搖手,指指天花板,做了個切菜的動作。

  「啊,你剛要準備做飯是嗎?」占喜好難為情,雙手合十道,「我又給你添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駱靜語又一次搖手,神情看著很輕鬆愉悅,一點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怕占喜誤會,還是拿出手機打字︰【我不餓,先幫忙妳。】

  見他把手機塞回褲兜,占喜問︰「這句話,手語怎麼做?」

  駱靜語觀察著她的表情,像是想要分辨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占喜一直眨巴著眼睛看他,半晌,駱靜語緩緩抬起右手,食指指向自己,占喜說︰「我。」

  駱靜語輕搖右手,占喜︰「不。」

  他將右手捂在胃部,占喜問︰「餓?餓這麼簡單的?」

  其實沒這麼簡單,還需要駱靜語上身前傾,臉上要做出難受的表情,用來代表饑餓。

  表情,是手語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很多手勢都要配合表情,甚至還需身體有一定幅度的擺動。

  比劃到悲傷,表情就要悲傷,比劃到高興,表情就要高興,比劃到疑問,表情就要顯出困惑……所以,聽障人群打手語時,臉上表情豐富多彩,可在健聽人看來卻更像是在擠眉弄眼,很搞怪。

  在這方面,駱靜語是個異類。

  除了在和最親密的父母、姐姐用手語交談時會帶點兒表情,在外面,哪怕是和陳亮這樣相識十幾年的朋友聊天,他臉上的神情都很淡,大多數時候還戴著口罩。

  毛毛愛看言情小說,曾對著駱靜語打趣,說小說裡有一種男主角是冰山面癱臉,放到駱靜語身上,他就是個聾人裡的冰山面癱,打手語時都不帶感情的。

  駱靜語一笑了之,現在面對占喜,他更加不會在打手語時加進相匹配的表情,怕占喜會感到不適,覺得他很滑稽。他想,他可真不是個合格的手語老師。

  此時,他已經比劃到「我先幫妳」。

  「先」和「幫」是兩個不說明、占喜就肯定不會懂的手勢,駱靜語逐一做給她看。

  「先」,是左手握拳豎起大拇指,右手握拳伸出食指平舉,手背向外,食指指腹與左手大拇指指腹相抵。

  「幫」,是雙手掌心向外輕推兩下。

  最後食指指一下占喜,就是最簡單的「妳。

  一句話都教完了,占喜照著做了一遍,邊做邊說︰「我不餓,我先幫你。」

  駱靜語點點頭,沒對占喜豎大拇指,也沒比「聰明」,占喜愣愣地看著他,心裡逐漸感到不安,問︰「小魚,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駱靜語搖搖頭,移開視線開始處理砧板上的雞翅。

  占喜站在他身邊想了一會兒,又拉拉他袖子,問︰「你是不是在想,後天和池江先生見面的事?」

  駱靜語看著她的臉,沉吟片刻,輕輕點頭。

  「你緊張啊?」占喜問。

  駱靜語沒再隱瞞,又一次輕輕點頭。

  他從沒和客戶見過面,網聊過的客戶至今也只有占喜一個,在展覽會場,倒是見識過徐卿言老師和客戶方的交流。他們談笑風生,指著燙花作品一說就能說好久。

  那個時候,駱靜語都是戴著口罩站在作品旁工作,那些作品規格都很大,有些需要在現場組裝、調整造型,駱靜語只有埋頭幹活的份,從來沒機會和任何人交流過什麼。

  對於和日本客戶的見面,他答應下來,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應對。

  占喜被他的情緒感染,心情也不像之前那麼愉快,懨懨地陪在他身邊。

  駱靜語給每個雞翅都劃了幾刀,在炒鍋裡煮上水,加入料酒、薑片、八角和蔥段後,把雞翅放進鍋裡焯水。

  占喜看著他的動作,腦子卻沒記住步驟,她打量著小魚,他還是穿著一身運動服,高大英俊,占喜想起他平時的著裝,羽絨服、毛衣、運動服、運動鞋……

  她又去拉他的袖子,駱靜語轉頭看她,占喜問︰「小魚,你有沒有比較正式的衣服啊?比如說,襯衫,西裝,風衣之類。」

  駱靜語︰「……」

  他從沒碰到過需要穿這些衣服的場合,連駱曉梅結婚時,因為是夏天,他都是穿著T恤去的。

  駱靜語搖搖頭,表示沒有。

  占喜組織了一下語句,想開口又覺得小魚可能會看不明白唇語,乾脆拿出手機打下來,給他看︰

  【小魚,那位池江先生,據說是一位很講究禮儀的人,日本人普遍重視禮儀,重視外貌,重視著裝,所以你和他見面,不能穿你平時那身羽絨服。當然,也不一定要西裝領帶,至少裡頭得穿件襯衫,覺得冷可以加一件毛線背心,看著很斯文的那種,底下要穿西褲和皮鞋。】

  駱靜語看過以後,微微張嘴,愣住了。

  襯衫,西褲,毛線背心,皮鞋,他一件都沒有。

  占喜拍拍他的手臂︰「還有時間,明天去買。」

  駱靜語︰「……」

  見他一臉為難,占喜明白了,想了想,大著膽子問︰「要不……明天晚上,我陪你去買?」

  駱靜語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占喜見他傻乎乎的,以為他沒看懂,又說了一遍︰「我是說,明天,我下班後,陪你,一起去商場,買衣服,好嗎?」

  這一次,駱靜語快速點頭,像是生怕她會反悔似的。見他答應,占喜笑起來︰「那就這麼說定啦!」

  駱靜語唇邊也泛起笑意,原本忐忑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

  沒過多久,可樂雞翅做好了,駱靜語洗過手,指指大門,示意自己要回家。

  占喜煮的飯和準備的菜量不夠兩個人吃,便也沒有留他,對著他彎彎大拇指表示感謝,駱靜語一笑,換好鞋後揮揮手,離開了她家。

  回到十五樓,駱靜語一時沒有心情繼續做飯,在椅子上坐下後打開手機,找到紀鴻哲的微信。

  他原本也想過找姐夫高元,但是高元有腿疾,走路需要拄雙拐。駱靜語想,他是聾人,找個手語翻譯又拄拐,兩個人同時出現,場面實在有點慘,客戶方不知道會怎麼想他呢。

  所以,他還是決定找紀鴻哲。

  【好大一頭魚】︰小哲,後天下午2點,你有沒有時間了?我想要你幫忙我。

  【紀鴻哲】︰視頻,看你打字我眼睛疼。

  【好大一頭魚】︰好的。

  和紀鴻哲視頻完,約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駱靜語靠在椅子上,捏了捏鼻樑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最近的工作和生活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碰到的很多事,都是他從未經歷過的。

  一切,是從那個深夜,他收到一個叫「糖汆蛋」的ID發來的私信開始。

  他已經卸載了那款APP,卻還記得自己發給糖汆蛋的那個表情包。

  ──網絡一線牽,珍惜這段緣。

  那個叫「糖汆蛋」的網友,後來又叫「雞蛋布丁」,讓他喊她「雞蛋老師」,大名兒叫占喜,如今成了歡歡,居然就住在他樓下,是個留著長髮、身材高瘦、長得特別漂亮的女孩子。

  明天,是平安夜,他原本沒有任何安排,現在卻和歡歡約好了去商場逛街買衣服,逛街前還要一起吃頓飯。

  簡直就像是……約會!

  平安夜的約會。

  駱靜語雙手搓了搓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還是沒能趕跑腦袋裡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

  啊!他要和歡歡去約會了!!

  駱靜語突然從椅子上蹦起來,小跑著進臥室,拉開衣櫃門看衣服。

  明天該穿什麼出門呢?是不是應該穿得帥氣點?

  結果看來看去,外套、褲子全是黑色,他摸摸下巴,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審美很糟糕。

  ──

  周二下午5點半,駱靜語等在占喜公司樓下。

  下班時間,又是平安夜,辦公大樓裡的人一波波從電梯裡涌出來,很多女孩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青雀門地處城郊,等女伴下班去約會的男士不止一位,有幾個手裡還捧著鮮花。

  駱靜語一身黑衣,戴著口罩,雙手插兜站在角落裡,好奇地看著那些戀人雙雙對對地離開。女生親密地挽住男生的胳膊,手裡捧著花,一個個都笑得很甜。

  啊……原來上班的人在節日裡約會是這樣的!

  駱靜語記住了,只是,他覺得鮮花包裝得再漂亮也會枯萎,燙花就不會!做一捧小小的燙花送給那個女孩,她可以保存一輩子呢。

  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花……

  正胡思亂想著,電梯門又一次打開,一群人走出來。駱靜語一眼就看到占喜,她穿著一件米白色呢子大衣,長髮披肩,臉上化著淡妝,在人群裡漂亮得格外醒目。

  占喜也看到了他,笑著對他招招手,駱靜語剛要走過去,就看到占喜身邊一個戴眼鏡的高個男生停下腳步,在對她說話。

  占喜背對著駱靜語,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了。

  一直到他們交談完,那個男生走出大門,駱靜語才走去占喜身邊。

  占喜打量著他,笑道︰「你怎麼今天還穿成這樣啊?跟個特工似的。」

  林岩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占喜和那個高個子的黑衣男人面對面站著,占喜在說話,笑得很開心。

  之前,林岩看到占喜在對那個男人招手,克制住沒多問,只是問她晚上有沒有安排,占喜說和朋友一起去吃飯。

  「朋友」這個詞很寬泛,人家都等到公司樓下來了,占喜似乎也沒想介紹一下那人的身份。

  林岩嘆口氣,向著停車場走去。

  占喜和駱靜語打車去最近的一家商場。

  他們第一次一起坐車,並肩坐在後排,節日的晚上路上略堵,司機師傅一路抱怨,占喜和他閒聊天,安撫他的情緒。

  駱靜語全程都很酷,口罩也沒摘下來,眼睛看著車窗外各家商鋪佈置的聖誕裝飾。

  車是占喜叫的,下車後由她在線付款,駱靜語感到愧疚,想著回去叫車必須由他來。

  商場也在搞活動,人山人海,四樓、五樓的餐廳全部爆滿,占喜問過好幾家,都要等位。

  駱靜語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邊,像個保鏢似的,碰到人多的地方,就會拉一把占喜的胳膊,把她護在身後。

  最後,兩人進到一家人少點兒的泰國餐廳,幸運地得到一個角落裡的卡座。

  占喜脫掉外套,和駱靜語面對面坐著,服務生拿來菜單,占喜翻著看,抬頭問對面的男人︰「小魚,你想吃什麼?」

  駱靜語也已脫下外套、摘掉口罩,還處在被巨大人流刺激到的懵逼中,搖搖頭,指指菜單,示意讓占喜點菜。

  占喜也就不客氣了,點了幾道招牌菜,咖喱蟹,冬陰功湯,芒果飯等等。

  泰國菜不便宜,占喜點完後對駱靜語說︰「說好了,這頓我請。」

  駱靜語︰「?」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占喜要請客?男生和女生吃飯,還是節日,不應該是男生請客嗎?難道……有規定誰點菜就是誰請客?早知道就他來點菜了!雖然他根本搞不清泰國菜吃的是什麼。

  占喜笑著說︰「你之前請我吃過兩頓飯了,所以這頓換我請。」

  駱靜語連連搖手,指指自己,急得差點打手語,占喜卻眉眼彎彎︰「你不要和我搶!我本來就想請你吃飯呢。」

  駱靜語︰「……」

  他有點不高興了,歡歡怎麼和他算得這麼清?

  等菜時,占喜問︰「小魚啊,我問你,今天買衣服,你有預算嗎?」

  「預算」這個詞,駱靜語沒看懂,濃眉微蹙,右手在桌上畫了個問號。

  占喜打字,遞過手機給他看︰【預算,想過買衣服要花多少錢嗎?】

  駱靜語想了想,對著她張開右手五指。

  占喜瞪大眼睛道︰「五百?五百不太夠啊,商場裡衣服都挺貴的,我覺得起碼得要一、兩千,實在不行一會兒我們去優衣庫看看,那邊便宜。」

  她後面的話,駱靜語只看了個囫圇吞棗,也不知道優衣庫是什麼,打頭的那個「五百」倒是看清了,也在手機上打字,遞給她看︰【5000】

  占喜低頭盯著屏幕,陷入沉默︰「……」

  再抬起頭時,她看向駱靜語的神色就不太自然了,盡量緩慢又清晰地說︰「小魚,我覺得吧,你不需要投入這麼大,就是和日本人見一面,穿得清爽得體就行了。你一個月才賺多少錢啊,生意談不談得成都不一定,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駱靜語︰「?」

  兩人面對面,互相看手機很麻煩,占喜乾脆換座位到他身邊,挨著駱靜語坐下,手機打字︰【我是說你不用花這麼多錢,浪費。】

  駱靜語打字︰【衣服,以後可以穿了。】

  占喜打字︰【可以去快消品牌,那邊單品都是兩三百,四五百已經很好了。】

  駱靜語打字︰【我有錢。】

  占喜抬頭瞪他一眼,輕輕地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想說話又怕自己說一長串他看不清,還是噠噠噠地打字︰【你的錢都是辛苦掙來的,不能亂花,在我面前裝什麼大款啊!】

  駱靜語很無辜,錯別字都出來了︰【我不是打款。】

  占喜扯扯他袖子,他看著她的嘴唇,她氣呼呼地說︰「我知道你不是大款!」

  小魚這個人,相親送女孩一朵三百塊的玫瑰花都肉疼得要死,也不肯送顧心馳燙花,說很貴,天天在家做飯,都不出去下館子,衣服穿來穿去這麼幾件……

  是個很勤儉節約、甚至有點摳門的小伙子,不過對她倒是很大方!

  占喜的表情認真又帶著擔憂,駱靜語腦子裡突然浮起一個念頭,她奇怪的行為和語言都得到了解釋,他茅塞頓開,打字︰【歡歡,妳是不是覺得,我窮人?】

  占喜︰「……」

  兩個人並肩坐著,幾乎是肩抵著肩,同時扭頭看向對方,面面相覷,一個認真發問,一個羞於回答。

  占喜扭扭捏捏、哼哼唧唧︰「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駱靜語打字︰【我不窮。】

  占喜︰「?」

  她緩緩抬眸,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問︰「你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啊?」

  駱靜語又一次視線對上天花板,動著手指計算,算了半天也沒算明白。

  終於,他把手機拿起來,當著占喜的面打字。

  占喜看著他修長漂亮的手指,先調出數字鍵盤,打了一個「3」。

  她想,一個月三千!還不窮啊?!

  駱靜語接著打了一個「5」。

  占喜想︰三千五啊……倒是比她老媽的退休工資多。

  就在占喜等著他繼續打出後面兩個「0」時,駱靜語又調到拼音鍵盤,打出三個字加一個標點︰【萬,今年】

  占喜︰「……」

  嚶,她枯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3:49 PM

第23章 一分價錢一分貨

  【35萬,今年】

  這是駱靜語打在手機上的字。

  占喜好半天都沒敢把腦袋抬起來,想到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多可笑啊!她一個月入七千五的人,還敢替一個年入三十五萬的人操心錢不夠,哪兒來的臉啊?

  駱靜語只看到身邊的女孩突然起了身,坐回桌對面,垂著腦袋一聲不吭。他心裡覺得好笑,只是她一直沒把臉抬起來,駱靜語漸漸就笑不出來了。

  他朝占喜揮揮手,對方沒反應,駱靜語只能在手機上打字,把手機推過去給她看︰【歡歡,妳生氣了?】

  占喜哪會生氣啊,就是覺得難堪。這事兒也不賴小魚,她從沒問過他的收入,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他是個低收入打工仔,她這麼埋汰他,小魚生她的氣才對呢!他會不會覺得她看不起他呀?

  她果然還是不夠了解小魚,以後要更多地和他聊聊天。

  做了個深呼吸,占喜終於抬起頭來和駱靜語對視。年輕的男人神情一如既往得溫和,眼睛裡含著笑意,唇角微翹,哪裡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占喜微怔。

  不管是之前網聊時,還是見面後,駱靜語這人總給她一個感覺──他對她特別包容。彷彿不管她做出多過分的事,他都不會和她生氣。

  這是一種奇妙的安全感,占喜這輩子還沒從別人身上體會過。

  老媽和哥哥也寵她,但前提是她得聽話。如果她不聽話,老媽就別提了,就連占杰也會罵她,比如她和羅欣然走得近,比如她執意要搬家。

  老爸倒是無條件地寵她,但那種感覺又和駱靜語不一樣。老爸這輩子被老媽壓得死死的,在家裡沒辦法成為占喜的避風港,他要是夠膽幫女兒說話,遲貴蘭就會連他一起罵。

  所以,從駱靜語這個幾乎算半個陌生人的身上,占喜感受到他對她的體貼、照顧和包容,心裡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也不是沒猜過……他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但占喜並不想知道答案。

  她努了努嘴,說︰「駱靜語,你居然這麼有錢!」

  駱靜語︰「?」

  他趕緊打字︰【我不是有錢人,我是就不窮。】

  占喜皺眉︰「一年賺三十多萬還不夠有錢啊?」

  駱靜語無聲地笑出來,打字︰【我以前,不是這麼多,以前窮人,這2年多一點。】

  「好吧,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占喜看著正把熱菜端上桌的服務生,說,「不過,就算你比我有錢,這頓還是我請客。」

  駱靜語還在思索她說的第一句話,完全沒弄懂意思,打字︰【什麼?右眼不是什麼?】

  占喜看著他的問題,心裡居然酸酸的,想著小魚讀唇時到底要多用心?中文博大精深,她說出口的每個字每個詞,讀音對應的詞語千變萬化,嘴唇動得又快,小魚要從他大腦的詞彙庫裡找出相應的詞來理解,像這種六字成語,對他來說真的太難。

  【有眼不識泰山。】占喜給小魚打完字,指指桌上熱騰騰的咖喱蟹,說︰「先吃飯吧,我餓死啦。」

  熱菜陸陸續續上齊,占喜和駱靜語面對著面安靜吃飯。

  駱靜語對泰國菜很感興趣,嚐過後覺得味道不錯,見占喜拿咖喱蟹的湯汁拌飯,他想,歡歡喜歡吃咖喱呢,以後可以做給她吃,咖喱雞和咖喱牛肉,他都會。

  吃得差不多時,占喜去了趟洗手間。

  等她回來,駱靜語也去了。

  他不是真的內急,直接去到收銀台,拿出手機打字給收銀員看︰【21桌,買單。】

  年輕的女收銀員抬頭對他微笑︰「21桌,剛才有位美女已經買過單啦!」

  駱靜語︰「……」

  唉……他果然鬥不過聰明的雞蛋老師。

  駱靜語回到餐桌邊,占喜還在專心地啃最後一隻螃蟹腳,駱靜語坐下,拿起手機思想鬥爭,要不要用微信把飯錢轉給她?她是來陪他買衣服的,怎麼能真的讓她請客?她會收嗎?會不會生氣?

  占喜不明所以,抬頭看他︰「你吃飽了嗎?」

  駱靜語點頭,占喜笑道︰「再喝一碗湯吧,冬陰功湯我很喜歡的,你覺得好喝嗎?」

  這一次,都沒等駱靜語打字,占喜已經把手機給他看了︰【冬陰功湯,好不好喝?】

  駱靜語又點頭,占喜幫他盛出一碗湯,駱靜語打字︰【我可以學習做,妳喜歡吃,我做妳吃?】

  「你這麼厲害啊?」占喜笑咪咪的,「好呀,那我等著吃啦。」

  看著她明媚的笑容,駱靜語突然就決定不給她轉錢了。他記起占喜教過他的相親事項,因為不喜歡對方,才要給錢,如果喜歡,就不給錢,剛好有借口把對方約出來再請吃飯。

  想到這兒,駱靜語又打了一行字,略微不安地把手機推到占喜面前︰【歡歡,謝謝妳請吃飯我,謝謝妳幫忙我買衣服,下一次,我請客妳,好嗎?】

  占喜看完了,點點頭︰「好啊,下次你請客。」

  她答應了!駱靜語心裡一鬆,差點要咧開嘴笑,趕緊欲蓋彌彰般低頭舀了一勺湯喝。

  冬陰功湯的味道其實怪怪的,他說不上來好喝還是不好喝,但是歡歡喜歡!回家後他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吃完飯,占喜陪駱靜語去三樓男裝櫃台買衣服。知道了小魚不是窮光蛋後,占喜也輕鬆不少,挑衣服的勁頭都大了許多。

  她沒給占杰買過衣服,倒是給老爸買過,這還是頭一回和一個年輕男人一起逛商場,給他出謀劃策。

  占喜發現,駱靜語的審美眼光其實不錯,看中的衣服都挺襯他的,大概和他從事的是藝術工作有關。

  這些年,駱靜語沒逛過商場,買衣服都靠網購解決,他不喜歡商場導購跟在身邊不停地介紹,不想讓人發現他聽不見。

  不過這一次,身邊有占喜陪著,導購們很識趣,介紹時都衝著女伴,占喜也會認認真真地和她們討論男士穿搭問題。

  挑衣服的時候,他們沒有用手機溝通,只用眼神交流,誰看上哪一件,就拎出來給對方看,對方覺得OK,駱靜語就去試穿。

  如此默契,令駱靜語感到安心。

  最終,他選了一件淺藍色襯衣、一件深藍色V領毛線背心、一條黑色西褲和一雙黑色切爾西靴。

  選完內搭,最後選外套,駱靜語試穿一件黑色粗呢短款風衣,他人高腿長,站在鏡子前真是器宇軒昂,占喜看得眼睛發光,導購對她說︰「哇,妳男朋友穿這件好帥呢!」

  「他……」占喜本想說「他不是我男朋友」,又一想,何必解釋?反正小魚也聽不見,她樂呵呵地說︰「他人帥,穿什麼都好看。」

  駱靜語剛巧轉頭看過來,發現占喜和導購都笑得一臉蕩漾。

  他很疑惑︰「?」

  占喜臉紅了,像是作弊被抓包,趕緊說︰「這件好看!買它!」

  從頭到腳的一身,駱靜語一共花了五千多塊錢,基本符合他的預算。

  離開商場時已經挺晚,占喜和駱靜語提著大袋小袋,走去路邊打車。

  商場門口的廣場上豎著一棵巨大的聖誕樹,繞滿彩燈,此時光影璀璨,在寒冷的冬夜顯得浪漫又溫暖。

  占喜縮縮脖子,一邊小幅度地跺著腳,一邊抬頭朝聖誕樹看。

  駱靜語隨著她的視線也望向聖誕樹。

  但他只看了一會兒,目光就又轉到占喜臉上,她的嘴裡呵著白氣,眼睛裡映出彩燈的光亮,閃閃爍爍的,就像書上寫的那樣──眼睛裡有星星。

  「啊!」占喜突然叫了一聲,害羞地轉頭對駱靜語說,「小魚你看,那邊有人在接吻。」

  駱靜語看懂了「接吻」兩個字,也好奇地看過去,聖誕樹下真的有一對戀人在接吻。

  他頓時紅了臉,和占喜一起把頭轉回來,兩個人背對著聖誕樹並肩而立,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

  幸好,車來了。

  回到青雀佳苑,占喜和駱靜語乘電梯上樓,到八樓後,占喜把手裡的袋子還給駱靜語,對他說︰「小魚,明天加油!」

  駱靜語手裡拿滿袋子,也沒法回應,只能對她微笑。

  占喜走出電梯,朝他揮揮手︰「拜拜!晚上早點睡,聖誕快樂!」

  駱靜語回到家,把所有袋子都放到工作台上,想到第二天就要穿,便把衣服褲子一件件拿出來掛到衣櫃裡。

  在襯衣的袋子裡,他意外地發現了一塊灰色圍巾,還帶著商標。

  駱靜語︰「?」

  圍巾很軟,是男士款,和襯衣是一個品牌,駱靜語不記得自己有買圍巾,心想難道是贈品?

  這時,他的手機來了新消息。

  【雞蛋布丁】︰發現聖誕禮物了嗎?不用謝!明天圍著吧,不然脖子會冷哦。[呲牙]

  駱靜語︰「……」

  這一晚上,歡歡到底幹了些什麼啊?請他吃飯,送他圍巾,陪他逛商場!可他呢?他幹了些什麼?就付了一個回家的車費,連飲料都沒請歡歡喝一杯!更別提給她準備聖誕禮物了。

  他怎麼會這麼笨啊!還好意思炫耀自己賺了多少錢!歡歡一定覺得他是個精巴鬼,吹牛大王。

  不行不行,明天是聖誕節,他還有救,明天,他一定要給歡歡準備一份聖誕禮物!

  ──

  周三中午,駱靜語換上一身新衣服,圍上新圍巾,準備出門赴約。

  占喜的微信來了。

  【雞蛋布丁】︰乖小魚,給雞蛋老師看看你帥氣的樣子![呲牙]

  駱靜語抿著唇笑起來,對著鏡子調整角度拍照,選了一張最滿意的全身照發給她,腿拍得特別長,不過手機剛巧擋住了臉。

  【雞蛋布丁】︰怎麼不露臉啊!差評![抓狂]

  【好大一頭魚】︰妳可以看我,現場人,照片算了。

  【雞蛋布丁】︰好吧,你好好表現,祝你談判成功!一切順利!

  【好大一頭魚】︰[奮鬥]

  駱靜語打車來到市中心那家茶樓,離見面還有半小時,他沒進去,微信聯繫紀鴻哲。

  【好大一頭魚】︰小哲,我到了,你在那裡了?

  【紀鴻哲】︰我在邊上肯德基,你等著,我現在過來。

  五分鐘後,一個年輕男人晃晃蕩蕩地出現在駱靜語的視野裡。

  他個子很高,和駱靜語不相上下,身材要更健碩一些,膚色健康,五官凌厲,眼神卻透著慵懶,是一個標標準準壞小子的長相,嘴裡還叼著一根煙。

  駱靜語看著紀鴻哲越走越近,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三年沒見過他了。

  紀鴻哲算是駱靜語的發小,兩人同齡,從小在福利工廠的宿舍一起長大。紀鴻哲的父母和駱靜語父母一樣,都是聾人,不同的是,他們是後天致聾,所以紀鴻哲是個很健康的小孩。

  小時候,紀鴻哲是宿舍區裡的孩子王,活潑好動,完全就是一隻屁股抹了油的熊孩子。

  兩家父母關係好,紀媽媽叮囑兒子要好好照顧小魚,完全沒想到,紀鴻哲就是帶頭欺負駱靜語的那一個。

  駱靜語也不和他計較,他喜靜,紀鴻哲好動,兩個人其實完全不合拍,只有兩對父母理所當然地認為兩個小男孩應該是好朋友。

  後來,駱靜語去盲聾學校上學,紀鴻哲上了普通小學。

  再後來,福利工廠改制了,工人們全部下崗自謀生路。駱靜語的父母去城北開起小超市,紀鴻哲的父母雙雙成了家政保潔人員。搬離福利工廠宿舍區後,兩家人住得一南一北,相隔甚遠。

  再再後來,駱靜語高中畢業出門闖蕩,獨自生活,紀鴻哲考上大學,畢業後也不知在幹什麼。

  他的消息,都是紀媽媽到小超市找閻雅娟玩時透露的。駱靜語和紀鴻哲最後一次見面,還是三年前過年時,紀家一家三口去駱靜語父母家做客。

  當時,所有人都用手語聊著天,只有紀鴻哲一個人待在角落裡,顧自玩手機。

  閻雅娟喊駱靜語去陪陪小哲,駱靜語便坐到紀鴻哲身邊,拍拍他的手臂,打手語問他︰【你在玩什麼?】

  紀鴻哲抬頭看了他一眼,瞇了瞇眼睛,用手語說︰【和女朋友聊天。】

  駱靜語不知道怎麼回,紀鴻哲站起身,也拍拍他的肩︰【別管我,忙你的吧,我出去抽根煙。】

  結果,這煙一抽,他直接溜走了,把他父母氣得夠嗆。從那以後,駱靜語就沒見過紀鴻哲,也沒在微信上聯繫過他。

  他們兩個實在不能算朋友,只是現在這個情況,駱靜語能找到的人裡,紀鴻哲是最合適的一個。

  紀鴻哲走到駱靜語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瞇著眼睛笑︰「好久不見啊,現在這麼帥?」

  駱靜語打手語︰【我什麼時候不帥了?】

  「哈哈哈哈……」紀鴻哲大笑,「聽我媽說你混得不錯,房子都買了。」

  駱靜語笑笑。

  紀鴻哲問︰「處對象了嗎?」

  駱靜語搖搖頭。

  「買了房子,可以找了。」紀鴻哲把煙掐滅在路邊垃圾桶上,「李依曼現在還惦記你呢。」

  駱靜語失笑,打手語︰【她才十六歲。】

  紀鴻哲也笑︰「你連微信都不給她加,小姑娘恨死你了。」

  正聊著,駱靜語手機振動起來,他拿出來看,是占喜的消息。

  【雞蛋布丁】︰小魚,池江先生和董先生已經到了,在二樓千山萬水包廂等你。

  【好大一頭魚】︰好的,我上去,我到了。

  【雞蛋布丁】︰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駱靜語和紀鴻哲一同走進茶樓,紀鴻哲已經在視頻裡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他自認不是個靠譜的人,但小魚在這種時候能想到他,他覺得還挺有面子,也不會給他搗亂。

  千山萬水包廂外,紀鴻哲敲了敲門,推門而入,駱靜語這時候才感到緊張,跟在他身後進入包廂。

  池江俊介和董承已經落座,見到他們後都站起身來。

  包廂裡空間寬敞,中式裝修,格調雅緻,空氣裡還飄浮著淡淡檀香。

  董承和紀鴻哲為雙方做介紹,駱靜語看向池江先生,那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果然很講究儀表。董承也是一身正裝,倒是紀鴻哲穿得很休閒,不過駱靜語對他的著裝沒有要求,人家本來就是來幫忙的。

  池江俊介和董承也打量著駱靜語,這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穿著斯文,一雙眼睛溫和清澈,身上有一種簡單乾淨的氣質,似乎還有點害羞。

  外表這麼出眾的一個人,竟是雙耳失聰,也是很可惜。

  點好茶水、點心,董承先寒暄幾句,問了問駱靜語在燙花領域的履歷。

  駱靜語沒有隱瞞,更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如實告知自己的學藝和從業經歷。

  他打手語,紀鴻哲翻譯成中文,當董承聽說駱靜語師從徐卿言時,神情變得微妙,翻譯給池江先生後,後者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寒暄完,董承便說起此次見面的目的︰「駱老師,池江先生很欣賞您做的那件燙花作品,他對這門藝術小有涉獵,這次約您見面,其實是為了他的妻子。」

  駱靜語看完他的唇語,再看向身邊的紀鴻哲,紀鴻哲打了一遍手語,駱靜語把對方的意思完全理解透,打手語道︰【具體是什麼事項呢?】

  紀鴻哲對董承說︰「小……駱老師問,具體是關於什麼?」

  董承用日語告訴給池江先生,池江先生嘰哩呱啦說了一通,董承開口︰「明年元宵後,池江先生的妻子會過五十歲生日。池江夫人最近幾年身體不太好,池江先生不放心她留在日本,便讓她一同生活在錢塘。他的妻子……」

  紀鴻哲喊「停」︰「董先生,對不起啊,我不是專業翻譯,咱們一句一句來,你說太多我記不住。」

  董承笑起來︰「好的好的,按你的節奏來。」

  於是,四個人就用這樣的方式溝通起來,日語→中文→手語,手語→中文→日語,來來往往的,場面竟很和諧。

  紀鴻哲感覺自己從沒如此絞盡腦汁地打手語,駱靜語在他的翻譯下,倒是把事情都理順了。

  池江先生想要在妻子五十歲時為她舉辦一場生日宴,宴會上要給她一個驚喜,驚喜就是──用燙花做一棵櫻花樹。

  不是沒想過訂製仿真樹,但仿真樹太假了,看著就很廉價。燙花就不一樣了,精美又逼真,最關鍵是,這棵樹在生日宴上用完後,池江先生還想將它安置到自己家裡,讓家裡有一棵永遠不會凋零的櫻花樹。

  駱靜語心下了然,果然,那位要做櫻花樹的客戶就是池江先生,是占喜幫他聯繫到的。

  他確定自己可以做出這棵樹,池江先生很滿意,又提出要求,他為妻子訂做了一套和服,還想搭配同色系的櫻花髮梳,髮梳需要駱靜語設計,用燙花做,但不是駱靜語做,而是池江先生親手來做。

  髮梳上還會搭配鑽石,設計費、材料費、教學費都會另算,問駱靜語能不能勝任。

  設計飾品是駱靜語的強項,他唯一的困難就是耳不能聽,嘴不能說,但池江先生是個日本人啊!就算駱靜語是個健聽人,他倆照樣不能溝通,所以這反而不成問題。

  他表示接受,可以安排在他的工作室進行教學,時間上需要一整天。

  董承說稍後會把和服的設計圖給到駱靜語,聊到這裡,生意基本談成,駱靜語卻還不知道那棵櫻花樹的成交價,十八萬嗎?方旭沒和他說過。

  這時,池江先生又對董承說了一番話,董承想了想,一句一句說給對面兩個年輕男人聽,由紀鴻哲翻譯成手語。

  「駱老師,不瞞您說,這棵櫻花樹,我們不止找了您,還聯繫過國內另外幾位做燙花的老師。」

  「有幾位婉拒了我們,說自己非全職,這個訂單做不來。有幾位呢,在比較遠的城市,我們考慮以後也放棄了,最想找的就是錢塘本地的老師。」

  「也是機緣巧合,孫總把您的作品送給池江先生,池江先生拿回家後,池江夫人非常喜歡,說這位老師技術已經很專業,絕對不是初學者,應該從業至少五年以上。」

  「我們聯繫到您的店鋪,方先生──應該是您的同事吧,給我們報價二十二萬,並且不接受還價。說實話,這是所有燙花老師的報價中,最高的一個價格。」

  「我們還聯繫過上海的徐卿言老師,徐老師報價二十萬,不過她明確地說,整棵樹會由她的學生來主做,因為染井吉野櫻並不是很難的花型,她的學生都能勝任,她會全程指導。」

  「池江先生在您和她之間權衡過,嗯……您應該明白,對池江先生來說,這不是價格的問題,最在意的就是作品的質量,因為這棵樹對他和他的妻子,意義非凡。」

  「所以我們最後還是選擇了您,這次與您見面前,我和徐老師聯繫了一下,她很開明,並不介意,知道我們找的是駱老師您後,告訴我們說,您是她的學生,她一直都很欣賞您,說按照您的水平,絕對可以把作品做得很好。」

  「只是……池江先生到底是位商人,他知道以後就很納悶,問為什麼徐老師報價二十萬,她的學生竟然能報價二十二萬?我們當然不是質疑您的能力,就是覺得……這麼說吧,中國有句俗話,一分價錢一分貨。」

  「駱老師,池江先生很期待,您報出這個價格,是不是比起徐老師,您有哪方面的過人之處?」

  在翻譯的過程中,看過董承的唇語,再看一遍紀鴻哲的手語,駱靜語已是如坐針氈。

  他臉皮薄,此生從未如此尷尬,臉頰上的血色控制不住地漫溢出來,恨不得立刻離開包廂,當場消失。

  之前明明聊得如此融洽,他已不再因為耳聾而感到難堪,甚至有了小小的自信,這時候卻羞恥得根本不敢正視池江先生的眼睛。

  紀鴻哲翻譯著手語,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在最後加了一句︰【小魚,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4:20 PM

第24章 聖誕禮物

  在任何行業,都有大拿和小透明之分。

  藝術創作領域更是如此,一個藝術家,不管他是唱歌的,演戲的,還是做陶的,畫畫的,他有過成名作,有過獎項傍身,經受過大眾的審閱和認可,他的名字便會成為其作品的附加價值。

  駱靜語在業內就是個小透明,沒有接過商業大單,沒有以獨立作品參加過展覽,沒有得過獎項,作品也沒有參加過拍賣,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他都沒有資格和徐卿言做對比。

  徐卿言每年會去日本九州進修兩個月,學習更高一級的燙花技術,得到日方授權後,她整理好教學資料,回到上海給國內的學員上課。

  學員們除了學習,還要按照所學級別交作業,這些作業會被徐卿言發到九州教室,合格後會頒給學員相應級別的證書。

  駱靜語每年都會去上海,在徐卿言的工作室學習一個半月。

  學費很昂貴,級別越高越貴,但他全職做這行,這筆錢絕對不能省。

  駱靜語也想過去日本進修,但他聽不見,都不能和別的學員拼翻譯,困難太多了,最後只能放棄。

  所以,他的報價比徐卿言高,傳出去絕對會成為一個笑柄。

  紀鴻哲對董承說︰「董先生,這是個誤會吧?」

  董承問︰「怎麼說?」

  紀鴻哲瞄一眼駱靜語︰「我和他認識二十多年了,他沒這麼狂,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董承看著滿面通紅的駱靜語,笑起來︰「我也這麼覺得。」

  這時,駱靜語終於有反應了,對紀鴻哲打起手語,紀鴻哲沒有第一時間翻譯,而是和他溝通了幾句,最後比劃道︰【你確定?】

  駱靜語點了下頭,右手握拳,食指伸出,由上往下劃了一下,那表示︰【確定。】

  紀鴻哲轉向董承︰「董先生,駱老師向你說聲對不起,這一次的報價因為沒有經驗,他把預算做高了。後來他重新做過預算,但沒來得及告訴方先生。嗯……駱老師說正確的報價應該是十八萬,並且出於歉意,那套櫻花髮梳的設計費和教學費,都可以免掉,十八萬就是個打包總價。」

  駱靜語是想報十五萬或十六萬的,但和二十二萬差得更遠了,越發會顯得他和方旭是在漫天要價,於是只能硬著頭皮報出十八萬。

  董承聽完後,翻譯給池江先生,駱靜語臉上的緋色還未褪下,坐得畢恭畢敬,只覺得背後都出了一層汗。

  片刻後,董承聽完池江先生的反饋,說︰「駱老師誤會了,我們這趟約您見面,不是為了討價還價。藝術本就是無價的,池江先生接受二十二萬這個價格,就不會再改變。只希望駱老師可以用心製作,那麼對池江先生來說,就是值得的。」

  會面結束了,董承買過單,陪著池江先生先行離開。

  包廂裡剩下駱靜語和紀鴻哲二人。紀鴻哲喝著茶,吃著點心,用手語問駱靜語︰【小魚,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駱靜語很無力,打手語回答︰【我的合伙人姓方,他把價格報高了,沒有告訴我。】

  紀鴻哲皺眉︰【那你剛才怎麼不解釋一下呢?】

  駱靜語盯著他,手語打得用力起來,像是帶上了情緒︰【我把責任推給方,不會顯得我更專業,只會讓他們覺得我和方之間彼此不信任,碰到問題就推卸責任。目前,我和方對外要一致,這樣才能讓客戶信任我們!至於我和方之間要怎麼溝通,那要關起門來再說。】

  紀鴻哲明白了,咽下最後一塊紅豆糕,拍拍手上的食物屑,開口問︰「那今天就算完事了吧?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駱靜語比劃︰【今天謝謝你,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不吃了,有約會。」紀鴻哲壞壞地笑,「今天聖誕節啊!誰要和你這單身狗去吃飯?」

  駱靜語︰「……」

  說到聖誕節,他又想起給占喜買禮物的事,起身穿好外套、圍上圍巾問紀鴻哲︰【你晚上是和女朋友約會嗎?】

  紀鴻哲回答︰「是啊,怎麼了?」

  駱靜語抿著唇,很有點不自然地問︰【你給女朋友買聖誕禮物了嗎?】

  「買毛線!」紀鴻哲大笑,「就吃個飯,最多看場電影吧,買什麼禮物啊!」

  駱靜語還在困惑為什麼要買「毛線」,看完紀鴻哲整句話,才明白過來。

  兩人一同出門下樓,離開茶樓後,紀鴻哲問︰「你現在住哪兒呢?」

  駱靜語︰【青雀門。】

  「那可夠遠的啊,不順路,我就不送你了。」紀鴻哲拍拍駱靜語的胳膊,「回頭和你那個合伙人好好聊聊,瞎幾把報價,丟不丟人!」

  ──當然丟人。

  駱靜語和紀鴻哲道別後,獨自一人在街上走。走著走著才發現,他忘記把口罩帶出門了。

  粗呢風衣也沒有兜帽,駱靜語很不習慣在大街上露著全臉,伸手把圍巾拉高了一些,堪堪擋住嘴和下巴。

  手指摸著柔軟的圍巾,是歡歡送給他的聖誕禮物。想起她,他便給她發微信。

  【好大一頭魚】︰歡歡,我完了。

  【雞蛋布丁】︰[驚訝]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啦?談得不好嗎??

  【好大一頭魚】︰談好了。

  【雞蛋布丁】︰那你怎麼說你完了???[疑問]

  【好大一頭魚】︰談完了。

  【雞蛋布丁】︰[囧]

  把手機放回兜裡,駱靜語抬頭向四周看,這裡是市中心,很熱鬧,附近就有大商場和大超市,什麼都有的賣。

  給歡歡買什麼聖誕禮物呢?

  衣服?包包?香水?化妝品?首飾?

  這些東西都像是男朋友送給女朋友的禮物,挺……曖昧的。

  駱靜語不敢讓占喜發現他的心意,念頭就往其他方向轉。

  歡歡搬家半個多月了,她的家裡還缺什麼嗎?最好是常用的東西,日用品,類似搬家禮物。駱靜語邊走邊想,看到前方有家大超市,便走了進去。

  ──

  占喜這時候正在頭疼,因為遲貴蘭又不顧她正在上班,給她打電話大說特說了一通。

  「省考報名啊!報名!妳給我去報名!」遲貴蘭急得不行,「怎麼這種事都要媽媽來提醒妳啊?歡歡妳趕緊報名,要是敢不報,元旦妳就不用回來了!」

  占喜︰「……」

  遲貴蘭還在說︰「明年二月底考試,有些單位還是不錯的,下個月妳去報個班,媽媽給妳出錢!」

  「不用了吧?」占喜扶額,很小聲地說,「我會去報名的,報班就不要了,年底我們單位很忙的。」

  「不行!省考要重視!妳上回就是不重視才考不好!」遲貴蘭大聲嚷嚷,「每年就這麼幾次機會,妳以為妳還很小啊?一次次就這麼糊弄過去了?妳要把它當高考看待!這是改變妳命運的考試!」

  占喜想,這怎麼就改變命運了呢?考不上公務員,進不了事業編,她這個人就廢了?人生就完蛋了?

  不過這時候不能和遲貴蘭硬杠,老媽正打著雞血,占喜只能嗯嗯啊啊地答應下來,掛掉電話。

  袁思晨見她一腦袋趴到桌上,笑著問︰「小占,昨天去哪兒約會啦?」

  占喜歪頭看她︰「沒約會啊。」

  「騙誰呢?昨天不是有個帥哥在樓下等妳下班嗎?」袁思晨說,「我都看見了,林岩也看見了吧?」

  「就是一個朋友。」占喜不想多說,「一起吃頓飯罷了。」

  袁思晨過來人般地感嘆︰「唉……誰還不是從朋友開始的呢?」

  占喜又一腦袋栽到桌上去了。

  眼睛藏在臂彎裡,她自然而然地想到駱靜語。

  小魚說來公司樓下等她時,她一點兒也沒覺得不妥。沒想過如果同事見到他,會作何感想;沒想過如果有人問起,她該怎麼介紹他;甚至沒想過,如果他們發現駱靜語是個聾啞人,會怎麼看她。

  可是,小魚就是小魚啊,耳朵聽不見又不是他的錯。

  下班後,占喜買了點菜,走進小區大門。

  沿著主路往前走,視線無意識地往右邊一瞄,她停下腳步,看到有個人坐在不遠處的那張長椅上,正笑咪咪地看著她,身邊還擱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彩色紙箱。

  是駱靜語!

  占喜高高興興地向他跑過去,到他面前才叫起來︰「小魚!你怎麼在這兒啊?」

  駱靜語右手手背貼在下巴底下,又指指占喜。

  占喜瞪大眼睛問︰「你在……『等』我?」

  駱靜語點點頭。

  占喜看向他身邊的紙箱,外包裝上印著一個鍋子,問︰「你買了個鍋啊?」

  駱靜語起身,抱起紙箱很鄭重地遞給占喜。

  占喜莫名其妙︰「幹嘛?」

  她接過箱子抱在懷裡,好重啊!駱靜語拿出手機打字給她看︰【聖誕禮物,送給妳。】

  占喜呆滯了︰「……」

  這是一口高壓鍋,還是一口很高檔的高壓鍋。

  占喜的確沒有高壓鍋,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有人送一口高壓鍋做聖誕禮物,這是怎樣清奇的腦迴路啊?

  駱靜語還很得意,打字給她看︰【可以蒸老鴨。】

  占喜看過手機後,他彎著唇笑起來。

  那兩隻醬老鴨還掛在占喜陽台上呢!她趕緊說︰「謝謝謝謝,你想得太周到了!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蒸那個醬鴨。」

  駱靜語比了個「不客氣」的手語,雙手往褲兜裡一插,低頭看向皮鞋,竟是不好意思了。

  占喜這時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他。

  哎媽呀!小魚穿著一身新衣服真的好帥啊!整個人雖然還是從頭黑到腳,身姿卻修長挺拔,兩條腿特別長,脖子上的灰色圍巾成了唯一的亮點,襯得他一張臉斯文俊秀,微笑著的眼睛溫柔又明亮。

  「晚上……」占喜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駱靜語︰「?」

  「今天聖誕節嘛,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乾脆一塊兒吃吧。」占喜抱緊箱子,有些吃力地晃晃手指頭勾著的塑料袋,「我買菜了,你來做吧。」

  駱靜語終於反應過來,趕緊接過她手裡的箱子。占喜一笑,剛要叫小魚一起走人,突然偏了偏頭,脫口而出︰「你聽到了嗎?」

  見駱靜語一臉迷茫地看著她,占喜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聽到……好像有小貓的聲音。」

  她把包包和菜都放在長椅上,循著聲音往長椅後的綠化帶走去,駱靜語也把箱子放下,好奇地跟在她身後。

  占喜撥開灌木叢,綠化帶裡有一個小小的白色東西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叫聲︰「喵~」

  「啊,真的是隻小貓,還很小呢!」占喜鑽進去,沒多久就抱著一隻很小很小的貓咪出來了,「牠都不會逃呢,這才多大呀?小可憐兒,你的媽媽呢?」

  駱靜語沒怎麼看清她的唇語,只看到占喜懷裡抱著的小貓咪,特別小,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乖乖地窩在占喜懷裡瞇了瞇眼睛,白色的毛,看著有點髒。

  他莫名地想起占喜辦公桌上的白色小貓杯,還有那件有白色貓咪圖案的圍裙。

  歡歡很喜歡白色小貓呢!駱靜語想。

  「這麼冷的天,牠要是待在這兒會凍死的。」占喜抱著小貓抬頭看駱靜語,「小區外面有個寵物醫院,我們去問問吧。」

  駱靜語點點頭,帶上所有東西跟著占喜往小區外面去。

  寵物醫院裡,女醫生看過小貓後告訴占喜,小貓還沒斷奶,需要用針筒餵舒化奶,不能洗澡,要注意保暖,如果要養的話,還得做除蟲,再檢查一下有沒有貓瘟和傳腹,斷奶後再去打疫苗。

  醫生拿了一塊柔軟的毛巾輕輕幫小貓擦身體,占喜彎著腰在邊上看,和醫生說著話。駱靜語則看著她,占喜冷不防轉過頭來時,他來不及收回視線,直直與她目光相對。

  占喜問︰「小魚,你說我要不要養牠呀?」

  駱靜語拿出手機打字︰【妳喜歡小貓,就養。】

  「我喜歡啊。」占喜小心翼翼地摸摸小貓的腦袋,「你看牠多小啊,好可愛。」

  占喜考慮了一會兒,決定了︰「我要養牠,牠是我的小貓了。」

  駱靜語沒想到,占喜會讓他先去她家。

  「我留在這兒陪小貓,醫生說全部搞完要一個多小時。」她把鑰匙交給駱靜語,「你先去做飯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等會我弄好回家,就可以直接吃啦!」

  駱靜語呆呆地拿著鑰匙,沒動。

  占喜拍了他一下︰「看明白了嗎?快走吧,記得蒸半隻醬鴨,用新鍋子!」

  於是,駱靜語捧著紙箱,帶著占喜買的菜獨自一人回家。

  坐電梯上樓時,他碰到剛下班回來的顧心馳爸爸,顧爸爸對他打招呼︰「小魚回來啦,買了個鍋啊?」

  駱靜語笑笑。

  顧爸爸按下十五樓,駱靜語騰出手按了個八樓。

  顧爸爸︰「?」

  八樓到了,駱靜語衝顧爸爸點點頭,逃也似地出了門。

  顧爸爸自言自語道︰「去八樓幹嘛呀?」

  進到占喜家裡,駱靜語總感覺怪怪的。

  他想,歡歡對別人也這樣嗎?沒有防備之心?他們認識才一個月,她怎麼能那麼放心地把鑰匙交給他?

  駱靜語脫掉外套,把菜和鍋子都提到廚房,拿出圍裙穿上,準備就緒後,他去陽台拿醬鴨。

  去陽台就要經過占喜的臥室,這還是駱靜語第一次進她的臥室,找到頂燈開關打開,他站在房門口好奇地環視一圈。

  這是歡歡的房間!

  他看到占喜床上鋪開的大被子,圖案是愛莎公主!

  又看到──枕頭旁邊的那隻小鯨魚!

  駱靜語︰「???」

  他的臉沒來由地燒了起來,趕緊去陽台把掛著的醬鴨拿下來,結果又看到了陽台上──占喜曬著的小內內!

  那條粉色內內前面是隻小貓咪,後面是肥嘟嘟的貓屁股,居然還有一根掛下來的小尾巴。

  駱靜語︰「!!!」

  不能再看了!他倉皇而逃,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變態。

  一個半小時後,占喜提著大包小包站在802門口,敲了兩下門後回過神來,給駱靜語發微信,讓他開門。

  沒幾秒鐘,門打開了,占喜抬頭看去,客廳裡亮著黃色暖光,空調已經打得很熱,廚房裡抽油煙機還在「轟轟」響著,餐桌上擺著熱騰騰的三菜一湯,香氣撲鼻。

  年輕的男人站在門邊,穿著襯衣和毛線背心,外頭是一件粉色圍裙,襯衣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修長白淨的手臂,臉上則帶著溫煦的笑意。

  占喜很有些恍惚,抖落一身寒意進門,駱靜語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拎起來仔細看。

  「貓砂,貓砂盆,舒化奶,貓糧。」占喜待他看向她後,一一說給他聽,「挺貴的呢,花了我不少錢,盆子買的小號。」

  她又把貓包打開,從裡頭抱出那隻小奶貓給駱靜語看︰「除過蟲了,也查過身體,沒有貓瘟,很健康,小魚你摸摸。」

  駱靜語看懂了她最後那句唇語,伸手輕輕地摸了下小貓的背,小貓蜷著身體,像是很舒服,瞇縫著眼睛又「喵」了一聲。

  「小貓吃小魚。」占喜說完這一句,突然就樂起來,抖著肩膀笑個不停,「哈哈哈哈哈……小魚,你不會怕貓吧?」

  駱靜語笑著搖搖頭,拿來手機打字︰【我沒有養過了。】

  「我養過一條小狗,叫扁豆,沒養過小貓。」占喜抬頭看他,「咱們給小貓取個名字吧!牠是女生。」

  駱靜語被難住了,皺眉思索,占喜說︰「今天是聖誕節,要不就叫牠『禮物』?」

  ──禮物。

  駱靜語忍不住就做起手語︰右手握拳,食指向上直立,彎動兩下食指,接著雙手握拳,兩根食指互碰一下,又同時張開五指。

  「這是『禮物』的手語嗎?」占喜欣喜地問。

  駱靜語點點頭。

  「好吧,那妳就叫『禮物』了。」占喜把禮物交到駱靜語懷裡,「我去搞一下貓砂盆,你抱著牠, 怕冷。」

  她走開去,駱靜語抱著小奶貓禮物,低頭與牠對視。小貓一直被占喜抱著,換了個懷抱後有些慌張,「喵喵喵」地叫了幾聲表示抗議,還把腦袋藏了起來。

  駱靜語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一會兒,禮物大概是發現他沒有惡意,才把腦袋鑽出來,張開嘴打了個哈欠,蹭了蹭他的手臂,毛絨絨的,駱靜語笑了。

  弄好小貓,占喜和駱靜語一起吃飯。

  看著一桌子菜,占喜真是心服口服,就她買的那點兒東西,駱靜語都能整出四菜一湯來。

  吃飯時不好聊天,他們就只是彼此對視,占喜用一個又一個大拇指表達自己的欽佩之情,很輕易地又把駱靜語搞得害羞了。

  聖誕晚餐簡單卻美味,吃完飯,洗過碗,占喜和駱靜語並肩坐在沙發上,她用針管給禮物餵奶,駱靜語就在邊上認真地看。

  小貓吃得很少,吃完後,興許是房裡太溫暖,小家伙恢復了些活力,在占喜腿上撒著嬌,偶爾還叫幾聲。

  占喜轉頭看向駱靜語,心想,終於有時間和他聊聊天了。

  她問︰「今天下午,你和池江先生聊得好嗎?」

  駱靜語手肘擱在沙發背上,手掌撐著臉頰,瞇了瞇眼睛,占喜覺得他這樣子和禮物好像,懶洋洋的。

  意外的是,他搖了搖頭,占喜一愣,問︰「怎麼了?」

  駱靜語想了想,拿出手機打字︰【方旭做不好的事,董和吃江不高興了,但是沒有說我,原諒了,我就很難過。】

  他實在沒辦法把整件事詳細地告訴給占喜,那得打多少字啊!她又看不懂手語。

  每當這種時候,駱靜語會感到特別失落,他還是不能和歡歡很好地交流,不能暢所欲言,最多只能把自己的情緒告訴給她。

  占喜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低垂的眼睫,落寞的神情。她的確猜不出方旭到底做了什麼,會讓池江先生不高興。但她知道,小魚一定是無辜的,卻受到了傷害,剛才他一直笑吟吟的,其實心情很糟糕。

  占喜抬起手,遲疑了一下,撫上了駱靜語的肩膀,手掌沿著他的上臂,上下滑動了幾下。

  就像──擼貓那樣。

  駱靜語已經抬眸看她,眼神裡透著疑問。

  占喜對他微笑︰「別難過,小魚。」

  駱靜語以為占喜只會簡單地安慰他一句,沒想到,她接著說︰「你要是願意,可以把事情和我說說,慢慢打字,不要急,咱倆聊聊,我幫你分析分析。」

  占喜的語速很慢,口齒很清晰,駱靜語看懂了,同時也愣住了。

  聖誕節的夜晚,小小的屋子裡,室溫28度 。

  茶几上是兩杯熱可可,熱氣裊裊,邊上還有一盆砂糖橘。

  雙人位沙發上擠擠挨挨地坐著兩個人,一隻貓。

  禮物又打了個哈欠,在占喜膝上打了個滾。

  駱靜語一直觀察著占喜的神情,占喜也溫柔地看著他。

  良久,他淺淺一笑,打開了手機。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4:27 PM

第25章 天花板

  讓駱靜語打字把事情說清楚,真的很費勁,他都怕占喜會感到厭煩。

  然而占喜並沒有不耐煩。

  兩個人並肩而坐,她就看著他打字,駱靜語有時不知道該怎麼敘述,占喜就拍拍他的手臂,讓他看她的臉,占喜開口提醒他幾個關鍵詞,駱靜語便會恍然大悟,繼續磕磕巴巴地往下寫。

  隨著他漂亮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敲擊,占喜終於把事情了解清楚,也知道了方旭和小魚果然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合作伙伴。

  理論上來說,小魚才是「小魚魚手作燙花」工作室的老板,是技術核心,沒有他,這網店根本開不起來。

  「那你是怎麼想的?」占喜倚在沙發靠背上,問道。

  大概因為駱靜語態度算淡定,沒有氣急敗壞,占喜也就像他一樣心平氣和。

  小奶貓已經在她膝蓋上睡著了,占喜很輕柔地擼著牠的背。

  駱靜語想了很久很久,給占喜比了一組她已經知道意思的手語︰先指自己,再搖右手表示「不」,最後右手食指彎曲點了兩下太陽穴,整句話就是︰【我不知道。】

  占喜說︰「我覺得,你得去和方旭談談,這事兒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他可能對燙花這個行業不熟悉,以為報價可以隨便報,萬一瞎貓碰到死耗子,就能多賺點錢。」

  她一邊說,一邊把話裡用到的兩句成語和俗語打給駱靜語看,為了讓他能更透徹地理解意思。

  駱靜語搖搖頭,打字︰【他知道,我是徐老師的徒弟,他知道我水平,就亂抱,很多次了,很煩。】

  占喜看著駱靜語消沉的眼神,發現自己以前都沒想像過,小魚在社會中究竟是如何立足,溝通上的障礙究竟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想到下午他面對池江先生的質疑,一定是羞憤難當,卻又因為種種原因難以解釋,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對於方旭的自作主張,占喜是生氣的,對於小魚,她又好心疼,便問道︰「小魚,你能自己打理生意嗎?或者,請人幫你打理,做方旭類似的工作,但那個人沒有那麼大的權力。」

  駱靜語又搖頭,打字回答︰【很難了,很多事,我不會。】

  占喜又問︰「能學嗎?」

  駱靜語︰【沒有時間了,做燙花狠話時間,找幫忙人,要合格,非常難。】

  占喜都感覺到了他的焦慮,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和方旭談?」

  駱靜語︰【明天。】

  占喜︰「你想好怎麼和他談了嗎?」

  駱靜語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打字︰【他不會手語,很煩我打字,我害怕說不好,一定要去了,不可以這樣一直亂。】

  占喜轉了轉眼珠,心裡有了個主意,說︰「小魚,要不要我幫你把要說的話都用電腦寫下來?等會兒就寫,發給你看,你覺得哪裡要改再告訴我。改完後,你找個文印店打印出來,直接拿給方旭看,先把你的想法都告訴他,你覺得怎麼樣?」

  駱靜語很認真地看完占喜的唇語,眼睛都瞪大了,彎曲了幾下右手四指,又畫了一個問號︰【可以嗎?】

  這是占喜看得懂的手語,她笑起來,也像他一樣比劃︰【可以啊。】

  駱靜語心裡好感動啊!歡歡不僅肯聽他「說話」,為他出主意,還願意幫他這樣的忙,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謝她了。

  思考以後,駱靜語抿著唇彎彎大拇指,又指指占喜,占喜笑出聲來︰「不用謝,小事兒,我寫文章挺好的,保證幫你把意思都表達清楚。」

  駱靜語離開占喜家時已是很晚。

  看到掛鐘顯示的時間,他們兩個都很驚訝,不明白怎麼一聊就聊了這麼久。

  禮物已經睡得很熟,就睡在那只裝高壓鍋的紙箱裡,占喜找了一塊夏天的毯子為牠墊上,臥室裡開起空調,足夠保暖。

  駱靜語蹲在紙箱邊看小貓睡覺,覺得牠好幸福,無憂無慮的,還能被歡歡擼毛。

  剛才,歡歡安撫般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和手臂,就那麼幾下子,駱靜語一顆心都拎起來了,跟過了電一樣。

  後來,除了被輕拍手臂,他們再也沒有肢體接觸,但駱靜語還能回憶起她的手撫在他肩膀上時的觸感。

  她真的,好溫柔好溫柔……

  駱靜語離開後,占喜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幫他寫「發言稿」,一不留神就寫了兩千多字,洋洋灑灑五頁Word文檔。

  她小修了一下,修到四頁,發給駱靜語。

  占喜沒催他,知道他看得慢,小魚同學果然很久才回復,沒有提任何修改意見,只是說──

  【好大一頭魚】︰雞蛋老師妳好厲害!這樣作文,我很不會寫。[發呆]

  【雞蛋布丁】︰有沒有要修改的?

  【好大一頭魚】︰沒有了,非常好了!!!

  【雞蛋布丁】︰嗯吶,你覺得有用就好!加油,別和方旭吵起來啊![愉快]

  【好大一頭魚】︰我不吵架和別人,我不會說話,會打架了[捂臉]

  【雞蛋布丁】︰你還和人打架啊???[驚訝]

  【好大一頭魚】︰開玩笑了,我是文明的魚。[呲牙]

  又聊了一會兒,兩人互道晚安。

  駱靜語打開電腦,把占喜寫的稿子傳到電腦上,打印出來。

  他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得很慢,熱乎乎的幾張A4紙,讓他的心都變得溫熱起來。

  這麼好的女孩子──他想,所有方面都是完美的,他都沒發現她有丁點兒不好的地方。

  怎麼辦呢?自己卻是這副樣子。

  為什麼會聽不見啊?為什麼不會說話?為什麼不像駱曉梅那樣好好學習,成為一名大學生,至少可以順暢地打字?

  駱靜語彎曲手指輕叩桌面,沒有聲音,叩得重一點兒,還是沒有聲音。他摸摸右耳,委屈地努努嘴,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

  方旭在城南一棟寫字樓裡租了一間辦公室。

  他開著好幾個網店,經營不同的業務,有電腦配件、零食、飾品和錢塘土特產。辦公室裡堆滿貨架和紙箱,快遞單厚厚撂著,外間三台電腦前坐著三個客服小姑娘,方旭則擁有自己的一間小辦公室。

  駱靜語來過幾次,客服小姑娘都認識他,對於這個總是戴著口罩進門的大帥哥,小姑娘們曾試圖「調戲」他一下。不過駱靜語毫無反應,方旭又讓她們別發春,後來就沒人再敢造次。

  在方旭辦公室坐下,駱靜語也不需要和他寒暄,直接把占喜寫的那幾張紙拿給他看。

  「這什麼?」方旭很懵,駱小魚還是第一次準備這樣的東西給他。

  可等他一張、一張看完後,他沉不住氣了。

  「發言稿」裡,占喜先分析了一下國內燙花行業的現狀︰一門小眾產業,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有錢人的遊戲,從業者少,客戶也少。只是基於龐大的人口基數,從業者只要技藝精湛,並且不斷研磨進步,還是可以以此為生。

  然後,她講到徐卿言和小魚的師徒關係,徐卿言的履歷和水平,小魚的履歷和水平,闡明徐卿言在國內燙花界是怎樣的地位。

  接著,占喜講到小魚的職業理想,做漢服、羅莉塔洋裝的相應飾品當然是業務中很大的一塊,但他更想做的是高端業務,比如和奢侈品品牌合作的高級成衣訂製、大牌秀場佈置、上檔次的宴會布景等等。他還想設計作品參加國內外的展覽和比賽,有了良好的業績和口碑後,希望能讓作品參加手作拍賣。

  這一切,並不是不能達到的,他有手藝,只是沒有渠道,沒有機會。

  最後,占喜回到正題,說到池江先生訂製櫻花樹的事。小魚已經知道方旭虛報高價,並且被池江先生當面「拆穿」,這種事如果讓徐卿言老師知道,小魚在業內的口碑會受到巨大質疑,十分影響職業前景。

  對於這單雖然談成、卻不甚愉快的生意,小魚的訴求是︰

  一,方旭必須向他保證,以後不能出現類似事件,報價必須要經過小魚的同意;

  二,飾品開倉預訂量必須以小魚的計劃為準,絕對不允許超量預訂,如果超量,小魚有不做的權利,一切後果由方旭負責;

  三,方旭必須要為小魚拓寬業務渠道,如果半年內業務方向再沒起色,小魚會考慮終止和方旭的合作;

  四,池江先生這筆22萬的訂單,小魚必須拿到70%,也就是154000元,一毛都不能少。

  這些內容,基本上把駱靜語想要說的話都表達出來了,如果讓他自己打字說,別說方旭有沒有耐心聽,就算給他一下午,他也不見得能說得清楚。

  方旭看完後,氣得手發抖,差點把紙給撕了,抬頭看駱靜語,後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也正目光沉靜地看著他。

  「你找誰給你寫的這玩意兒?」方旭揚揚手裡的紙,人往辦公椅上一靠,「駱靜語,你翅膀硬了是嗎?威脅我啊?」

  駱靜語搖搖頭。

  方旭冷笑,架起二郎腿︰「你不想想,三年多前你在幹什麼!是不是都忘了?你在做那些亂七八糟的蠟燭和塑料片兒!在地攤上賣!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的房子哪兒來的?天上掉下來的啊?」

  他才不管這樣的語速,駱靜語能不能看懂,說得又氣又急︰「你知不知道就你說的那些漢服和Lo裝飾品,我花了多大力氣才打開這塊市場?你以為這些東西很便宜啊?很好賣啊?你知道我加了多少漢服群和lolita群?每天和一群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聊天,給她們科普燙花和那些普通的絹花有什麼不同!讓她們知道戴我們家的首飾就是逼格高!這種概念,我花了多少時間去灌輸!你知道嗎?!你知道個屁!」

  「和奢侈品品牌合作?你做夢呢!蛋糕就這麼點兒大,又有幾個大佬在上面蹦,輪得到你嗎?你能分到漢服這杯羹已經要燒高香了!一年賺幾十萬還不夠啊?你想幹什麼呀?年入百萬啊?!」

  「你以為我很空嗎?我這兒要養著人,這麼多生意要做,你的這一塊,我都沒讓人插手,全是我自己在搞,又做視頻又聊客戶,打包發貨管售後!終止合作?行啊!終止啊!誰怕誰啊!我沒了你這塊業務我照樣吃得飽,你沒了我你活得下去嗎?!」

  「報二十二萬怎麼了?誰規定不能報了?徐卿言報二十萬,咱們就必須報得比她低嗎?她特麼算老幾啊!談生意要看客戶的!日本人有錢!不在乎錢!這不是談下來了嗎?你還怪我了?誰告訴你我要吃差價了?我把話撂這兒!這二十二萬就是和你三七分,該你的你一毛錢都不會少!」

  「我這麼挖心挖肝地給你賺錢,你倒好,還撇開我偷偷去見客戶?你也不怕把生意給談崩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和客戶能溝通嗎?怎麼聊啊?你用手機打字?」

  方旭想到那個場面,都笑出來了。

  見駱靜語神情嚴肅,他又漸漸收起笑容。

  「駱靜語,我再次提醒你,我能理解你希望出人頭地的想法,但你也要認清現實。現實就是──」

  方旭指指自己的耳朵,「你是個聾子,聽不見的,你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在我眼裡你和文盲沒什麼區別!」

  駱靜語的臉色已經變得灰白。

  方旭嗤笑一聲,繼續開噴︰「你自己去看看你微信上說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吧!你想以徐卿言為目標?呵,麻煩你睜大眼睛看一看,大師們有哪一個是殘疾人的?你想做高端成衣訂製?那也要人家看得上你!要人家不嫌棄你特麼是個聾子!我為什麼不讓你拋頭露面?就是因為老百姓都覺得殘疾人很慘很可憐,甚至還有點嚇人!那些漢服娘要是知道這些飾品是個聾子做的,你覺得她們會買嗎?就像那種智力障礙的人做過培訓去開麵包店,媒體再怎麼宣揚正能量,我也不敢去買啊!我會害怕的呀魚哥!」

  三個客服小姑娘在外頭聽著自家老板的怒吼,一個個噤若寒蟬。

  後來,老板說話音量低下去了,又過了一會兒,駱靜語冷著一張臉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戴上口罩,方旭跟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駱靜語只能轉頭看他。

  方旭盡量語重心長︰「小魚,我知道你心裡有想法,男人嘛,總想在事業上闖一闖,但每個人都有天花板的,天花板的高度不僅和人的能力有關,還和人的自身條件有關。你是個聾啞人,混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要好高騖遠。好!高!騖!遠!聽得懂嗎?」

  駱靜語︰「……」

  方旭說︰「我答應你,會幫你留心其他業務,我們常規的訂單,我也會控制好數量,不過要是錢掙少了,你可別怪我,你別忘了你房貸還沒還清呢。」

  駱靜語︰「……」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別再沒頭沒腦地去和客戶見面了,你不懂談生意,有任何事我都能給你傳達,明白嗎?」

  駱靜語︰「……」

  「行了,就這樣吧,我也不留你吃飯了。」方旭轉頭對一個小姑娘說,「晶晶點盒飯,今天給我點個豪華點的,我都要被這人給氣死了。」

  晶晶有氣無力︰「噢──」

  駱靜語再也待不下去,轉頭就離開了方旭的工作室。

  地鐵站離大樓不遠,駱靜語卻不想進去,他戴著口罩、拉下兜帽,雙手插在口袋裡,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右手摸到一疊紙,是歡歡給他寫的那幾張。他帶出來了,疊得整整齊齊放進口袋,如果留在方旭那裡,一定會被他團了丟掉。

  方旭說了好多話,說得還這麼快,有很多駱靜語都沒看懂,有很多就算看清了唇形,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有幾個關鍵訊息他還是接收到了。

  比如,三年多前,如果沒有方旭,他的事業是陷在泥潭裡的,這是事實;

  比如,他買房子也是因為和方旭合作,才掙到了首付款;

  比如,方旭並不害怕與他終止合作,而他離開方旭卻不能活,這個論調讓人無法反駁;

  又比如,他是個聾子,還是個啞巴,所以需要隱身,不然會被人嫌棄……

  駱靜語在人行道上駐足,轉頭看向車流密集的馬路。據說汽車開起來都會有聲音,發動機的聲音,喇叭鳴笛的聲音,剎車的聲音,輪胎軋過陰井蓋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是不一樣的,街頭應該很熱鬧,可是在他的世界裡,這一切永遠都是靜音狀態。

  一陣寒風吹過,駱靜語抬手揉揉眼睛,不知怎麼的眼睛突然有點酸,是進沙子了嗎?

  幸好他戴著口罩,兜帽帽檐還拉得很低,沒有人能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駱靜語前所未有地感到無助,感到迷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錯,卻又挑不出方旭話裡的毛病,這令他思維紛亂。想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這一行,他是不是真的只能達到目前的成績?

  ──天花板。

  方旭的意思是他已經摸到天花板了嗎?

  可他只有二十六歲啊。

  他都沒能得到一個機會去好好地展示自己。

  還是說,因為他是個聾子,就根本不配有這樣的機會?

  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駱靜語感到肚子餓,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過兩個地鐵站。

  他找到一家肯德基,進去點了一份套餐,坐在桌邊慢慢地啃漢堡。

  打開手機,發現占喜給他發了消息。

  【雞蛋布丁】︰小魚,你去和方旭見面了嗎?

  【好大一頭魚】︰見面了,我出來了。

  【雞蛋布丁】︰聊得怎麼樣?沒打起來吧?[呲牙]

  【好大一頭魚】︰沒有。

  【雞蛋布丁】︰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我去買菜。

  駱靜語想了一會兒,回答。

  【好大一頭魚】︰今天不行了,晚上我有事。

  【雞蛋布丁】︰好吧,那我自己做飯!

  【雞蛋布丁】︰我本來還想和你說,讓你回家時去寵物醫院看看禮物,我上班前把牠存那兒了,牠還太小,白天不能自己待著。你有事就算了,我下班把接回家。

  【好大一頭魚】︰周末,我去妳家裡看她。

  【雞蛋布丁】︰哈哈哈,這下要換我說了,周末不行哦,我和我哥要回家過元旦,很早就和爸爸媽媽約好了。

  【好大一頭魚】︰那麼禮物去那裡?

  【雞蛋布丁】︰存寵物店吧。

  駱靜語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腦子搭錯了線,打字──

  【好大一頭魚】︰要不要,禮物我養元旦?

  【雞蛋布丁】︰[驚訝][驚訝][驚訝]

  【雞蛋布丁】︰會不會太麻煩你啊?

  【好大一頭魚】︰不會了,昨天,我覺得她是叫我了?我聽不見,妳好運,做她媽媽。

  【雞蛋布丁】︰[捂臉]你是說其實禮物是衝著你在叫對嗎?我就是個撿漏的?

  【好大一頭魚】︰是的,她是女孩,我是帥哥。

  【雞蛋布丁】︰天啊!我竟無法反駁!!![破涕為笑]

  【好大一頭魚】︰約定了,元旦我養禮物了,不要去寵物店,她很小阿,可憐。

  【雞蛋布丁】︰好!那我臨走前把牠帶給你,你好好養啊!要是養得不好我撓你哦!

  【雞蛋布丁】︰貓貓狂怒.jpg

  【好大一頭魚】︰放心了,我會給她吃奶,打掃貓沙。

  話題成功地從方旭轉移到小奶貓禮物,駱靜語鬆了口氣,不再看手機。

  晚上,他其實沒有事,他能有什麼事呢?天天都待在家裡,做飯,吃飯,睡覺,跑步,養花,幹活,幹活,幹活……

  他只是沒有勇氣和占喜見面。

  他怕占喜再像前一晚那樣,溫柔地、耐心地讓他打字,詳細說出和方旭的交流過程。

  他是沒法拒絕她的,但實在不想說。

  街上有會入眼的沙子,她家可沒有,萬一再紅了眼睛,他就真的要撐不住了。

  ──

  新一年的一月一號是個周三,前後不挨雙休日,國家就沒有調休,元旦單獨放一天。

  周一、周二威威要上學,不能請假,占杰便決定周六自駕出發,周日晚上回,而占喜則休了周一周二兩天年休假,周三自己坐大巴回來,在家待夠五天。

  周六一早,占喜和駱靜語約好,把禮物送去他家。

  他們兩天沒見,占喜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她和小魚只是朋友,哪能天天見面的?

  駱靜語到八樓來接占喜,禮物的東西很多,睡覺的紙箱、貓包、貓砂盆、牛奶、針筒、水盆、飯盆、貓糧……駱靜語怕占喜拿不了,就來幫她。

  兩人一起坐電梯到十五樓,出來後,占喜想當然地問︰「小魚,你住哪一間啊?02還是03?」

  1501是顧心馳家,小魚一個人住,總是住中間的小戶型吧,占喜是這麼考慮的。

  駱靜語看完她的唇語後,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特別燦爛,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啊……原來他一直沒告訴歡歡,他家的門牌號。

  駱靜語偏了下頭,示意占喜跟他走,一個右轉彎,兩人就站在了1504門前。

  占喜︰「……」

  如果她沒記錯,房東阿姨說過,這棟樓裡的04室是大戶型,有140方!

  駱靜語已經在拿鑰匙開門了,大門打開後,占喜的眼睛瞬間瞪大。

  她看到一間好寬敞、好明亮、好時尚的客廳,和她那間小小的、土土的客廳完全沒法兒比!

  駱靜語先走進去,回頭一看,占喜還愣在門外,他又一次笑起來,把手裡的東西放到玄關櫃上,朝她招招手。

  占喜走得都快要順拐了,微張著嘴,下巴都要合不上。

  駱靜語從鞋櫃裡給她拿拖鞋,占喜咽了下口水,難以置信地問他︰「這是你家啊?」

  駱靜語抿著唇輕輕點頭。

  占喜又問︰「租的還是買的?」

  駱靜語指指占喜,右手食指再點點自己的太陽穴,畫了幾個圈,這是他倆之間特定的手語──「妳猜」。

  占喜遲疑著問︰「你……買的?」

  駱靜語又點點頭,還笑著聳了聳肩。

  占喜驚呆了︰「我的天啊……小魚你原來是個土豪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4:34 PM

第26章 我早就過了十九歲了

  占杰在十分鐘前給占喜打過電話,說自己已經出發了,所以,占喜其實沒時間好好參觀駱靜語的大房子。

  她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廚房,好大呀……米白色台面,銀灰色櫥櫃,裝修得很現代化,還特別乾淨。

  有趣的是,清冷的主色調外,台面上擺著的瓶瓶罐罐、牆上掛著的平底鍋卻是暖色系,紅的黃的橙的都有,造型都偏簡潔精緻。

  占喜覺得,這個廚房就跟小魚給人的感覺一樣,一衝眼看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接觸多了,就會發現他其實非常非常溫暖。

  回到略顯空蕩的客廳,占喜看到靠近陽台處有一個花架,上面擺滿了花草盆栽。這麼冷的季節,有幾盆花居然開得正艷,占喜都叫不出它們的名兒,只知道主人將它們照顧得很好。

  而玻璃移門外的陽台上,更是綠意一片。

  冬天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客廳,占喜瞇了瞇眼睛,能看到空氣裡飛舞著的細小塵埃。

  她轉頭看向駱靜語,他穿著一身深色運動服,正抱著臂、閒閒地倚靠在那張碩大的白色工作台旁,兩條長腿交叉而立,見她望過去,歪了歪頭,唇邊漾起一抹柔柔的笑。

  占喜走到他身邊,看到工作台上攤著很多她不認識的材料和工具,還有一些半成品首飾。她記起小魚拍給她的那些照片,那只缸啦,各種首飾啦,插著葵百合的玻璃瓶啦……原來都是擺在這張桌子上拍的。

  駱靜語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真遺憾,作為這間房子的主人,他在裝修時花了很多心思,這時候一肚子話,卻沒辦法介紹給她聽。

  占喜的手指掠過桌面,拿起一件首飾好奇地看。

  這是一款草莓髮夾,和第一次在小魚的視頻裡看到的那款草莓胸針似乎是同一系列,草莓紅彤彤圓滾滾的,很討人喜歡。

  占喜轉頭對駱靜語說︰「我以前也有過一個草莓髮夾,不過不是燙花做的,沒這個可愛。」

  駱靜語拿出手機打字︰【這個沒有做好,做好,我送給妳。】

  占喜咯咯直笑︰「你怎麼又要送我東西啊!這是十幾歲小姑娘戴的,我戴太幼稚啦!」

  駱靜語也笑,打字道︰【我覺得,妳帶很好看了!】

  占喜放下首飾後再一次環視客廳,說︰「小魚,你家好漂亮啊!」

  駱靜語不好意思了,指指幾扇關著的房間門,用眼神詢問她要不要都看看。占喜搖搖頭︰「先不參觀啦,以後有機會的。我得下去了,我哥一會兒就到小區門口來接我。」

  說完,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好的A4紙遞給駱靜語︰「喏,怎麼養禮物,我都寫好了,你照著做就行。」

  駱靜語接過來看,紙上是占喜手寫的「禮物飼養指南」,關於如何餵食、餵奶、清理貓砂、伺候睡覺……全都寫得詳詳細細。

  他衝她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占喜便把禮物從貓包裡抱出來,交到駱靜語懷裡。

  小奶貓乖乖的,占喜摸摸牠,小聲說︰「小禮物,妳在小魚叔叔這兒要聽話啊,不能調皮搗蛋,媽媽過幾天再來接妳。」

  駱靜語小心地抱著禮物,對著占喜微笑。

  占喜把禮物的東西一樣樣擺好,轉身對駱靜語說︰「那我……先走了。」

  駱靜語眼神裡又透出疑問,但因為抱著禮物而無法拿手機,眼睛眨巴了幾下,連嘴唇都微微張開,像是有點急。占喜看在眼裡,問︰「你是想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嗎?」

  天啊!駱靜語的心思被占喜說破,覺得雞蛋老師真是神了!

  他釋然地點點頭,占喜說︰「我得一號回來,下周三下午。」

  駱靜語心算了一下,她要回家五天啊……這麼久,神色就顯出了幾分不捨。

  占喜笑咪咪地說︰「我回來了,給你帶我們家那邊的特產呀。」

  駱靜語抿著唇輕輕搖頭,占喜說︰「不貴的,都是吃的。」

  她真的該走了,駱靜語抱著禮物將她送到門口,占喜穿好鞋後向他揮揮手︰「小魚,拜拜,明年見。」

  駱靜語向她點點頭,目送著她走進電梯,一直到電梯門關上,他才收起笑,略顯失落地關上了門。

  小禮物在他懷裡動了動,駱靜語低頭看牠,見牠瞇縫著眼睛張開了嘴,他想︰妳是在叫她嗎?是不捨得嗎?

  還是像我這樣,她才走,就已經開始想她了。

  ──

  桐縣是大錢塘的市轄縣,是一個經濟發達、風景優美的縣城。它的區號和錢塘一樣,主城區已經完全城鎮化,地理位置在錢塘西面,出城後走高速要近兩個小時才能到。

  而占喜和占杰的老家,就在桐縣下轄的富椿鎮,同樣,那也是個各方面發展得生機勃勃的好地方。

  路上,占杰開車,秦菲坐在副駕,占喜和威威坐後排。

  占喜發現秦菲不太高興,猜測可能是因為要回婆家。

  老媽和秦菲真是積怨很久,不僅在占杰談戀愛時反對,還有結婚時因雙方老家婚嫁習俗不同,為了幾萬塊錢彩禮也鬧過矛盾。後來秦菲坐月子,她的親媽來錢塘照顧,兩母女居然又和遲貴蘭產生過齟齬。

  幸好,這次占杰和秦菲只住一晚,占喜祈禱她們能和平相處,不要再吵起來。

  車到服務區,占杰上過廁所後嚷嚷著前一晚加班太累,不想再開車,秦菲便換到了駕駛位。

  又開了一個多小時,車到富椿鎮,街邊景色漸漸變得熟悉。很快,家裡那棟深灰色的三層小樓就出現在占喜的視野裡。

  四人下車後,占喜就看到遲貴蘭已經等在門口,老媽燙一頭短卷髮,身穿軍綠色羽絨服,小臂上戴著花袖套,看到兒子女兒的身影,立刻笑出了滿臉褶子,小跑步地迎過來。

  「奶奶!」占凱威禮貌地叫人。

  「哎呦我的大孫子哎!讓奶奶看看是不是又長高啦!」遲貴蘭想把威威抱起來,占杰趕緊阻止︰「媽,小心你的腰!威威都快六十斤了!」

  「真抱不動啦,你們趕緊洗洗手,吃飯了。」遲貴蘭放開威威,又看向占喜,眼睛一瞪,「妳省考報名報好了沒?」

  「報好了報好了。」占喜連連點頭。

  「就知道妳最聽話。」遲貴蘭立刻眉開眼笑,捏捏女兒的臉,「歡歡,妳是不是瘦了呀?沒好好吃飯嗎?瞧這小尖下巴!」

  「沒有啊,妳什麼眼神呀。」

  占喜覺得自己吃飯挺好的,尤其最近還吃了好幾次小魚做的大餐,每次都是四、五個菜,感覺自己都胖了呢。

  秦菲提著禮物走在最後,聽到這句話後看了遲貴蘭一眼,遲貴蘭也看看她,秦菲喊人︰「媽。」

  「哎!菲菲,快進去吧,吃飯了。」遲貴蘭說完就挽住了占喜的胳膊,母女兩個親親熱熱地進了大門。

  這棟三層小樓帶一個很大的院子,遲貴蘭開了一小塊地用來種蔬菜,還養了幾隻雞,這一天因為兒女回家,特地殺了一隻,給他們炖雞湯。

  老爸占強在一樓客廳看電視,看到兒女們進屋很高興,幾人聊過幾句,占喜問︰「爸,我奶奶呢?」

  「在房裡。」占強回答。

  「我去和奶奶說說話。」占喜高興地要去一樓臥室。

  遲貴蘭聽見了,大聲說︰「妳奶奶現在耳朵可背!說啥都聽不見,嗓門兒倒是很大,我每次和她說話都累得夠嗆,妳別白費力氣了。」

  占喜笑笑︰「沒事兒,我不說,就聽奶奶說唄。」

  她想,論如何和耳朵聽不見的人交流,她可太有經驗了!

  占喜小時候,爸媽在廠裡上班,都是奶奶照顧她,祖孫二人特別親近。

  奶奶脾氣好,老爸隨了她,占喜覺得自己的脾氣也是隨了奶奶。

  老媽嫁進門後因為性格強勢,也曾和奶奶鬧過不愉快,但奶奶都沒和兒媳婦計較。也是因為她和淡的性子,才能和兒子兒媳相安無事地生活到現在,不管遲貴蘭怎麼鬧騰,老太太都只是樂呵呵地笑。

  占喜在奶奶房裡陪她說了會兒話,遲貴蘭便叫她們出來吃飯。

  回家後的第一頓午餐吃得溫馨平靜,吃完後,遲貴蘭對秦菲說︰「菲菲啊,妳把菜收拾一下吧。」

  秦菲︰「?」

  占喜知道老媽的意思,這是要秦菲洗碗了,立刻站起來說︰「我來收我來收。」

  遲貴蘭看了她一眼,疊著碗說︰「哎算了算了,還是我來吧,妳們這些年輕人都是享福的命,像我們這種勞碌命啊,永遠都閒不下來……」

  秦菲翻了個白眼,依舊沒動。

  占杰翹著二郎腿在邊上打遊戲,恍若未聞。占喜想幫老媽疊碗盤,遲貴蘭說︰「說了叫妳別動!水可冷。」

  眼睛卻還在一下一下地瞟著秦菲。

  秦菲在桌子底下踢了占杰一腳,占杰茫然地抬起頭,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他也是很有經驗,起身挽起衣袖對遲貴蘭說︰「我來洗碗吧,早說了叫妳把水槽通個燃氣,能有熱水,妳非不聽。」

  遲貴蘭冷哼著拍開兒子的手︰「那很麻煩的呀,要重新接水管的。哎哎你也別動,開了一路的車了,累不累啊。」

  占杰很尷尬,占喜小聲嘟囔︰「今天大部分都是嫂子開的車。」

  遲貴蘭︰「……」

  秦菲也是沉得住氣,說不動就不動,最後,還是占杰把碗給洗了。

  吃過午飯,因為占杰占喜三個月沒回家了,一大家子在一樓客廳看電視、閒聊天。

  遲貴蘭打了幾個電話,把她兩個親姐妹也叫過來,占杰給姨媽們都帶了禮物,大家閒著沒事,乾脆支起桌子打麻將。

  三個小老太太加上占杰湊一桌,占強陪著孫子看動畫片。

  秦菲沒打,她業務很忙,時不時地就要接電話。

  占喜也沒打,因為打得不好,也不太喜歡,就坐在邊上玩手機。

  ──

  駱靜語因為平時要拍燙花視頻,有全套的拍攝設備。

  他在次臥用支架架起手機,調整好角度,自己曲起兩條長腿坐在飄窗上,抱著禮物給牠餵奶。

  占喜在紙上寫著,禮物肚皮上的絨毛已經長出來,醫生說差不多可以斷奶了。

  喝完奶,小白貓窩在駱靜語懷裡,兩個毛絨絨的小爪子抱著他的手指頭嘬,樣子好萌。駱靜語揉揉牠的肚皮,抬起頭對著手機無聲地笑,一會兒後,他走過去關掉拍攝,把視頻發給占喜。

  看著視頻裡又暖又帥的年輕男人,占喜悄悄地紅了臉,情不自禁地把視頻下載到手機裡。

  她安慰自己說︰我其實是為了看貓。

  不止這一段視頻,還有禮物在地板上走路的樣子,牠還不太會走,搖搖擺擺的,偶爾還會摔一跤,整個兒撲街。駱靜語就把牠抱起來,寵溺地揉揉牠的頭。

  占喜看著幾段視頻直樂,接著就和小魚愉快地聊起天來。

  【雞蛋布丁】︰你給禮物清理過貓砂嗎?

  【好大一頭魚】︰做過了,好臭![吐]

  【雞蛋布丁】︰[破涕為笑][破涕為笑][破涕為笑]

  【雞蛋布丁】︰不要嫌棄牠!還是個小寶寶!

  【好大一頭魚】︰牠學習會啦臭臭,走路是就不好,很笨。

  【雞蛋布丁】︰說的好像你小時候學走路沒摔過跤似的。

  【好大一頭魚】︰我媽媽說了,我11月過會走路,很聰明了!

  【雞蛋布丁】︰那我比你晚,我14個月才會走呢。

  【好大一頭魚】︰沒關係,妳學習說話一定是比我早了[呲牙]

  【雞蛋布丁】︰[暈]

  【好大一頭魚】︰[偷笑]

  這人瞎開玩笑,占喜都不知道該怎麼回。

  小魚這人也很神奇,沒見面前一口一個自己條件差,怕她害怕怕她討厭。真見面了,被她知道他聽不見,他反倒不那麼介意了,還拿這事兒來逗樂子。

  【雞蛋布丁】︰你記得給禮物保暖啊,別老讓牠在地板上走,地板很冷的。

  【好大一頭魚】︰知道!我抱她了,她吃我的手指。

  他又發來一張照片,是右手拿著手機湊很近拍的,禮物窩在他懷裡,又在嘬他的左手手指。

  占喜的意志力相當薄弱,這時候眼睛都沒看貓了,只顧著看他漂亮的手。

  她想這人壞得很,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哼!肯定是故意的!

  正對著手機傻笑時,占喜聽到遲貴蘭的聲音︰「歡歡?」

  「啊?」占喜連忙抬頭,遲貴蘭在麻將桌上狐疑地看著她︰「叫妳好幾聲了,和誰聊天這麼開心啊?」

  「沒有啊,沒聊天!我……」占喜臉發熱,結巴道,「我就是……看搞笑視頻呢。」

  遲貴蘭像是不太信,看了女兒一會兒後,注意力才回到麻將牌上。

  「對了,歡歡啊,妳記不記得崔琳?」小姨轉頭問她,「以前和妳上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

  占喜說︰「記得啊,怎麼了?」

  「她這個月結婚了,男方家條件不錯,是錢塘郊區的一個拆遷戶,來迎親時場面可大,估計花了不少錢。」小姨又轉向遲貴蘭,「二姐,崔琳長得比咱們歡歡差多了,學校也不好,工作也就那樣,她都能嫁得風風光光,咱們歡歡這麼漂亮,以後肯定能嫁個特別優秀的小伙子!」

  「哼。」遲貴蘭摸了一張麻將牌,不屑地開口,「嫁個拆遷戶就叫嫁得風光啊?四條。」

  大姨說︰「拆遷戶還不好啊?家裡好幾套房呢!三筒!」

  「跟暴發戶似的,有什麼好的呀?」遲貴蘭又哼了一聲,「我是看不上的,我們歡歡有文化,以後是要進好單位上班的,要嫁也是嫁文化人,那種書香世家啦,公務員啦,銀行的啦我最喜歡。醫生不行,嘖嘖,太忙,老師嘛……大學老師可以,中學的也不怎麼樣。」

  占杰插嘴︰「那警察呢?碰!」

  「開玩笑啊!那麼危險的工作,根本不著家的呀!」遲貴蘭瞪占杰,「阿杰你可千萬別給你妹亂介紹對象啊,工作不穩定的絕對不行,工作危險的更加不行!」

  占杰訕笑︰「我哪兒敢啊。」

  占喜︰「……」

  小姨呵呵直笑,回頭問占喜︰「歡歡,妳媽媽對妳期望好高哦,妳得抓緊啦,現在有對象嗎?」

  占喜搖搖頭。

  「胡了!」占杰叫起來。

  遲貴蘭一推麻將牌,站起身喊︰「老占,你來打,我不打了。」

  占強坐上遲貴蘭的位子,遲貴蘭到占喜身邊坐下,也不掩飾,直接拿過女兒的手機,樂呵呵地說︰「來,給媽媽解個鎖。」

  占喜傻眼了︰「幹嘛呀?」

  遲貴蘭微笑︰「妳不是在看搞笑視頻嗎?笑得這麼開心,給媽媽也看看。」

  占喜︰「……」

  打死她都不會解鎖的!她和小魚的聊天還掛在微信最上面呢,裡頭有小魚的照片,還有視頻,都是剛發的!

  遲貴蘭盯著女兒︰「解鎖呀。」

  「我不!」占喜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媽,我都二十三了,過完年都二十四了,妳別再把我當小孩看好嗎?」

  「妳那麼緊張幹嘛?」遲貴蘭都樂了,低頭看手裡黑屏的手機,「是不是在和男孩子聊天啊?就算和男孩子聊天,媽媽也不會說妳呀,妳這年紀本來就該找對象啦。」

  「媽,妳別管我在幹什麼,反正我現在大了,不想給妳看手機。」占喜緊張極了,大一時的那件事記憶猶新,簡直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

  麻將桌上的四人都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無人敢做聲。

  遲貴蘭正色道︰「就算妳大了,妳也是我女兒,妳這個人太老實太單純了,交的朋友很多都亂七八糟的,媽媽是怕妳被人帶壞,被人騙啊。」

  占喜說︰「媽妳信我,我不會的,我知道怎麼交朋友。」

  「呦?還真是男孩子啊?」遲貴蘭像是明白了,激動地問,「他什麼條件?幾歲啊?哪兒人?學歷多高?做什麼的?一個月掙多少錢?」

  占喜要崩潰了,求救般地望向麻將桌,占強和占杰都扭開了頭,占喜死死攥著拳頭,生怕老媽來抓她的手強行解鎖。

  就在雙方對峙時,秦菲開口了︰「媽,歡歡大了,該有自己的隱私,您這也管得太嚴了吧?」

  占喜感激地看向秦菲。

  遲貴蘭也扭頭看兒媳︰「嚴嗎?要是不嚴點兒,還沒結婚就和男的同居了,我找誰說理去?」

  占杰額頭上的汗都要流下來了。

  秦菲臉色變冷︰「媽,這話我可不愛聽了,您什麼意思啊?」

  「我沒什麼意思,我們家歡歡從小聽話懂事,我就是不想她學壞。」遲貴蘭掃一眼占杰,又瞥向秦菲,「本來嘛,歡歡畢業了住在你們家,我很放心的,結果她居然出來租房子住,妳說這是為什麼呀?這麼大個姑娘一個人住,我天天都擔心得睡不著哦!」

  秦菲火了,看向麻將桌,占杰與她目光相對後說了一句︰「媽,我們家離歡歡單位實在……」

  「你給我閉嘴!沒你的事兒。」遲貴蘭打斷兒子的話。

  整個客廳氣氛變得沉默又尷尬,只剩下電視機的聲音。秦菲起身喊兒子︰「威威,上樓,媽媽陪你做作業去。」

  威威不情願︰「我動畫片還沒看完呢!」

  「別看了,馬上要期末考了,先做作業。」秦菲不由分說,牽著兒子、提著書包上了二樓。

  「沒大沒小,農村出來的就是沒教養。」遲貴蘭嘀咕了一句後又看向占喜,占喜已經冷靜下來了,默不作聲地拿過老媽手裡的手機,也站起身︰「我也回房了。」

  「歡歡!」遲貴蘭叫她。

  占喜停下腳步,也沒回頭,低聲說︰「媽,我早就過了十九歲了。」

  ──

  夜裡,占喜吃過晚飯就借口回房,她的房間在三樓,隔壁沒人,除了上廁所和洗澡,她就沒再出來過。

  占喜知道遲貴蘭的控制欲一直都很強,從小到大,母親做的很多事都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占喜以前小,不懂反抗,她的轉變是在上大學後。十九歲時發生的那件事是個轉折點,後來又被自由自在的羅欣然影響,再從另外兩個室友那裡知道了她們寬鬆、親密、和諧、信任的家庭氛圍,占喜終於明白,老媽的言行已經過於偏激。

  但她還是想不到,她都這麼大了,老媽還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此理直氣壯地要求看她的手機!

  就跟高中時不分青紅皂白就翻她書包一個樣。

  躲在被窩裡,占喜打開微信,看到駱靜語發來的消息。

  【好大一頭魚】︰禮物睡覺了,妳呢?

  【雞蛋布丁】︰我還沒睡。

  【好大一頭魚】︰我給睡覺箱子哇一個洞,她可以選出來,我給箱子旁邊放水盤和食物,她可以吃。

  占喜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沒寫到紙上的一件事告訴給小魚。

  【雞蛋布丁】︰小魚,這幾個晚上,禮物一開始是睡在箱子裡,但是半夜牠會醒,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沒有安全感。牠會叫,還會用爪子撓箱子,所以我後半夜都會把牠抱到床上去睡,牠又會睡著的。醫生說小貓每天要睡很長時間,近二十個小時,所以,要是可以,拜託你半夜去看看牠,別的沒什麼,我就是怕牠吵到鄰居。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我會去看,放心。

  占喜挺不好意思的,這個要求對駱靜語來說真的很過分,他聽不見小貓叫,不能第一時間知道牠醒來了,大半夜的還要顧著一隻貓,他自己都會睡不好。

  【雞蛋布丁】︰你要是覺得牠上床太髒,就給牠墊得再厚一點,可能牠就不會叫了。

  【好大一頭魚】︰我不害怕髒,她很可愛。[微笑]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互道晚安,占喜睡覺了。

  半夜不知幾點,有個人悄悄進了占喜的房間,也沒開燈,在她床頭邊摸了半天,床頭櫃上沒有,枕頭旁邊沒有,包裡也沒有……那人甚至把手伸到占喜枕頭底下去摸,占喜翻了個身,那人才停下動作。

  一會兒後,那人一無所獲,輕輕地「哼」了一聲,才心有不甘地離開了房間。

  黑暗中,占喜睜開眼睛,渾身緊繃,一動不動。

  她的手機已經關機,藏在書櫃底下一個抽屜的最裡頭,上面蓋滿了舊書,就算被打電話都不會響,不會亮。

  很久後,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心裡做了決定,明天開機後,她要刪掉和小魚的聊天記錄,還有林岩的,王赫的,大學男同學的,單位裡另一些男同事的……全部、全部都要刪掉。

  唯一捨不得的就是和小魚的聊天……一個多月了,他們有過數不清的對話,發過數不清的照片……但是必須要全部刪掉!

  真叫人難過。

  占喜實在沒辦法,她要在家待五天,五天裡她不可能時時警惕。太難了!十九歲時發生的那件事,她絕對不允許再次發生!

  尤其,對方可能會是小魚。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4:49 PM

第27章 新年快樂

  手腕上的手環振動起來,駱靜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他打開檯燈爬下床,第四次去看禮物,看到的終於不是前三次小貓熟睡的場景。

  禮物醒了,想從紙箱上的洞裡鑽出來,也不知是駱靜語把洞挖得太小,還是禮物不太會走路,牠的腦袋和前爪已經在洞外,後爪和屁股還在箱子裡,出不來進不去,正在使勁兒刨地板。

  駱靜語聽不到牠的叫聲,想像著小家伙一定急得直叫,他笑著將小貓抱起,帶牠回床上睡覺。

  他的床很大,1米8寬,把禮物放在身邊,看著牠乖乖地窩下來,駱靜語揉揉牠的腦袋,對著牠比起手語︰【想媽媽了嗎?我也想她,不過現在很晚了,我們睡覺吧。】

  禮物沒再鬧騰,陪著駱靜語一塊兒安然入睡。

  ──

  周日早上,吃過早餐後,占杰說要開車帶老婆兒子去桐縣一個景點玩,問占喜去不去。

  前一晚,秦菲都不願搭理占杰,占杰想半天才想出這個辦法哄老婆,威威聽說要出去玩,興奮得不行,秦菲看兒子這麼高興,也就同意了。

  占喜其實挺想去,那個景點最近兩年才建成,她還沒去過。不過,她知道自己要是去,老媽肯定也會去,老媽要是去了,秦菲就會玩得不開心,於是就借口說那個景點有高空玻璃棧道,她恐高,不敢去。

  果然,她不去,遲貴蘭也就說不去,占杰一家三口便高高興興地出了門,說玩好後直接回錢塘,不再回家。

  占喜待在家裡很無聊,微信上的聊天記錄已經被她刪得乾乾淨淨,也不敢再和小魚聊天,只能去陪奶奶。

  無奈奶奶八十六歲高齡,耳朵實在太背,占喜幾乎用喊的她都聽不清,只顧自己說個不停,要歡歡好好吃飯,好好學習,不要闖禍惹老師生氣……

  奶奶都搞不清孫女兒已經畢業了,以為她還在上大學。

  從奶奶房裡出來,占喜又陪老爸看電視,一部抗戰神劇,看得她一臉扭曲。老媽準備午飯時,占喜進廚房幫忙,不出意外又被好大一通念叨,翻來覆去那些話,聽得占喜耳朵起繭。

  下午,表姐尹莉帶著男朋友來找占喜玩,占喜有如看到救兵,跟著表姐就溜了出去。

  尹莉是大姨的二女兒,比占喜大兩歲,大專畢業後回到桐縣中心城區上班。因為桐縣房價比錢塘低很多,家裡就給她買了一套二居室,讓她和男朋友舒舒服服地住在自己的小窩裡,聽說占喜回來過元旦,尹莉特地回到鎮上找她玩。

  占喜和尹莉的男朋友小劉不熟,三個人一起去鎮中心的百貨大樓逛街時,一對小情侶手牽著手在前頭走,占喜只能雙手插兜、化成一只電燈泡跟在後頭。

  啊……她也想談甜甜的戀愛,就像尹莉和小劉那樣,你捶我一下,我推你一把,互相拌嘴,過會兒又膩膩歪歪地黏在一起。

  就算買奶茶,兩人都要嚐嚐對方的口味,小劉吐槽尹莉的奶茶難喝,卻還是一口氣喝掉一大截,尹莉氣得跳腳,換來的是被小劉親吻了一下額頭。

  占喜︰「……」

  嘔!人生怎會如此艱難!!

  占喜幾乎全程被餵狗糧,酸成一顆檸檬精。看著尹莉和小劉卿卿我我的樣子,她想像著有一個男生也能這樣和她打鬧,揉她腦袋,逗她笑,在她受凍時把她的手捂在他的大衣口袋裡取暖。

  腦海中,那個男生的臉漸漸變得清晰,高高的個子,一身黑衣,膚色白淨,長著一雙漂亮又溫柔的眼睛,眼睫毛還賊長。

  居然是小魚!

  占喜嚇了一跳,右手捂住左胸,像是防止亂跳的心臟從裡頭蹦出來。

  逛完街,三人開車回家,在車上,尹莉問占喜最近過得怎麼樣。

  占喜發現自己沒什麼可說的,生活中,除了認識小魚算是驚喜,其他方面都是死水一潭。

  尹莉笑道︰「我聽二姨說,妳要考公務員,她說妳肯定考得上。」

  「誰能肯定考得上啊?」占喜無語,「妳別聽我媽瞎說。」

  「妳從小就是家裡讀書最好的一個。」尹莉掰著指頭數,「妳哥不行,我和我姐不行,小姨家兩個也不行,三舅家那位更別提了。歡歡,我覺得妳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指不定就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一個,我就等著抱妳大腿啦。」

  占喜臊得慌︰「莉莉姐,我就是個本科生!現在本科生滿大街都是,別人家誰還沒個碩士博士呀,我室友都還在讀研呢。」

  小劉邊開車邊哈哈大笑︰「莉莉,妳妹的意思是你們家其他兄弟姐妹都太菜了!」

  尹莉大叫︰「你閉嘴呀!」

  占喜好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尹莉挽住她胳膊,「其實吧,妳媽對妳期望高也不是沒道理,妳長得好看,讀書又好,人又溫柔懂事,不管找工作還是找對象,都可以好好挑。咱們全家都可好奇了,將來妳會找一個多牛逼的老公!」

  占喜︰「……」

  她好努力、好努力才把腦海裡又冒出來的小魚像打地鼠一樣給砸回去,簡直心慌意亂,想著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也就一天沒和小魚聊天啊,難不成,想他了嗎?

  ──

  駱靜語貼著晚飯時間回父母家吃飯,駱曉梅和高元也來了。

  閻雅娟很不滿,埋怨兒子越來越不著家,說是每周回來一趟吧,都不陪爹媽說說話,來了就吃,吃完就要走,還順走兩隻醬鴨,太不像話!

  駱靜語哈欠不斷,昨晚為了禮物沒睡好,眼皮子都耷著,耐心地看老媽打手語。

  閻雅娟一臉生氣︰【你晚上幾點睡的?做賊去啦?別糊弄媽媽,我看你是找對象了吧?上禮拜剛拿兩隻醬鴨,今天又要拿!你拿醬鴨當飯吃啊?一隻醬鴨一百三十塊錢呢!你爸醬的速度還趕不上你吃得快!老實交代,是不是把鴨子送姑娘了?】

  駱曉梅和高元嗑著瓜子,在邊上看熱鬧。

  駱靜語很沒出息地又紅了臉,抬起手心虛地打手語︰【沒有,我就是自己吃。】

  他想他也沒說謊,占喜每次蒸醬鴨,他都有份吃。

  閻雅娟又數落了他幾句,駱靜語決定說實話,打開手機相冊給老媽看,打手語道︰【我養了隻貓,要回家照顧牠,牠還很小。】

  駱曉梅也湊過來看,小貓的確是小貓,只是……

  她抬頭打手語,神情揶揄︰【小魚,你這視頻是拍給誰看的呀?還對著鏡頭笑。】

  兩個女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駱靜語臉上,他頭皮一炸,瞌睡都給嚇醒了,想解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個合理答案,乾脆比手語道︰【沒有!隨便拍的,我要走了,我好睏啊!】

  駱靜語逃跑以後,駱曉梅和閻雅娟對視一眼,老媽疑惑地打手語︰【小魚是不是真的找對象了?】

  駱曉梅掩著嘴笑,比劃道︰【可能是哦,最近他很不對勁。】

  坐在回家的地鐵上,駱靜語回想自己之前的反應,也覺得不對勁,他……太不淡定了,跟個愣頭青一樣。

  手裡提著的環保袋裡裝著兩隻醬鴨,是帶給歡歡的,老爸笑話他每次回家都連吃帶拿,再這麼下去要問他收錢才行。

  駱靜語想,歡歡會給他帶特產呢,他總得回禮吧,特地買禮物顯得太刻意,送給她的燙花飾品又沒做完,帶兩隻家裡做的醬鴨最好不過了,多自然啊!歡歡喜歡吃,肯定不會多想。

  這一整天,歡歡沒有聯繫過他,他給她發過微信,是禮物萌萌的照片,但她沒回。

  她不回,駱靜語也不會催,歡歡回家了嘛,總要見朋友和親戚,哪能一直和他聊天呢?

  回到家,駱靜語四處尋找禮物的身影。

  家裡空調和燈沒關過,還留著貓糧和水,他聽不見,也沒法子開口叫,只能到處找。

  最後在主臥床底下找到禮物,駱靜語跪趴在地上伸手逗了半天,禮物才不情不願地鑽出來。駱靜語把牠抱在懷裡,心想小貓是不是生氣了?因為他出門幾個小時,以為他不要牠了?

  這麼小氣的,歡歡一整天沒理他呢,他都沒生氣。

  駱靜語給禮物做了一個新的小窩,用更大的紙箱裁扁,裡面除了墊上歡歡拿來的毯子,還加了一件厚厚的舊棉衣。

  禮物白天會窩在紙箱裡睡覺,上廁所時則連滾帶爬地去貓砂盆,駱靜語每次看到牠走路的樣子,都特別想笑。

  洗過澡,他在工作台前開工,禮物繞著他的腳打轉,還伸長前爪往他小腿上扒,駱靜語乾脆把牠抱到大腿上,讓牠待著。

  小黏人精──他無奈地搖搖頭,拿起筆來繼續畫圖。

  他畫的是那棵櫻花樹的設計圖。

  其實用燙花做一棵樹,只需要畫簡圖即可,樹嘛,千姿萬態的,又不是畫成什麼樣就能做成什麼樣。枝幹、花朵和葉片都要在組裝時調整造型,不過駱靜語還是想畫一下效果,給池江先生看。

  鉛筆打草稿,勾線後擦掉鉛筆線,他復印了一張留底,再用馬克筆上色。駱靜語有美術功底,畫出一棵粉粉的染井吉野櫻後,他將之掃描到電腦上,試著給樹配背景牆。

  董承說了,到時在池江夫人的生日宴上,不能只突兀地出現一棵樹,太奇怪了,需要配上背景牆。

  駱靜語會用設計軟件,做了幾個方案後,他發到董承的郵箱,又打開董承發給他的那套和服設計圖看起來。

  設計圖上有一個淺淺的水印,駱靜語認出那是一套京友禪。

  徐卿言老師曾給他們講過和服相關知識,因為要學到相匹配的飾品製作。駱靜語知道訂製一套京友禪的價格,足以買下占喜住的802室。

  這個認知令他不敢怠慢,觀察得更加仔細。

  這套京友禪是冷金色線粉底色留袖,花紋所用工藝是貼金染。駱靜語放大看,花紋是八重櫻,還有一些相配的植物花草,看上去春意盎然,又不顯得浮誇稚嫩,很適合池江夫人這個年齡段的日本女性,優雅又不失風趣。

  腰帶是用打籽繡繡的織帶,花紋像圖騰,駱靜語看不太懂,猜測會不會是池江先生的家紋。

  這種高級訂製的和服,會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和愛好。駱靜語摸著下巴,心想池江夫人應該是一位熱愛自然、知性優雅,又很傳統守禮的女性。

  他拿出素描紙畫起草圖,這一晚畫完櫻花樹,他只打算將髮梳的設計簡單理個思路。和服上是八重櫻,髮梳自然也用八重櫻,還要搭配鑽石,不能太複雜,要不然池江先生學不會……

  駱靜語畫得投入,不知過了多久,發現大腿上的禮物已經睡著了。

  他摸摸小貓,拿出手機看,居然已過凌晨!

  可是,歡歡還是沒理過他。

  駱靜語很失落。

  占喜就像失聯了一樣。

  她在周一早上給駱靜語發過一條微信,說這幾天不方便聊天,但沒說原因,從那以後就再也沒來過消息。

  駱靜語沒辦法,也不敢打擾她,只能每天做一個合格的鏟屎官。

  晚上,禮物再也沒在紙箱裡睡過覺,都上床和駱靜語一起睡,認準一個位置,乖乖地挨在他身邊。駱靜語起先不太習慣,睡過幾晚後也適應了身邊多出一隻溫軟的小東西。

  跨年夜,他依舊工作到很晚。

  過零點後,駱靜語起身去廚房煮了兩個水煮蛋。

  他拿起一個雞蛋,用馬克筆在蛋殼上畫了個笑臉,然後左手拿著蛋,右手用手機拍下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是︰新年快樂。

  幾分鐘後,他在一片歡騰的朋友圈刷屏裡看到一條占喜發的圈。

  配圖是一隻噴著水花的卡通鯨魚,配文也是︰新年快樂。

  看著這條朋友圈,駱靜語上翹的嘴角就沒下去過,心裡又酥又暖。

  他站在流理台旁把兩個雞蛋剝殼,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雞蛋真好吃!絕對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沒有之一!

  ──

  新年第一天,萬象更新,占喜穿著遲貴蘭買的新衣服,一件紅彤彤的羽絨服,帶著一麻袋特產,在老媽的陪同下去長途汽車站坐車。

  這幾天,老爸去廠裡上班,奶奶很少出房間,占喜一直和遲貴蘭待在一起,真是苦不堪言。

  買好大巴票,遲貴蘭陪女兒在候車室等車。

  母女兩個並肩而坐,占喜沒再玩手機。她已經佛了,在老媽面前完全可以戒掉手機。

  遲貴蘭又開始絮絮叨叨,占喜也沒表現出不耐煩,始終溫順地聽著。遲貴蘭說了一陣子後突然閉嘴,轉頭看著女兒的側臉,沉聲問︰「歡歡,妳是不是嫌媽媽煩啊?」

  「沒有啊。」占喜一臉無辜,「怎麼會嘛。」

  「我知道妳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遲貴蘭伸手拉拉占喜的衣領,把翻翹起的兜帽毛邊捋順一些,繼續說,「但是,很多事妳還是要聽媽媽說一句,妳畢竟才二十多歲,還不成熟。」

  占喜平靜地看著母親。

  「媽媽文化不高,妳爸也是,這輩子就這樣了,我們那個年代不好,沒有辦法。」遲貴蘭說,「妳就不一樣了,我們家沒有重男輕女這種觀念,這點妳應該知道,甚至可以說,比起阿杰,我們全家都更寵妳。」

  「妳讀書好,爸爸媽媽就算拼了命也會讓妳讀,從來沒想過『女孩子讀書多有什麼用』這種事,妳要是能讀研讀博,我們就會一直供。結果妳說不想考研,行吧,我們也隨了妳。」

  「為什麼要讓妳進體制?妳想過沒有?妳的性子單純,在那種私人單位,妳是拼不過人家的。妳不像秦菲,臉皮厚,會來事,要不然她一個女人家能做業務員嗎?我想都不敢想妳去做業務員!為了談生意陪男人喝酒,還要加班,出差,搞不好還被男人揩油。」

  「妳的性格就適合穩定的工作,朝九晚五,做好分內事就行了。妳是女孩子,媽媽不求妳做什麼女強人,只想要妳安安穩穩過日子,嫁一個好老公,生一、兩個孩子,娘家婆家都把妳當寶,一輩子平安和順。」

  「媽媽知道我們家條件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差,我和妳爸以後都有養老金,不用你們管,房子夠大,萬一拆遷就更不好說了。我們還有個商鋪,妳哥在錢塘也有房有車,真的不差的呀!妳要有自信,像王赫那樣的男孩子,妳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高攀!要我看,他條件都只能算一般!」

  「妳長得多漂亮啊,氣質又好,在我們那塊兒,誰不知道老占家的小女兒長得好!讀書好!又聽話!人人都說妳將來一定能享福。當然媽媽不希望妳做全職主婦,那樣會被婆家看不起。所以,進體制,端上鐵飯碗,對妳來說就是最好的出路!妳要是考上了,優秀的男孩子那是隨便妳挑!」

  「也是因為妳太乖,又太漂亮,所以肯定會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妳,媽媽怕的就是這個。」

  遲貴蘭摸摸占喜的臉頰,「不要像妳嫂子,還有妳那個羅什麼的同學那樣,還沒被婆家看過呢,就急吼吼地和男人處對象,甚至同居!還有尹莉也是,自己買的房子,居然讓男朋友住進去,這像什麼話?萬一分了呢?我可真是看不上!女孩子要潔身自好,別聽社會上講的那些戀愛自由,大多數男的,結婚都在乎這事兒,這是妳的資本!妳懂不懂?」

  占喜麻木地應道︰「懂。」

  內心卻在吶喊︰怎麼還沒檢票啊!!

  母親的觀點永遠都是那樣,難以改變,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在她眼裡大概只有占喜是最純潔最完美的。

  就拿秦菲來舉例,秦菲當初和占杰談戀愛同居,那還不是占杰要求的?老媽怎麼不去怪占杰?都快十年了,還揪著秦菲不放!

  秦菲也好,羅欣然也好,還有尹莉,在占喜眼裡都是努力工作、積極生活、樂觀向上的好女生,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和誰談戀愛?做什麼工作?和誰一塊兒玩?要不要抽煙能不能喝酒?留什麼髮型穿什麼衣服?這些事都可以自己決定!

  占喜沒覺得她們有哪裡不「潔身自好」,反而覺得她們都很自尊自愛,羨慕她們自由自在。

  但是,顯然遲貴蘭不是這麼認為。至少,對於占喜,她套上了一層又一層枷鎖,用「為妳好」這個名頭,致力於將她培養成一個在眾人眼中知書達理、溫柔聽話、工作穩定、沒有陋習、並有貞操觀念的「完美現代女性」。

  妳說她有什麼不對?

  占喜又說不出來,只會感到一陣陣窒息。

  媽媽這麼愛她,從來不打她,從小到大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伺候著她,連看著她的眼神都那麼溫情脈脈,就像一個天底下最慈愛的母親。

  遲貴蘭還在說︰「要不是因為妳奶奶和妳爸,我就去妳那兒照顧妳了。妳從小都不會做飯的,自己一個人怎麼生活啊?我每天想著妳吃飯的事兒就發愁。」

  占喜嚇出一身冷汗,忙說︰「媽,別了!奶奶和爸爸都離不開妳。」

  遲貴蘭深以為然︰「就是說啊!兩個沒用的東西,離了我都要活不下去。」

  「是是是。」占喜拍胸脯保證,「媽,妳相信我,我現在很能幹的,都是自己做飯!因為住得近嘛,下班買菜回家都用走的,時間可充裕了!對了,我還會用高壓鍋了呢!妳千萬不要擔心我。」

  遲貴蘭斜著眼睛看她,占喜重重點頭,遲貴蘭才放了點心,說︰「既然時間這麼多,妳就去報個考公的班吧,媽媽給妳出錢,二月底就要考試了,爭取上岸。」

  占喜︰「……」

  這時,喇叭裡傳來車次檢票的通知,占喜如蒙大赦,幾乎是蹦起來︰「啊!要上車啦!」

  遲貴蘭把她送到檢票口,最後叮囑她︰「歡歡妳記住,絕對絕對不允許自己找對象,知道嗎?有喜歡的男孩子就把條件問清楚,告訴媽媽,媽媽給妳把關。要是被我發現妳和那種不三不四的男孩子來往,妳等著吧,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占喜莫名地覺得自己腿都疼了一下,趕緊答應︰「知道了,我先進去啦,媽媽再見!過年時我和哥一起回來!」

  「去吧,乖乖的啊。」遲貴蘭對著占喜揮揮手。

  占喜在大巴上坐下,一身輕鬆,第一件事就是給小魚發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我上車啦!兩個半小時到西站!

  駱靜語回得巨快。

  【好大一頭魚】︰歡迎回來錢塘!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了[慶祝]

  占喜看了下時間,下午2點,到西站4點半,坐車回青雀佳苑估計要5點半,剛好趕上吃晚飯。

  【雞蛋布丁】︰好呀,不過在我家吃還是你家吃啊?

  【好大一頭魚】︰我家。

  【雞蛋布丁】︰哈哈!讓我看看高級廚房做出來的菜,是不是都能更高級一點![偷笑]

  【好大一頭魚】︰[捂臉]

  【雞蛋布丁】︰先不和你說啦,我想睡一會兒,昨晚睡得晚,現在有點睏。

  【好大一頭魚】︰好的,主意安全。

  大巴比自駕車開得慢,搖搖晃晃地把占喜帶回錢塘,到西站時已經快下午5點。

  占喜從行李架上拿下那一麻袋特產,挺沉的,一手拎包,一手提麻袋,隨著下車的人流走向出站口。

  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漸暗,氣溫依舊很低,出站口人特別多,黑車司機吆喝得很賣力,還有人擠到占喜面前喊︰「美女坐車嗎?美女!給妳便宜點!美女!」

  占喜有點怕,不停地躲避這些人,當又一個黑車司機擋住她路、喋喋不休時,她低著頭著急地往邊上繞,沒想到,另一個人擋在了她面前。

  「讓開!」占喜真的生氣了。

  可是,那人沒動。

  就在這一秒,在如此喧囂吵鬧的出站口,在各種氣味混雜的空氣中,占喜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涼涼的,苦苦的,是說不出名字的草木香。

  她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的,便撞上那雙溫柔又清澈的眼睛。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4:56 PM

第28章 豬肚雞火鍋

  駱靜語穿著那件黑色粗呢風衣,圍著占喜送的灰色圍巾,衣服沒有兜帽,臉上倒是依舊戴著口罩,占喜透過他彎著的眼睛能看出來,他在笑。

  「小魚!」她好意外,更多的是驚喜,雙眼閃著光亮,「你怎麼來啦?」

  駱靜語右手手背抵在下巴下,又指指占喜,這是「等妳」,占喜懂的,心裡暖得要命。

  駱靜語已經接過她手中的麻袋,掂了掂,眼神疑惑地看向她。

  「很重是嗎?」占喜笑著說,「有板栗,蜂蜜,筍乾,番薯,都是很重的東西,有一半是給你的。」

  看明白唇語後,駱靜語空著的那隻手用力搖了好幾下,占喜知道他的意思──不用那麼多,她說︰「要的啦,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兩人已經向路邊走去,占喜原本是打算坐公交車的,西站離青雀門很遠,打車太貴了,可是駱靜語拿出手機晃了一下,指指那些停著的黑車,占喜問︰「你叫車啦?」

  駱靜語點點頭,在路邊停下,麻袋擱到地上後打開手機給占喜看,他叫了一輛網約車,還有5分鐘能到。

  占喜問︰「你為什麼要來接我啊?這麼遠,我以為你在家做飯呢。」

  駱靜語沒回答,又笑起來,口罩上方露出來的眼睛都快彎得看不見了。

  占喜噘噘嘴,指指自己的臉︰「你能不能把口罩拿下來呀!」

  駱靜語聽話地摘下口罩,占喜看到他的臉,有些不自然地說︰「挺帥一人,幹嘛老要戴口罩。」

  「?」駱靜語似乎沒看清她的唇形,微微皺了皺眉。

  占喜繃不住了,一撇頭︰「沒看懂拉倒。」

  這下子駱靜語不幹了,往她臉的方向跨了一步,彎了彎腰,想要看清她到底說了什麼。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占喜慌得上身後仰,看到她的反應,駱靜語才感覺到不妥,人也立刻站直了。

  相對無言中,他的手機振動起來。

  駱靜語低頭看,是一個電話,可能是網約車司機打來的。

  他把手機遞給占喜,右手比著「6」在耳邊,是打電話的手勢。

  占喜幫他接通,果然是司機,她告知對方位置,掛斷後把手機還給駱靜語。

  「你以前叫車時,碰到這種情況怎麼辦啊?」占喜口齒清晰地問。

  駱靜語指指手機,搖搖手,再做了個在手機上打字的動作。

  占喜明白了,他都是給司機發消息,但也擋不住有些司機還是會打電話來。

  駱靜語又打字給她看︰【定位對了,我在等你。】

  占喜「噗」一聲笑出來,對駱靜語豎起大拇指。

  很快,車子來了,兩人都坐進後排。

  行駛中,駱靜語打開手機相冊,給占喜看這幾天禮物的照片和視頻。他拍了好多,沒能發給占喜,這時候就獻寶樣地給她看。

  「哇!」占喜指著一段視頻,抬頭說,「禮物很會走路了呢!」

  駱靜語得意地挑挑眉,就像一個孩子被表揚了的父親。

  「看起來都長大一點了。」占喜一張張照片、一段段視頻仔細看,一直翻到關於禮物的第一段視頻──駱靜語抱著牠坐在飄窗上,餵完奶後對著鏡頭綻開笑。

  占喜抿抿唇,掀起眼皮瞅他,指著視頻說︰「這個,發給我。」

  駱靜語︰「?」

  「我……那天,不小心……刪掉了。」占喜難為情地笑笑。

  駱靜語比個「OK」,立刻就給她發視頻,占喜心裡一動,看他在相冊裡選擇時,湊過去拍拍他的手臂,手指點點其他幾張照片。

  「?」駱靜語沒太明白,占喜乾脆自己上手,把想要的照片和視頻都給勾了。

  她磕磕巴巴地解釋︰「那天……不小心,刪了好多……」

  駱靜語無奈地笑起來,比了個手語︰指指占喜,右手拇指和四指彎曲,整隻手形成一個「C」,又用雙手比了個心。

  比心!怎麼突然比心啊?占喜瞪大眼睛看他,駱靜語知道她沒猜出來,只能打字道︰【粗心。】

  哦……原來是怪她粗心啊,占喜不開心地撇撇嘴,心想我還不是為了你!

  說歸說,在占喜的「監督」下,駱靜語還是很順從地把照片、視頻九張九張地都發給她。

  占喜心花怒放,雖然聊天記錄沒有了,好歹照片能搶救一些回來,尤其是那幾張有小魚美手的照片,她可太喜歡了!都要都要。

  車到目的地,兩人下車,一路走進單元樓。

  電梯從負一樓地下車庫上來,在一樓開門後,占喜看到裡頭站著一家三口──是顧心馳和他的爸爸媽媽。

  「小魚哥哥,占姐姐,新年快樂!」還沒等他們走進去,顧心馳就叫起來。

  占喜也對他笑︰「新年快樂。」又從麻袋裡掏出一罐蜂蜜遞給他,「我今天剛從老家回來,這是我們那兒出的蜂蜜,送給你吃。」

  「哎呀,小占妳太客氣了。」顧媽媽很不好意思。

  「謝謝占姐姐!」顧心馳收到禮物好高興,叭叭叭地就說開了,「我爸爸媽媽剛才帶我去看電影了!可好看了!本來我們想在外面吃飯的,但所有餐廳都很多人,我們就只能回家吃飯了,原本我是想吃披薩……」

  顧爸爸頭疼︰「你乾脆把身份證號碼報了得了!」

  占喜還是頭一次見到顧爸爸,向他微笑致意。她和小魚一起去十五樓,就沒按樓層鍵,顧心馳以為她忘了,趕緊擠過去幫忙按下八樓︰「占姐姐我給妳按了!」

  占喜︰「……」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再把八樓按熄時,有一隻手已經伸了過去,長按按鍵,八樓樓層鍵就滅了。顧心馳一家三口都望向手的主人,駱靜語長身而立,眼觀鼻鼻觀心,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占喜臉紅紅,心想這部電梯是有毒嗎?

  顧心馳很委屈,翹著嘴巴,心想怎麼做好事這麼難的?

  顧爸爸則恍然大悟!原來這個漂亮妹子住八樓呀?怪不得了……

  十五樓到了,大家各回各家,駱靜語打開門,一陣溫暖的氣息便流淌出來,占喜換好拖鞋就急著叫喚︰「禮物!媽媽回來啦!妳在哪兒呀?」

  客廳裡沒有禮物的蹤影,駱靜語很有經驗了,直接進主臥,跪趴到地上往床底下看,果然,小貓又躲在了裡頭。

  占喜也不顧這是小魚的臥室,跟進去後和他一起趴到地板上,驚訝地叫︰「禮物!妳怎麼在床底下呀?快出來,髒不髒啊!」

  禮物鑽出來了,卻沒往占喜那兒去,直接衝著駱靜語,被他抱起來後還嗲嗲地叫了兩聲。駱靜語則笑咪咪地揉揉牠的腦袋,姿勢嫻熟地將 摟進懷裡。

  占喜︰「……」

  完蛋,女兒被拐跑了!

  她沒敢仔細參觀小魚的臥室,隨著他回到客廳,才知道小魚為什麼沒有留在家裡做飯,原來這一晚,他準備吃火鍋。

  他的客廳沒有餐桌椅,被他不知從哪裡搬出一張折疊餐桌,也是白色,四人位,把電火鍋爐和配菜一一擺上桌,駱靜語又把工作台邊的椅子搬了兩張過來。

  他的椅子非常有意思,一共四把,每把造型、顏色、材質都不一樣,共同點是看起來坐著都很舒服,人能窩進去的那種。

  駱靜語給占喜拿的是一把橙色木製椅子,很厚重,有軟軟的半包靠背和坐墊,占喜人往上頭一坐,滿足地哼了一聲,抬起頭問︰「你從哪兒找來這麼舒服的椅子啊?」

  駱靜語笑笑,拿出手機打字︰【妳喜歡嗎?送給妳。】

  「我天!」占喜一拍腦門,「我喜歡你的房子,你肯不肯送給我啊?」

  駱靜語還挺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可以,那麼我住那裡?】

  占喜沒心沒肺地和他開玩笑︰「你住我的802唄!」

  駱靜語笑著打字,手機遞到占喜面前︰【每個月銀行交8500了,妳工資是夠嗎?】

  占喜差點吐血,人撲過去用小拳頭劈哩啪啦捶他︰「討厭討厭討厭!」

  駱靜語笑得不行,小跳步地躲開占喜的「襲擊」,收起手機脫掉外套,又指指占喜的外套,占喜便把羽絨服脫下來遞給他。駱靜語打量著手裡的衣服,瞄了占喜一眼,又拿出手機打字給她看︰【歡歡,紅色妳穿非常好看了!像草莓。】

  占喜被他弄得面紅耳赤,只能用大叫來掩飾羞赧︰「快去弄吃的啦!我好餓啊!」

  順便還手捂胃部做了一個「餓」的手語。

  駱靜語不逗她了,掛好衣服後去廚房端湯鍋。

  他去接占喜前就把火鍋準備好了,鍋底不是買的,是他自己炖的豬肚雞湯,半隻雞切成小塊在湯裡,加上豬肚,湯汁都炖成了奶白色。

  另外他還準備了很多火鍋配菜,有葷有素,調料也分辣和不辣,最後,他大著膽子拿出一瓶紅酒,試探著給占喜看。

  「還喝酒啊?」占喜是真沒想到,她不太會喝酒,猶豫了一下還是搖著手拒絕了,「有飲料嗎?你喝酒吧,我想喝飲料。」

  駱靜語也沒失望,女孩子不喝酒很正常,趕緊又去找來一紮果汁,占喜表示滿意,等到鍋底滾起來,兩個人便享受起新年裡的第一頓晚餐。

  和小魚吃飯時不方便聊天,占喜已經習慣了,客廳裡很安靜,只有火鍋咕嘟咕嘟冒泡的聲音,還有禮物偶爾轉到他們腳邊,喵喵地叫兩聲。

  豬肚雞湯底很鮮美,占喜吃了好多,抬頭看對面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駝色圓領毛衣,吃相很斯文,近乎細嚼慢咽。占喜和他吃過這麼多頓飯,從沒發現過小魚吧唧嘴,或是出現用餐禮儀中其他不合適的行為。

  他都聽不見,挺難得的,畢竟占杰吃起飯來有時候聲音都很大。

  吃完火鍋,占喜幫駱靜語收拾碗盤,自告奮勇要洗碗,駱靜語哪兒肯啊,把她推出廚房,讓她去陪禮物玩。

  等他收拾好廚房走出來,就看到占喜懶洋洋地賴在橙色椅子上,鞋子都脫了,兩條腿曲著擱在椅面上,懷裡抱著小貓在擼毛。

  駱靜語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占喜看著他,問︰「小魚,你家為什麼沒有沙發?」

  駱靜語想了想,指指客廳那頭的工作台,打字回答︰【沒有位子了。】

  占喜往工作台望去,原來如此!

  小魚的客廳是個很大的長方形,按照常規,靠近陽台的位置是擺沙發茶几電視櫃的,但他擺了一張像公司會議桌那麼大的工作台。如果要放沙發,就只能放到入戶門處、也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這裡采光不夠好,的確不適合。

  駱靜語又補充︰【我的家沒有客人。】

  占喜不滿地看他,指指自己鼻子︰「我不是客人嗎?」

  駱靜語一愣,打字問︰【妳喜歡沙發?】

  占喜笑著說︰「喜歡啊,你不喜歡嗎?我樓下那個小沙發,我都覺得很舒服呢。」

  駱靜語眨巴了幾下眼睛,覺得自己領會到了占喜的意思。

  「哎呦呦,我吃太飽了。」占喜哼哼唧唧,「你菜也準備得太多了,感覺我都吃胖了。」

  面對駱靜語,她一點也不矜持,感覺特別放鬆,特別自在,哪怕他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兩個人待在一起都不會感到尷尬。

  占喜想到自己高中時的男同學們,明面上喊她「班花」,背地裡卻叫她「Eleven girl」,她和他們從來聊不起天,在班裡整日沉默寡言。

  她又想起自己大學時的同學,因為大一時遲貴蘭鬧出的那件事,大家對她議論紛紛,最多的說辭是「假正經」和「白蓮花」,幸好三個室友理解她,要不然,那四年她會過得很艱難。

  至於公司裡的男同事們,占喜覺得基本都是外貌黨,剛入職時,好多單身小伙子都對她表示過好感,約她吃飯或是看電影,占喜一個都沒答應。

  後來,堅持著的只剩林岩,但占喜很明確地知道他們不合適,林岩話太少了,兩個人交談時,彷彿空氣都是沉悶的。

  等等!她覺得有哪兒不對。

  占喜看向駱靜語,身邊的這個男人比林岩話更少,這麼說也不準確,應該是,他比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話少,可她為什麼會那麼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呢?

  從來都不會無聊,可以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她有時候還會推他,拍他,剛才還用拳頭去捶他,他就隨便她鬧,每次都是微笑著看她,不說話。

  好奇怪啊,同樣是什麼都沒對她說的兩個男人,林岩的示好令她倍感壓力,小魚的溫柔卻叫她難以抗拒,私心裡甚至想要更多,想要與他靠近,想要和他待在一起,想要看到他笑,想要……

  占喜臉紅了,告誡自己不能再亂想。

  她和小魚……是不合適的!

  他們,只能做朋友。

  此時,駱靜語看過占喜的唇語後,指指她,又是搖頭又是搖手。

  占喜咯咯笑︰「你是覺得我很瘦啊?其實我肚子上有肉,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出來罷了。」

  駱靜語打字給她看︰【沒有,我覺得妳可以更胖。】

  「噗!哈哈哈哈……」占喜笑得肩膀亂抖,「小魚,你這話千萬別對其他女孩說,會被打的!」

  駱靜語不明白為什麼會被打,他說的是實話,覺得歡歡一點都不胖,太瘦了,應該再多長點肉。

  可能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占喜決定早點兒滾回家,她對小魚彎彎大拇指︰「好晚了,我得回家了,小魚,謝謝你的火鍋。」

  她依依不捨地從椅子上爬下來,對懷裡的禮物說,「寶貝兒,跟小魚叔叔說再見,媽媽帶妳回家了。」

  駱靜語很捨不得她,也捨不得禮物,但時間的確晚了,他沒有留占喜的理由。

  只是兩人都沒想到,小禮物在被占喜抱進貓包時,表現出了極大的反抗之力。

  牠又是叫,又是扭,還伸出小爪子試圖去撓占喜,占喜怕弄傷牠,就把牠交給小魚,讓他把禮物放進貓包。

  於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在駱靜語懷裡,禮物瞬間安靜下來,從一隻暴躁小貓秒變嬌滴滴的小奶貓,一對亮晶晶的眼睛裡寫滿了委屈。

  真貓貓落淚.jpg

  占喜︰「……」

  啊啊啊!這沒良心的臭東西!見色忘義!早知道就該養一隻小男貓!占喜內心幾乎要流下淚來。

  禮物的意圖清晰明了,駱靜語抱歉地看向占喜,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占喜嘴巴噘得老高,問︰「你會不會嫌牠麻煩啊?」

  駱靜語堅定地搖頭。

  占喜又問︰「你真的喜歡牠嗎?」

  駱靜語又重重點頭。

  占喜說︰「那……要不這樣,工作日禮物住你家,雙休日我帶回去,你平時都在家,可以陪牠,你覺得怎麼樣?」

  駱靜語笑著點頭,懷裡的禮物像是聽懂了似的,「喵」地叫了一聲,嗲得要死。

  占喜嘆口氣,把帶給駱靜語的特產都從麻袋裡掏出來,和他(還有她的貓)道別後,灰頭土臉地坐電梯回八樓。

  一直到電梯下行,駱靜語才想起,醬鴨忘記給歡歡了。

  又一想,沒給也好,又能多一個借口見到她。

  他心情很好地抱著禮物坐回椅子上,手指摸一下小貓腦袋,對著牠的大眼睛比了句手語︰【乖寶貝,妳今天表現真棒!爸爸果然沒白疼妳。】

  ──

  離開老家,離開遲貴蘭,占喜的生活又回到原本的軌道。

  她在省考報名時,報了錢塘某區文化和廣電旅遊體育局的一個科員崗位。之所以挑中它,是因為這個崗位要求的專業中,不僅有漢語言文學,還有網絡和新媒體專業,雖然它只招一個人,占喜還是頭鐵報了名。

  如果能考上這個崗位,她倒也願意去工作。

  而其他那些專業對口的崗位,什麼行政執法大隊、司法局基層司法所、衛生監督所、區精神文明建設指導中心……她光看單位名字就覺得不喜歡。

  占喜知道是因為自己還年輕,對於事業還是有點小野心。鐵飯碗對她的吸引力沒有那麼大,優質未婚男青年更是只存在於老媽的夢裡。

  她覺得自己的未來有無限可能,絕不是「找一份穩定工作、嫁個好老公、生一、兩個孩子」可以概括的。

  她想要靠自己去闖一闖,像秦菲那樣,像羅欣然那樣,像小魚那樣!就算失敗也不會後悔,只有不去嘗試,才會讓她意難平。

  這一年的除夕在一月下旬,公司年會將在年後的二月底舉行,所以年前的HR就特別忙,連著占喜這樣打雜的崗位都開始頻繁加班。

  業餘時間,她報了一個線上的考公培訓課,買好教材,按時聽課、刷題、寫作業。

  遲貴蘭對她的學習積極性表示滿意,讓她少管點公司的事,多看書復習。老媽的原話是︰「年會關妳什麼事啊?妳二月底考完了,說不定就辭職啦!」

  占喜不敢告訴老媽,年會還真和她有點關係,因為部門裡的姐姐們一致推選她去表演節目,這件事令她相當頭疼。

  大家吵吵嚷嚷好幾天,占喜說自己唱歌真不行,要麼跳個舞,但她一個人肯定不跳。最後,部門裡年輕點兒的袁思晨和錢雲答應和她一起跳,文琴大手一揮,讓她們公費去租舞蹈教室,請個老師來教舞、排舞,這件事才算定下來。

  占喜變得忙碌後,沒能天天和駱靜語見面,只能偶爾去他家蹭頓飯,和禮物玩一會兒。

  這陣子,駱靜語也變得很忙,為了那棵櫻花樹的事。

  池江夫人的生日宴是在元宵節後的二月九日,時間並不寬裕。

  駱靜語做事很有條理,通過自己學燙花的啟蒙老師周蓮,找來兩個盲聾學校的高三聽障學生幫忙,他們都在周老師那裡學過基礎的燙花技術。

  因為花瓣、小細枝和葉片的數量太大,駱靜語給兩個小孩安排的工作是剪型和染色,他自己則負責所有熨燙工作。畢竟,燙花的精髓就是在「燙」,燙的技術好壞可以決定作品最後的質量。

  駱靜語教了兩天,一男一女兩個聽障小孩就能自己上手了。他們每天早上9點到駱靜語家報到,晚上6點下班,駱靜語給他們開日薪,兩個小孩就幹得特別起勁。

  另一邊,駱靜語放棄用花架柱和泡沫板做櫻花樹的樹幹。預算足夠,駱靜語讓方旭聯繫,請了一位美院雕塑系在校生,用雕塑土幫他做,樹幹的肌理紋路會更逼真。

  還有那枚八重櫻髮梳,必須要在年前教池江先生做完。

  駱靜語設計的髮梳樣式很簡單,便於池江先生完成。這款髮梳的意義原本就不在設計感,而在於完成度,池江先生認可設計後,駱靜語就和董承聯繫,把教學時間定在一月十九日,是個周日。

  距離池江先生上門還有一周,這一天,也是周日,占喜休息,睡了個懶覺後不想復習,就去菜場買了滿滿一袋子菜、抱著禮物溜到十五樓去慰問小魚。

  小魚的家裡現在攤得一塌糊塗,根本沒法收拾,禮物被迫回到802和占喜相依為命。小貓很委屈,開始幾天都沒給過占喜好臉色,直到占喜帶牠去小魚家,禮物才會變得乖順一些。

  駱靜語給占喜開門,一人一貓進屋。

  工作台邊,兩個十八歲的小孩正在馬不停蹄地剪布料和染色,駱靜語穿著一身運動服,眼睛底下掛著兩個黑眼圈,笑容淡淡地看著占喜。

  他疲憊的樣子令占喜心疼,說︰「你注意點身體啊,人都瘦了,今天中午我給你們做飯吧?」

  駱靜語接過她手裡的菜,搖搖手,指指自己。

  占喜撇嘴︰「你是覺得我做菜不好吃是嗎?」

  駱靜語頭昏腦脹地看著她,他真的好累,前一晚只睡了四個小時,本來是想叫個外賣簡單吃點兒,再睡一會兒的,結果占喜來了,他立刻打消了這些念頭。

  看著她嬌嗔的表情,駱靜語沒控制住自己的心思,居然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占喜怔怔地看著他,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駱靜語︰「……」

  占喜︰「……」

  她又拿回了他手上的菜︰「還是我來做吧,你太累了,去休息會兒,飯好了我叫你們。」

  這一次,駱靜語沒再堅持,抱著禮物回主臥補眠去了。

  工作台旁的兩個小孩好奇地看著占喜進廚房,八卦地打起手語。

  男生鐘鵬︰【駱師兄還說小占姐不是他女朋友!誰信啊!】

  女生莫楊︰【就是!都摸頭殺了!】

  鐘鵬︰【還給他做飯!】

  莫楊︰【還幫他養貓!】

  鐘鵬︰【都這樣了還嘴硬!】

  莫楊搖搖頭,嘆口氣︰【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鐘鵬撓撓腦袋︰【妳在說什麼?駱師兄都快昏過去了,是真睡,不是裝睡啊!】

  莫楊無語地瞪著他︰【多看點書吧!文盲!趕緊幹活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5:02 PM

第29章 蔥蘭花

  這段時間,占喜對駱靜語家的廚房已經不再陌生,來蹭飯時,她會陪在小魚身邊看他做菜,知道各種鍋碗瓢盆都放在哪兒。

  他做菜的時候,占喜會拉他袖子,讓他轉頭看她說話,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說,就是瞎聊。占喜知道他不方便用手機,就說你只管聽,別理我。

  她嘰哩咕嚕地說著單位裡的事,說她年會要跳舞,還是熱舞,好難學!又說最近在復習,下個月要考試,看書看得頭疼。還說到單位裡一個難搞的會計,特別挑剔,可能是更年期到了。哦,馬上要過年了,想不好要不要出去玩兩天。還有禮物最近胃口大起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吃小魚乾和罐頭,聽說小貓都愛吃,哎呦好費錢……

  她說的話,駱靜語不是每句都能看懂,更給不了回答,但占喜就是喜歡黏著他說話,讓她出去陪禮物玩都不願意,還氣呼呼地說︰「我和那隻貓已經斷絕母女關係了!」

  駱靜語便會搖著頭笑起來。

  他做了什麼好吃的,會給占喜一雙筷子,讓她先嚐。他的廚藝從未讓她失望,每次都說︰「小魚我覺得你做燙花浪費了,你應該去開個私房菜館!包準賺錢!」

  相比起來,占喜的廚藝著實一般,會做的菜也沒幾個。

  這天中午四個人吃,她就煮了一大鍋紅滷雞翅,雞翅足有二十多個,又炒了個最拿手的番茄炒蛋,放了一鍋青菜貢丸湯,最後是熟食店買來的糯米糖藕。

  雖然只有四道菜,但每道量都很足,占喜覺得這已經是她的廚藝巔峰,嚐過味道,都還過得去,至少毒不死人。

  該開飯了,她對著鐘鵬和莫楊比手語︰【飯菜做好了,可以吃飯了。】

  這是小魚教她的,都很簡單易學,兩個小孩衝著她傻笑,占喜指指駱靜語的臥室,讓他們去盛飯,她進去叫人起床。

  駱靜語的房間裡窗簾緊閉,但他留著一盞檯燈,裹著被子睡得正熟。

  占喜在他床沿邊坐下,看到禮物窩在他身邊打盹兒,發現占喜過來,聳聳耳朵瞇瞇眼,無動於衷。

  占喜也不和貓計較,歪著頭打量駱靜語的睡顏,心想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小魚睡覺呢!他和衣而臥,向著床沿側身躺著,長而密的眼睫毛覆在下眼瞼上,大概是累極了,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這也是占喜第一次聽到駱靜語的「聲音」。

  雖然是很輕的小呼嚕,聽不出音質和音色,可與他平時哪怕大笑都靜默無聲的狀態相比,此時他的「聲音」能明顯聽出是一個男聲。

  占喜呆呆地看著他,知道小魚的發聲器官沒有問題,他不會說話,只是因為從小就聽不見,沒法學。

  她也知道很多聽障兒童從很小時起,在專業人士或家長的幫助下會進行語言訓練,這都是她和小魚見面後,從網上查來的資料。

  查閱資料時,占喜不禁會想,小魚小時候有沒有進行過語訓?有沒有嘗試過開口說話?有沒有戴過助聽器?還能不能安裝人工耳蝸?

  他還有沒有可能,聽到……哪怕是一點點的聲音?

  駱靜語已經睡了一個多小時,占喜就算不忍心,這時候也得叫醒他起來吃飯。她伸手拍拍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前兩下拍得輕,他沒反應,占喜只能加大了點力度,還忍不住叫了一聲︰「小魚,醒醒。」

  「呃啊……」睡著的男人突然被驚醒,喉間不自覺地發出一聲低吟。

  占喜身子一抖,她聽得分明,這聲音和剛才的小呼嚕聲不一樣,是小魚聲帶振動後發出的聲音,不算響亮,也不清晰,就是因為受驚而發自本能地從喉嚨裡滾出來。

  可以更清楚地知道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禮物完全醒了,前爪扒上駱靜語的上身,「喵喵」地叫著。

  占喜腦中還迴盪著那短暫的一聲喊,並未覺得有任何不適,反倒很驚喜,這是小魚的聲音啊!她甚至想要聽到更多。

  然而駱靜語睜開眼後神智歸來,看清眼前是占喜,唇邊就泛起了笑,如平時一樣,再也沒有出聲。

  他坐起身來揉了揉頭髮,懶懶地打了句手語,占喜沒看懂,駱靜語無奈地嘆口氣,拿過手機打字︰【我睡多少時間?】

  占喜還沒答,他的食指已經指向手機右上角的時間,又點了點自己的右額角,示意他知道了。

  「吃飯了,就等你呢。」占喜說,「今晚早點睡吧,別熬夜了。」

  駱靜語笑著點點頭,下床和占喜一同走出臥室,還不忘把禮物也抱出來。

  四個人一起吃午飯時,駱靜語帶頭對占喜豎大拇指,鐘鵬和莫楊趕緊跟上。占喜覺得自己就是在大廚面前班門弄斧,雞翅鹹了,貢丸湯又淡了,只有番茄炒蛋發揮得不錯,畢竟是她唯一的拿手菜,果然最受歡迎,被其他三人一掃而光。

  下午,駱靜語和兩個小孩一同開工,拿出燙鏝燙櫻花花瓣。

  他們三個在工作台邊認真工作,占喜就待在駱靜語身邊看他燙花。

  櫻花是一片片花瓣燙的,他的手邊攤著一大堆染完色的花瓣,占喜看著就頭大,駱靜語卻一點也不顯得煩躁。

  他低著頭,左手拿小鑷子夾住花瓣,右手拿燙鏝仔細地熨燙,神情格外專注,手上動作瀟灑從容,利落乾脆。

  占喜托著下巴看他,覺得認真工作的男人好帥好有魅力!哪怕他一直在重複地燙櫻花花瓣,占喜的眼睛都捨不得移開。

  沒想到,倒是駱靜語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時不時地轉頭瞄她。占喜對著他笑,駱靜語抿著唇在手機上打字︰【妳不要看我了,像老師見考,我緊張。】

  占喜還要懟他︰「我本來就是你的雞蛋老師呀!」

  駱靜語啞口無言,占喜就喜歡看他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嗤嗤嗤」地笑趴在臂彎裡,抬頭說,「好了好了,我不煩你了,你忙,我去邊上看書。」

  她把那把橙色椅子搬到玻璃移門邊,整個人窩上去,真的拿出一本考公的教材書看起來。

  客廳很溫暖,花架就在她身邊,不知名的花香一陣陣飄過來。禮物一開始趴在一個軟墊上,後來約摸是無聊了,去扒拉駱靜語的腿,占喜不想小貓打擾他工作,就把禮物抱到自己膝上,一下一下地順毛。

  沒過多久,她和貓同時打起了哈欠,駱靜語轉頭看過去時,發現占喜已經歪著腦袋睡著了。

  這樣睡會感冒的──駱靜語記起自己和雞蛋老師剛認識時,她就因為感冒發燒去醫院掛水。他趕緊起身拿來一件外套,輕輕地披到占喜身上,可惜占喜沒睡熟,睡眼惺忪地被弄醒了。

  駱靜語指指主臥,手掌相合放到頰邊,歪著頭做了個睡覺的動作,占喜聳聳小鼻子︰「我才不要去睡你的床呢!」

  她坐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抱著禮物起身說,「我回家了,好無聊。」

  駱靜語看著她,眼神竟有些糾結,眉頭微蹙,嘴唇輕啟,像是想說些什麼。

  他的神情,占喜已經很了解,問︰「怎麼啦?小魚。」

  駱靜語想了想,手機打了一個長句給她看︰【歡歡,我想妳幫忙我,下個周6我是要給吃江上課,我沒有給耳朵聽見人上課過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吃江明白,我想要試試給妳上課,可以嗎?】

  哎呀!這算什麼事啊,虧小魚還糾結半天。

  占喜笑著說︰「當然可以啊!你最近忙,我都不好意思和你說,其實我早就想學一下了,覺得燙花特別有意思。」

  見她一口答應,駱靜語心裡很高興,打字道︰【做簡單花,要二三個小時了。】

  「沒事兒,我有空。」占喜躍躍欲試,「你教我做什麼呀?百合嗎?還是玫瑰?櫻花?」

  駱靜語失笑,打字道︰【百合花瓣大,玫瑰花瓣多,櫻花小,我教你蔥蘭花,布少,簡單,便宜。】

  占喜︰「……」

  簡單就算了,「便宜」是幾個意思啊?是怕她浪費他金貴的布料嗎?

  說幹就幹,占喜又喜滋滋地把椅子移到駱靜語身邊,工作台對面,兩個小孩悄悄地觀察他們,彼此之間擠擠眼睛,心照不宣。

  蔥蘭花的花型的確比較簡單,用的布料有四種,花瓣用府綢,花托用薄娟,花睫和葉片則是新緞中糊和新緞固糊,駱靜語在手機上把布料名稱打給占喜看,占喜第一次接觸,自然是記不住,也分不出。

  駱靜語看著她迷茫的樣子,笑了一下,給她做示範,在白色布料上畫出花瓣、花托和葉片的形狀,占喜依樣畫葫蘆地畫好後,駱靜語教她把花型布料一片片剪下來,準備染色。

  對占喜來說,染色很有意思,就像畫畫,駱靜語鋪上新聞紙,把小小的布料平鋪在紙上,用檸檬黃加水調成很淺很淺的黃色,左手持鑷子夾住花瓣布料,右手用刷毛筆塗到所有布料上。

  這很容易,占喜跟著一起做了。

  接著,趁布料未乾,駱靜語又調出淺綠色刷在花瓣根部,又在花瓣邊緣刷上若隱若現的紫紅色,形成了一種暈染漸變的效果。

  這一次占喜上手時就露了怯,要麼綠色刷太多,要麼紫紅色刷太多,顏色看著就不對,直接刷廢兩片花瓣。

  「我承認我是手殘。」占喜看看自己肉肉的手,又看看駱靜語那雙漂亮得足以去做手模的手,很是灰心喪氣。

  駱靜語當然不會怪她,又剪下兩片花瓣給她。

  占喜不敢動了,嘟著嘴說︰「你自己刷吧,我怕又刷壞了。」

  駱靜語搖搖頭,打字︰【我給吃江上課,是他做,不是我做。】

  占喜知道自己是一對一教學課上的小白鼠,卻還是對著他耍賴︰「那要是池江先生比我聰明,又比我手巧呢?這和老師的水平沒關係,是我手太笨!」

  看著她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駱靜語不知該怎麼說,看著她的眼神都帶上了無奈。

  占喜見他沒轍了,轉了轉眼珠子,拉拉他的袖子,駱靜語仔細看著她的臉,占喜咬了咬唇,開口︰「要不……你手把手教我上色?」

  駱靜語︰「……」

  駱靜語︰「???!!!」

  於是,對面兩個小孩就看到了驚人的一幕──他們寬厚又嚴厲的駱師兄居然站在小占姐身後,左手扶著她的椅背,右手握著她的右手,兩人一同執刷筆給布料上色!

  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教書法呢!

  兩個小孩倒吸一口涼氣,幾乎同時低下頭去。

  莫楊伸手碰碰鐘鵬,在桌子底下給他打手語︰【周老師教你上色時,有沒有手把手教過?】

  鐘鵬也在桌下回答︰【當然沒有!我又不是笨蛋!妳有嗎?】

  莫楊︰【我也沒有,駱師兄教我們時也沒有啊!】

  鐘鵬︰【他就算想,我也不會答應的!】

  莫楊一愣,臉頰泛紅︰【那我願意的。】

  鐘鵬︰【神經病,妳又不是小占姐!】

  此時,桌對面的兩個人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誰都沒注意到兩個小孩的偷窺。

  占喜坐在椅子上,心跳得好快,撲通撲通跟打鼓似的,左手拿鑷子夾布料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眼睛悄悄移到自己的右手,看到覆在手背上的那隻手,手指那麼修長,手背上的經脈根根分明,還會動!

  他的掌心熱熱地貼著她的手背,占喜感覺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男人的身軀就在她身後,離得好近好近,他身上那股子草木香幾乎環繞著她,令她都不敢放肆呼吸,就怕深吸一口氣後又要打噴嚏。

  占喜心想自己真是膽大包天啊!居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小魚又怎麼會真的答應?半點兒都沒推諉。

  他難道聽不出她是在開玩笑嗎?

  還是說,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像在開玩笑?

  她就是……明知故犯。

  駱靜語並不比占喜好受,他站在她身後,彎著腰,眼前是她柔順的長髮,還帶著洗髮水的清香。

  他聽不見她的呼吸聲,也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但能感受到自己心臟在有力地跳動。

  難以置信,他碰到了歡歡的手!

  他見過無數次的那雙手,白白嫩嫩,像她說的那樣手指、手背都肉乎乎的。

  但這是第一次觸碰!

  很軟,很滑,還有點涼,小小的,比他的手小多了,可以讓他整個兒地包住。

  鐘鵬和莫楊很想見識一下,如此新穎的燙花染色教學模式,究竟能染出怎樣驚艷絕倫的一片花瓣!

  結果,在他倆暗戳戳的期待中,經驗豐富的小駱老師近幾年來第一次失誤,染出了一片比占喜自個兒染還要醜的花瓣來。

  鐘鵬、莫楊︰「……」

  駱靜語對著這片花瓣陷入沉默,占喜則低頭不語。駱靜語又剪了一片出來,這一回,占喜死活不肯自己染了,駱靜語沒辦法,只能幫她染完。

  全部布料染好後,需要自然晾乾。

  因著之前的事,駱靜語都不敢看占喜,占喜也不敢看他,兩隻手躲在桌子底下互相攪著,右手手背似乎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駱靜語為了緩解氣氛,給大家各泡一杯咖啡。

  在他家裡,占喜也擁有了一只屬於自己的馬克杯,白色,杯身上印著Kitty貓圖案。

  鐘鵬和莫楊用的是一模一樣的普通杯子,兩人看到占喜的杯子後,對視一眼,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了,這要是再不算實錘,那就是在侮辱他倆的智商!

  香噴噴的咖啡喝完,布料也都乾了。駱靜語和占喜又在工作台前坐下,他教她做花睫和花蕊。

  不需要語言交流,駱靜語做,占喜跟著學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有過數次眼神相觸,但每次都是剛一對上眼,他,或是她,就驚慌地移開視線。

  剩下的那一個,她,或是他,又會大著膽子凝視對方。看那一雙垂落的眼睛,薄薄的眼皮,睫毛在亂眨;看那頰邊飛起的紅暈,顏色就像工作台上那片片櫻花;看那雙唇微微啟著,猜測是不是像自己一樣,有無數心事想要訴說。

  終於輪到燙鏝上陣。

  駱靜語鋪上燙墊,拿出一根小燙鏝,給占喜打字︰【這是一筋鏝,很燙,小心。】

  占喜點點頭,看到駱靜語將燙花器加熱手柄換上一筋鏝,通電加熱後,在每片花瓣和花托的反面燙出捲邊幅度。

  熨燙是做燙花過程中最核心的一步,也是最體現手作人功力的一步。每一種花的花瓣都有自己捲曲的形態和幅度,手作人要對這種花型非常熟悉,並且經過無數次的練習,才能在熨燙過程中操作得駕輕就熟,從而讓花朵最完美地呈現。

  駱靜語自是燙得順手,連兩個小孩也圍過來一起看。

  占喜看完後,大腦說︰我會了!

  一上手燙,手說︰不,妳不會。

  她還是手忙腳亂,不過燙鏝不能手把手教,太危險,駱靜語只能全神貫注地盯著她,不怕她燙壞花瓣,就怕她弄傷自己。

  終於,所有的花瓣和花托都燙完了,已經能看出很明顯的樣子。蔥蘭花的葉片細細長長,不需要用刀鏝燙出葉脈,駱靜語拿出軟膠,開始教占喜組裝。

  占喜覺得整個過程就像小時候上手工勞動課一樣,十分有趣。

  花睫、花蕊、花瓣和葉片,在駱靜語靈巧的手下漸漸組合在一起,成為一朵純潔秀美的蔥蘭花。

  占喜的花朵也順利出爐,雖然不全是她一個人做的,也沒有駱靜語做的那朵漂亮,還是讓她足夠高興,手指拈著這朵白色為主的小花兒,翻來覆去地看,笑得嘴都合不上。

  不知不覺,天都黑了,時間已經過了6點。

  鐘鵬和莫楊之前不敢打擾那兩個秀恩愛的人,這時見花終於做完,他倆如釋重負,鐘鵬對駱靜語打手語︰【師兄,我們要下班了。】

  駱靜語這才發現已經很晚,趕緊回答︰【辛苦了,你們下班吧,路上注意安全。】

  兩個小孩你推我搡地出了門,家裡只剩下駱靜語和占喜兩人,他倆看看對方,很默契地一同紅了臉。

  駱靜語問占喜要不要留下吃晚飯,占喜心裡太亂,婉拒了。駱靜語也覺得這種時候他倆不適合單獨待在一起,不知道占喜怎麼想的,反正他現在迫切地需要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好滅一滅滿腦子沸騰的氣泡。這一下午難熬的呀,他都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占喜帶著禮物回家,進門後,就把那枝蔥蘭花插到玻璃瓶裡。

  她盯著瓶子裡的幾枝花看了許久,一下子就趴到桌上,把腦袋埋進了臂彎裡。

  這天晚上,占喜到很晚都沒睡著。

  她知道事情失控了。

  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內心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

  有一個人悄悄地走進了她的心裡。

  他安靜,體貼,溫柔,包容……還很靦腆,很可愛。

  不是她理想中的風趣幽默,能說會道,卻也時常會把她逗笑。

  他個子很高,氣質乾淨清爽,顏值超能打!

  還是個藝術家!賊牛逼的那種!

  可是,依舊是不行的呀!!

  占喜拉過被子蒙住頭,兩條腿都在被子裡顛了起來,心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駱靜語是個聾啞人。

  要是被老媽知道了,他估計會被做成一條麻辣魚乾吧!

  ──

  後來的一周,占喜自我約束,只在周中去駱靜語家吃了一頓晚飯,還是因為鐘鵬和莫楊要加班,小魚做了好幾個菜,才把她叫上去一起吃。

  除此以外,他倆再沒有單獨見過面。

  占喜其實很想小魚,卻又不敢去見他,吃那頓晚飯也是為了去求證一下。

  見到他後,她的一顆心又怦怦亂跳,嚇得幾乎要跑,卻又捨不得,最後還是扭扭捏捏地待在廚房裡看他做菜,陪他「聊天」。

  小魚對她的態度同樣令人困惑。

  占喜雖然沒談過戀愛,也不是個傻子,要說小魚對她半點念頭都沒有,她肯定不信。

  就是不知道小魚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倆之間的關係目前來說還算安全,那他會想要更近一步嗎?

  他有沒有想過後果?有沒有想過未來?有沒有想過困難和阻礙?還是說,他像羅欣然的戀愛觀那樣──享受當下?

  明明知道沒結果,只要喜歡,就敢靠近,管它明天會發生什麼?

  不!不不不不不不,占喜不是羅欣然,她理解這種戀愛觀,卻不能接受。

  而且,以她對小魚的了解,小魚也不是這樣的人。

  又一個周日來臨,這一天,是池江先生到駱靜語家學習做櫻花髮梳的日子。

  鐘鵬和莫楊放假一天,占喜自然也不會上樓去打擾,董承陪池江先生來到青雀佳苑,還有紀鴻哲,作為不可或缺的手語翻譯,他又一次被駱靜語邀請幫忙。

  有過給占喜教學的經驗,駱靜語在教池江先生做髮梳時顯得自信很多,一道道工序步驟教下來,通過紀鴻哲和董承的翻譯,令池江先生興致頗高,學習得很愉快。

  幾粒鑽石被瓖嵌在金屬質地的花蕊上,這還是駱靜語第一次幫做鑽石首飾,心裡多少生出感慨。

  他想,池江先生一定很愛他的夫人,為了這次生日宴真是下了血本,一百多萬人民幣的和服,看著克拉數就不小的鑽石,怪不得不會在櫻花樹上和他討價還價。

  整個教學進行得很順利,下午3點,八重櫻鑽石髮梳做完,駱靜語先找了個簡易禮盒幫池江先生裝上,池江先生誠懇地向他道謝後,帶著髮梳和董承一起離開了。


  紀鴻哲忙了一天,對駱靜語的家兼工作室很感興趣,每個房間都參觀了一遍,駱靜語打手語問他︰【晚上有約會嗎?沒有的話留下吃飯吧,今天太謝謝你了。】

  紀鴻哲瞇著眼睛看他,用手語回︰【我想吃你做的啤酒鴨,好久沒吃了,現在還會做嗎?】

  駱靜語笑起來︰【當然會做,不過,我能再叫一個朋友一起來吃飯嗎?她就住在樓下。】

  紀鴻哲問︰【女的?】

  駱靜語︰「……」

  紀鴻哲大笑起來,拍拍駱靜語的肩膀,開口道︰「你叫你叫,只要你不嫌我是個電燈泡就行。」

  駱靜語看清他的唇語後,趕緊解釋︰【我和她沒什麼,你等下不要亂說。】

  紀鴻哲連連點頭︰「我懂我懂,我談女朋友的時候你毛還沒長齊呢!」

  這人從小就這樣亂說話,駱靜語拿他沒辦法,讓紀鴻哲在家等著,他出門去買菜,做啤酒鴨。

  買完菜,駱靜語在回家的路上給占喜發微信,叫她晚上來吃飯,說他的發小來做客,三個人熱鬧一點,還能多做點菜。

  占喜想著有第三人在,倒也不會太尷尬,便同意了。

  等到駱靜語到家,占喜也抱著禮物上樓來。

  駱靜語在廚房裡弄菜,大門上的小燈泡亮起來,駱靜語探出頭,示意自己手很髒,讓紀鴻哲幫忙去開個門。

  紀鴻哲晃晃悠悠走到門口,把門一開,就和門外的占喜打了個照面。

  占喜︰「……」

  紀鴻哲︰「……」

  駱靜語擦乾手走過來了,開心地接過禮物抱在懷裡,又給占喜拿拖鞋。

  他指指占喜,對紀鴻哲打手語︰【這是我的朋友,你倆自我介紹一下吧。】

  紀鴻哲恢復鎮定,清清嗓子對著占喜禮貌微笑︰「妳好,我是小魚的發小,紀鴻哲,紀念的紀,徐悲鴻的鴻,哲學的哲。」

  占喜也扯扯嘴角笑了一下︰「你好,我是小魚的……鄰居,我叫占喜。」

  駱靜語︰「???」

  咦?怎麼變成鄰居了?難道不是朋友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5:12 PM

第30章 啤酒鴨&草莓髮夾

  「我叫紀鴻哲,紀念的紀,徐悲鴻的鴻,哲學的哲,隔壁大三的,他們都叫我哲哥,妳叫什麼名字?」年輕的男人滿頭大汗,笑容痞痞地看著她。

  「屁啦,我們明明都叫你雞哥!」另一個人在邊上喊。

  「滾!」男人踹了對方一腳。

  ……

  占喜幾乎已忘掉他的樣子,他的名字,卻還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駱靜語去廚房做飯了,紀鴻哲和占喜待在客廳裡,兩人坐得很遠。

  紀鴻哲翹著二郎腿,看占喜神色拘謹,身形僵硬,笑道︰「妳別緊張,我不會對小魚說的,我和妳今天就是第一次見面,明白嗎?」

  他就是欺負小魚聽不見,一點兒都沒壓著聲音,占喜可做不到,小聲說︰「我又不怕小魚知道。」

  「我懂,本來也沒什麼。」紀鴻哲笑著搖頭,「真是好巧,妳和小魚居然認識。我和他認識二十多年了,小時候在一個小區裡長大的,那時候他家和我家上下樓。」

  「哦。」占喜還是沒精打采,只覺得世界真是太小了。

  紀鴻哲很好奇︰「妳和他怎麼認識的?」

  占喜不想說前因,回答︰「就住一個樓認識的,他幫我裝了倆櫃子。」

  「哈?駱靜語現在這麼會撩?能幹了啊!」紀鴻哲覺得很有趣,「他小時候內向得不行,小區裡的小女孩招惹他,他理都不理的,只會回家哭鼻子。」

  占喜︰「……」

  哭鼻子的小魚啊……嘖嘖嘖,怎麼感覺那麼萌呢?

  紀鴻哲又問︰「妳畢業了?」

  「嗯。」占喜點頭,「去年畢業的。」

  紀鴻哲遞給她一張名片︰「我現在在賣房,一手房,樓盤比較遠,有興趣可以找我。」

  占喜接過,嘟囔道︰「我哪兒會買房啊。」

  紀鴻哲哈哈笑︰「為什麼不會?小魚就是兩、三年前買的房,和妳現在差不多大。」

  占喜反問︰「那你買房了嗎?」

  「沒有。」紀鴻哲很無所謂地說,「又不急著結婚,買什麼房?」

  見占喜又一次轉頭看向廚房,紀鴻哲問︰「妳媽現在在幹嘛?」

  「啊?」占喜很吃驚,「就、就退休在家啊。」

  「呵呵。」紀鴻哲的笑容很詭異,「我以為她不在了呢。」

  占喜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紀鴻哲指指廚房門,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妳去找小魚吧,心不在焉的,甭管我了,我去抽根煙。」

  占喜早就想去廚房了,聽完後立刻開溜,紀鴻哲「嘖」了一聲,起身走向陽台。

  廚房裡,啤酒鴨的香味已經很濃郁,另一個灶眼上架著蒸鍋,不知道在蒸什麼。駱靜語背對著門在砧板上切蘑菇,占喜進去時他沒有發現。

  她在他身後看他切菜,一只只蘑菇快速地變成厚薄均勻的小片片。占喜覺得小魚的手簡直是寶藏,做什麼事情都有一種信手拈來的感覺。

  嗯……除了打字。

  想到這兒,占喜忍不住笑了一聲。駱靜語恰巧抬頭,從面前的瓷磚牆上看到身後隱約的人影,轉過頭來對占喜綻開笑。占喜走去他身邊,問︰「你要做什麼菜?」

  駱靜語指指幾個不同種類的菌菇片,再指指邊上一碗焯過水的排骨,雙手比了個好大的碗,占喜了然︰「菌菇排骨湯!」

  駱靜語對她豎起大拇指。

  他拿著鍋鏟去搗搗鍋裡的啤酒鴨,覺得差不多了就關上火,把鴨子盛出裝盤,又把湯鍋裝上水端去灶上開火。

  忙了一會兒後,他回頭發現占喜一直倚在流理台邊,眼神空洞,像是在發呆。

  駱靜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占喜回過神來,他右手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問號,眼神裡透著關心。

  占喜對他笑,很自然地拍了下他的手臂︰「我沒事,你別管我。」

  駱靜語指指她,再指指門外。

  占喜問︰「你想要我出去陪你朋友聊天嗎?」

  駱靜語點頭。

  「我不高興。」占喜乾脆抱起雙臂,「我又不認識他,就想在這兒陪你。」

  她居然這麼說……駱靜語心裡好窩心!原本以為自己聽不見,歡歡可以和小哲聊聊天,不會那麼無聊,結果她竟寧願陪著他,真是……太高興了!

  高興到……駱靜語立刻夾了一隻鴨腿到小碗裡,加上筷子一起遞給占喜,讓她吃。

  占喜也不客氣,端著碗、夾著鴨腿就啃起來,邊吃邊說︰「唔……真好吃!這是什麼?滷鴨嗎?我媽媽做的滷鴨不是這個味兒。」

  駱靜語拿起一罐啤酒給她看,占喜立刻明白了︰「啤酒鴨!哇哦,你還會做啤酒鴨!好厲害啊!」

  開飯了,折疊餐桌上擺著五菜一湯︰啤酒鴨,六隻清蒸大閘蟹,香腸炒雞蛋,乾鍋花菜,清炒荷蘭豆,菌菇排骨湯。

  「……」紀鴻哲看著琳瑯滿目的菜肴,對占喜說,「妳說,是妳託我的福,還是我託妳的福?這麼豐盛!」

  占喜快要流口水,滿不在乎地說︰「你去問小魚唄。」

  「問就是他熱情好客。」紀鴻哲老大不客氣地坐下來,占喜想坐到他斜對面,讓小魚坐自己身邊,紀鴻哲叫住了她。

  他說︰「你坐我旁邊。」

  占喜不樂意︰「憑什麼呀?」

  「小姐,動動腦子,他要看妳臉才知道妳在說什麼,坐他對面最合適,懂嗎?」紀鴻哲很無語,「妳以為我想坐妳旁邊啊?我也要和他說話的,坐他旁邊我跟他打手語,我倆脖子都得酸死。」

  原來是這樣啊,占喜懂了,去幫小魚拿碗筷杯子,然後乖乖地坐到紀鴻哲身邊。

  禮物已經吃飽了,爬到軟墊上自娛自樂地舔毛,看著兩腳獸們準備進食。

  三個人都坐下來,紀鴻哲開車,也就不喝酒,駱靜語幫他們倒上椰汁。椰汁還是加熱過的,因為占喜說她想喝熱飲。

  紀鴻哲看著這張折疊餐桌,打手語問︰【小魚,你這麼大個房子,怎麼搞這麼寒酸一張桌子?跟大排檔似的。】

  駱靜語看一眼桌對面的占喜,用手語回答︰【之前都是我一個人吃飯,平時不用桌子。】

  紀鴻哲也轉頭看一眼占喜,神情戲謔︰【那現在怎麼用了呢?】

  駱靜語皺了皺眉,用眼神示意他別說了。

  占喜奇怪地看著他們,問紀鴻哲︰「你們在說什麼呀?」

  紀鴻哲撈了一隻大閘蟹解開繩子︰「我們在說,小魚想買張新餐桌。」

  占喜轉向駱靜語︰「啊?為什麼?」

  駱靜語沒看到紀鴻哲的話,都不明白占喜在問什麼,想要去拿手機,占喜趕緊阻止他︰「先吃飯先吃飯,一會兒再聊。」

  紀鴻哲笑嘻嘻地看著他們,掰開了蟹殼︰「呦,黃好滿!真不錯。」

  有紀鴻哲在,這頓飯就不像平時那般靜默了。

  紀鴻哲把白天的翻譯工作帶到晚上,很自覺地做了占喜和駱靜語的聯絡員。對占喜說話時,他會配合著打簡單的手語,讓駱靜語也看懂,最主要是把駱靜語的手語翻譯給占喜聽。

  於是,占喜頭一次看到小魚如此放鬆地打手語,打得很快,有時單手,有時雙手,只看到他漂亮的手在身前比出一串串手勢。

  她只學過一點三腳貓的手語詞彙,完全看不懂,才明白自己信誓旦旦對小魚說要學會手語,是多麼可笑。不知道達到紀鴻哲這樣的水平,要學多久。

  紀鴻哲很喜歡吃駱靜語做的啤酒鴨,尤其喜歡吃鴨腿。他看著駱靜語把一隻鴨腿夾給占喜,便去盤子裡找另一隻,結果……未遂。

  「這鴨子怎麼只有一隻腿?」紀鴻哲滿頭問號。

  占喜啃著腿,一臉無辜。

  駱靜語笑得肩膀都抖起來,把一隻鴨翅夾給紀鴻哲,打手語道︰【對不起,將就一下吧。】

  吃到後來,三個人聊起天來。

  「我以前追女孩子的時候,每次都會去找小魚。」紀鴻哲一邊說,一邊打手語,「從他那兒搜刮來一大堆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什麼香薰蠟燭啊,小首飾啊,鑰匙扣啊,拿去送女孩,說是我自己做的,還不給他錢。」

  駱靜語被他逗笑了,搖頭嘆氣。

  占喜轉頭瞥向紀鴻哲︰「你還好意思說,這麼欺負他!」

  「我也有幫他的。」紀鴻哲笑道,「上學時我還幫他做過作業呢,妳都不知道他成績有多差!英語選擇題全靠蒙。」

  駱靜語臉紅了,趕緊打手語讓他不要再揭短。

  占喜已經咯咯咯地笑起來︰「難道語文選擇題不是靠蒙的嗎?」

  紀鴻哲說︰「語文選擇題倒還好,災難是在大作文,八歲小孩寫的作文大概都比他通順。」

  「哈哈哈哈哈哈……可以想像!」占喜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駱靜語生氣了,拿起一個螃蟹腳丟向紀鴻哲。

  「唉,不說了不說了,好多年前的事了。」紀鴻哲也沒喝酒,不知為何竟有種微醺感,環視這間寬敞的客廳,再看向對面清俊的男人,對占喜說,「我和小魚其實很多年沒聯繫了,搬家後住得遠,他家在城北,我家在城南,妳應該知道吧?萬江路那邊。」

  占喜一愣︰「我不知道啊。」

  「是嗎?」紀鴻哲笑笑,「我以為妳知道呢。」

  占喜好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啊?」

  紀鴻哲沒再回答。

  這段對話,駱靜語看清了,但沒弄懂,不過他並未往心裡去,只覺得現在的氛圍很舒服。

  小哲是他的發小,歡歡是他的朋友,他倆第一次見面聊得還挺開心,沒什麼隔閡,歡歡還被小哲給逗笑了。

  駱靜語心裡其實很羨慕,小哲從小口才就好,有他在,就不必擔心冷場。不像自己和歡歡平時吃飯,那麼安靜,那麼無聊。

  吃完飯,駱靜語去洗碗時,占喜又溜去了廚房。紀鴻哲透過玻璃移門看向廚房裡,男人在洗碗,女孩子黏在他身邊,偶爾扯扯他的袖子,歪著身子和他說話,臉上笑得特別燦爛。

  駱靜語轉頭看占喜的臉,紀鴻哲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可以想像,他肯定很耐心地在「聽」。

  紀鴻哲很納悶,單從廚房裡的畫面看,就像駱靜語能聽見、能說話似的。事實卻是,小魚是極重度耳聾,一點兒聽力都沒有,戴上助聽器都沒用,更別提學說話了。

  占喜是怎麼做到這麼自然地和他聊天的?小魚又是怎麼做到渾不在意自己聽不見的?

  他倆平時就這麼交流?

  甜的感覺,跟處對象有什麼兩樣?

  小魚在和占喜處對象?

  真的假的?

  紀鴻哲心裡一咯噔,這事兒可不一般啊……

  駱靜語洗完碗,占喜幫他把擦淨的碗盤往櫥櫃裡擺。駱靜語想了好久,拿出手機給她打字︰【歡歡,後天晚上,我想妳可以來吃飯?】

  占喜看過後問︰「為什麼呀?」

  駱靜語打字︰【我的26歲生日。】

  占喜︰「……」

  後天,周二,1月21日,是小魚二十六周歲的生日!

  占喜看著他的眼睛問︰「你不回家過嗎?」

  駱靜語搖搖頭,打字︰【忙,沒有時間了。】

  占喜想了想,又問︰「就我們兩個人嗎?」

  駱靜語忐忑不安地點頭,怕歡歡知道只有他們兩個人,就不肯來了。

  占喜倒是沒讓他失望,笑著說︰「行,我來陪你過生日。」

  駱靜語立刻就笑了,眼睛彎彎的,笑得特別滿足。

  挺晚了,占喜和紀鴻哲都打算告辭。小魚晚上還要工作,最近趕工期,他睡眠都不夠,占喜不想多打擾他。

  駱靜語站在玄關處,看他倆換鞋。

  紀鴻哲對他比手語︰【垃圾袋給我,我去幫你倒,外面冷,你就別跑一趟了。】

  駱靜語沒多想,把幾個垃圾袋整理了一下,放到門口。

  紀鴻哲背對著他彎腰穿鞋,突然說︰「占喜,我在樓下等妳,有事問妳。」

  他就是用尋常的音量,占喜嚇一跳,趕緊看小魚,他笑得傻乎乎的,占喜才反應過來他聽不見。

  她也低頭穿鞋,轉了轉身子背對小魚,說︰「知道了。」

  「嗯。」紀鴻哲提起門口的垃圾袋,對駱靜語揮揮手,顧自下樓。

  ──

  記憶裡,那也是一個冬天,好像是十二月初。

  占喜念大一,剛過完十九歲的生日。

  羅欣然當時的男朋友是校籃球隊的,和隔壁大學校隊打一場友誼賽,幾個室友就陪她一起去給本方球隊加油。

  比賽最後輸了,因為對方球隊有一個男生打得特別好,個兒很高,眉眼凌厲,十分囂張。

  那麼冷的天氣,占喜和女生們在球場邊凍得發抖,那人卻在賽後把上衣脫個精光,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在場邊喝水,和隊友們打打鬧鬧。

  占喜還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男生,不免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那人也注意到了她,邁開長腿跑到她面前,自我介紹後,笑著問她叫什麼名字。

  鬼使神差的,他們互相加了微信,後來,那人就時不時地找她聊天。

  占喜剛從高中壓抑的氛圍中脫離出來,還未適應大學略顯寬鬆的生活節奏,聊天時就顯得很木訥拘謹。

  她以為對方會像高中同學一樣,覺得她無趣,但他並沒有。

  他時刻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還很耐心,在聊天時善於調動氣氛,講話很有趣,梗特別多,時常把占喜逗笑,聊天從不冷場。

  羅欣然說這人是情場高手,讓占喜別太當真。

  占喜將信將疑,卻不捨得和他劃清界限。她那會兒太青澀,頭一次碰到這樣的男生,高大,痞帥,幽默,對她噓寒問暖。占喜知道自己對他有了好感,理智又告訴她再多觀察觀察,千萬別被人給騙了。

  他們一共見過三次,除掉籃球場上的初見,第二次是那人找占喜去校外逛了一圈,請她喝了一杯奶茶。第三次是聖誕節時,那人來占喜的學校,占喜請他吃了一頓食堂。

  他送給占喜一份聖誕禮物,是一款熱縮片做的草莓髮夾,很可愛。他說是他親手做的,占喜不太信,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做這種小玩意兒的人。

  那年元旦,占喜回家,還和那人保持著微信聯繫。

  她都不知道是怎麼出的事,完全猜不透遲貴蘭是怎麼知道的這個人。

  總之,元旦後返校,老媽突然殺到學校,找到輔導員大鬧特鬧,說學校管理不嚴,居然讓外校的男生隨意進出,那種人就是流氓混混,還試圖誘拐她單純無邪的女兒,如果出了事,學校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不僅如此,遲貴蘭還拖著占喜去她的寢室,把三個室友都罵得狗血淋頭,尤其是衝著羅欣然。

  開學報到時,遲貴蘭就看羅欣然不順眼,念叨過讓占喜換寢室。

  好死不死,羅欣然當時剛挑染了幾簇藍色頭髮,煙和打火機也隨意地丟在桌上,遲貴蘭看到後簡直要瘋,差點撲上去打人,被輔導員攔住才沒得逞。

  羅欣然沒理她,直接出了寢室。遲貴蘭又在寢室裡罵了好久,攔著留下的姚穎和趙晴晴,說是她們帶壞了她的寶貝女兒,最後要求輔導員給占喜換寢室,要不然這事沒完!

  從頭到尾,占喜就低著頭站在母親身邊,無聲地哭泣,姚穎和趙晴晴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想到高中時也這樣,遲貴蘭不是第一次上學校鬧事,可她都上大學了,為什麼還會這樣?

  寢室門口聚了好多人,來了又去,興沖沖地看遲貴蘭罵人,而羅欣然這一晚乾脆就沒回來。

  占喜當時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後來還是遲貴蘭自己說的,她看了女兒的手機,發現了她和那人的聊天記錄,就警告了對方。

  占喜大駭,問老媽到底對他說了什麼,遲貴蘭回答沒說什麼,就是問了問對方的家庭情況,他家條件很差!她就讓他離自己女兒遠一點。

  其實,占喜當時並不知道對方的家庭情況,他們認識還不足一個月,聊天還沒涉及這些。

  遲貴蘭很得意,說如果不是她早早地發現了端倪,占喜被這種人纏上,這輩子就完了。

  後來,占喜的寢室也沒換成,因為沒有一個寢室願意接收她,大家都被她的媽媽嚇到了。

  占喜偷偷哭了好幾天,她那時候很慫,就只會哭,都不敢去求室友們原諒,每天一個人進進出出,感覺所有人都在看她,在背地裡對她指指點點。

  羅欣然見她實在可憐,就在寢室表態,說這事兒其實和占喜無關,她願意和占喜繼續住下去。

  姚穎和趙晴晴都很寬容,也都同意了,只是姚穎提出,遲貴蘭不能再來寢室,要不然,她們都會被逼瘋。

  占喜保證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和任何男生走近過,全部心思都花到了學業上。

  至於那個人,事發後,她給對方發過一句「對不起,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繫了」,卻驚訝地發現,她已經被拉黑。

  ──

  占喜告別駱靜語後,先把小貓帶回802,又坐電梯下樓。

  走出單元門,她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陰暗處,有一點火光閃爍著,是紀鴻哲在抽煙。

  占喜雙手插兜走到他面前,問︰「你要問我什麼?」

  紀鴻哲抽了一口煙,笑道︰「妳說呢?」

  「我不知道。」

  「妳和小魚……」紀鴻哲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占喜警惕︰「這和你沒關係吧?」

  「是沒關係,妳別緊張,我現在對妳沒意思,我有女朋友,妳可別多想。」紀鴻哲說,「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問妳,妳媽還在不在嗎?」

  這是一個很失禮的問題,占喜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直接問對方至親還在不在,聽到以後便生氣地說︰「你很沒有禮貌!」

  「妳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妳媽還在,妳怎麼有膽子和駱靜語來往?」紀鴻哲真的想不通,「妳媽是怎麼一個人,妳不知道嗎?她對我都那樣,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和一個聾啞人來往,她不得殺了小魚啊?」

  占喜捕捉到他話裡的一個重要信息,問︰「我媽對你怎樣啊?」

  紀鴻哲都氣笑了︰「妳真不知道嗎?」

  占喜搖頭。

  「簡單點說吧。」紀鴻哲告訴她,「那年元旦,妳媽冒充妳和我聊天,說要給我寄新年禮物,問我要家裡的地址。我也是傻,就告訴她了。」

  占喜後背瞬間生出一股寒意,這件事,遲貴蘭從沒說過。

  紀鴻哲繼續說︰「元旦後,她突然找來我家,當時我在學校,家裡只有我爸媽。妳剛才也知道了,我爸媽是聾啞人,和小魚一樣的。占喜請妳想像一下,妳親愛的母親,在知道我的父母是聾啞人後,她會做什麼?」

  占喜想像不出來,心裡只想到一個詞──血雨腥風。

  「具體做了什麼我就不說了吧,反正那陣子我爸媽特別傷心,覺得很對不起我。我呢,當時想殺人的心都有了。」紀鴻哲的煙抽到頭,煙蒂摁到垃圾桶上,又抬眸看占喜。黑暗中,他的眼睛冷冰冰的,占喜都不敢與他對視。

  她只能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紀鴻哲又壞壞地笑起來,是他慣有的笑容︰「妳不用和我道歉,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我只是沒想到,妳會和小魚來往。我還是那句話,小魚和我不一樣,我好歹是健康的,妳媽發瘋,被傷得更深的其實是我爸媽。我想得開,但小魚不一樣。」

  占喜愣愣地看著他。

  紀鴻哲指指自己右耳︰「他聽不見的,和我爸媽一樣,是個聾啞人,殘疾人。他全家都聽不見的,他爸,他媽,他姐姐,還有他過世了的爺爺和奶奶,全部,都聽不見。占喜,妳明不明白啊?」

  占喜驚呆了︰「……」

  紀鴻哲的語氣變得很認真︰「如果妳只是和小魚做朋友,沒關係,他朋友很少,耳朵好的幾乎沒有,我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但如果妳對他,有超過朋友的一丁點兒念頭,我希望妳能想想清楚,妳能搞定妳媽嗎?我看得出來小魚已經很喜歡妳了,我也看得出來妳對他也有意思,可是占喜啊,真的妳聽我一句,沒結果的事兒妳就別撩他。妳自己說說,就駱靜語這個人,妳媽會同意嗎?」

  占喜無言以對。

  「和妳直說了吧,我那個時候其實沒那麼喜歡妳,我追妳,就是因為妳漂亮。」紀鴻哲嘆口氣,「我知道我很渣,後來也發現了,妳這人特單純特較真,太乖了!不是那種玩得開的女孩。我和妳聊天其實很累,妳的性格和妳的外表一點兒都不相符,我都已經打算放棄了,想著放寒假前和妳說說清楚,也不禍害妳了。結果呢?沒來得及,妳媽先來了。」

  「駱靜語和我不一樣,他這個人……比妳還要單純,還要較真!」

  紀鴻哲覺得這事兒真是很操蛋,卻不得不說,「占喜,我寧可今天沒碰到妳,那駱靜語不管怎麼樣,都和我沒關係。偏偏我碰到妳了,妳要我袖手旁觀,我真做不到!」

  「我和他關係其實一般,但我實在不想看他受到傷害。這話別人沒資格說,但是我有!他全家都是好人,老實人,從小對我很照顧,我也不希望他的家人受到傷害!聾人已經很苦了,我不知道妳能不能體會,小魚從小到大過得沒那麼順,他能有現在的成績也是他辛辛苦苦拼出來的,妳就……哎我也不多說了,妳自己再想想吧。」

  紀鴻哲擺擺手,越說越心煩。

  占喜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紀鴻哲看著她慘白的臉,說︰「我先走了,微信我就不和妳加了,萬一哪天妳媽再看到妳和我聊天,她都知道我家地址,搞不好又要衝過來發瘋。有事兒妳給我打電話吧,妳有我名片。」

  「真的占喜,妳自己多考慮考慮,還有,我和妳說的這些事,妳別和小魚去說,他家的情況我不知道他告沒告訴過妳,要是沒有,就當我多管閒事吧。」

  說完,紀鴻哲就走了。

  占喜獨自一人在樓下站了好久,直站到渾身冰冷,才渾渾噩噩地坐電梯回八樓。

  進到屋裡,她打開小魚幫她裝的邊櫃,從裡頭拿出一個小紙箱。紙箱裡是她上大學後收集起來的小玩意兒,畢業後帶去了占杰家,現在又搬到802。

  她在裡頭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那款草莓髮夾。

  占喜戴過幾次,幼稚了點兒,不過配上紅裙子還是很好看的。

  四年過去了,髮夾的金屬夾子都生了鏽,上面熱縮片做的草莓卻依舊可愛,紅艷艷的,還瓖嵌著細小的水鑽,有幾粒掉了,留下幾個黑黑的坑。

  占喜的手指摩挲著草莓,沒忍住,眼眶濕了。

  她對小魚說過,她也曾有過一枚草莓髮夾。

  紀鴻哲臉皮真厚,竟大言不慚地說這是他親手做的。

  真沒想到,居然是小魚做的。

  她和小魚的緣分,原來從那麼早以前就開始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5:19 PM

第31章 歡歡,別哭。

  周一早上,鐘鵬和莫楊到駱靜語家上班,駱靜語告訴他們,下午不開工,需要他們幫忙幹點別的活兒。

  兩個小孩答應下來,卻不知道要幹什麼,直到下午有人陸陸續續送貨上門,看到那些大箱子,他倆才算弄明白。

  駱靜語又去了兩趟快遞代收點,把大件快遞帶回家,兩個小孩悄咪咪地觀察他,發覺駱師兄心情很不錯,到家後拆了外包裝,就指揮他倆幹起活來。

  三個人滿頭大汗地幹了一下午,駱靜語給他們發了雙倍日薪,兩個小孩高高興興地下班走人。

  簡單吃過晚飯,駱靜語打開最後一個大箱子,把東西都拿出來,盤腿坐在地板上,看著說明書仔細地安裝。

  他特地把所有東西的送貨時間定在這一天,因為想給歡歡一個驚喜。

  他不能接電話,溝通中還費了不少工夫,一遍遍發短信和人解釋自己是聾人,只能短信溝通,懇求對方不要因為打不通電話就不送貨,他一整天都在家等著。

  幸好,所有的東西都按時送到了,也在鐘鵬和莫楊的幫助下安裝完成、各歸其位。

  明天晚上,歡歡來到他家,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反應?

  駱靜語把手裡的實木柱子連上一塊圓形木板,吃好螺絲,想著想著,自個兒就默默地笑起來。

  ──

  這是過年前的最後一個工作周,再過幾天就要放春節長假,很多老家在外地的同事歸心似箭,而占喜卻並不那麼想回家。

  她的公司因為有廠區,工人眾多,放假時間就比較長,足有十二天,所以最後一個工作周,部門裡非常忙,很多事都要在年前搞定。

  周二傍晚,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眼看著大家都在加班,占喜很心急。6點時,小魚給她發過微信,她只能硬著頭皮去找文琴,說自己想先走,晚上有事。

  文琴抬頭看著她,問出一句讓占喜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話。

  「要去上課嗎?」她問。

  占喜驚訝極了︰「沒有啊!上、上什麼課啊?」

  「妳媽媽給我打過電話了。」文琴冷冷地說,「她說妳最近在準備二月底的省考,是嗎?」

  占喜嚇壞了,文琴雖是她的遠房表姐,同時也是這家公司的中層管理,是她的領導!沒有哪個領導,在知道自己下屬不安於本職工作、存著考公離職的念頭後,還會高興的。

  占喜從來沒和公司裡的人說過考試的事,以為老媽這點兒常識總該有。哪知道她居然會給文琴打電話,為什麼呀?就憑她是長輩嗎?

  「聊聊吧。」文琴讓占喜把門帶上,並讓她坐下,悠悠開口道,「占喜啊,論輩分,妳媽媽是我表姑,妳是我表妹。當初妳媽媽託我給妳介紹工作,我看過妳的簡歷,挺不錯的,就直接要了妳。妳現在入職才半年多,人很靈光,工作表現也好,後期我打算安排妳分管培訓這一塊,只是現在還沒到時候。所以,接到妳媽媽的電話,我真的很意外。」

  占喜臉都憋紅了,這段時間,她一次次被母親施壓,又從紀鴻哲這裡知道了遲貴蘭曾對他父母做出過分的事,心裡簡直翻江倒海。此刻面對文琴的質問,她真是有口難辯,感覺不論說什麼都很徒勞。

  「是對工作內容不滿意?還是對薪資不滿意?或者,同事間有矛盾?占喜,妳都可以和我說說,沒關係的。」文琴有著長期從事人力資源工作的女性特有的親和力,一點也不咄咄逼人。

  占喜糾結了半天,說出實話︰「文經理,是我媽媽讓我去考試的,不是我自己的意願。」

  她都不敢叫她文姐了,文琴若有所思︰「那考上了呢?妳就去了?」

  占喜答不上來,嚅囁道︰「我覺得考上的概率,不大。」

  「妳好歹也工作了半年多,不是實習生了。」文琴說,「我之前和你們家不熟,我的爸爸和妳媽媽是表兄妹,以前聽我爸爸說起過妳媽媽,妳媽媽的性格……很要強,很固執。但不管怎麼說,她是我的長輩,我也不好在妳面前說她什麼。占喜,我比妳年長十幾歲,只想勸妳一句,有些事情妳得學會自己思考,自己決定。」

  「在很多人眼裡工作就是養家糊口、不得不幹的一件事,可妳有沒有想過,大多數人一輩子工作的時間得有至少三十年,它是我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們做HR的,有很重要的一塊工作內容就是要讓員工明確自己的職業規劃,職業方向,知道自己適不適合這個崗位,這個行業。要讓員工從工作中學到東西,懂得與時俱進,不斷地、不斷地充實自己,從而在工作中有所突破,不僅得到薪酬,還能實現自我價值。」

  「妳自己是HR,更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考公,是個好選擇,大家都知道,體制裡的工作穩定又體面,不容易被淘汰,不出岔子可以一直幹到退休。那麼如果妳是真心想考,我沒有任何話說,妳卻告訴我是妳媽媽要妳去考,不是妳的本意,那我就會覺得很奇怪。這是妳的工作,妳的人生,妳是獨立的一個人,妳媽媽以後……總歸是要走的,妳是為她而活還是為自己而活?工作是為她而幹,還是為自己而幹?」

  文琴停頓一下,給占喜時間消化,才繼續說道,「如果是別人,不管是公司裡哪個部門的人,讓我知道TA要考編制,可能會離職,妳知道我會怎麼做嗎?我第一時間會通知TA的直系上司安排面談,確定TA要考,可以,沒問題!從此以後不會安排任何重要工作給TA,直接架空,不可能升職,沒有任何培訓機會,沒有項目就沒有獎金,就等TA自己離職。」

  「所以,妳自己好好想想。咱們畢竟是親戚,我放妳一馬,這件事,我不會去和別的同事說,我也希望妳不要到處宣揚。不管最後妳考上還是考不上,我們都關起門來說這些話,要不然我會很難做,明白嗎?」

  占喜羞愧不已,點頭道︰「明白。」

  文琴衝她擺擺手︰「行了,那妳先下班吧,過年的時候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想考編制,我建議妳不如辭職,好好復習,一舉拿下。如果只是騎驢找馬隨便考考,我說實話啊,能考上的那真是紫微星下凡了。」

  ──

  離開公司,占喜垂著腦袋、拖著包走在回家路上。

  這幾天過得真叫人崩潰,紀鴻哲讓她好好想想,文琴也讓她好好想想,那她想了,想得還挺多,有用嗎?

  關於工作,占喜原本是有計劃的。四、五月就能知道策劃部有沒有坑,她看過往年的招聘記錄,大概率是有的。但這事兒她還不方便和文琴說,雖然是公司內部轉崗,對文琴來說,和跳槽也沒兩樣。

  至於小魚……這真的是一個讓她超級煩惱的問題。

  她喜歡上了一個和母親的擇婿標準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眼前就是一條看不見未來的坎坷路。

  然而人的內心就是這麼玄妙,道理都懂,困難和阻礙也能預料,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與他靠近。

  紀鴻哲說,沒結果的事兒就別撩他。占喜都感到委屈了,她怎麼就撩他了?難道不是小魚在撩她嗎?

  還說小魚單純,哪裡單純啊?他多會啊!還知道來接她的車呢,會親自給她送蛋糕呢,醬鴨都送了五隻了,還搶走了她的貓!

  不就是因為她的媽媽嘛,那她怎麼辦?和老媽脫離母女關係嗎?

  告訴她,我喜歡上了一個聾啞人,除了聽不見和不能說話,其他方面都挺好的,有房子,有事業,人又高又帥,對我特別好,我能和他發展一下嗎?

  占喜頹喪地嘆一口氣。

  就算是姚穎和趙晴晴那樣開明的媽媽,也不會同意吧!

  再說了,小魚可什麼都沒對她說過,指不定是她剃頭挑子一頭熱呢。

  一邊走,一邊想,占喜進到青雀佳苑,先去快遞代收點。

  她買了一份給小魚的生日禮物,順豐加急,這天才寄到,也沒時間驗貨包裝寫賀卡,直接提著箱子回了家。

  小魚讓她把小貓帶上,占喜照做了,直到快7點,她才按下小魚家的門鈴。

  駱靜語來開門,門一打開,占喜便看到他笑吟吟的臉,她還沒來得及說一聲「生日快樂」,視線就越過他落向客廳,隨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跟做夢一樣,只是兩天沒來,小魚家的客廳竟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占喜換鞋進屋,把箱子放到地上,禮物已經迫不及待地撲向駱靜語,被他舒服地抱在懷裡。

  駱靜語單手摟住小貓,右手拉拉占喜的袖子,再指指客廳,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占喜慢慢地往前走了幾步,仔細打量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客廳。

  玄關處原本擺折疊餐桌的位置,如今靠牆擺著一套原木色四人位餐桌椅,簡約風格,桌面上有一個陶瓷小花瓶,裡頭是幾枝白色百合,看著很鮮嫩,但占喜知道那是燙花。

  工作台還在,只是往玄關方向移了一大截。原本靠牆的兩組櫃子只剩下一組,也挪過位置,在玻璃移門那裡空出了一塊空間。

  那塊空間,現在擺著一組三人位真皮沙發,米白色,沙發上擱著三個抱枕,都是暖色系不規則圖案。沙發底下墊著一塊方形灰色地毯,地毯上擺著一張造型質樸的原木色茶几。

  沙發對面依舊沒有電視櫃和電視機,但是多了一組特別豪華的貓爬架,邊上還有嶄新的貓砂盆、貓玩具,和其他一些小貓用的零碎東西。

  客廳這麼一布局,原本空蕩蕩的感覺就消失了,色彩繽紛,顯得熱鬧、擁擠很多,也溫馨很多。

  占喜收回視線望向駱靜語,他一直在對她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邀功,等待她的誇獎。

  他拉著占喜的袖子把她帶去貓爬架邊,把禮物放下地。小貓看著這龐大的新玩具反應不過來,一會兒後才試著從斜坡爬上二層。牠還太小,沒法子跳太高,蹲在二層的圓木板上舔舔毛,「喵喵」地叫了兩聲。

  見占喜一直沒說話,就跟傻了一樣,駱靜語只能給她打字︰【歡歡,我買沙發了,喜歡嗎?】

  ──喜歡嗎?

  占喜呆呆地看著駱靜語,想起自己和他的那段對話。他問她是不是喜歡沙發,她說喜歡啊,當時他只是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心臟像被突然撞了一下,倏地揪緊。

  她突然就確定,她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駱靜語,也是喜歡她的。

  只是他不會說,不能說,不願說,不敢說。

  他只會小心翼翼地、戰戰兢兢地記住她說的每句話,然後笨拙地、摯誠地向她表達著他的心意。

  「喜歡。」占喜回答。

  話音未落,一滴眼淚已從她的眼角落下。

  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駱靜語真是嚇得夠嗆,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口不能言,急得打起手語︰【妳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占喜能看懂前一句,看不懂後一句,連連搖頭,說︰「我沒事,我沒事,真的沒事……」

  可就算是如此安慰他,也可說是安慰自己,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一滴一滴地滑落。駱靜語的呼吸都快停滯了,轉身從茶几上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占喜,占喜接過擦眼睛,一邊擦,一邊悲從中來,反而哭得更加厲害,咧著嘴嗚咽出聲,肩膀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駱靜語快瘋了,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想問她,沒法問,她看不懂他的表達!想聽她說,她都不肯抬頭,只看到她越來越紅的眼睛和鼻尖,還有紙巾擦都擦不盡的眼淚。

  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右手摟在占喜腦後,輕輕用力,就將她摁向自己。

  她的臉頰擱在了他的左邊肩膀上,他聽不見她的哭泣聲,但能感受到她的身體在顫動。他的左手抬起兩次,又放下,一直到第三次,才輕輕地摟到她的後腰上。

  她的羽絨外套還沒脫,整個人棉鼓鼓的,見她沒有抗拒,駱靜語咬咬牙,大著膽子手臂收力,終是貼貼實實地將她摟進懷裡。

  占喜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抬起的雙手,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這男人抱得很緊。

  他穿著毛衣,她的手抓揉著他的後背,臉頰藏在他的肩窩裡,大聲地、放肆地哭泣。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靠得最近的一次,他的身上是她熟悉的氣息,熟悉到光用鼻子,就能知道是他在靠近。

  男人的身軀修長挺拔,擁抱溫暖有力,在這一刻能讓占喜忘掉一切去依靠。她抱緊他,任由眼淚打濕他的肩膀,貪婪地汲取著他無聲的、大海一般的柔情。

  她想他可真好啊!這麼好的人,是她喜歡的,令她動心的,想要在一起的,卻又是她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在一起的!

  她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懦弱!

  她恨自己是個俗人,沒有為他披荊斬棘的勇氣,缺乏為他抵抗流言的信心,最最恨的,是她完全沒有辦法保證,他不會因她而受到傷害。

  駱靜語揉著占喜的後腦勺,眼睛看向禮物。

  禮物才兩個月大,是一隻膽子很小的貓咪,大概因為牠的兩位主人都是很安靜的人,尤其是駱靜語。

  他記得,禮物待在他家時,當他移動椅子或是拿取東西時有所磕碰,禮物都會嚇得躲去床底或桌底。

  而此刻,小貓早已躲到貓爬架一層的小格子裡,腦袋都不露出來,駱靜語知道,歡歡一定哭得很大聲。

  他好心疼,不管她是因為什麼而哭,他心裡都不好受。

  內心還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感覺──歡歡,是因他而哭。

  為什麼?

  占喜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像個孩子般地慟哭,足足哭了十幾分鐘,才停止流淚,離開了駱靜語的懷抱。

  她看到他洇濕一片的左肩,吸吸鼻子說︰「對不起。」

  駱靜語搖手,又揉揉她的腦袋,彎腰看她的臉,眼神裡的關切之情簡直要溢出來。

  占喜卻對他笑笑,知道自己腫著眼睛,肯定很醜,說︰「我餓了,晚上吃什麼呀?」

  駱靜語抓著她的手臂讓她坐到沙發上,再指指廚房,做了個「等一下」的手語,占喜能看懂,衝他點點頭。

  他去廚房弄菜了,占喜整個人賴在沙發上,只覺得渾身脫力。

  這張沙發真的好舒服,比她那張二人位布藝沙發舒服多了,但占喜想到自己第一次坐,也就是最後一次,差一點又要哭出來。

  駱靜語的菜都已準備到一半,出鍋很快,沒多久新餐桌上就擺得煞是好看,香味撲鼻。

  除了菜肴,他還烤了一個小小的蛋糕,依舊擠上鮮奶,放上草莓,一起擺到餐桌上。

  占喜和他面對面坐下,神色失落,駱靜語倒上熱椰汁,兩人碰杯後默默吃菜,吃得差不多時,占喜說︰「吃蛋糕吧,你準備蠟燭了嗎?」

  駱靜語點頭,找來一支細細的蠟燭插上點燃,占喜關掉餐廳燈,他剛要閉眼許願,占喜攔住他,說︰「還沒唱生日歌呢!」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駱靜語果然怔怔地望著她,占喜好自責,雙手捂上臉,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駱靜語卻笑起來,拿手機打字給她看︰【沒有人給我唱歌過,歡歡,妳唱,我能聽見。】

  占喜抬頭看他,駱靜語指指自己左胸,雙手比了一個心,再指指耳朵,最後向她用力點頭,眼神裡竟有一絲期待。

  占喜說︰「好,我唱給你聽。」

  搖曳的燭光裡,她拍著手,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小魚,生日快樂。」

  駱靜語始終盯著她的臉,卻一點都不快樂,因為占喜又哭了。

  他快速地閉眼許願,許下一個最最簡單的願望︰歡歡,別哭。

  睜開眼後,他吹熄了蠟燭。

  駱靜語起身開燈,又走到占喜身邊蹲下來,抓著她的手抬頭看她,眼神溫柔似水,不停地伸手幫她抹掉眼淚。

  抹掉了,卻又流出來,占喜已經放棄了,想哭就哭,面對駱靜語,她一點兒也不想掩飾自己的無奈和悲傷,還有難過和不捨。在看到小魚新客廳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能再繼續了。

  這一晚的占喜情緒起伏很大,就像一個被搶走了玩具的小孩,哭得令駱靜語心碎。

  吃飯時,她倒是吃了很多菜,還吃了很多蛋糕,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裡,一邊塞,一邊哽咽,看得駱靜語提心吊膽,生怕她會吃到氣管裡。

  好不容易吃完一頓飯,占喜沒多留,抱著禮物說要離開。

  駱靜語打字問她︰【可以聊心事,和我?】

  占喜只是搖頭,說︰「我沒事。」

  兩人在門口道別時,占喜卻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看著駱靜語的眼睛,說︰「小魚,生日快樂,請你原諒我,再見。」

  說完,她抱著貓,轉身就走了。

  駱靜語不懂她為何要說「請你原諒我」,直到半小時後,他收到占喜的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對不起。這些話我沒辦法當面對你說,想來想去,還是在這裡告訴你。

  駱靜語在沙發上坐下,攥著手機,看那女孩發來的一句句話語。

  【雞蛋布丁】︰你總說我厲害,其實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膽小,懦弱,平凡,無趣。你才是真厲害,什麼都會,早早地就明確了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比我勇敢很多。

  【雞蛋布丁】︰我沒和你說過,我的母親對我有很高的期望,不管是學業、工作、交友,還是擇偶,都有明確的要求。從小到大,我的大事小事她都要過問,盡管知道她的很多言行都過於偏激,我卻沒有勇氣反抗。

  我無比嚮往自由,可惜至今都未如願。

  我力不從心,一直在尋找一種既能擺脫桎梏、又能令她滿意的平衡狀態,卻找不到。

  【雞蛋布丁】︰小魚,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是我這輩子認識過最可愛的男孩子,我卻沒有辦法對你承諾什麼。認識你的這兩個月,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謝謝你對我的呵護和包容,可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雞蛋老師不夠勇敢,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雞蛋老師就是一個膽小鬼。

  【雞蛋布丁】︰真的很抱歉在你生日這天和你說這些,但我想我剛才的失態已經令你察覺。小魚,相信我,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你足夠足夠好,一定會遇到很優秀很優秀的女孩子,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

  【雞蛋布丁】︰我也會繼續加油努力,絕不會放棄自己。現階段,我更大的目標是在工作上,我有非常明確的計劃,需要投入很大的精力去實現它。感情的事,我會暫時放到一邊。小魚,你也要加油,我知道你熱愛燙花,也知道你的水平已是出類拔萃,我相信,只要有好的機會,你就能抓住,成為一個燙花界大師級的人物。

  【雞蛋布丁】︰小魚,我們依舊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你照樣可以給我發微信,我也會教你語法知識。只是,我以後不能再去你家做客了。如果在電梯裡見到,我們依舊可以聊聊,我永遠都是你的雞蛋老師。

  【雞蛋布丁】︰玄關處的那個箱子,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剛才沒來得及拆。它需要安裝,我相信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希望你能喜歡。

  【雞蛋布丁】︰最後,再說一次,小魚,謝謝你這段日子的陪伴,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能認識你。祝你生日快樂,晚安。

  所有的消息都看完了,駱靜語弓著腰坐在沙發上,手肘撐著膝蓋,整個人已經凝固成一座雕像。

  很久以後,他抬起頭,看向沙發對面的貓爬架,空空蕩蕩的架子,還有邊上空空蕩蕩的貓砂盆。

  他又看向眼前的茶几、地毯,還有身下的沙發,不遠處的餐桌椅。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昨天他和鐘鵬、莫楊辛辛苦苦裝起來的。

  現在看,跟個笑話一樣。

  駱靜語起身走去玄關處,蹲在地上拆開那個紙箱,發現占喜送給他的禮物是一盞落地燈。

  他又一次盤腿而坐,很快就把燈給裝了起來,居然是一盞實木材質、鯨魚造型的落地燈,燈桿是彎弧型,頂端吊著一隻木製鏤空鯨魚,個頭不小。

  他拎著彎彎的燈桿走到沙發邊,插上電,關掉客廳燈,打開這盞鯨魚燈的開關。

  暖色的光霎時從鯨魚身上條紋型鏤空的口子裡傾瀉出來,柔軟地灑滿整個房間,還在牆上打下放大了的鏤空圖案光影。

  駱靜語站在客廳中間,轉了個圈,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四周。

  好像有一隻鯨魚,在這幽黑夜晚游進他的心海,寂寞地唱著歌。

  書上說,鯨會通過聲納發出聲音,很難用語言去形容那是怎樣的一種聲音。

  連擬聲詞都沒有,駱靜語更加想像不出來。

  就像現在這樣,他低下頭,喉結一陣一陣地滾動,眼眶酸了,鼻子塞了,嘴也張開了,然而他永遠都無法知道,自己發出的究竟是怎樣的聲音。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5 05:39 PM

第32章 非常帥了!

  「明天開始就放假了。」文琴站在開間裡,對幾個下屬說,「大家假期裡注意安全,聚餐時喝酒悠著點,回老家的幾個路上要小心。」

  說著又點名占喜、袁思晨和錢雲三人,「你們三個吃飯也要注意,別大魚大肉地給吃胖了,回來還得上台呢。回家把舞多練練,我上回看妳們跳的什麼鬼!一點兒都不齊。」

  袁思晨愁眉苦臉︰「文姐,我們又不是專業的!這不就是大家樂呵樂呵嘛!」

  文琴笑道︰「樂呵樂呵也不能三個人跳得像三支舞似的,尤其是占喜,妳是C位!站最前頭的,好好練知道嗎?」

  占喜耷拉著腦袋︰「知道了……」

  文琴拍拍手︰「好啦,下班,大家春節後再見啦!」

  袁思晨歡呼起來︰「春節後見!謝謝文姐的大閘蟹!」

  占喜收拾東西離開公司,這天是臘月二十八,漫長的春節假期開始了,她卻一點都不期待。

  她手裡也提著一盒大閘蟹禮盒,三公三母,是文琴私底下給的部門福利,據說她先生就是經銷商。大閘蟹容易死,占喜一個人又吃不完,就給占杰打電話,說晚上帶螃蟹去他家吃飯。

  原本,可以送給小魚的……

  占喜坐地鐵來到占杰家,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勁。

  占杰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威威要看動畫片,還被他吼了幾句。秦菲板著臉在廚房做飯,占喜把大閘蟹拿進去,悄悄問︰「嫂子,妳和我哥怎麼了?」

  秦菲看她一眼,說︰「占喜我問妳,去年,前年,大前年,我是不是都去妳家過年了?」

  占喜回憶了一下,回答︰「是啊。」

  秦菲大聲說︰「我和妳哥結婚前就說好的,年三十在你們家過兩年,我就得回娘家過一年。本來去年就應該回我娘家的,結果妳媽說奶奶身體不好,怕是熬不過去,把我們給騙了回去。奶奶現在都好得很呢!今年,無論如何都該回我娘家過年!妳媽又不讓,妳說說,有道理嗎?!」

  占喜轉頭看向客廳,發現占杰已經走過來了,他的嗓門也不小︰「秦菲妳別對著歡歡吐槽,在哪兒過年不是過啊?又不是不回妳家了,哪年不回啊?年三十回去和年初三回去有什麼兩樣?」

  秦菲瞪他︰「對啊,在哪兒過年不是過?那為什麼不是年三十回我家,年初三再去你家啊?!」

  占杰還想說,秦菲比他先開口︰「你們還是兩兄妹,我爸媽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三年沒回去過除夕啦!和你結婚到現在八年,一共才回去過兩回!從錢塘去你家和去我娘家的時間明明是差不多的!我爸媽早三個月就問我了,我都答應他們了!也和你確認過了!這節骨眼兒上你和我說不去,你是不是有病啊?!」

  占杰皺眉︰「我們那兒習俗就是結了婚,都去男方家過年的,正月裡可以回女方家!」

  「呵!」秦菲嗤笑,「那結婚時你答應的話是放屁囉?我家那兒可沒這習俗!你妹!」她一指占喜,「她以後結婚了,年三十是不是都不回娘家過啊?你媽能答應?你逗我呢!」

  占杰看一眼占喜,答不上來了。

  占喜連忙打圓場︰「哥,你都答應嫂子了,就陪嫂子回家過年嘛,初三初四再回來也一樣的。」

  占杰嘆氣︰「咱媽天天給我打電話,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都答應她了。」

  秦菲快氣死了︰「行啊!那你回去唄,反正你媽也不待見我,咱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告訴你占杰,今年,我回娘家過年過定了!」

  占杰挑眉問︰「妳說得輕巧,那兒子呢?」

  秦菲答︰「兒子當然是跟著我啊!」

  「不行!」占杰說,「元旦回家我媽才見了一會兒威威,第二天我們一大早就走了,這大過年的還不讓她多見見孫子啊!」

  秦菲都震驚了︰「噢!你媽要見孫子,我媽不要見外孫啊?你這什麼邏輯啊?」

  占杰大吼︰「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我答應妳初三就去妳家,要不初二也行!在妳家待四晚,這總行了吧?」

  秦菲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搖頭說︰「算了,兒子你帶去吧,再帶上你妹,車子歸你開,回你們親愛的媽媽家,我自己坐大巴回娘家。正月裡你也甭來我家了,咱們年初六這裡碰頭,誰都不用跑來跑去,你特麼愛去哪去哪!愛幹嘛幹嘛!我不伺候了!」

  說著,她解下圍裙往占杰身上一丟,也不顧鍋裡正在煮的菜,直接出了廚房。

  「嫂子!」占喜想追過去勸她,秦菲也不理她,進了書房就把門「砰」的一甩,將占喜擋在了門外。

  威威在客廳裡嚇得不敢吭聲,占喜又回去勸占杰︰「哥!你幹嘛呀?你都答應了嫂子的,為什麼說話不算話啊?」

  占杰這時候已經沒火氣了,只剩無奈︰「妳又不是不知道咱媽,天天叫我們回去,我那天腦子一熱就答應了,想著和妳嫂子說一聲她能理解,不就是前後掉個個兒嘛,哪天回去不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占喜說,「嫂子家又不遠,她就是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頓年夜飯,關鍵是你答應她了又出爾反爾,換我也生氣啊!」

  占杰叉著腰不吭聲。

  占喜撿起地上的圍裙穿上,說︰「我來做飯,做完了就走。你也真是的,晚上和嫂子道個歉吧,陪她回家過年,我自己坐大巴回去就行,我會勸勸媽媽的。」

  「我偏不!」占杰眼睛一瞪,「明天下午6點,我下班後帶著威威來接妳,妳東西都收拾好等著。慣得她!不回拉倒!」

  占喜︰「……」

  她很想說,哥啊,你這是在作死啊!

  六隻肥美的大閘蟹,占喜最終一隻都沒吃到,幫占杰把飯菜做完,螃蟹也蒸熟,她一點胃口都沒有,直接閃人。

  回到青雀佳苑時,占喜路過小區門口的寵物醫院,想到禮物,便進去咨詢。

  禮物太小了,不可能獨個兒在家待這麼久,占喜也不敢把牠帶回家。遲貴蘭直到現在還認定女兒對一切有毛的東西過敏,禮物落到老媽手裡絕對小命堪憂,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寵物店寄養。

  這家寵物醫院春節不關門,有寄養服務,占喜辦了一張儲值卡,預繳了五百塊錢,約定第二天把小貓送來。她算了一下,整個春節假期寄養下來也得花小一千,唉……養女兒真費錢。

  ──

  臘月二十九,占喜把禮物送到寵物醫院,又跟占杰通電話,勸他陪秦菲回家,她自己坐大巴回去。

  可占杰這時候就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怎麼說都不聽,嚷嚷著讓小妹別多管閒事,下午等他來接就行。

  占喜在家搞了個大掃除,把冰箱裡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最後在沙發上坐下發呆。

  自從小魚生日以後,她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發過微信。

  那天晚上,她是哭著發出的那些消息,小魚沒回,好幾天了,一直沒回。

  雖然占喜說他們依舊是好朋友,但她覺得,小魚怕是再也不會理她了。

  下午,占杰帶著威威來接占喜,秦菲果然不在車上。

  威威眼睛紅通通地坐在後座,占喜知道小佷子一定是哭過了,只能勸他︰「過兩天,你爸爸就會帶你去找媽媽了,別傷心啊。」

  威威大叫︰「爸爸大壞蛋!我不要去奶奶家!我要媽媽!」

  占杰很頭疼︰「你姑不是和你說了嗎,過兩天我們就去找你媽!」

  威威「哇」的一聲又哭起來,兩條小腿顛個不停︰「我現在就要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占喜把他摟在懷裡不停地哄,兩大一小都很崩潰,車上完全沒有即將過年的喜悅之氣。

  回到富椿鎮已是很晚,遲貴蘭又等在了門口,發現兒媳婦沒來,問占杰︰「秦菲呢?」

  占杰耐著性子說︰「回娘家去了,我初二去找她。」

  遲貴蘭一張臉立刻沉下來︰「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大過年的一個人回娘家,兒子都不要了?到時候親戚來了問起,要我們怎麼說啊?還以為我們把她怎麼了呢!還有你,憑什麼初二就去啊?往年不都初四去的嗎?」

  占杰說︰「往年都是初三去的!」

  「初三初四有什麼不一樣?」遲貴蘭懊惱地往家走,又回頭看占喜,「妳幹嘛呢?小姑娘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別駝著背!我和妳說歡歡……」

  遲貴蘭挽住女兒的胳膊︰「妳小姨那天給我說了一個小伙子,桐縣人,二十七歲,在錢塘上班,法院的呦!我已經讓她給妳安排初三見面了,妳到時候好好打扮打扮。」

  占喜說︰「我不去。」

  遲貴蘭一愣︰「為什麼不去?」

  占喜看向老媽︰「不為什麼,反正我不去。」

  「妳必須去!」遲貴蘭的語氣不容反駁。

  占喜低聲說︰「我就算去了也不會說話的,媽妳看著辦吧。」

  遲貴蘭這下子真生氣了,罵秦菲,罵占杰,罵老公,罵女兒,威威又像個喇叭一樣在旁邊大哭起來,占喜只感到頭疼,提著包上樓說︰「我不吃飯了,洗個澡就睡覺。」

  「造反啊!」遲貴蘭站在樓梯口抬頭看她,最後「哼」了一聲,去給兒子孫子弄晚飯吃。

  ──

  除夕這天,駱靜語沒有提早回家,獨自一人在家做那棵櫻花樹的活兒。

  他給鐘鵬和莫楊放了五天假,年初五兩個小孩再來上班。他開的春節日薪很豐厚,這一個月班上下來,兩個小孩下學期的零花錢都不用愁了,所以積極性特別高。

  下午3點,駱靜語出門去吃年夜飯,坐電梯下樓時,他心裡很緊張,就怕電梯會停在八樓,怕見到那個女孩子。

  又一想,這都已經除夕下午,她肯定早就回家了。

  走出單元門,駱靜語把兜帽帽檐拉低,戴著口罩,雙手插兜,大步向小區外走。路過寵物醫院時,他突然停下腳步,隔著玻璃看向醫院裡頭。

  寵物醫院似乎比平時熱鬧,好多籠子,每個籠子裡都有貓貓和狗狗,而離玻璃窗不遠的那個籠子裡,有一個令他熟悉的白色身影。

  特別小,比別的貓都小,就是小貓裡的幼兒園小朋友。

  駱靜語推門進去,走到那個貼地的籠子邊,蹲下身來,籠子裡有貓砂盆,兩個碗,一個小的貓爬架,還有一個貓窩……駱靜語把手指貼到籠邊,籠子裡的小貓似乎認出了他,小爪子扒到籠子上,張著嘴,很活潑的樣子。

  ──妳是在叫我嗎?禮物。

  駱靜語想︰妳怎麼在這裡啊?妳媽媽回家了是嗎?她都沒把妳帶回家,妳要在這兒待多少天?是不是只能待在籠子裡啊?真可憐,這麼小的地方。

  「先生?」店員走過來,站在他身後叫他,駱靜語沒反應。

  店員叫了兩聲後,拍拍他的肩︰「先生?」

  駱靜語這才回過頭來。

  他站起身摘掉口罩,指指禮物,拿出手機給店員打字︰【這隻貓主人我的朋友,貓可以我帶回家?】

  店員為難地說︰「這恐怕不行哦……」

  駱靜語又打開手機相冊給她看,裡面好多好多禮物的照片和視頻。

  「……」店員想了想,說,「可以是可以,但我需要和牠的主人確認過。」

  駱靜語打字︰【妳打電話她,妳給她說,我姓駱,我是聾人,不能電話。】

  店員看著他的眼神立刻帶上了惋惜之意,找出占喜的電話就撥了過去。

  占喜此時正在家裡的一樓客廳吃花生、看電視,周圍全是親戚。

  央台一套的春晚節目從下午就開始了,各種台前幕後地講春晚籌備細節,老爸把音量調得很響,整個客廳都是喜氣洋洋的音樂聲。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她發現,接通後知道是寵物醫院打來的,占喜嚇一跳,以為禮物出事了。結果工作人員把事兒和她一說,她整個兒當場愣住。

  「占小姐,占小姐?」工作人員聽她突然沒聲了,催問道。

  占喜回神︰「啊,我在聽我在聽,這樣子……我同意的,妳讓他把貓帶走吧,呃……麻煩妳告訴他,年初七讓他把貓再送去你們那兒,我回去了會去接。」

  工作人員說︰「這麼麻煩啊?妳可以直接去他那裡接小貓啊。」

  「不不不不,不行……」占喜想到電話那頭,小魚就在工作人員身邊,心臟都跳快了起來,「就初七,讓他把貓送去你們那兒,請妳和他說話慢點兒,他能看懂唇語,實在不行妳就手機給他打字。」

  工作人員應下,剛要掛電話,占喜叫起來︰「等等等等,再麻煩妳幫我和他說一聲『謝謝』,真的非常謝謝他!」

  「好的。」工作人員掛掉電話後看了駱靜語一眼,心想這兩人真奇怪,為什麼不自己發微信說啊?

  前任?嘖嘖嘖,有可能。

  她怕傳達不到位,把占喜的話用手機打字給駱靜語看,駱靜語看完後點點頭,比個「OK」,示意自己知道了。

  工作人員給他辦好手續,駱靜語買了一個貓包,把禮物抱出來裝進去。禮物好像知道自己不用再待在這個逼仄的籠子裡了,表現得特別乖。

  駱靜語帶著禮物又回到1504,打開空調,給小貓準備好貓砂、貓糧和水。這些東西都是新的,他考慮到占喜每次把禮物送來都要帶上大包小包很麻煩,就全都準備了一份。

  本來還以為再也用不上了,沒想到還是有用的。

  禮物從貓包裡出來後,快樂地爬到貓爬架二層,駱靜語蹲下來看著牠,伸手揉揉牠腦袋,打起手語︰【我先去吃年夜飯,晚上回來陪妳玩,我們一起過除夕,妳在家要乖乖的,知道嗎?】

  禮物沒什麼反應,雖然貓爬架還是個陌生玩意兒,駱靜語的家卻又寬敞又溫暖,對牠來說已經很熟悉。

  駱靜語又一次出門時已是4點半,駱曉梅給他發微信。

  【駱曉梅】︰小魚,你到哪裡了?怎麼還沒到?

  【好大一頭魚】︰剛出門了。

  【駱曉梅】︰剛出門啊?那你要幾點到啊?人都齊了,就差你了。

  【好大一頭魚】︰你們吃先,不用等我,我不地鐵,打車了。

  除夕夜,萬家團圓,在城市的某個上空,時不時地會升騰起絢爛煙花。

  駱靜語站在小舅家的高層陽台上,出神地看著那些轉瞬即逝的美麗光影。

  他想起小時候過年,福利工廠宿舍區也有人放鞭炮放煙花,小孩子們圍著看,一個個捂著耳朵又叫又跳,不敢走近。

  只有他,傻不愣登地想要用手去抓煙花,把他爸嚇得夠嗆,攔腰給抱了回來。

  鞭炮的聲音很嚇人嗎?

  駱靜語不知道,只知道它們很漂亮,像彩蛋,下一朵都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什麼顏色,還像流星,可以讓他悄悄許個願。

  他身後的客廳裡是還未散場的年夜飯,和老媽的兄妹們以及他們的子女、孫輩相聚,但這麼多年了,駱靜語始終融入不進去。

  他的爺爺奶奶都是聾人,生下父親駱明松、發現也是聾人後就沒敢再要孩子。

  他們家的耳聾基因應該是奶奶那裡遺傳下來的,年代太久遠,太佬輩是怎麼個情況已不可考,只知道奶奶的六個兄弟姐妹裡,有健聽人,也有聾人。

  這些人婚育後到了駱明松這一輩,健聽人比聾人多,再往下就是駱靜語這一輩,據說也是又有健聽人,又有聾人。

  駱明松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福利工廠,那時候聾人通訊不方便,他和母親那邊的親戚來往不多,也搞不清自己的表兄弟姐妹裡又生下幾個聾人。

  反正,他家運氣特別差,生了兩個,都是聾的。

  駱靜語出生後,當時還在世的爺爺據說很生氣,罵又罵不了,直接把老爸打了一頓,說他害了女兒不夠,還要再害一個兒子。

  這些都是奶奶告訴他的,奶奶很內疚,一直到死,都鬱鬱寡歡。

  閻雅娟又不一樣,她是後天藥物致聾,兄妹都很健康,他們的配偶和小輩也健康。除了閻雅娟的大哥和小妹會打簡單的手語,其他人對手語一竅不通。所以,駱靜語和母親這邊的表哥表妹,哪怕年齡相仿也從不來往,就算同桌吃飯,也和陌生人似的。

  沒有人在乎他最近在忙什麼,沒有人對燙花感興趣,沒有人知道他住在哪兒,他們倒是會向高元打聽,駱靜語一年能掙多少錢?高元和駱曉梅打算要孩子嗎?駱靜語呢?處對象了嗎?會要孩子嗎?

  小姨苦口婆心勸高元︰「小高啊,真的別要孩子了!你行動不方便,曉梅還可能遺傳,要孩子幹什麼?你倆好好過日子就行了唄,萬一再生個耳朵不好的,都是負擔!」

  高元笑著敷衍了過去,駱曉梅神情很淡,駱靜語也看懂了小姨的唇語,抿著唇低頭玩手機。

  他想,原來他是個負擔嗎?

  對家庭的負擔,還是對社會的負擔?

  幸好高元夠義氣,沒把他的情況告訴給那些親戚,甚至還幫駱靜語裝窮,說他一年也就掙個五、六萬吧。

  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一個沒讀過大學的聾人小伙子,一年能掙五、六萬,已經很不錯了!

  ──

  占喜家的年夜飯,則是和老爸的兄弟姐妹一起過,熱熱鬧鬧十八個人,在占喜家的一樓開了兩桌。

  奶奶吃完就進房睡覺了,長輩們打牌的打牌,看春晚的看春晚,堂哥堂弟買了很多鞭炮煙花,在院子裡挨個兒放,聲音很響,威威又想看又害怕,纏著占喜陪他,占喜求之不得。

  院子裡,小家伙抱著姑姑的腰,看了一會兒煙花後眼睛又濕了,仰著頭哭唧唧︰「姑姑,我想媽媽了。」

  「乖,你爸爸很快就帶你去找媽媽了。」占喜摸摸小佷子的腦袋。

  室外很冷,占喜卻一點兒也不想進屋,吃飯的時候,老媽說了一大通秦菲的壞話,占杰一聲不吭,威威卻生氣了,還大哭起來,說「奶奶是壞蛋!」

  遲貴蘭沒面子,又將話題引到占喜身上,誇她乖巧聽話,正在準備省考,希望很大。

  遲貴蘭說︰「我們歡歡的工作我是一點也不擔心,她從小會讀書,總會考上的。倒是她的婚姻大事啊,我真是很發愁,她太單純了,和男孩子見面都害羞得不說話,這可怎麼是好?」

  堂姐說︰「嬸,還不是因為妳把歡歡管得太嚴了,妳得讓她多出去社交,參加一些聯誼活動。比如爬山啊,讀書分享會啊,桌遊啊,那種年輕人喜歡的活動,很容易就能認識男孩子的。」

  遲貴蘭大驚︰「隨便去認識怎麼行啊!鬼知道都是些什麼人呢!不行不行,還是介紹來的靠譜,我剛讓我妹妹給她介紹了一個,過幾天就能去桐縣見個面,二十七歲的小伙子,法院的呦……」

  這所有的一切都令占喜反感,一句話都不想聽。

  親戚們離開後,占喜上樓洗澡,把手機留在房間裡,等她洗完回到房間,發現手機被人動過了。

  她的開機密碼很奇怪,是毫無邏輯的四位數,老媽應該打不開。

  占喜很坦然,她的手機現在特別乾淨,相冊裡都是空的,回家前就把照片全導到了電腦裡,微信也一樣,該刪的不該刪的,全都刪光。

  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給母親看。

  過零點時,室外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錢塘和桐縣城區都禁煙花爆竹,鎮上的人可不管,附近家家戶戶都有院子,每家都會放鞭炮。

  占喜知道占杰也在放,哥哥希望全家新的一年紅紅火火,財源廣進。

  她躲在被窩裡刷朋友圈,被吵得都想塞住耳朵,刷著刷著,看到一條消息,手指再也滑不下去。

  【好大一頭魚】︰新春快樂。

  配圖︰禮物.jpg

  照片裡,小貓窩在一隻左臂中,表情帶點兒驚恐。

  是被鞭炮嚇到了嗎?錢塘的鞭炮聲也這麼可怕?占喜不知道,她還沒在那邊過過除夕。

  她又看向那隻左臂,他應該是坐著,毛衣衣袖是墨綠色,新衣服嗎?都沒見他穿過。

  他底下穿著黑色運動褲,左手摟著禮物,修長的手指揉著小貓的毛,那隻手啊,一如既往得白皙漂亮,感覺怎麼拍都不會拍醜。

  占喜盯著照片看了好久好久,把照片下載下來,屏蔽掉所有家人,也發出一條朋友圈。

  【雞蛋布丁】︰新春快樂。

  配圖︰禮物.jpg

  很快,同事、同學們的留言和點讚就來了。

  【袁思晨】︰這是誰??有情況!

  【林岩】︰春節快樂,這是妳的貓嗎?

  自然少不了八卦小達人羅欣然。

  【羅欣然】︰寶貝兒,貓和手都不錯,人帥嗎?

  姚穎和趙晴晴很快跟上。

  【姚穎】︰寶貝兒,貓和手都不錯,人帥嗎?

  【趙晴晴】︰寶貝兒,貓和手都不錯,人帥嗎?

  占喜沒有選擇逐一回復,而是直接點擊「評論」,這意味著能看到這條圈的人都能看見她接下去發出的話語──

  【雞蛋布丁】︰非常帥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0:31 AM

第33章 Hell模式

  寬敞的客廳裡,只餘下那盞鯨魚落地燈還亮著光,將沙發籠罩在一片暖黃光暈中。

  駱靜語抱著驚慌失措的禮物坐在沙發上,從牠的反應來判斷室外的鞭炮聲有多壯觀。直到零點過去二十多分鐘,禮物才不那麼一驚一乍,逐漸乖順地伏在了他的腿上。

  駱靜語拿起手機,又打開占喜的朋友圈。

  他的「新春快樂」就是說給她聽的,他相信她能明白。

  發出這條朋友圈時,他其實很忐忑,不知道是否合適,會不會令她感到冒犯。但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微信無論如何都不敢再發,在這辭舊迎新的一刻,他只想給予她一句新春祝福,僅此而已。

  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也會用這張照片發一條圈,那她的「新春快樂」是說給誰聽?她的好友、家人?貓?還是他?

  還有那句沒頭沒尾的「非常帥了」,又是什麼意思?

  禮物是女孩子,不能用「帥」來形容吧?

  可是照片裡,除了貓,就只有手了。

  駱靜語又看向自己的左手,五指張開,手心手背觀察了一下,難道又是在說……他的手嗎?

  原來手也能用「帥」來形容?駱靜語思考了一下,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他語文差,歡歡卻是學中文的,懂的肯定比他多,而且,她以前也誇過他的手好看。

  他放鬆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這張沙發真的很舒服,是他去家居賣場坐過二十幾張沙發後才選出來的。以前,他都沒想過要在家裡擺一張沙發,沒有位置,也沒有客人,孤零零的一個人,有舒服的椅子就足夠了。

  直到在802室,他和歡歡並肩坐在那張小沙發上聊天,兩個人靠得很近,他才意識到,自己家裡也需要一張沙發。歡歡來玩時,他們可以沒有隔閡地坐在一起,多出來的那個位置是禮物的,禮物現在還小,但牠會長大,變成一隻大貓咪。

  其實,駱靜語從未奢望過和占喜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關於戀愛,關於結婚,他想都不敢想。

  可是歡歡這麼好……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見她,想靠近她,想和她聊天,想對她好,想把一切好東西都送給她。

  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暗戀,他原本以為會持續很長時間,持續到歡歡找到男朋友,他再默默地退出她的生活。能作為朋友陪伴她一段日子,他已經很滿足了。

  哪知道夢境這麼快就被擊碎,他都不知道歡歡是怎麼發現的。

  是他太主動了嗎?果然是沒經驗,把她給嚇到了。

  她拒絕了他,還哭得這麼傷心,為什麼要哭呢?是因為愧疚嗎?因為他是個聾人,她覺得自己傷害到他了?

  他很想對她說,千萬不要這麼想,他沒事的,這很正常,她是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孩子,找誰也不可能找他呀。

  但他沒機會說了,他的初戀朝生暮死,短暫得就像窗外的煙花一樣。

  ──

  占喜發出那條「新春快樂」朋友圈、又回復「非常帥了」時,並沒有想那麼多。她其實就是一時沒忍住,還特地學小魚打字的風格,自己偷偷樂了半天。

  她知道小魚能看見,她不怕他看見。

  她只怕家裡人看見,或者說,只怕遲貴蘭看見。

  紀鴻哲對她說的事令她毛骨悚然,也清楚地知道那的確是老媽幹得出來的事。

  同樣的事絕對不允許發生在小魚身上!絕對!不允許!

  這是占喜在內心做下的承諾。

  除此以外,在相對安全的空間,她不想吝嗇對小魚的讚美。他那麼好,大過年的還幫她照顧禮物,都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他。

  小鎮上的過年氣氛樸實濃郁,鎮中心有集會,外出工作的年輕人都回來了,家家戶戶貼著對聯,掛起紅燈籠,熱鬧又溫馨。

  占喜家卻是個例外。

  初二早上,遲貴蘭和占杰爆發了激烈的爭吵,起因是占杰一早起來就急著帶兒子去秦菲娘家,遲貴蘭不同意,非要占杰初四再去。

  這一次占杰沒妥協,和老媽吵得天翻地覆。

  老爸早躲開了,占喜摟著爆哭的威威冷眼旁觀,想著占杰就是活該,早答應秦菲不就完了?這時候上演千里追妻,惹怒老媽,還不見得能讓秦菲消氣。

  吵到後來,占杰拽著兒子上了車,油門一踩就跑了。

  遲貴蘭顧自氣了半天,又追出去喊︰「阿杰!阿杰!給你準備的年貨都沒帶吶!」

  等老媽回了屋,占喜看她臉色就知不妙,火力要集中到她身上了。

  果然,遲貴蘭叉著腰說︰「一個兩個都要氣死我!妳哥娶了秦菲也是倒霉!當初要是好好找個安分的女孩子結婚,現在哪會有這種事?」

  占喜為秦菲抱不平︰「嫂子哪裡不好啊?媽,這次本來就是哥不對,妳為什麼老要說嫂子壞話?」

  「我說她壞話?」遲貴蘭指著自己鼻尖,「大過年的把兒子丟下自己回娘家,是個當媽的人幹出來的事嗎?她有本事以後都不要回來!」

  占喜勸她︰「妳以後少管他倆的事吧,他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平時過得挺好,每次回來都要被妳說,然後就吵架。妳老說他們有什麼意思啊?」

  遲貴蘭說︰「做老婆,做兒媳婦,做媽媽,做得不對我當然要說!我這是在教她做人!」

  「我沒覺得嫂子哪兒做得不對啊!」占喜好無語,「妳應該去說我哥才對!我哥才是個不合格的老公,女婿,爸爸!」

  「男人事業為主,妳哥又沒在外面勾三搭四,每天下班老老實實回家,很不錯了!」遲貴蘭想著想著又來氣,「不行,我得給親家母打個電話,好好說說秦菲,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

  占喜嚇壞了,趕緊去攔她︰「媽!妳別打!幹嘛呀!妳非要搞得他倆鬧離婚妳才滿意嗎?」

  遲貴蘭轉頭看向女兒,神色冷下來︰「歡歡,妳什麼意思?」

  「我……」占喜不敢再說了,後背冒汗。

  遲貴蘭倒也沒再想去打電話,注意力都移到女兒身上︰「對了,明天初三,小姨已經給妳約好了,妳給我老老實實去相親!」

  占喜搖頭︰「我說過了,我不去。」

  遲貴蘭壓低聲音問︰「為什麼不去?妳到底在想什麼?人家可是法院工作的。」

  「國務院工作的我也不去!」可能是被占杰感染,占喜居然沒那麼害怕了,「我就算去了也不會看上人家,為什麼要浪費時間?」

  遲貴蘭很困惑︰「為什麼不會看上人家?妳見都沒去見啊!」

  占喜嗓門也大起來︰「我說了我現在不想找對象!妳怎麼就聽不懂的呀?」

  遲貴蘭指著她︰「妳、妳老實交代,妳是不是偷偷談戀愛了?」

  她不說還好,說出這句話後,占喜心裡的委屈和憤怒都涌了上來,大聲說︰「我沒談戀愛!要不要把手機給妳看啊?妳也可以給文琴姐打電話去問啊!妳不是很會打電話的嗎?」

  遲貴蘭︰「……」

  她嘆口氣︰「妳是我女兒,我看妳手機也是想知道妳有沒有交壞朋友,我又沒看著。文琴是我佷女兒,我打給她,是想要她這個月少給妳安排點工作,不要耽誤妳考試。」

  占喜臉色都發白了︰「那妳有沒有想過,我會在公司裡待不下去?」

  遲貴蘭笑笑︰「不會的,大家是親戚,這點兒面子她會給的。再說了,妳本來就不會在這個單位待太久,文琴也是知道的呀。」

  「反正妳做的所有事都是對的,是嗎?可以說奶奶身體不好,把哥哥嫂子騙回家過年。找工作的時候低聲下氣託文琴姐幫忙,現在又倚老賣老,過河拆橋!相親前不經過我同意就把照片發給別人,妳怎麼不把我掛個牌子領菜市場去賣啊!」占喜的心都冷了,「總之,明天我不會去相親,妳要想見對方就自己去,和我沒關係。」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違抗母親,遲貴蘭大約也是沒想到,難以置信地問︰「歡歡,妳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妳以前一直很聽話的呀。」

  占喜說︰「妳要是想有個聽話的女兒,我建議妳不如養條狗。」

  說完,她就「蹬蹬蹬」地跑上樓,把自己鎖進房間裡。

  坐在床沿邊,占喜顫抖著手給羅欣然打電話︰「欣然,妳什麼時候回錢塘?」

  羅欣然回外省大姨家過年了,她的父母離婚後各組家庭,有了新的小孩,都不願管她。羅欣然從小是跟著姥姥、姥爺和大姨長大的。

  她聽占喜語氣不對,忙回答︰「初五,妳怎麼了?被妳媽罵啦?」

  「在家待得煩死了!」占喜說,「那我也初五回,我想見妳,和妳聊聊。」

  「行,我回去了和妳說。」羅欣然安慰她,「沒事兒哈,妳媽就是這麼個人,妳又不是不知道。」

  占喜默了一會兒,說︰「我以前在上學,她管得嚴我可以理解,想著等我工作了,是個大人了,她總歸會放放手。可我現在發現,哪怕我哥都三十五了,她還是什麼都要管。就因為她,我哥和我嫂子過年都沒在一起過。我就會想,是不是以後我三十多歲,四十多歲了,她還會這麼管著我?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有真正的自由?」

  羅欣然聽完,過了幾秒鐘才開口︰「寶貝兒,妳要知道,自由不是靠別人放手才能得到的,自由是靠妳自己去爭取的。當妳真的想要自由時,不管妳媽管得有多嚴,相信我,妳都能想辦法得到,當然,相應的要付出一些代價。妳現在得不到,只是因為妳還沒有那麼想要。」

  掛掉電話,占喜在床邊坐了好久。

  其實母親管占杰已經沒那麼嚴厲了,可是哥哥的生活還是處處都會受她影響。他和秦菲的婚姻也是,一年比一年不堪,占喜住在他們家的五個月裡,見過他們無數次的爭吵。原以為她搬走了,他們會變得恩愛如初,可每次見到,還是會吵架。

  那她以後會怎麼樣呢?會像占杰和秦菲那樣一直被母親壓制著嗎?就算結婚了,做媽媽了,只要她的丈夫不合母親的心意,他們兩個還是會十年如一日地被遲貴蘭指著鼻尖大罵?

  想到那樣的場景,占喜便不寒而慄。

  ──

  原本,占喜計劃初七回錢塘,占杰走了以後,遲貴蘭每天陰沉著臉,只有家裡來客人了才會勉強綻開笑容招待對方。

  占喜一天都待不下去,因為客人上門時,她面對的永遠是那些話題,要麼誇她聽話懂事長得漂亮,要麼就是暢想她將來美滿的事業和婚姻,好像她的人生沒有其他出路似的。

  所以,初五一早,占喜收拾好東西,趁著老媽去買菜,和老爸說了一聲就偷偷溜出門,打車去了長途汽車站。

  不出所料,半小時後她接到了老媽的奪命電話,被劈頭蓋腦地罵了一頓,勒令她立刻回家。占喜找了個借口,說年會要跳舞,她要回去和同事排練舞蹈,也不管老媽信不信了。

  幸好,老媽沒追出來,大巴開動的那一刻,占喜居然有一種勝利大逃亡的感覺。心裡默默決定,清明回家掃墓只住一晚,五一不回,端午、中秋也不回,國慶長假還有大半年,到時候再說吧。

  提前兩天回到錢塘,占喜不知道該怎麼問小魚要回禮物,她不敢聯繫他,更不敢見他,想著還是等初七他把禮物送到寵物店再說吧,也不急這兩天了。

  羅欣然下午飛機落地,和占喜聯繫後,兩人約著晚上去一間酒吧見面,因為皮皮蝦在那兒駐唱,正好去給他捧個場。

  這是一間音樂吧,不算很吵,客人們都在安靜聽歌,小聲交談。

  占喜只在大學時跟羅欣然去過兩次酒吧,畢業後還沒去過,屬於連點單都不會的菜鳥,進門後看到昏暗的環境,心裡很是緊張。

  羅欣然帶著她找了個能看到舞台的卡座坐下,點了兩杯酒和一盤小食,說︰「我給妳點的跟果汁差不多了,喝不醉,就意思意思。」

  沒多久酒水和小食端上桌,占喜看著這杯冒著氣泡的粉色液體,神情呆呆的沒吭聲。

  皮皮蝦還沒上台,溜到她們這桌來玩。他生在夏天,大名兒去姓叫之夏,本來挺好聽,可是因為姓皮,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叫他皮皮蝦,他也沒所謂了。

  「占喜,好久不見啊。」皮皮蝦的嗓音低沉沙啞,外形也略粗獷,頭髮長而凌亂,五官深邃,唇邊一圈鬍渣,皮夾克一穿,渾身上下透著藝術家的Feel。

  占喜衝他笑笑,皮皮蝦嘆氣︰「唉……我一看到妳就想唱歌!」

  「別唱!」占喜大叫。

  皮皮蝦已經唱起來了︰「人家的閨女有花戴,妳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喜兒子紮起來……」

  羅欣然笑得東倒西歪,占喜向他伸手︰「打住啊!現在還是正月裡呢,你這麼想做我爹,紅包先給我一個!」

  「今天我請客,一會兒鼓掌記得熱烈些。」皮皮蝦說完,往羅欣然臉上親了一口就走了,羅欣然推他︰「起開!」

  占喜︰「……」

  為什麼被餵狗糧的永遠是她?

  兩個女孩一個半月沒見,喝著酒,吃著小食聊起天來。

  羅欣然頭髮依舊很短,但總算沒再露青皮,修得很帥氣,能看出是個颯爽的女孩子。她問占喜︰「妳最近怎麼啦?我看妳真是很不對勁啊。」

  占喜嘟囔︰「我不知道怎麼說。」

  「是因為那個電梯小哥嗎?就是那天妳發的貓主子?」

  「那是我的貓!」占喜糾正她,先把小貓的事兒簡單說給她聽。

  羅欣然聽完後總結分析︰「一個帥哥,住妳樓上,和妳一起養了一隻貓,是個自由職業者,然後呢?妳喜歡他,妳媽不同意?」

  「我媽不知道。」占喜說完,抬頭看向羅欣然,「欣然,我一直沒和妳說,那個人……他是聾啞人。」

  羅欣然的眼裡浮現短暫的詫異,卻沒有占喜想像中的大驚小怪。

  占喜問︰「妳不驚訝嗎?」

  「有點兒,還好。」羅欣然問,「他跟妳表白了?」

  占喜搖搖頭。

  「那妳在煩惱什麼?」

  「我……」占喜嚅囁著,手指無措地摳著杯身,「我拒絕他了,說只能做朋友,妳知道的,我媽不會同意的。可是欣然,我還是喜歡他。」

  占喜低著頭,語氣裡透著茫然︰「每天都在想他,打開微信就想和他說話,老是想到我和他在一起時發生的那些事。我們已經有快十天沒聯繫了,他都不理我,我更加不敢和他說話,是我拒絕他的沒錯!但我的貓還在他家呢……他這人怎麼這樣啊……為什麼要把我的貓帶走……嗚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羅欣然趕緊給她遞紙巾。

  她想了想,開口︰「喜兒,我能問妳幾個問題嗎?」

  占喜哽咽著點頭︰「妳問。」

  羅欣然便問了︰「妳說他是聾啞人,那妳和他在一起是怎麼交流的?他戴助聽器嗎?會說話嗎?妳應該也不懂手語吧?」

  占喜回答︰「他教了我一點點手語,他能讀唇語,我正常說話就行,他想說什麼就用手機打字給我看。」

  羅欣然想像了一下這個交流方式,問︰「妳不覺得麻煩嗎?妳和他在一起,會不會感到尷尬?」

  占喜眨巴著眼睛︰「不麻煩啊!怎麼會感到尷尬?我和他聊得特別好,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每次和他在一起都很開心。」

  羅欣然又問︰「他除了長得帥,還有其他什麼優點?」

  天啊!那真是太多了,占喜吸吸鼻子︰「他的優點說都說不完,也不和別人比了,就和我哥比,他全方位碾壓我哥,真的是個特別好的人!」

  「工作呢?」羅欣然記起占喜之前給她打過的電話,「妳說他是個自由職業者?具體做什麼的?收入怎樣?」

  占喜回答︰「做手作燙花的,水平很高,收入比我多幾倍呢,妳聽過燙花嗎?」

  羅欣然搖頭︰「沒聽過,回頭我查一下。喜兒啊……」她試圖為占喜分析,「妳這事兒是很難辦,別的不說吧,就說他是聾啞人,這個……也不是我歧視他,就算他耳朵沒問題,自由職業者過妳媽那關估計都夠嗆。再加上這個,真的……唉,妳也不是我,要是我那是一點問題沒有,我和誰在一起全是自己說了算。可是一般家庭的女孩,還是健康的,哪個爸媽都不會答應吧?」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煩嘛……」占喜又哭起來了,這小十天過得真是好憋屈。她以為把話說明了,自己就能理智地抽身,事實卻是根本就忘不掉,天天受煎熬,卻一點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他真的……很好很好,我從小到大碰到的男生裡面,就沒有比他更好的。我自己是覺得……聽不見,不會說話,沒什麼……我和他交流從來都沒有問題……」占喜泣不成聲,雙手捂住臉,纖瘦的肩膀一陣陣地抖動,「可我媽不會同意的,我媽還會傷害他,他什麼都沒做錯,聽不見又不是他的錯,欣然,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隔壁桌的人都被占喜的哭聲驚到,看了過來,羅欣然趕緊坐去她身邊,將她的腦袋攬到自己肩上,安慰她︰「好了好了,哭一場就好了,沒事啊小喜兒,就失戀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占喜嗚嗚咽咽地反駁︰「我沒失戀!我戀都沒戀呢哪兒來的失戀啊!我都沒親過他呢!」

  「好好好,沒失戀沒失戀。」羅欣然一頭汗,拍著她的肩,「妳呢,回家好好睡一覺,沒辦法的事兒咱們要學會放棄,兩個人別聯繫,過一陣子就好了。」

  別聯繫……

  占喜更傷心了︰「我貓還在他那兒呢!」

  「抱回來抱回來,貓抱回來就別聯繫了。」羅欣然還從沒見過占喜這個樣子,看看桌上的半杯酒,想著應該也不會喝醉啊。

  占喜越想越心碎,咧著嘴嗚嗚地哭︰「我知道我是個膽小鬼,我太害怕我媽了,我都不敢想我媽要是知道他的存在會怎麼傷害他!」

  「喜兒啊。」羅欣然在占喜耳邊說,「其實我是覺得,感情這種事,如果沒有辦法在一起,就說明你們倆不合適。真正合適的兩個人,鐵了心要在一起,誰還能給拆開啊?」

  占喜淚眼迷蒙地抬頭看她︰「那我媽要是傷害他怎麼辦?」

  羅欣然笑問︰「妳怎麼知道他扛不住呢?」

  「我不想他受到傷害!」占喜崩潰地哭喊,「我媽,妳又不是不知道她!」

  「妳別把人家想得太弱,我都不怕妳媽,他可是個男人,這點兒擔當總該有。再說了,現在是法制社會,婚戀自由,妳媽再怎麼鬧總不會去犯法吧?」羅欣然意味深長地說,「倒是妳,會不會是妳潛意識裡覺得,扛不住的……是妳自己啊?」

  占喜愣住了,大眼睛裡還含著淚。

  羅欣然摸摸她的頭髮,耐心地說︰「要放棄,就要果斷,絕不能拖泥帶水,對妳對他都沒好處。不想放棄,就去試試。男女之間來來去去就這麼回事,錯過一個,還有下一個,沒人規定談一次戀愛就必須修成正果,最重要的是妳得搞清楚自己的心,別後悔。」

  她又笑起來,「談戀愛應該是開心的,不能擔驚受怕。有些事情可以皆大歡喜,有些卻注定難兩全,就看妳怎麼選。小喜兒,妳虧就虧在沒談過戀愛,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喜歡的,居然跳過Hard模式,直奔Hell模式,我也真是很佩服妳。」

  占喜發現,羅欣然不愧是能寫出閱讀量10萬+推文的大佬,隨隨便便說幾句話,都能說得她腦內碰撞,心緒難平。

  這時,皮皮蝦登台了,這人很騷包,開口就說他最愛的女人在台下,這首歌要送給她。

  好多人起哄尖叫,羅欣然卻沒空理他,只是溫柔地哄著占喜。

  皮皮蝦慵懶地站在台上,雙手握著立麥,滄桑委婉的歌聲便隨著現場樂隊伴奏在酒吧裡環繞,直叩人心。

  占喜閉上眼睛,那是一首她沒聽過的歌,歌詞裡有這麼幾句,令她的眼淚變得更加洶涌︰

  「……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遠近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人

  也等著和你相遇

  環遊的行星,怎麼可以

  擁有你……」

  ──

  占喜從寵物醫院接回禮物時,就像做夢一樣,小貓依舊在那個籠子裡,就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可她知道,這九天,禮物其實吃得好睡得香,活動範圍還很大,過得不知道比她舒坦多少倍。

  回到802後,禮物從貓包裡出來,一看這環境立刻就抑鬱了。

  臭東西居然跑到大門口去撓門,嘴裡還叫個不停,占喜氣得把牠抱起來,瞪牠︰「醒醒吧,這才是妳家!好日子過慣了是嗎?我也沒虐待妳啊!剛都給妳買奶糕了,比我吃的牛奶都貴呢!」

  可是人類的悲歡和貓貓有什麼關係?對禮物來說,貓爬架沒了,貓玩具沒了,讓牠撒歡兒跑的大房子也沒了,鏟屎官也不是牠喜歡的那一位,就……不開心!

  占喜垮著肩膀坐在沙發上,抬頭望向天花板發呆。

  恨不得擁有透視眼,可以一下子穿透七層樓,再拐個彎,去看看那個人在做什麼。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禮物跑到她腿邊來撓她,她才驚覺,該給小貓準備貓糧了。

  幾天後春節假期結束,占喜開始上班。

  袁思晨和錢雲真的吃胖了,被文琴念叨了好幾句。占喜卻瘦了,1米69的人,體重從98斤掉到了94斤。

  每次進出坐電梯,她都很矛盾,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心裡慌得飛起,看清裡頭沒有那個人後,整顆心又失望地墜下去。

  她碰到過顧心馳一家,碰到過那位說她不對勁的大叔,碰到過樓裡很多熟臉的鄰居,甚至碰到過下班的鐘鵬和莫楊,卻一次都沒碰到駱靜語。

  兩個小孩看到她就傻笑,他們聽不見,她也沒膽去問什麼。

  駱靜語就像消失了一樣,消失在這棟樓裡,「好大一頭魚」則消失在微信上,除夕以後,他再沒發過朋友圈。

  小魚的作息很機動,占喜的作息卻相對固定,她猜測,他是故意在避開她。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連著之前的天數,他們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聯繫。

  駱靜語消失在占喜的生活裡,一絲漣漪都不留,消失得乾乾淨淨。

  禮物重新適應了802的簡約生活,甚至開始親近占喜,願意向她露肚皮。可占喜卻還不如一隻貓,一直沒能習慣生活中不見了那頭魚。

  直到有一天,她在工作時被孫總叫去了辦公室……

  ──

  二月九日,池江夫人的生日宴將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準時舉行。

  大清早,駱靜語就帶著鐘鵬和莫楊來到現場,美院雕塑系的男生小李也來了,還有廣告公司安裝背景板的工作人員。

  他們直接在宴會廳裡開工。

  雕塑土做的樹幹和枝丫非常逼真,被固定在最終的位置,小李按照駱靜語的要求做最後的調整。

  所有的櫻花花瓣和葉片都已經按五瓣一朵組裝好,並且以五朵一枝、八朵一枝的規格做成小枝,噴好定型液,準備在現場往樹幹、枝丫上安裝。

  最後的成品樹該有近3米高,比真樹等比例縮小一些,花朵插滿整棵樹的枝頭,還要調整佈局,駱靜語估計要六、七個小時。

  他帶著兩個小孩同時開工,虧得三人都是聾人,手語交流無障礙。駱靜語坐在梯子上安裝時,還要時時刻刻盯著他倆的進度,萬一哪裡不對,再調整就很麻煩。

  櫻花樹邊上的背景板以一種很柔和的粉色做底,輔有立牌和鮮花插花點綴,插花也由駱靜語來做。

  背景板上固定著照片牆,是池江先生和池江夫人從年輕時到現在的精選合影。主題字樣是日文,駱靜語看不懂,但光看那些照片,就能知道池江夫婦非常恩愛。

  從早上一直忙到下午4點多,幾個人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所有的布景基本搞定。駱靜語站遠一些看,用單反相機從各個角度拍下照片。

  董承來到會場,看過以後驚嘆不已,駱靜語鬆了口氣,知道這忙活了一個半月的大活兒,總算是搞定了。

  他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宴會廳,帶團隊的人去外面吃個飯。他們還不能走,宴會結束後櫻花樹要拆,那也是個細活,要拆到半夜。

  蹲在地上把工具包收拾好,駱靜語站起身,想最後看一眼櫻花樹,剛一轉頭,就愣住了。

  那棵被粉白色花瓣綴滿枝頭的櫻花樹下,一個年輕的女孩盈盈而立。她長髮披肩,穿一條月白色長袖禮服裙,眼睛並沒有看花,彷彿知道那滿枝的花朵都不及她半分美。

  她的視線只落在他臉上,神色很平靜,這樣的直視卻令駱靜語難以承受,快速地移開視線,轉身就大步向門外走去。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0:53 AM

第34章 我想試試

  孫總作為池江先生在錢塘的商業伙伴之一,最近幾個月兩人又因為項目合作而來往密切,所以被邀請參加池江夫人的生日宴,同行的還有技術部負責人和林岩,另外就是占喜。

  董承說池江先生非常感謝占喜牽線搭橋,使他的設想最終落實,真誠地希望占喜也能一起來。

  占喜還從未參加過這樣的宴會,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身上的禮服裙還是問羅欣然借的。

  羅欣然參加過一些娛樂圈派對,著裝風格比較開放,這條月白色曳地長裙是深V領,占喜和她身高、身材相仿,穿著挺合身,就是領子實在太低,只能在裡頭穿個白色抹胸,醜了點,好歹令她安心。

  她知道自己可能會遇見駱靜語,所以提早就來了。看到駱靜語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占喜也不喊,左手拎包、右手提起裙擺就追了上去。

  鐘鵬、莫楊和小李都看到了這一幕,小李啥也不知道,也想隨著駱靜語往外走,被鐘鵬一把拽住。

  莫楊打字給他看︰【李哥,我們先去休息,等等駱師兄。】

  小李好興奮︰「剛才那個是他女朋友?」

  鐘鵬笑得很賊,莫楊也抿著唇笑,打字︰【可能吧。】

  小李一臉羨慕︰「他女朋友好漂亮啊!」

  莫楊白了他一眼︰【駱師兄不帥嗎?】

  小李攬上鐘鵬的肩膀︰「帥帥帥!走,我們找個地方坐會兒,今天真是累死了。」

  宴會廳外是空曠的休息區,一長排落地玻璃窗外能看到一片湖景,夕陽西沉,湖面上泛著粼粼波光,景色秀美怡人。

  駱靜語在夕陽斜照的光影中走得飛快,卻沒有占喜快,因為她是用跑的。被人從身後抓住胳膊時,駱靜語的心臟都在往下沉,緊緊地閉上眼睛,根本不敢回頭。

  他都不知道她會追出來,追出來幹什麼?她說得很明白了,他不是文盲,認得字!意思都懂!這些天深居簡出,他做得還不夠妥貼嗎?還要怎麼做啊?

  駱靜語真的不知道,身子站得筆直,頭卻是低著的,咬緊牙關就是不回頭。

  占喜站在他身後,右手死死地抓著他的左臂,不肯放手,怕她一鬆手他又跑了。

  他是不是……還在生氣啊?

  占喜搖了搖他的胳膊,駱靜語不動。占喜又搖,又搖,噘著嘴,就一下一下地搖,兩個人僵持在那兒,誰都不願移動位置,就看誰先妥協。

  一個服務生推著餐車迎面路過,奇怪地看著他們,駱靜語接觸到他的目光,嘆了口氣,終於認命地轉過身來。

  他穿著一身黑色工裝,新買的,鐘鵬、莫楊和小李每人一件,穿著就像一個團隊,能給人更專業的感覺。

  駱靜語肩寬腿長,穿著工裝更是英氣勃勃,占喜鬆開手,抬頭看著他,他也在看她,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好了,繼續僵持,就看誰先開口。

  這一次輸的是占喜,誰讓面前的這個人有先天優勢呢?

  她抖著嘴唇︰「小魚,謝、謝謝你照、照顧禮物,我……」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方形盒子遞給他,「送、送給你,肩頸,按摩儀。」一邊說,她一邊在脖子上比劃,「你老是低著頭,幹活兒,用這個比、比較好。」

  占喜不是故意結巴,實在是休息區域比宴會廳裡冷太多,雖然也有空調,可畢竟是二月天,她只穿著一條貼身單裙,站久了難免凍得牙齒打顫。

  駱靜語讀唇讀了個大概,見她身形單薄,胸口還露著一大片雪白的皮膚,不禁皺起眉,拿出手機打字問︰【妳的衣服?】

  「外套嗎?」占喜指指宴會廳,「在裡面,裡面很熱就脫了。」

  駱靜語真想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又覺得不合適,占喜把盒子往他面前一送︰「你拿著呀。」

  他只能接過來,彎彎大拇指向她道謝,接著從包裡掏出那塊灰色圍巾遞給她,做了個披在肩上的動作。占喜紅著臉接過,乖乖圍在肩膀上,把胸前裸露的一大片皮膚都遮住了。

  她也向駱靜語彎彎大拇指,他搖搖手,打字︰【沒有事?我和他們要吃飯了,午飯吃很少,餓了。】

  是不耐煩了嗎?自己還有什麼事呢?

  的確沒什麼事了,占喜就準備了一份禮物向他道謝,其他說辭也沒想好,腦子裡起過幾份草稿,見到他後全部忘光。

  駱靜語見她傻乎乎的站著不動,眉頭皺得更緊,打字︰【妳進去,這裡冷。】

  「哦……」占喜問,「你一會兒還回來嗎?」

  駱靜語點點頭,打字︰【結束回來,拆樹。】

  「要等宴會結束啊?」占喜好失望,「好吧,那、那圍巾什麼時候還你?」

  其實現在就可以還啊!但她就是不想還嘛。

  駱靜語苦笑了一下,都不知道歡歡在想什麼,他們住上下樓,什麼時候還都行啊,電梯口碰一下的事情。

  他乾脆地搖搖手,指指占喜,又指指宴會廳,意思是讓她趕緊進去。

  占喜實在沒理由再待著了,只能轉身往回走。

  駱靜語看著她的背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占喜穿裙子,修身長裙,顯得她的腰好細,就是太瘦了,怎麼過了一個年都沒有吃胖呢?駱曉梅都胖了5斤呢。

  這時,占喜突然回過頭來,駱靜語嚇了一跳,彷彿偷窺被抓現行,只能板著臉站著不動,很酷的樣子。

  占喜衝他笑起來,整個人被金色的夕陽沐浴著,朦朦朧朧的似在發光,她化著精緻的妝,明眸皓齒,真是非常非常好看。

  董承給了駱靜語四張酒店的自助餐券,四個黑衣人去餐廳吃飯,兩個小孩又餓又興奮,端著餐盤溜了兩圈,流著口水拿了一大堆吃的。

  駱靜語也很餓,但因為見到占喜而心情複雜,一時間對美食都喪失了興趣,拿了一盤飯菜在那兒慢慢地吃著。

  那盒肩頸按摩儀擺在桌面上,駱靜語看著它,心想歡歡怎麼又送他東西了?就因為他照顧了禮物嗎?她是不是覺得他多管閒事了?所以送他東西,意義是不欠他的人情?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吧……看來,他的確做得不夠妥貼。

  宴會廳裡,占喜終於見到池江夫人,那是一位優雅的中年女性,個子不高,笑容溫和,穿一身精緻的淺粉色和服,梳著端莊的髮髻。

  池江先生送她的生日禮物是一枚櫻花鑽石髮梳,在那棵櫻花樹下,他輕輕地將髮梳戴到夫人髮髻上,賓客們都鼓起掌來。

  董承拿著話筒為大家講了個小典故,池江先生年輕時還是個窮小子,池江夫人卻是家境殷實的大小姐,不顧父母反對和池江先生走到一起,兩人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去賞櫻。

  而且,池江夫人單名就是「櫻」,因此,對於兩人來說,櫻花不僅是故鄉的記憶,還代表著他們歷久彌堅的感情。

  池江夫人感動地落淚,只有占喜和董承知道,這枚髮梳上的八重櫻是池江先生親手做的。

  占喜想像著那個場景,一位五十多歲的商界男士,戴著老花眼鏡,笨手笨腳地剪花型、用刷筆染色、拿著燙鏝燙花……池江夫人能得到這樣一份真心對待,實在令人羨慕。

  宴會是自助餐形式,簡單的儀式之後,大家自由用餐,商界大佬們聚在一起愉快地交談,說是生日宴,也算是給大家提供一次社交良機。

  那棵櫻花樹靜靜地豎在會場一隅,粉白色花朵一蓬蓬一簇簇地綴滿枝頭,幾乎要看不到枝丫,幾米外看都能以假亂真,只有湊得很近很近才能看出花瓣上布料的紋路。

  樹旁永遠有人在拍照,大多數是女賓,占喜也樂滋滋地挨著樹凹造型,讓林岩幫她拍了好幾張。

  林岩見她一直圍著一塊灰色圍巾,問︰「妳要不要把圍巾拿掉?會更好看。」

  占喜摸摸圍巾,搖頭說︰「不了,太冷。」

  站在樹旁看背景板上那些照片時,占喜聽到一個女聲說︰「這是什麼做的呀?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以為是真的呢!還想著這個季節怎麼會有櫻花?」

  占喜轉頭,發現說話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藍衣太太,在問另一位女伴,兩人都穿著禮服,身上珠寶不少,伸手摸著櫻花花瓣,滿臉好奇。

  占喜趕緊上去為她們解答︰「您好,這是用燙花工藝做的,材料是布,不是普通的布,是燙花專用的布料。」

  「燙花工藝?」藍衣太太應該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沒太明白。

  占喜便簡單地給她們介紹了一下,她現在儼然是燙花界的王語嫣,上手絕對不行,紙上談兵第一名!

  林岩背著手站在她身邊,聽她說得頭頭是道。

  藍衣太太聽完後好吃驚︰「不是機器做的?純手工?全部啊?」

  占喜說︰「是的,樹幹是一位雕塑老師做的,您看到的所有花瓣、樹葉,包括下面的花睫,裡頭的花蕊,都是純手工做的!一點兒沒用機器。這棵櫻花樹,絕對是全世界獨一棵。」

  富太太們對「純手工製作」很敏感,因為那象徵著獨一無二!

  「聽著真不錯啊!這個容易學嗎?」藍衣太太問。

  「入門簡單,要做得好就很難,需要鑽研好幾年吧。」占喜笑著說,「這棵樹是比較少見的大件作品,通常燙花作品不會這麼大。我認識這位做樹的老師,他幫我做過一盆桌上的擺件,是百合花和天堂鳥,特別逼真,適合放在家裡或公司觀賞,可以永久保存。」

  見藍衣太太和她的同伴並沒有感到厭煩,還很感興趣的樣子,占喜咽咽口水,繼續說,「還有一些更小的擺件,很精緻的那種,適合擺在床頭櫃上,餐桌上,玄關櫃上,大一點兒的可以擺在辦公桌上,公司前台,會議桌上。其實比鮮花划算,插花會謝的嘛,盆栽帶著盆兒,不好看,花期也短。」

  藍衣太太問︰「這種都可以訂製嗎?」

  「當然啦。」占喜指指櫻花樹,「這不就是訂製的嘛。」

  她沒說價格,能在這兒的賓客大部分是有錢人,幾千幾萬根本不放在眼裡,買個包都幾萬塊了。

  她期待地看著藍衣太太,對方真的說出那句令她雀躍的話︰「小姑娘,妳說妳認識這位老師?能不能給個聯繫方式呀?我也想讓他幫我做個花,我特別喜歡牡丹,能做嗎?」

  「能啊!什麼花都能做!」占喜也不管了,先把牛吹了再說,「那個……這位老師其實現在就在酒店,可能在外面休息,您需要和他面談嗎?」

  「真的呀?那最好了!」藍衣太太很開心,「我最喜歡這種藝術家了!」

  「不過……」占喜微笑著說,「他有一點點溝通上的小困難,他耳朵聽不見,您介意嗎?」

  一直聽著的林岩︰「?」

  藍衣太太愣了一下,和同伴對視一眼,猶豫著說︰「介意倒是不介意,可這怎麼聊呢?」

  占喜說︰「他可以看唇語,您說話慢一點,他都能看懂。他的意思我可以幫他傳達,如果您想見他,我現在就可以叫他過來。」

  藍衣太太爽朗地點頭︰「行啊,妳把他叫來吧,妳能幫忙溝通就好。」

  她們的對話,林岩全都聽見了,看著占喜的眼神越來越疑惑,但也沒插嘴說什麼。

  酒店大堂吧裡,鐘鵬和莫楊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小李溜出去抽煙,駱靜語也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兜裡的手機振動起來,他拿出來看,居然是占喜的微信!

  上面那條消息是︰

  1月21日晚上21:24

  【雞蛋布丁】︰最後,再說一次,小魚,謝謝你這段日子的陪伴,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能認識你。祝你生日快樂,晚安。

  看一次,難過一次,可這段日子他還是打開看了好幾回。

  下面是最新的消息︰

  【雞蛋布丁】︰小魚小魚小魚你快來宴會廳!有生意介紹給你!!!

  駱靜語︰=_=

  他獨自一人去了宴會廳,身上還是那身黑色工裝,藍衣太太見到他後眼睛都亮了,對著占喜笑得花枝亂顫︰「妳怎麼不早說這位老師是個小帥哥呀!哎呀我最喜歡好看的男孩子了!」

  駱靜語︰「?」

  占喜差點笑場,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就幫駱靜語和對方洽談起來。

  藍衣太太姓吳,駱靜語基本能看懂她的唇語,回答時,就在手機上給占喜打關鍵詞,可能因為很多問題占喜自己都能回答,看到駱靜語的關鍵詞後就能延展開說一大通。

  她說話的時候,駱靜語就看著她的臉,很認真地讀唇,發現歡歡說得真好,比他腦子裡想得都要完善。

  最後,吳太太和占喜、駱靜語都加了微信,占喜誠懇地對她說︰「吳太太,其實您平時要咨詢的話,最好是找我,駱老師他……工作很忙,很少看手機,常常錯過消息。」

  吳太太瞟了她一眼,又「咯咯咯」地笑起來︰「小占妳不就是不放心妳男朋友嘛!矮油,我兒子都讀大學啦!行行行,找妳找妳,不找他。」

  駱靜語︰「?」

  占喜臉紅成番茄︰「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吳太太和女伴掩嘴笑︰「呵呵呵呵呵!」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林岩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認出這個黑衣男人了,就是去年平安夜在公司樓下等占喜下班的那個人。盡管當時他戴著口罩,但這麼高的個子,他不會認錯的。

  長得很英俊啊,居然是個聾啞人?

  占喜和他是什麼關係?

  看起來很親密,那人用手機打字時,她湊過去看,兩人幾乎頭碰著頭。

  林岩還看到占喜看著那人時的笑臉,眼睛亮閃閃的,一點兒沒有平時文靜恬淡的樣子,神情很鮮活,就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參加一場晚宴,幫小魚拉了一單成功率很高的生意,占喜好有成就感!

  吳太太走開後,占喜比著吃飯的手語,問駱靜語︰「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吃一點?」

  周圍有人在往這裡看,駱靜語自己倒沒什麼,不想讓占喜成為別人獵奇目光的焦點,打字道︰【不吃了,我出去。】

  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妳不要手語,別人看妳了。】

  占喜︰「……」

  她抬頭問︰「你介意這個?」

  駱靜語沒看懂「介意」這個詞,眉頭微蹙,占喜就打字給他看。

  他盯著她的手機好半晌,才輕輕點頭,不過,他指指自己,搖搖手,又指指占喜,食指最後指向她的手機屏幕。

  占喜咬咬唇,說︰「可我不介意啊。」

  這一次駱靜語看懂了,苦笑著搖搖頭,最後看了占喜一眼,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宴會廳。

  占喜呆呆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這一晚,占喜沒再見著駱靜語,公司裡的男士們都是開車來的,孫總開口讓林岩送占喜回家,占喜也不好拒絕,不過上車時,她坐到了後座。

  林岩始終沉默地開著車,也不會找個話題聊天,占喜樂得輕鬆,坐在後座給小魚發微信。

  【雞蛋布丁】︰宴會結束了,我先走了,圍巾下次還你,謝謝。

  【好大一頭魚】︰不急了,我開工。

  賓客們都走光了,池江先生和夫人也被司機接走了,只有董承留在會場,最後向駱靜語道謝。

  他仰頭看著這棵櫻花樹,又轉頭看向駱靜語,問︰「駱老師,這樹運到家裡後,也只能由你們來安裝是嗎?」

  駱靜語點點頭。

  「那這樣,你們拆了以後,先裝好,運回你的工作室。」董承一邊比劃動作,一邊清晰地開口,「等我的通知,我們再約時間,把樹裝到池江先生家裡去安裝,可以嗎?」

  駱靜語都看懂了,比了個「OK」。

  董承覺得和他溝通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小伙子安安靜靜的,看著脾氣就很溫和,又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被報價的事弄得面紅耳赤的模樣,不禁想笑。

  董承拍拍駱靜語的手臂,說︰「這次真的辛苦你了,駱老師,生日宴非常成功!今天很多人來向我打聽這棵樹是怎麼做的,是誰做的,我就把占小姐的微信推給了他們,說是你的經紀人。我知道,你和方先生之間多少有點矛盾。」

  駱靜語︰「???」

  他沒看錯吧!

  見他神色驚疑,董承笑道︰「你倆除夕都發了一張照片啊!剛才,吳太太也告訴我說,占小姐將你引薦給她了,她想找你做燙花。再說了,我們也算見過幾次面,你的書面溝通水平我明白,讓那些生意人真的來和你聯繫,估計都聊不下去,哈哈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別見怪啊。」

  董承,三十二歲,一位日資企業總裁助理兼日語翻譯,是駱靜語和占喜微信上唯一的共同好友。

  哦,現在又加上了吳太太。

  董承從不點讚,更不評論,從元旦的雞蛋和鯨魚,窺屏到除夕的貓貓和美手,自認已經看穿一切。

  駱靜語頭都大了,想著占喜要是接到那些客戶的電話和微信好友申請,不得被煩死啊!

  他又給她惹麻煩了!說也說不出來,董承明明也是好心。

  這一晚,黑衣人四人小分隊在宴會廳一直忙到凌晨2點多,才把所有東西都拆下,仔細地裝箱,聯繫好車子運到駱靜語家存著。

  駱靜語洗完澡躺下時已是凌晨4點,他連著工作了20個小時,累到虛脫,以為閉上眼就能睡著,真閉上眼後,腦子裡浮現的卻是占喜的身影。

  十九天沒見到她,沒和她聊過天,他都記著的。

  今天突然就見到了,還說上了話,收到她送的禮物,她走後還給他發微信。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就是她說的做朋友嗎?在電梯裡見到隨便聊聊的那種朋友?

  駱靜語想不明白,對於男女之間的這些事,他太沒經驗了,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在摸索,就怕自己哪兒做得不對惹人反感。

  生日那天不就是嗎?大概是他買了那麼多新家具,把歡歡給嚇到了,嚇得都說再也不來他家做客了。

  駱靜語翻了個身,又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他的視力很好,大概因為從小就是個學渣,不愛看書,也不愛看電視,一直沒有近視。

  此時,他的視線落在床頭櫃上的肩頸按摩儀上,睡覺前他試著玩了一下,小巧的白色按摩儀套在脖子上,有好幾種檔位,的確可以按摩肩頸,感覺很不錯。

  歡歡真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想,他都做了讓她為難的事,把她惹哭了,她也不和他計較,不僅幫他聯繫客戶,還送他這麼合適的禮物。

  唉……她怎麼會這麼好啊?

  ──

  駱小魚先生雖然口不能言,想法卻挺多,可惜這些想法占歡歡小姐始終無從得知。

  第二天早上,占喜站在洗臉台前準備刷牙。

  她看著鏡子裡披頭散髮、穿著老棉襖家居服的自己,拿起一支牙膏當麥克風,湊到嘴邊︰「雞蛋老師,我想采訪妳一下,可以嗎?」

  身子轉了個方向,占喜做嬌羞狀︰「可以啊,妳問。」

  「羅然吃瓜老師說,要放棄就要果斷,不想放棄就去試試,請問妳現在是怎麼想的?」

  「我……這個問題無可奉告,請換一個問吧。」

  「好的,那麼雞蛋老師,昨天妳終於見到駱先生了,有什麼感想嗎?」

  「我很開心。」

  「……沒了?」

  「有也不告訴妳!」

  「那妳覺得他是什麼意思呢?」

  占喜一人分飾兩角,演得樂此不疲。

  「他……」她對著鏡子左手捧臉頰,右手舉牙膏,身子都扭了一下,「拜託!他是聽不見,又不是看不見!昨天的雞蛋老師很漂亮啊!化妝都化了兩小時呢!」

  「雞蛋老師,妳覺得駱先生喜歡妳嗎?」

  「應該是……有點兒……喜歡的……吧?」占喜都沒信心了,噘著嘴說,「誰讓我之前惹他生氣了,我覺得他現在氣都還沒消,總是躲著我。」

  「那麼雞蛋老師,妳有沒有想過,遲貴蘭女士是不會同意的?」

  占喜揚起的眉毛又掛下來了,眼神都黯淡了一些,小聲說︰「當然想過啊,這些天一直在想。」

  「妳不怕她傷害駱先生嗎?」

  「怕。」占喜說,「可是羅然吃瓜老師說,不要把他想得太弱,也許他扛得住。」

  「所以妳的意思是?」

  占喜看著鏡子裡自己的眼睛,握緊牙膏對著嘴,「我現在是這麼想的哈,我和他八字還沒一撇呢,暫時,我不想讓我媽知道他的存在,我會盡我所能把他保護起來。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真在一起了,又被我媽知道了,那……只要他不慫,我一定陪他一起扛!羅然吃瓜老師能做到的事,我相信我也做得到。」

  「雞蛋老師霸氣外露!鼓掌!啪啪啪啪啪!」

  「謝謝謝謝!啊……我突然可以回答妳的第一個問題了。」占喜對著鏡子握了一下拳,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字一句地開口,「我不想放棄,我想試試。」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01 AM

第35章 I got you

  駱靜語沒定鬧鈴,一覺睡到中午12點,被床頭亮起的小燈泡驚醒。

  他去開門,來人是方旭,駱靜語才記起前幾天就和方旭約好了,池江夫人生日宴後的第二天下午,方旭來他這裡拿飾品。

  這批飾品數量很少,是元旦後開放的預訂,用的名目是新春&情人節限量款。原本駱靜語都不想開倉了,方旭說就算一款做二十個也得做,就當刷一波存在感。小姑娘們搶不到是一回事,他們不做是另一回事。

  他說的也有道理,駱靜語便設計了幾款樣式簡潔喜慶的飾品,燙花相對容易些的。

  因為數量少,方旭沒像往常一樣請模特拍照,只是將樣品拍了照片、又剪輯製作視頻上傳平台,駱靜語則在做櫻花時,見縫插針地把這些小東西都做完了。

  如今元宵已過,再有幾天就是情人節,方旭再不來拿,都要來不及發貨。

  方旭手裡提著一袋餐盒進屋,看駱靜語頭髮蓬亂,神情憔悴,問︰「昨晚幾點收工的?」

  駱靜語右手比了個「2」,又比了個「4」,再做了個睡覺的姿勢。

  「辛苦辛苦,給你帶吃的了。」方旭突然怔住,「我去!你家怎麼不一樣了?搞得跟結婚佈置新房似的!呦!還有個貓爬架,你養貓啦?貓呢?」

  駱靜語︰「……」

  他悶悶不樂地接過方旭手裡的餐盒,指指椅子讓他坐,自己先去衛生間洗漱。

  從衛生間出來後,駱靜語發現方旭並沒坐在椅子上,而是岔著腿坐在沙發上。方旭笑呵呵地拍拍沙發︰「這張沙發不錯啊!你這兒終於像個家的樣子了。」

  隔著老遠,駱靜語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給方旭拿了一罐咖啡就不理他了,自己坐在餐桌邊吃飯。方旭給他打包的是泡菜肥牛飯,駱靜語很餓,吃著覺得味道不錯。

  方旭獨自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後,起身溜達到工作台邊,拿起一個小瓶子瞅了幾眼,走到餐桌邊往駱靜語對面一坐,給他看手裡的小瓶,問︰「這是你弄的那個樹脂嗎?」

  駱靜語看著他,點點頭。

  方旭又問︰「搞成功了嗎?」

  駱靜語想了想,搖頭,拿出手機打字給他看︰【實驗,還是不行。】

  方旭了然地「哦」了一聲。

  這種樹脂配方是駱靜語自己搗鼓的。

  燙花作品不受外力破壞的確可以永久保存,但它有個不算缺點的缺點,就是不防水。因為材料是布,布上還染了色,即使刷過定型液,碰到水後顏料也會暈開,整個作品就廢了。

  有些手作人就想試著調出一種液體,刷在成品上,乾了以後讓燙花可以防水。但這種液體本身就會破壞燙花的染色效果,一直以來也沒人成功過。

  駱靜語業餘時間也在研究樹脂塗料,研究了一年多,有時候能成功,有時候還是不行,說明配方不穩定。不能百分百成功的東西就只能算試驗品,因為只有刷上去你才知道行不行,萬一是個好貴的作品呢?你一刷,它廢了,駱靜語豈不是要吐血?

  不講樹脂配方,方旭和駱靜語聊起花朝節。

  花朝節,是紀念百花的生日,在錢塘通常於農曆二月十五或二月二十五舉行,剛好是陽春三月、百花盛開的季節。

  熱愛漢服文化的女孩們會在節日裡穿著漢服、頭戴花飾去郊外踏青,徜徉在桃花、茶花、櫻花、梨花等數不盡的鮮花的海洋裡,拍美美的照片和視頻,並參加一些相關活動,比如祭拜花神、為春天祈福等等。

  對於駱靜語和方旭來說,花朝節和秋天的漢服節是一年裡最大的兩單生意源。往年這時候,駱靜語早就開工了,可現在距離這年的花朝節只剩一個月,他因著之前櫻花樹的事,都還沒開倉。

  生意是必須要做的,不用方旭提醒,駱靜語自己也不會放棄花朝節。

  吃完飯,他拿出紙和筆,和方旭一起在紙上制訂計劃。

  他必須用兩天時間,也就是2月12日前確定花型主題,二選一,並且做出樣品,讓方旭發到各個漢服群,看姑娘們的反應,最終確定做哪個主題的花。

  2月13日,方旭開倉接受限量預訂,收取訂金,有特殊要求的可以私聊,加錢就行。按以往經驗看,放的量當晚就能預訂完。

  2月15日前,駱靜語去找供應商購買五金、布料等各種材料。

  兩人商量好,這一次的品種為髮簪、髮梳和邊夾三種,總數量500件。

  如果爆單,只能按照付款順序發貨,500件以後的訂單不保證在花朝節前能拿到。

  接下去駱靜語就得日以繼夜地開工,半個月不能休息,3月1日第一批發貨,3月4日第二批發貨。

  這年的花朝節是3月8日,如果順利的話,這一波做下來,不算人工成本,只算材料成本,他倆一共能有十五萬左右的利潤。

  年年都是這樣的,這年因為時間太趕,能做的數量比往年都少,賺得還沒往年多。方旭頗有微詞,不過也知道駱靜語畢竟就一個人,一雙手,人總得吃飯睡覺啊。於是,和他訂好計劃後,方旭捧起裝飾品的箱子就走了。

  駱靜語一個人待在家裡,暫時還不想動腦子設計主題,就坐到沙發上發呆。

  剛緊鑼密鼓地忙完一個大單,立刻又要沒日沒夜地忙一個月,駱靜語感到疲憊,卻又知道這便是生活。

  他能有這樣一門賴以生存的手藝,在聾人裡已經算不錯。至少不用像陳亮和毛毛那樣,不管酷暑還是寒冬,刮風還是下雨,天天都得去夜市出攤,也就賺那麼點兒溫飽錢。

  其實忙一點也好,忙起來了,別的什麼都忘了,那些事,那個人,可以暫時屏蔽在大腦之外。最多就是在午夜夢迴時會記起家裡曾經有隻可愛的小白貓,還有那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女孩子,總會賴在廚房裡,拉拉他的袖子,嘀嘀咕咕地對他說話。

  想起了,就會睡不著。

  還是忙點兒好,人累了,閉上眼,聽不見又看不見,就像沉在深海裡,時間久了,什麼都能忘得掉。

  ──

  占喜洗掉了駱靜語的圍巾,看著它曬在陽台上。

  洗之前,她還聞了聞圍巾的味道,依舊有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是哪一款香薰,也不敢去問他。

  遲貴蘭給占喜打過電話,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絮絮叨叨地和她聊天,叫她好好吃飯,用心復習,月底認真考試,並且承諾短時間內不再給她介紹對象,讓她先把好單位落實了再說。

  占喜問到哥哥嫂子的近況,遲貴蘭「哼」了一聲,說「不知道,懶得去管」,占喜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想等圍巾乾了以後去還給小魚,順便和他套套近乎。

  說是不放棄,想試試,占喜也不知道從何做起。拒絕小魚的人是她,小魚也沒對她說過什麼,這時候讓她主動去說「我喜歡你」,她還真是開不了口,感覺自己就跟個神經病似的。

  要嘛……給點兒暗示?

  占喜抱著禮物坐在沙發上,想啊想啊,打開手機翻日曆,啊!這周五是2月14日,情人節呀!

  如果……她在情人節約小魚出去吃個飯,他……能不能想到點什麼?這點情商總該有吧?嗯……再給他準備一份禮物!那就更明顯了對不對?

  占喜打開網銀,看自己的信用卡賬單。說實話,她最近挺窮的,給小魚送過幾次禮物加起來花了近三千,養貓也費錢,月底又要交三個月房租,再給小魚買貴的東西,實在有點兒力不從心。

  她都好久沒買新衣服了,是不是窮狗都不配談戀愛啊?

  占喜摸摸禮物的腦袋,對牠說︰「哎,要麼妳別跟著我了,去跟著十五樓那位吧,妳的貓糧這麼貴,還吃奶糕,我都快吃方便麵了。」

  禮物舒服地「喵」了幾聲,嘬嘬她的手指,占喜嘆口氣,鬱悶地躺到了沙發上。

  ──

  「小魚魚手作燙花」的產品口碑向來好,客戶群十分穩定,在幾個幾百人至千人的漢服大群裡,小姑娘們看到方旭發出的芍藥和春蘭髮簪樣品時,一個個都在喊「芍藥好看!」、「要芍藥!」、「芍藥芍藥芍藥!」……

  於是,這一季的花朝節飾品主題自然就訂為芍藥。

  方旭很快做好開倉預訂鏈接,13號下午5點開放,到晚上9點時,已經預訂到560多個。

  在駱靜語的強烈抗議下,方旭忍著心疼關閉鏈接,只恨駱小魚同學沒有三頭六臂。

  【方旭】︰明天一整天會有個別退單,應該不會超過30個,一會兒我把款式和顏色做成表發給你,你可以訂材料了。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

  和方旭聊過幾句,駱靜語去洗澡,洗完後打開手機,發現占喜給他發了微信。

  看過內容,駱靜語都驚呆了。

  【雞蛋布丁】︰小魚,明天晚上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歡歡要請他吃飯?為什麼啊?他又做了什麼不合適的事嗎?

  沒有啊!

  駱靜語坐到沙發上,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占喜要請他吃飯的理由,總不可能是因為那塊圍巾吧?

  他哪敢再去吃占喜請的飯,跟鴻門宴似的。上次生日吃飯搞到如此尷尬,好歹是在家裡,這次居然要出門?他真怕自己會撐不住。

  手指在屏幕上糾結半天,他終於回復消息。

  【好大一頭魚】︰不用了,謝謝。

  收到消息的占喜懵了老半天,想了想,不死心。

  【雞蛋布丁】︰你明天晚上有約會嗎?[可憐]

  約會???

  【好大一頭魚】︰沒有,真的不用請吃飯我。

  【雞蛋布丁】︰那要麼你請我吃飯?你還欠我一頓飯呢。[呲牙]

  駱靜語徹底凌亂了,看著這句話老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回。

  占喜又發過來了。

  【雞蛋布丁】︰你是不是想賴賬啊?[尷尬]

  【好大一頭魚】︰不是。

  【好大一頭魚】︰妳想要吃什麼?

  【雞蛋布丁】︰我都行,你請客,你說了算。

  【好大一頭魚】︰我很少外面吃飯了,不知道好吃店,妳訂?

  【雞蛋布丁】︰那去吃牛排吧,我好久沒吃牛排了,你喜歡吃嗎?

  【好大一頭魚】︰我可以,我不知道牛排那裡好吃?

  【雞蛋布丁】︰牛排,哪裡都挺好吃的,肋眼最好吃!

  【好大一頭魚】︰……

  【好大一頭魚】︰我是問店?

  【雞蛋布丁】︰哦哦哦,哪個店好吃嗎?我知道,還記得平安夜我們去的那家商場嗎?那邊有家牛排店挺好吃的,也不貴,兩個人吃一百多就夠了。

  【好大一頭魚】︰好的,那麼妳把店給我,時間,我們那裡見面。

  【雞蛋布丁】︰不一起去嗎?

  【好大一頭魚】︰是的。

  【雞蛋布丁】︰好吧,等下我把鏈接給你,6點吧,誰先到誰先進去找位子。

  【好大一頭魚】︰好的,明天見。

  這幾句天聊下來,駱靜語腦袋是空白的。

  多莫名其妙啊!歡歡和他約好明天要去吃牛排?

  完了完了,他晚上又要睡不著了。

  「費盡心機」把小魚約出來吃情人節大餐的占喜並沒有太高興。

  小魚還是好冷淡哦,大家離得這麼近,他都不願意和她一起過去。

  占喜看著桌上為小魚準備的禮物,一盒進口巧克力!心想,雖然只花了幾十塊錢,但是情人節耶!女生送男生巧克力耶!再笨的男生都該懂是什麼意思吧?

  要是小魚還在生氣,問她以前發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她該怎麼說呢?

  我反悔了?我口是心非?我打臉我自己?我就是個棒槌?

  棒槌就棒槌了,比起兩人現在這樣尷尬的關係,占喜寧可做個棒槌,被小魚笑死算了。

  不過……占喜知道,小魚不會笑她的。

  他只會無奈地看著她,說不定還會微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想著第二天她和小魚的關係可能會有一丟丟小突破,占喜就偷偷地笑起來。

  ──

  第二天上班,占喜期待著晚上的約會,心情特別好。

  沒想到老清早就被袁思晨潑了一盆冷水。

  袁思晨說︰「小占,通知妳哈,今晚6點去秋風練舞。」

  占喜大驚︰「今晚?!為什麼呀?今天不是情人節嗎?」

  「情人節和妳也有關係啦?」袁思晨壞笑著看她,「有男朋友了?嘿!瞞得挺好的啊!」

  「我……不是,沒有。」占喜嘟囔,「我和朋友晚上約吃飯了。」

  袁思晨給她解釋︰「也是沒辦法,邱老師說今晚要是不練,明天後天她都有事,下周一到四妳知道的,舞室都有課。我們現在跳得還不好,再拖一個禮拜去,真的要上不了台了。」

  占喜苦著一張臉︰「可我真的和人家約好了呀。」

  「8點結束,或者我們提早7點半結束,結束了妳再去吃飯,妳看行嗎?」袁思晨求她,「錢雲沒問題,我都搞定我男朋友了,妳要麼克服一下吧,拜託拜託。」

  占喜的嘴巴翹得可以掛油瓶,最終還是答應了。

  她給小魚發微信,說晚上要去練舞,8點才結束,晚餐可能要取消了。

  【好大一頭魚】︰好的,沒關係,我下次請客妳。

  【雞蛋布丁】︰那個舞室其實就在公司附近,離我們小區也不遠,走走二十分鐘,要不我跳完了,我們再去吃飯?

  駱靜語大腦又一次宕機,不明白占喜為何對於兩人一起吃飯會有如此大的執念。

  【好大一頭魚】︰太晚了,天冷,我下次請客妳,不賴賬。

  【雞蛋布丁】︰哦,好吧。

  下班後,占喜和袁思晨、錢雲一起走去舞蹈教室。這家舞室不做幼兒舞蹈培訓,專門做青少年和成人的舞蹈興趣教學,包括街舞、現代舞、拉丁舞、爵士舞,甚至還有鋼管舞。

  舞室在沿街店鋪的二樓,一共有三個舞蹈房,為了通透,靠走廊的一面沒有用牆,而是用大面積的落地玻璃隔斷。

  教她們的邱老師二十七歲,從小學舞,還去做過練習生,覺得出道無望後和人合伙開起這家舞室。

  教室裡溫度很高,占喜啃了一個麵包,換上T恤和練功褲,紮起頭髮,就和兩個同事按品字形站好。她是C位,邱老師按下歌曲播放鍵,前奏過去後,占喜三人就跳了起來。

  這是一支風格熱辣的英文舞曲,邱老師給她們設計的動作、隊形比較簡單,但大開大合,跳得齊也會很好看,無奈三個人都沒學過舞蹈,雖然動作都記住了,也練了一個多月,還是跳得慘不忍睹。

  「怎麼回事啊?」邱老師都要崩潰了,等她們一遍跳完,走到占喜跟前給她做示範,「小占妳自信一點,扭胯這樣扭,看到了嗎?別搞得跟做廣播體操一樣僵硬,妳身材這麼好,手長腳長,其實很適合跳舞的!Sexy一點ok?」

  占喜喘著氣看她示範,覺得自己會了,可跳起來就是沒有那個味兒。

  邱老師又讓她們跳了兩遍,開始給她們摳細節,摳隊形,她對占喜的評價是「不自信,放不開,木訥,僵硬」。

  「這首歌的歌詞妳們看懂沒有?都是大學生吧?應該看得懂啊!」邱老師拍著手給她們講課,「它是講一個循規蹈矩的女孩,面對自己暗戀的男孩子,起初非常緊張,看都不敢看他。可是呢,後來發現其實男孩子也是喜歡她的,於是她膽子就大起來了,對男孩子表白了。前半部分比較壓抑,後半部分完全就是『砰』!爆啦!心裡小鹿亂撞,火花四濺!懂嗎?小占!」

  「哎!」占喜回過神來,「什麼?」

  邱老師恨鐵不成鋼︰「妳談沒談過戀愛啊?長這麼漂亮不可能沒談過吧?見到男朋友的那種心情,怦怦怦的心跳,從一個青澀小女孩變得風情萬種,回憶一下呀?體會一下呀!」

  占喜垮著一張臉︰「……」

  要是沒有被拉來跳舞,這會兒說不定她已經體會到了呢!

  袁思晨和錢雲笑成一團,邱老師無語地望天︰「喝口水,繼續繼續!」

  ──

  駱靜語雙手插兜走在大街上。

  今晚好奇怪,街上的人似乎比平時多,餐飲店的上座率也很高,為什麼?因為是周末嗎?

  他的兜帽帽檐拉得很低,幾乎要遮住眼睛,臉上依舊戴著口罩。

  駱靜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門。

  在某APP搜索青雀佳苑附近的舞蹈培訓機構,一共跳出三家,一家是「小金豆兒童舞蹈學校」,一家是「王君中國舞培訓中心」,另一家是「秋風藝術」。

  駱靜語的目的地就是「秋風藝術」。

  占喜說走路二十分鐘能到,可他走了十三分鐘就到了,難道不是這一家嗎?他不敢確定。

  舞室在二樓,上去的樓梯口也沒人看管,駱靜語走上樓,看到一條走廊,左邊是牆,右邊是一排落地玻璃,每一間裡面都燈光大亮。

  駱靜語把兜帽拉下,揉揉頭髮,慢慢地往前走。

  第一間教室裡,有七、八個年輕人在跳舞,像是街舞?男女都有,駱靜語沒停留,繼續往前走。

  第二間教室裡居然豎著幾根鋼管,有四個女孩在學鋼管舞,剛好做到一個在桿上勾腿、後仰的動作。女孩們長長短短的頭髮都垂掛下來,衣服穿得也很單薄,有個女孩看到他,甚至對他做了個Wink,駱靜語嚇一跳,趕緊低頭往前走。

  在第三間教室,他終於見到想找的那個人。

  三個女生正在跳舞,占喜站在最前面,面前是一面大鏡子。她紮著高高的馬尾辮,白色短袖T恤在下擺處打了個結,露出纖細的腰身,底下是寬鬆的黑色長褲。

  她的衣襟上濕了一片,臉頰也泛著潮紅,碎髮濕噠噠地貼在頰邊,顯然已經練了很久。

  駱靜語站在原地,腳下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凝神體會──是振動。

  他慢慢地靠近那面大玻璃,抬起右手,將手掌貼到玻璃上。

  啊……感覺更明顯了,是振動,有節奏的振動,從腳底,從掌心,一陣一陣地傳來。

  他又看向那個女孩,發現自己感受到的振動和她的動作是可以配得上的!這種感覺令人驚喜,彷彿他能聽到音樂,可以更透徹地欣賞她的舞姿。

  這當然不是駱靜語第一次感覺到振動,振動在生活中無處不在,但卻是第一次,因為振動,而讓他覺得自己與另一個人拉近了一點距離。

  快了,慢了,重了,輕了,駱靜語用心感受著掌下的節奏,配合著占喜的舞姿,看得分外入神。

  占喜跳得很麻木,一曲終了,都沒有發現玻璃外的那個人。

  先看到的是袁思晨,她叫了一聲︰「外面那個是誰啊?好嚇人。」

  占喜這才氣喘吁吁地抬眼望去──黑衣黑褲黑口罩,天啊!居然是小魚!

  她差點要衝出去,可邱老師已經讓她們站好隊形,準備再來一遍。占喜用很大的肢體幅度給小魚比了個手語︰【你等我,別走!】

  這都是她會的手語,打過一遍還不夠,連打三遍,直到那個人衝她點點頭,她才綻開笑,放下心來。

  前奏又一次響起,這一次,占喜的心境發生了巨大變化。

  她喜歡的那個人就在外面,在看著她!

  都不知道他怎麼會來的!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的!

  好開心啊!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心臟跳得巨快,怦怦怦……

  身體隨著音樂舞動起來時,也不知怎麼的,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累了,不覺得無趣了,跳得格外起勁,所有的動作都努力做到極致。

  占喜當然知道歌詞的意思,聽了這麼多遍,她都會唱了!乖巧的女孩見到暗戀的男孩,心中小鹿亂撞,羞澀不已……什麼?天啊!他也喜歡我?

  開心到旋轉!開心到上天!

  膽子大一點吧!再自信一點吧!

  看,他就在那裡!

  把頭髮甩起來!腰肢扭起來!讓你看看我有多麼可愛!又是多麼風情!

  嘿!我年輕又有活力!是不是比你做的燙花都要美麗?

  我現在心跳得很快,你呢?看到這樣的我,你會動心嗎?

  砰!爆啦!

  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去喜歡你!

  我不想放棄你,因為你真的很好!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看著我的眼睛,它們也在看你。

  我咬著唇,像不像個小妖精?

  Hey,My lovely little fish,

  I got you.

  I got you……

  邱老師雙手叉腰、微張著嘴,下巴都要掉下來。袁思晨和錢雲也都很吃驚,剛才那一遍舞,占喜跳得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姿態可愛又妖嬈,連著表情都十分到位。

  「妳這是……開竅了啊?」邱老師上下打量占喜,「嘖嘖嘖,可惜了,年紀太大,早個八年去做練習生說不定能出道!」

  占喜哪有心情和她開玩笑,急道︰「邱老師,休息五分鐘,我出去一下!」

  她蹦蹦跳跳地跑出教室,駱靜語沒走,在音樂停下後振動消失,他的世界重歸寂靜,依依不捨地將手掌離開玻璃,人也站遠了些。

  占喜跑到他面前,滿頭滿身的汗,臉頰紅彤彤,眼神卻很亮,快樂地喊︰「小魚,你怎麼來啦?」

  駱靜語還戴著口罩,也不敢摘,因為此時的他臉上正在燒。

  可是他紅紅的耳朵尖兒還是露了餡,占喜看著他略顯慌亂的眼睛,笑得更開︰「我還有半小時就練完了,你等我,別走,好嗎?」

  駱靜語︰「……」

  「等我!別走!你答應我!」占喜一邊說,一邊打手語,這句簡單的話她已經比劃得很熟。

  駱靜語看到教室裡的三個女生都在往外看,心裡一驚,趕緊點點頭,阻止占喜繼續打手語。

  占喜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駱靜語看著她,指了她一下,又指指自己的左臉頰。

  占喜沒懂︰「什麼?」

  她順著方向,摸上自己的右臉頰。

  駱靜語嘆口氣,慢慢抬起手,將占喜左頰邊一縷幾乎要貼到鼻子的濕髮撩開,夾到她的耳後。

  占喜乖乖地站著,臉頰上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溫度和觸感,眼睫撲簌撲簌地眨了幾下,忽的抬眸看他,駱靜語沒有防備,視線與她膠著在一起,又狠狠心,快速地移開。

  占喜知道他在害羞,微微笑起來,雙手負在身後倒退著走。在進到教室前,突然向他比了個手語,駱靜語看懂了,卻沒明白。

  她比的是︰【節日快樂。】

  今天是個節日嗎?什麼節日?

  駱靜語最近一直在忙花朝節訂單的事,日子都過昏了,只記得最近的節日就是這個花朝節,同時還是三八婦女節。

  他拿出手機看日期,看清以後,當場石化。

  要不是答應了歡歡不走,這會兒,他早撒丫子跑路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10 AM

第36章 她似天上月

  三個女生跳一支三分多鐘的舞曲,一遍遍跳,邱老師覺得哪裡不齊、有人動作不到位,就會按暫停,喊著拍子一點點給她們摳。

  占喜原本以為年會跳舞這種事,隨便跳跳就行了,沒想到邱老師會這麼認真,她們三個再也沒好意思偷懶,誰都不想拖小團隊的後腿,態度也變得越發端正。

  兩個小時練下來,效果果然比她們自己找地方練好太多。

  駱靜語一直站在教室外看她們跳舞,他聽不到音樂,卻能感受到振動。前奏響起的時候,哪怕占喜都還沒動,他已經將手掌貼在了玻璃上。

  幾遍以後,駱靜語甚至發現了規律,當節奏到了某個點時,占喜就會舞動起來。

  他一次次地驗證這個規律,左手手指輕動,數著「三,二,一」,誤差變得越來越小!這微不足道的小遊戲令他暗暗欣喜,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就覺得音樂和舞蹈,原來對他來說也不是全無意義。

  他一直喜歡美麗又安靜的事物,現在發現,那些躍動的、抽象的、自己從未體驗過的東西,比如難以想像的音樂,其實也能用另一種方式去感知。

  占喜在跳舞時會望向他,目光竟是火辣辣的,駱靜語數次被她逼得移開視線,過後卻又忍不住再望回去。

  他告訴自己不該如此沉淪,卻又僥幸地想就任性一下而已,他只是在看她練舞,這有什麼?她都說了他們還可以做朋友,他們就是朋友!又沒有絕交,不是嗎?

  8點整,邱老師終於喊下課,占喜累得癱坐在地上,邱老師在她身邊蹲下幫她按摩大腿,問︰「是不是很累?」

  占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點頭。

  邱老師一邊按摩,一邊笑著說︰「我學舞的那些年,還有後來去做練習生的時候,每天都是從早練到晚。看過選秀節目嗎?有些人練了幾個月就被送去比賽了,就因為臉長得好,人又有梗,招人喜歡就會脫穎而出。可像我們這種真的很喜歡跳舞,性格卻沒什麼亮點的,連送去比賽的機會都沒有。」

  占喜問︰「那妳後悔嗎?」

  「不後悔啊。」邱老師低著頭按得很用力,「人能找著一件自己真心喜歡幹的事兒,也不容易。我知道妳覺得我嚴厲,沒必要那麼較真,但我收了妳們的錢,這又是我最擅長的事,我就想把它做好。我想,妳也希望自己能信心滿滿地上台吧?」

  「嗯!」占喜用力點頭,又問,「邱老師,妳們這兒平時上課怎麼收費啊?像我這年紀還能來學嗎?」

  邱老師眉毛一挑︰「怎麼不能學了?我還有四十多歲、五十多歲的學員呢。跳舞這種事,什麼年紀不能跳啊?妳看那些廣場舞大姐每天跳得多開心。我以後老了呀,絕對是廣場舞姐妹裡最靚的一枝花,劈叉、側手翻都不在話下!」

  袁思晨和錢雲也在休息,聽到邱老師的話,幾個人一起嘰嘰咯咯地笑起來。

  占喜歇了三分鐘,看駱靜語還等在外面,咬著牙堅強地爬起來拿衣服,說︰「姐妹們我先走啦,我朋友等我呢。」

  錢雲看著她欲言又止,袁思晨拽拽她的胳膊,錢雲就沒問出口。

  一直到占喜去了更衣室,錢雲才問袁思晨︰「小占那個朋友,是不是聾啞的呀?我看小占好像一直在給他比劃手語。」

  袁思晨說︰「我也覺得是,她早上說和朋友約了吃飯,可能就是這個男的。」

  錢雲驚訝地說︰「今天可是情人節啊!她、她和這個男的在約會嗎?聾啞人?不會吧?」

  「關妳什麼事啊?」袁思晨笑笑,「哎,公司裡就別去說了,小姑娘的私事咱們也管不著。」

  邱老師收拾著東西,插了一句嘴︰「這話我同意,而且我看小占挺大方的,也不像是介意的樣子。」

  錢雲嘟嘟嘴︰「我就是覺得林岩怎麼辦啊?」

  「小占明擺著對林岩沒意思,奶茶都不喝的。」袁思晨也拿起衣服,「走吧走吧,我也要去和男朋友過二人世界了。」

  錢雲笑得很猥瑣︰「今兒跳這麼累,二人世界還過得動嗎?」

  袁思晨推了她一把︰「呦!原來妳和妳老公過二人世界,累的是妳啊?挺會玩的嘛!」

  邱老師正在喝水,差點一口噴出來︰「妳倆趕緊走吧!少兒不宜啊!」

  ──

  姐姐們都是過來人,占歡歡卻還是個小學雞。

  換好衣服和駱靜語一起下樓時,她悄悄地瞅他,瞅一眼就想笑,小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想到他居然跑來看她跳舞,嘿嘿嘿……看來口是心非的不止她一個呢!

  駱靜語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要是早發現這天是情人節,打死他都不會答應和歡歡吃飯,更不會在歡歡已經取消晚餐的前提下,還巴巴地找過來,並且答應等她跳完。

  他不想再讓歡歡誤會了,一會兒再給他發個好人卡,他真的要無地自容。

  兩人走到街上,冷風嗖嗖地吹著,占喜剛出了一身汗,被風一吹,凍得渾身抖了一下,立刻想起包裡的圍巾。

  她轉頭看駱靜語,他身上是那件常穿的黑色羽絨服,裡頭的毛衣像是圓領,即使拉鏈拉到頭,脖子還是露出一些。占喜趕緊把圍巾拿出來遞給他︰「圍上吧,風很大,我洗過了。」

  駱靜語︰「……」

  果然是為了還圍巾嗎?

  他接過圍巾圍到脖子上,占喜站著不動,仰頭看他,抬手點點自己的臉。

  都不用說話的,駱靜語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很自覺地把口罩給摘了下來。占喜看到他的臉後,笑容變得明媚燦爛︰「以後你和我見面,能不能不要戴口罩啊?」

  駱靜語皺皺眉,用手語問︰【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嘛。」占喜不自覺地就撒嬌了,心想這人真是的,還能為什麼啊?就想看到他的臉唄!那麼久沒見了,她都只能在電腦裡看他給禮物餵奶的視頻解解饞,好不容易見到真人,還不讓她看個夠啊?

  然而,駱靜語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眨眨眼睛,也沒再追問。

  占喜和他並肩往前走,突然拉拉他的袖子,待他轉過頭,笑嘻嘻地問︰「你為什麼會過來?」

  駱靜語不想回答。

  占喜還不罷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駱靜語又是只看著她,也沒把手機從兜裡拿出來的意思。

  占喜像是感覺不到他的冷淡,又問︰「小魚,你覺得我剛才跳得好嗎?」

  看著她期盼的眼神,想到之前她跳舞時熱情奔放的姿態,駱靜語的臉色又不自然了,終於繃不住,輕輕地點頭,向她豎了個大拇指。

  占喜很開心,肚子卻咕嚕嚕地叫起來,自言自語道︰「我好餓啊!」

  她站在街頭往四周張望,說著話時還不忘比劃她會了的那幾句手語,「我沒吃晚飯,你吃過了嗎?」

  駱靜語很吃驚,她居然沒吃飯嗎?還跳了這麼久的舞,哪裡來的力氣?

  他也隨著占喜一起往周圍看,兩人同時看見一家肯德基,占喜手一指,說︰「去肯德基吧,我想吃雞肉卷了!」

  駱靜語點點頭,占喜很自然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走。」

  身邊的男人卻像觸電似的掙開她的手,占喜一愣,尷尬地說︰「對、對不起。」

  駱靜語︰「……」

  他抿著唇,雙手死死地插進口袋裡,和占喜一起向肯德基走去。

  餐廳裡,駱靜語用手機點餐,占喜要了雞肉卷、烤翅、薯條和熱奶茶,駱靜語自己點了一杯咖啡,一會兒後端著餐盤回來了。

  這個時點,肯德基裡坐著的大多是閒聊天的人了,也有幾對小情侶。占喜看看他們,再看看小魚,心裡甜絲絲的,覺得兩個人就像在約會。

  他們在小圓桌邊坐下,占喜餓極了,決定先填飽肚子。吃東西時,她偷偷地觀察小魚,他像是興致不高,眼睛總是垂著,長長的睫毛緩慢眨動,下巴也繃得很緊,臉上全無笑意。

  占喜挪著椅子向他靠近一些,駱靜語發覺了,居然也挪動椅子往反方向避,占喜不敢再動,拿起雞肉卷吃起來。

  不喜歡他這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以前和他在一起時,他還會和她開玩笑呢!眼睛總是笑得彎起來,哪像現在這樣,好像她欠了他兩百萬似的。

  占喜和別人相親時話特別少,從來不會主動找話題,和駱靜語在一起就不行了。尤其是現在這個局面,她要是不開口,小魚像是可以打坐到肯德基打烊。

  消滅掉雞肉卷和烤翅後,占喜準備和小魚好好聊聊。

  「你剛才……」見小魚沒看她,她拉拉他的袖子,駱靜語抬起眼來,占喜才繼續說下去,「你剛才把手按在玻璃上,是能感覺到音樂嗎?」

  駱靜語搖搖頭,見占喜的右手擱在桌面上,他彎曲食指敲了敲桌面,又指指她的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問號。

  「……振動?」占喜雖然是文科生,物理知識還是記得的。

  駱靜語點點頭,手機打字給她看︰【我不知道音樂是什麼。】

  好像是個不怎麼愉快的話題……占喜想了想,想讓兩人間的氣氛變得輕鬆些,笑著問︰「池江先生的櫻花樹做完了,這個禮拜,你在忙什麼呀?」

  駱靜語打字︰【花朝節。】

  占喜問︰「花朝節是什麼?」

  駱靜語︰【百度。】

  占喜︰「……」

  她噘起嘴︰「你都不肯給我講講嗎?」

  真是強人所難,駱靜語無奈死了,讓他怎麼講?手語倒是講得清,她又看不懂,打字講?講清一個傳統節日的來龍去脈,要他半條命了。

  見他拿著手機一臉糾結的樣子,占喜「噗」一下笑出來︰「和你開玩笑的,這麼嚴肅幹嘛呀?」

  駱靜語︰「……」

  「這幾天,真的有人來找我咨詢燙花的事哦。」占喜吃著薯條,慢悠悠地說,「那個吳太太給我打電話了,她想做一個牡丹的盆景,我和她說我得問問你最近的工作安排。上次你做『好運來』都做了快一禮拜,牡丹盆景我估計也挺費時間的,你有興趣接嗎?」

  駱靜語打字︰【牡丹,花少四天,花多一周,一朵900,可是我沒有時間。】

  「……」占喜沉默片刻,又問,「還有一個客戶,也是池江夫人生日宴上的一個來賓,她妹妹結婚,她想給妹妹做一束手捧花,你也沒時間嗎?」

  駱靜語沒打字,直接搖手回答,面色沉郁。

  他最近哪裡有時間啊,白天已經在用庫存的材料開工做芍藥髮飾了,接下去的半個月,真的除了吃飯睡覺洗澡就不能再幹別的任何事。

  可是占喜不知道,心裡很慌亂,只感受到小魚的疏離。

  之前在舞蹈教室門口,他為她撩起髮絲時的那份溫柔,如今蕩然無存。為什麼?因為她對他說了「節日快樂」嗎?占喜想了很久,抬眼看向駱靜語,問︰「小魚,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駱靜語「沉默」著回望她,眼神深不可測。

  占喜繼續說︰「就是……你生日那天,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駱靜語嘆口氣,打字︰【我沒有生氣。】

  他看著這個女孩,她還紮著馬尾辮,因為跳舞,工作妝早就卸掉了,白皙光潔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怯怯地看著他,就像一個吵完架的小朋友在求和好。

  駱靜語不知道她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怎麼可能生她的氣?他要氣也只能氣自己。氣自己白日做夢,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陪在她身邊,卻輕易地被她發現他見不得人的秘密。多麼難堪!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卻被她直接挑破。

  他後悔,剛才就應該離開!現在也不會又陷入這個話題,他討厭這個話題!關於生日那晚的事,他一點兒也不想再提,只求歡歡能放過他,他一定不會再逾規越矩!

  「你要是沒生氣,為什麼對我這麼凶啊?」占喜委屈地看著他。

  駱靜語︰「?」

  他什麼時候對她凶過了?

  占喜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得把話說開了︰「我知道你生氣了,小魚,我向你道歉,那天我說的話,我……我……」

  她「我」了半天,臉頰都漲紅了也沒說完,乾脆從包裡掏出一盒東西放在桌上,手指壓著推到駱靜語面前,「送給你,節日快樂。」

  盒子上全是外國字,駱靜語都看不懂是哪國的字,不是英文,不是日文,但看圖案能看懂,是巧克力。

  巧克力?!

  情人節,女生送給男生……巧克力?

  駱靜語不是白痴,這點生活常識還是有的。腦子裡「轟」的一下,核彈爆發一樣,再看向占喜時眼睛都瞪大了,嘴唇微張,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裡又一遍遍否定這個念頭。

  什麼意思?不可能啊!尋開心嗎?是不是日曆弄錯了,這個節日其實是愚人節吧?!

  看他身形都變得僵硬,占喜臉更紅了,說︰「你生日那天,我給你發的那些微信,我……我……」

  她終於鼓足勇氣說完了整一句話,「我要撤回。」

  駱靜語︰「???」

  「你……你……」

  繼不停地「我我我」後,占喜又「你你你」起來了,這種話她這輩子第一次說,真的很害羞,「你對我……有、有什麼感覺?」

  她真的好想把頭低下去,又知道不行,低下去了小魚就看不到她的嘴了,只能硬撐著看向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我對你,就是……那個……哎呀!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啊?」

  駱靜語已經被一股巨浪拍暈了,傻愣愣地看著她。

  就臉皮厚點兒,當他喜歡吧!

  占喜決定為自己的打臉行為解釋一下︰「小魚你聽我說,我是一個膽小鬼,我怕我媽媽不同意,她真的從小到大管我管得很嚴,我想到她會不同意,才和你說的那些話。但是後來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發現自己根本就忘不掉你,我就想……我就想勇敢一點……我、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占喜眼眶濕了,望著駱靜語,「我反悔了,駱靜語,你看明白我的話了嗎?我反悔了,我反悔了,我真的反悔了!」

  從頭到尾,駱靜語都盯著占喜的臉,「聽」得很認真。也許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會產生默契,在讀唇這件事上,他對占喜的嘴唇、舌頭、牙齒之間各種咬字方式竟是越來越熟悉,比看別人的唇語都要來得輕鬆。

  但是她剛才說的是什麼?是幻覺嗎?是做夢嗎?是她在犯傻吧?!

  他讀懂了,卻寧可自己沒讀懂!

  駱靜語再看向那盒巧克力時,那已經不是一盒巧克力了,而是一盒炸彈!他哪裡敢去碰它,看看它,再看占喜,看完占喜,又看巧克力……

  就在占喜被他驚愕的神情攪得心慌意亂時,駱靜語突然起身,轉頭就往肯德基的大門走去。那速度快如風,占喜回頭時,他已經拉開了玻璃門。

  「小魚!」占喜抓起包就要追,不忘拿上那盒巧克力,衝出門時左右一看,駱靜語已經在十幾米外,只留給她一個黑色背影。

  「小……」占喜記起喊了也是白喊,還是追上去吧,幸好她練完舞沒換鞋,大步奔跑著終於追上了他。

  占喜又一次從身後拉住駱靜語的胳膊。

  這次他沒和她僵持,很快速地就轉過身來,還用力地甩掉她的手。他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眼神決絕,嘴唇抿成薄薄一條線,抬起手就比劃出一大段手語。

  【妳在想什麼?妳反悔什麼?我和妳的關係與妳的媽媽無關!不管妳的媽媽同意還是反對,我和妳都是不可能的!妳是一個健康人,大學生,長得漂亮,人又聰明,而我是一個聾人!我一點兒也聽不見的!一句話都不會說!妳不是膽小鬼,我也不厲害!妳之前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們的確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我們只能做朋友!在電梯裡碰到隨便聊聊的那種朋友!我不知道這些天妳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不管是什麼妳都錯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該打擾妳的生活,不該讓妳誤會!是我不好,我的錯!真的,收回妳的巧克力,收回妳的那些話,我和妳,是不可能的!】

  駱靜語的手語打得特別用力,幅度也很大,左手和右手相碰時發出各種「啪啪」的聲響。他臉上的表情就沒變過︰如此震驚,如此生氣!就像占喜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樣。

  對駱靜語來說,剛才的事並不是暗戀成真的都市童話,而是一則明晃晃的諷刺寓言!

  她是那麼聰明、那麼厲害的雞蛋老師,是人群裡最耀眼奪目的女孩子!她溫柔善良耐心體貼,就像花中仙!百花見她盡皆臣服,又似天上月!皎潔如玉不可褻瀆!

  而他,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聾子。

  花仙怎能自降身份?明月豈可落入凡塵?會沾灰的!會後悔的!

  他不能讓她沾灰!不能讓她後悔!他不能讓別人看她的眼神帶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色彩。

  她怎麼能喜歡一個聾子?

  他可以用黑衣黑褲黑口罩把自己變成一道影子,那她呢?她如此出眾,他要怎麼把她藏起來?她會變成一個活靶子!

  駱靜語的手語,占喜一點兒都沒看懂,只看到一大串讓她眼花繚亂的手勢,哪怕其中有幾個詞彙是她知道的,剛辨認出來,就飛快地過去了。

  因為兩人離得近,占喜的上身都被駱靜語揮動的雙手逼迫著往後仰了一下。

  他絕望的眼神,她看得清清楚楚,整個人都被弄懵了。

  身邊經過的路人眼神探究地向他們張望,不乏手挽著手的情侶。駱靜語接觸到他們的視線,兩隻手終於頹喪地垂下來,拿出手機給占喜打字。

  【我說話,妳多看不懂,妳想什麼了?】

  【我說話,別人看我們了,妳丟臉!】

  占喜看完後,抬頭衝他大叫︰「我不丟臉!我會學手語的!我得找老師去學!你得給我時間啊!」

  駱靜語真的要瘋,抬手又是一串手語︰【這和手語也沒關係!就算妳學會手語,我們也是不可能的!妳是健康人!我是聾人!妳不要這麼傻!】

  占喜不喜歡他這樣對她,叫道︰「你明知道我現在不懂那麼多手語!你先打字給我看好不好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駱靜語猛地停下來,臉色蒼白地看著她,右手食指用力點點自己的胸,又指向自己右耳,自己嘴巴,最後雙小臂在身前交叉,比了個大大的「叉」。

  占喜眼睛紅紅地瞪著他︰「我知道你聽不見!不會說話!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不在乎的!」

  駱靜語的眼睛也泛紅了,充了血一樣,拿著手機打字時手都在顫抖︰【妳,要家好男人!我,不是!】

  「你很好啊!小魚!」占喜幾乎是哭喊著開口了,「我就沒碰到過比你更好的男生了!真的!」

  駱靜語一轉頭,手掌「啪」一下拍上自己額頭,真的要崩潰了。

  他有好多話想說啊!告訴她,他可以偷偷喜歡她,不求回報不要結果!但是她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這絕對是她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事!最瘋的事!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快醒醒吧!聰明的雞蛋老師,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但他打字那麼差!都快急死他了!

  到了這份上,他究竟該怎麼辦?

  他得讓她死心!對的,他得讓她死心!

  打開手機,駱靜語抖著手,最後給占喜打下一行字︰【我先天性聾人!是遺傳!小孩聾人!妳願意?】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24 AM

第37章 你跑什麼呀?

  占喜看著駱靜語手機裡的這行字,眼淚滾在眼眶裡,整個人呆若木雞。

  Hell模式果然名不虛傳。

  她都還沒談過戀愛,沒滿二十四歲,哪會想到這麼遠?別說結婚生孩子了,她甚至都沒想過被母親發現的那一天會是怎樣的場景。

  占喜唯一想通了的一點是,棒打鴛鴦的結果不是看棒有多凶,而是看鴛鴦能不能齊心。那鴛鴦都還沒在一起,她怎麼知道他們能不能齊心?現在鴦鼓起勇氣想要試試,鴛卻又給她當頭一棒──他會遺傳!

  占喜記得紀鴻哲說過的話,說小魚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姐姐都是聾人。占喜也想過他們家是不是有遺傳史,但這種生物學、遺傳學、醫學上的東西哪是她上網查就能查明白的?

  她低頭看著手機,駱靜語幾乎看不見她的臉,心裡就像捲過一片風沙,蕭瑟淒涼。

  他想起相親時常婷的反應,女孩子臉色都變了,為難,猶疑,尷尬,最終化為沉默,匆匆離開。

  當時他的心境倒很坦然,覺得這再正常不過。

  自從懂事後明白自己身上帶有致聾基因,駱靜語對於婚戀便沒了憧憬。他的婚戀選擇範圍本就很窄,要找一個兩情相悅的對象已經很難,這個女孩還得和他達成共識,同意不要孩子,最難的是,這個女孩還得是個聽障人。

  駱靜語是聾人,從小到大看到的聽障群體,嫁娶對象99%都是聽障人,父母也是這麼教育他的。聾人和聾人有共同語言,手語交流無障礙,組合在一起的小家庭會比較穩定。

  駱曉梅已經是個另類,駱靜語不覺得自己能像姐姐一樣幸運。

  喜歡上占喜,是他人生中的意外,以前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是這麼甜,又是這麼苦。

  他想一切都結束了,這下她總該明白了吧?

  他和她是不會有結果的,他們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如果不是因為做那盆燙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相識,在電梯裡見到都不可能打招呼。

  歡歡注定擁有平順幸福的人生,遇到他,不值得。

  這麼想著,駱靜語的心情又平靜下來。

  沒什麼可遺憾的,只是一切回到原點罷了。感謝歡歡,讓他體會到什麼叫心動,甚至超水平發揮,她好像也對他動了心。

  傻姑娘,原本這麼聰明,怎麼就犯傻了呢?

  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占喜的腦袋終於抬了起來,對著駱靜語吸了吸鼻子,沒讓眼淚滑落,用手背把它們抹掉了。

  她不想哭,其實已經得到回答,小魚是喜歡她的,她很確定。

  但小魚也拒絕她了,就像他生日那晚一樣,他倆反了反,各有各的難處,共同點應該是──都覺得自己是為對方著想。

  事發突然,占喜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駱靜語的問題。

  他問的是「小孩聾人!妳願意?」她覺得怎麼回答都不對。

  說「願意」肯定不行,說「不願意」也不是她的本心!

  ──我不願意小孩是個聾人,不代表我不願意和你在一起啊!

  可是她的沉默在駱靜語看來就是一個大寫的「不願意」。

  他很累了,身體累,心也累,再也不想和占喜就這個沒有結果的問題爭辯下去。

  他收起手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最後轉過身,大步離開。

  占喜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再追上去。在沒想好怎麼回答他的問題前,她覺得兩個人彼此冷靜一下也好。就像她想了十幾天才想明白該怎麼做,小魚也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

  至少,小魚現在知道她的心意了,看他的反應,他之前居然真的不知道。

  叫什麼「好大一頭魚」?分明是「好蠢一頭魚」才對!

  ──

  第二天,占喜找出紀鴻哲的名片,給他打電話,開門見山地說︰「紀鴻哲,有個事兒想請你幫忙,你知道哪兒能收費一對一系統地學手語嗎?」

  「哈?」紀鴻哲懵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妳要學手語?為什麼?」

  「你別管。」占喜說,「要學到像你這樣的,和小魚可以無障礙聊天,哪兒能學呀?」

  紀鴻哲笑道︰「要不……我來教妳?」

  「不要!我沒和你開玩笑!」占喜一口拒絕,「我希望是個女老師,能聽見會說話的,這樣學得更快。我會給錢,每周一次課那種。」

  紀鴻哲沉默了一會兒,問︰「占喜,妳認真的?為了駱靜語?」

  占喜默認了。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哪兒有。」紀鴻哲說,「我是跟著我爸媽學的,和學說話一起學起來的,跟母語差不多了。我也不認得盲聾學校的老師,我認得的會手語的都是聾人,就算和我一樣聽得見的,也沒誰有工夫去教妳啊。再說了,妳要學到我這麼自然的水平,挺難的,就跟學一門外語一樣。」

  占喜很沮喪︰「怎麼我想花錢學個手語都沒地方學嗎?」

  紀鴻哲想了想,說︰「妳要麼去殘聯問問?……哎!我想起一個人!小魚的姐姐駱曉梅,她是盲聾學校的語文老師,我有她微信,盲聾學校有些老師耳朵是好的,要不我找她打聽一下?」

  「行啊,你幫我問問唄。」占喜哼哼唧唧地說,「就是……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她……我是誰,還有我、我認識小魚,我就是……不好意思。」

  紀鴻哲在電話裡狂笑,笑完了才說︰「我懂我懂,這要是讓駱曉梅知道妳是為了她弟,真會被她笑死。」

  占喜︰「……」

  「哎,說真的。」紀鴻哲問,「妳真想好了?和駱靜語?妳能搞定妳媽?」

  占喜嘆了口氣,沒回答,反問他︰「紀鴻哲,我問問你,小魚的耳聾一定會遺傳嗎?」

  「那倒也不一定。」紀鴻哲說,「我聽我媽講,小魚他奶奶有幾個兄弟姐妹,聽見聽不見的好像是一半一半。然後這輩人生的孩子,聽得見的居多,也有聾的,比如小魚他爸就是。到小魚這一輩我就不知道了,我媽也不知道,就小魚家特別背,生兩個都聽不見,還一男一女,都找不著規律。」

  占喜又問︰「這個……就算會遺傳,能避免嗎?」

  「這就超出我的知識範圍了。」紀鴻哲說,「得去咨詢醫生吧,跟基因有關,他姐不是結婚了嗎?也有三十出頭了,我也不敢去問她,這不找死嗎?」

  占喜忙說︰「別問別問,我就是隨口一說。」

  紀鴻哲又笑起來︰「你倆很厲害啊,上回見他,他還說和妳沒什麼,這才過一個月,都聊到生孩子啦?」

  占喜︰「……」

  她鬱悶地說︰「謝謝你,我等你消息,掛啦,再見!」

  ──

  度過一個糟糕的生日,又度過一個糟糕的情人節,駱靜語徹底沉澱下來,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連飯都不做了,天天叫外賣,吃得很簡單。和父母發微信說最近太忙了,每天從早做到晚,一天要做三十多個髮飾,暫時不回家吃飯。

  他沒告訴他們,他的手都做破了,很痛,怕他們擔心。

  其實在方旭給漢服群發主題二選一時,駱靜語就希望姑娘們能選春蘭,但是他做出來的兩款樣品,的確是粉芍藥比較好看,所以在定下芍藥後,他也做好了思想準備──這半個月,他的左手就別想好了。

  用燙花做芍藥,有一個很特別的步驟。

  一朵芍藥由大花瓣、小花瓣和花心三個部分組成,花心有六片花瓣,大小花瓣層各有十二片花瓣。每一片花瓣染完色晾乾後,都需要對折起來,用一塊紗布包住花瓣,再用左手大拇指下的那塊肉在桌子上按住它,然後右手用力拉紗布,紗布的紋路就會留在花瓣上,形成很自然、很逼真的褶皺感。

  這個動作非常傷左手,做得少還好,做得多了,按住紗布被摩擦的地方一定會破皮流血。

  但是芍藥就是這樣做的,很多燙花手作人想過各種方法去避免受傷︰比如貼創可貼,結果很礙事,創可貼的紋路都會印到花瓣上去;比如戴醫用橡膠手套,結果卻是壓不上褶皺;還比如那塊肉太疼了,就用手的其他部位去按壓,手背啊,手指啊,結果磨哪兒破哪兒。

  所以,幾十、上百朵芍藥做下來,整隻左手都要沒眼看,全是破皮傷,好在它也就是破皮傷,養好了不會留疤。

  每天像個機器一樣開工,駱靜語很少有時間去想其他的事。

  很意外的,他以為占喜會知難而退,徹底和他劃清界限,可那個女孩子卻沒有如他所願,時不時地會給他發條微信,自言自語般說說自己工作、生活中的小事,有時甚至會給他發照片,大多是禮物萌萌的樣子。

  駱靜語很少回,他真的沒有時間聊天,有時候看到消息已經是占喜幾個小時前發來的。

  他回得最多的一句是︰【我開工了,不聊天。】

  卻在每天臨睡前,把她發來的照片都下載下來,再把她發的消息回味一遍,這樣才能安心睡去。

  花朝節的工作內容占喜並不知情,只知道小魚很冷淡,天天在開工,永遠不聊天。

  她也不想給他壓力,也不會老去煩他,保持著每天三、四條微信的節奏,就像微風吹拂湖面,在他心湖裡攪起一絲絲的小漣漪,風過了,湖水照舊平靜無波。

  周末時,駱曉梅受老媽委託,帶著食材來青雀佳苑給弟弟改善伙食。

  進門後,駱曉梅看到煥然一新的客廳,吃驚地打手語問駱靜語︰【你怎麼想到佈置房子了?這個貓爬架好可愛!你的貓呢?快給我看看,那隻小白貓?】

  駱靜語︰「……」

  啊啊啊!煩死了!

  駱曉梅給弟弟做了六個菜,駱靜語好久沒吃上正兒八經的飯菜,坐在餐桌邊吃得特別香。駱曉梅坐在他對面,打量著弟弟的頭髮,打手語道︰【小魚,你多久沒剪頭了?頭髮太長了。】

  駱靜語摸摸自己的頭髮,兩個多月沒剪了,忙得都沒時間出門,現在又變成很蓬鬆的樣子,起床後就是一顆炸毛球。

  駱曉梅︰【一會兒我陪你去剪個頭吧,順便給你買點水果,你帶回來。你是不是好久沒出門了?剛好出去走走。】

  駱靜語想了想,點頭同意。

  駱曉梅看到他傷痕累累的左手,很心疼︰【你這手怎麼搞的呀?】

  駱靜語看看左手,隨意地回答︰【沒事,習慣了。】

  他的視線落到駱曉梅的左手上,她的無名指上是一枚婚戒,駱靜語盯著看了一會兒,打手語問姐姐︰【姐,問妳個問題,妳當初為什麼會答應和姐夫在一起?】

  駱靜語在擇偶中碰到的困擾,駱曉梅同樣會碰到,大家都有遺傳基因,為什麼駱曉梅願意接受高元?難道高元的家人不介意這件事嗎?還是說,因為高元是肢殘人,他的家人覺得他能找到一個四肢俱全的女生幫襯他的生活,就已經很滿意了?

  駱曉梅愣了愣,笑著比劃︰【是你姐夫追的我呀,追了半年多呢,你忘啦?】

  駱靜語︰【我記得,我是說,他在一開始,就知道咱們的耳聾是遺傳的嗎?】

  駱曉梅點點頭︰【當然,一開始我就和他說了。】

  駱靜語︰【那他不介意嗎?他不打算要孩子?】

  駱曉梅思考了一下,回答駱靜語︰【過程是這樣的,他先追我,我沒同意,和他說我們家耳聾可能會遺傳,生孩子會有風險。但是他說,他喜歡的是我這個人,還沒想到生孩子的事。如果兩個人處得好就結婚,處得不好,那說孩子就沒有意義。後來我們感情挺好的,就商量好結婚後不要孩子,他腿不好嘛,總覺得我倆這樣會虧欠孩子,哪怕孩子是健康的。】

  【可是呢,現在結婚三年了,我和他感情越來越好,家裡收入也穩定,也算有房有車,我們就有了念頭想要個孩子。這個念頭真的是這兩年才有的,以前也沒敢想,到時還得去看醫生,聽聽醫生怎麼說。】

  駱靜語沒再提問,尋思著姐姐的經歷和他也沒有可比性。姐姐和高元都是大學生,姐姐是聾人,高元是肢殘人,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倆也算般配,生活中還能互相幫一把。

  他和歡歡可不是這樣,他們哪哪兒都不配,他都沒什麼文化,歡歡卻是又聰明又健康又漂亮。

  駱曉梅觀察著弟弟落寞的表情,衝他揮揮手,駱靜語抬頭看她,駱曉梅問︰【小魚,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駱靜語急忙搖手否認。

  駱曉梅心中存疑,年前,駱靜語每次回家,都會對著手機偷偷笑,連著兩個周末拿了四隻醬鴨的事,到現在都被老媽當笑話在講。那時候,他真就是一副處對象的甜蜜模樣。

  過年時情況又變了,駱靜語整個人消沉失落,吃年夜飯時坐在角落一動不動,也不玩手機,就是發呆。

  元宵節他回父母家吃飯,依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閻雅娟私底下問駱曉梅「小魚是不是失戀了」,駱曉梅說不知道,也沒敢去問。

  現在,駱靜語又來問她當初和高元的戀情,駱曉梅覺得事情很明朗,弟弟肯定是遇到感情上的困擾了。

  傻小子,心事都藏不住,怎麼去追女孩子呀!

  駱曉梅想開導一下駱靜語︰【小魚,你聽我說,你不小了,如果碰到喜歡的女孩子,可以主動一點去追求。咱們雖然聽不見,但你也有很多優點,是個值得女孩喜歡的好男人。你不要總想著耳聾會遺傳的事,不要在一開始就給自己判下死刑。別說現在醫學上可能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就算沒有,你也不能因為生不了孩子而排斥戀愛。戀愛結婚的原因是因為愛對方,想和對方在一起生活,而不是為了生孩子。如果你一直顧慮遺傳的事,可能會錯過合適的女孩。】

  駱靜語看明白了,抬起雙手遲疑很久,才咬咬牙問出一個問題︰【姐,如果那個女孩,是健康人呢?】

  這倒是駱曉梅沒想到的,弟弟從小到大朋友不多,健聽人朋友更是屈指可數。他和小哲關係都很遠,居然會喜歡上一個健康女孩?這得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啊?

  駱曉梅回答︰【的確會難一點,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感情這種事誰都說不準,我以前也沒想過會找一個健聽人做伴侶,現在和你姐夫在一起感覺很甜蜜。只要你和她的交流沒問題,你的耳聾就不是障礙,她會手語嗎?】

  駱靜語鬱悶地搖搖頭。

  駱曉梅︰【前幾天小哲來找我,說有個朋友想學手語,是健康女孩,就是為了可以和她喜歡的男生無障礙聊天,我就給他介紹了周老師。你看,這樣的女孩也是有的呀。還有你姐夫,當初學手語認識的我,現在手語水平一點兒不比小哲差,多練多聊是關鍵。只要你喜歡的那個女生對你上心,這根本不是問題。】

  駱靜語不知道紀鴻哲和占喜有前緣,自然猜不到他倆還會再聯繫。他只是很羨慕小哲朋友喜歡的那個男生,有個女生願意為了他專門學手語,那個人真幸福。

  他抬手對駱曉梅比劃︰【我和她聊天其實還好,雖然她不會手語,但我們一直聊得很開心。我和她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她太完美了,我怕她和我在一起會被人笑話,我不想她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

  駱曉梅溫柔地看著弟弟,安慰他︰【我知道你是為她著想,但是小魚,很多事你得試過才知道啊。談戀愛談戀愛,你都不談,哪裡知道愛不愛?真的談不下去了,那就分開。我是覺得,能傷害到她的只有你,你要是足夠好,她就不會受傷害。】

  駱靜語細細思索著姐姐的話。

  午飯後,駱曉梅幫弟弟做好晚餐,囑咐他晚上熱熱吃,又叫上他去外頭剪頭髮。

  駱靜語出門時想戴口罩,駱曉梅阻止了︰【別戴了!帥帥氣氣的小伙子,搞得跟見不得人似的。】

  駱靜語就沒堅持。

  兩人坐電梯下樓,到八樓時,電梯停了。駱靜語抬頭看到樓層,心臟都差點停跳,第一反應是把兜帽拉上,第二反應是摸臉,完了,口罩沒戴!於是只能祈禱︰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駱曉梅狐疑地看著他。

  電梯門打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站在門口,看到他們後眼睛一下子瞪大,接著就笑了笑,走進電梯。

  駱曉梅也對她笑笑,往駱靜語這邊靠近了些。那女孩站在另一邊,一會兒後扭頭看過來,視線在他們兩人身上都轉了一圈。接觸到駱曉梅的目光,她像是嚇一跳,又把腦袋轉了回去,臉頰紅撲撲的。

  駱曉梅︰「?」

  她再去看駱靜語,發現她人高馬大的弟弟戴著兜帽,都快縮角落裡做蘑菇去了。

  駱曉梅︰「……」

  電梯到一樓,門打開後,駱靜語第一個出去,駱曉梅跟著他,最後是年輕女孩。

  小魚走得好快啊!駱曉梅都要追不上了,她意識到有情況,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女孩果然也走得很快,小跑步地跟著他們。

  見她回頭,女孩又嚇一跳,裝模作樣地在那兒掠頭髮,整衣服,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裡看。

  駱曉梅心裡有了一個奇怪的猜想,打算試探一下。

  她走到駱靜語身邊,伸臂挽住了他的胳膊,腦袋還親密地擱到他的肩膀上。

  駱靜語︰「?」

  ──老姐突然發什麼嗲?

  駱曉梅覺得還不夠,又伸手把弟弟的兜帽給拽下來,揉了揉他蓬鬆的頭髮。

  駱靜語︰「???」

  他也沒躲,此時駱曉梅突然回頭,非常滿意地看到那個女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一直到走出小區大門,駱靜語才算恢復正常,駱曉梅興奮地問他︰【小魚,剛才那個女孩是誰?就是她對嗎?一定是她!長得好漂亮啊!】

  駱靜語瞪了她一眼,紅著臉拒絕回答。

  ──

  周日,省考如期而至,這一次,占喜準備得比國考時要充分,自我感覺答得還行,具體怎麼樣,就等出成績再說了。

  走出考場,她坐地鐵回家,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

  那個女生是誰?看起來好溫柔,她和小魚一起從十五樓下樓,是在他家做客嗎?兩人還一同出門,挽著胳膊,特別親密,小魚都沒戴口罩!那女生還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還揉他頭髮,最後還挑釁地看了她一眼。

  難道她知道自己是誰?小魚和她說了?

  他們看著也不像是普通朋友,沒有普通朋友會挽著胳膊走路的,小魚也沒推開她,眼神倒是一直避著自己。

  他是不是過年相親了呀?從他生日到現在,一個多月了,占喜和他統共就見過三次,一次在生日宴,一次是情人節,最後一次就是昨天。

  小魚要是真相親了,和對方接觸大半個月,現在定下關係,時間也差不多。

  是真的嗎?怪不得他最近如此冷淡,都不回她的消息。

  啊……男人可真善變啊,這才幾天工夫,就把別的女孩子帶回家了。

  ──

  自從電梯裡遇見後,占喜再也沒給駱靜語發過微信。

  駱靜語每天忙碌,起初還未發現,連著兩天入睡前看微信才察覺異常。

  歡歡……不理他了?

  他又等了兩天,還是沒等來她的任何消息。

  她終於……「知難而退」了?

  駱靜語發現,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般安心。

  他坐在工作台邊塗護手霜。

  左手太疼了,破皮的地方結了痂又磨破,磨破又結痂,整隻手上到處是傷口,其實不該塗護手霜,但他就是想塗,塗了可以滋潤些,塗了……似乎可以不那麼疼。

  如果現在,拍下這隻手的照片發朋友圈,歡歡看到了會怎麼說?

  不會怎麼說,歡歡已經不理他了。

  深夜收工,駱靜語沒有立刻回房睡覺,而是躺在沙發上,眼睛望著那盞鯨魚燈發呆。

  歡歡真厲害,居然能找來一盞鯨魚燈,她還沒見過這盞燈的實物吧?見到了,會不會說這盞燈好漂亮?

  不會的,歡歡已經不理他了。

  駱靜語遭遇失眠。

  睡前用肩頸按摩儀按摩時,他想到很多事情。

  歡歡說她月底要考試,現在考完了嗎?考得好嗎?

  歡歡單位的年會開過了嗎?她跳舞跳得成功嗎?

  禮物已經三個月大了,什麼時候可以吃小魚乾和貓罐頭?

  歡歡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那天看到她,感覺她好像更瘦了。

  想送她的燙花首飾,還要繼續做嗎?

  冬陰功湯和咖喱雞還沒做給她吃過,說好的牛排也沒請成,他還欠她一頓飯呢,那天的肯德基不能算!

  歡歡說吳太太想做牡丹盆景,等他把花朝節的事忙完再做,吳太太願意等嗎?歡歡還會幫他和對方聯繫嗎?

  那天電梯裡見到歡歡,他們都沒打招呼,是因為這個原因嗎?他裝作沒看見她,所以她也不理他了?

  歡歡真的不理他了……

  ──

  錢塘即將告別寒冷乾燥的冬季,氣溫日日回升,快要開春,雨水也漸漸多起來。

  二月的最後一天,占喜公司的年會在一家星級酒店舉行。

  氣象預報說這天夜裡會有雨,占喜之前還想著帶傘,出門時提著表演服,手忙腳亂地就給忘了,想著沒關係,大不了打車回來。

  年會很盛大,包括工人在內,全公司共有七百多人參加,晚宴精彩紛呈,節目、抽獎、遊戲不斷,占喜興致缺缺,只想著趕緊把舞跳了完事。

  化完舞台妝,她和袁思晨、錢雲拍過幾張合影,挑了一張滿意的順手發了個朋友圈。

  【雞蛋布丁】︰

  妖魔鬼怪就是我![呲牙]

  配圖︰濃妝艷抹三個女生.jpg

  發出後,點讚評論不斷,在一堆留言裡,占喜居然看到駱靜語發的一條。

  【好大一頭魚】︰下雨了,妳有傘嗎?

  簡直是……青雀佳苑的奇跡啊!!

  小魚都多久沒主動給她發過消息了?

  【雞蛋布丁】回復【好大一頭魚】︰忘帶了,沒事,我打車回去。

  【吳太太】︰駱老師去接呀!

  【董承】︰[點讚]

  占喜心想,妖魔鬼怪是你們才對吧!

  上台時,占喜如邱老師說的那樣信心滿滿,她們三個真的練得很刻苦,不想給HR丟臉。

  占喜的表演服是亮紅色PU皮上衣,底下是黑色熱褲,露著一雙又細又長的美腿,腳踩6厘米高的皮靴,略微浮誇,不過年會嘛都是這樣。

  她高高地紮起馬尾,臉頰上有亮粉,貼著一排水鑽,嘴唇塗得鮮紅,眼妝更是濃到媽都不認,林岩看到她時愣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挺……好看的。」

  占喜︰「……」

  前奏終於響起,占喜站在C位閉了閉眼睛,看著底下密密麻麻的大圓桌,心裡想到的是駱靜語。

  情人節後每次練舞,她都是想著他。

  最後一次跳這支舞了,還挺捨不得的,要和歌裡青澀的女孩說再見,祝她和那個男生可以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別像自己這樣搞得亂七八糟。

  三個女生跳得非常好,又整齊,又熱烈,每個人都很認真,連臉上的表情都俏皮可愛。

  掌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文琴站在台下,用手機錄下整支舞的視頻。跳到最後,占喜定格,喘著氣,就像選秀節目裡的團舞C位一樣,對著台下比了個Wink,前排男同事們嗷嗷直叫,林岩都微微地紅了臉。

  本以為跳完了可以安心吃飯,占喜也懶得去卸妝,誰知吃了沒幾口就被文琴叫起來,拉著HR團隊去給老總們敬酒。

  占喜還沒碰到過這樣熱烈的場面,莫名其妙被倒上紅酒,又莫名其妙地喝了下去。敬完老總,文琴又去敬市場部、技術部、財務部、策劃部……HR們八面玲瓏,都挺會說,幾輪下來,占喜居然喝了好幾杯紅酒,暈暈乎乎地感覺有點醉。

  「思晨姐,我不能喝了,頭好暈。」她對袁思晨說。

  「哎呦妳可真老實,讓妳喝妳就都喝了呀?」袁思晨也是服氣,「別喝了別喝了,妳就裝裝樣子就行了。」

  鬧鬧騰騰到10點多,年會終於結束,占喜幸運地抽到一個三等獎,是一台榨汁機,她抱著禮盒和同事們一起走出酒店,才發現雨下得很大,嘩啦嘩啦的,根本沒法兒衝出去。

  開車的同事們按照路線搭人回家,林岩擠到占喜身邊,說︰「我送妳吧,都一個方向,還有一個空座。」

  占喜糾結,林岩說︰「走吧,雨太大了,他們都等著呢。」

  他的車上已經坐著三個同事,居然都在後排,占喜只能坐副駕,上車時,聽到後排幾個同事低低地笑。

  林岩就如往常一樣淡定,讓占喜扣上安全帶,啟動了車子。

  路上,後排的同事一直誇占喜舞跳得好,人美身材棒,小馬笑嘻嘻地問她︰「小占有男朋友嗎?」

  另一個大姐說︰「我看是沒有,要是有,這麼大雨,早就來接啦!」

  小馬說︰「沒有的話考慮下我們林岩唄,絕對是好男人啊!」

  除了林岩,他們都喝了酒,這時候借著酒勁明目張膽地說這些話,也不怕占喜生氣。

  占喜頭很暈,沒吭聲,林岩出聲阻止了︰「小馬你喝醉了,別胡說八道。」

  小馬呵呵訕笑,占喜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林岩將他們一個個送回家,占喜住得最遠,到後來車上只剩她一個。林岩說︰「剛才他們開玩笑,妳別生氣。」

  占喜笑笑︰「我沒生氣。」

  車到青雀佳苑,占喜道謝後準備下車,林岩說︰「妳先別下,等等。」

  他冒雨下車,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把傘撐開,又打開副駕的門,占喜才下車。

  林岩將傘撐到兩人頭頂,他們站得很近,他問︰「要我送妳進去嗎?」

  占喜說︰「不用了,很晚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你趕緊回家吧。」

  「那妳拿著傘。」林岩把傘柄往前一送,「我等會兒用不著,車子直接到地庫的。」

  「好,謝謝。」占喜接過傘退後一些,林岩上車走了。

  占喜左手抱著禮盒,右手挽著包、撐著傘往小區裡走。

  雨很大,如果沒有傘,從小區大門到她住的那棟樓,一定會淋成落湯雞。占喜頭很沉,腳步虛浮,知道自己喝多了,想著回家後先洗個澡,明天和手語老師約了第一次上課,不能睡懶覺。

  走著走著,她心裡突然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是……有人在看她。

  前面是路燈幽暗的主路,雨水密集,看著不像有人,她左右張望,也沒發現異常,可那種感覺依舊在。

  占喜心裡怦怦一跳,想起小魚的那條留言︰【下雨了,妳有傘嗎?】

  占喜倏地回頭,視線望向來路,那是小區大門方向,二十多米外,保安室邊上的陰影處,果然站著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

  「小魚!」她喃喃出聲,向著那邊走去。

  陰影裡的人動了,突然之間拔足就跑,是往小區外的方向。

  占喜都驚呆了,大喊︰「小魚!」

  她想他跑什麼呀?他是來接她的吧?怕她淋濕?給她送傘?

  這有什麼好跑的?!就因為她看到他了?還是因為她有傘了?他究竟跑什麼呀?

  占喜立刻追了上去,可是她手上東西太多,還忘了自己穿著那雙6厘米高的鞋,更忘了她喝了好幾杯紅酒!

  跑過十幾米,還沒跑到保安室呢,她踩到一塊凸起的石頭,腳踝一扭,「哎呀」一聲喊,整個人就撲到了泥濘的主路上。

  包掉了,榨汁機禮盒也掉了,雨傘摔了出去,雨水瞬間澆到她身上。

  占喜也沒工夫傷心,快速地爬起來,把東西一樣樣撿起,最後撐著傘,一瘸一拐地跑到小區門外,哪裡還有那個人的身影?

  她這時候才感到腿上的疼痛,低頭看去,絲襪蹭破了,膝蓋破了一塊皮,腳踝也扭到了,身上衣服更是慘不忍睹。

  占喜感到委屈,心想這人有毛病啊!跑什麼呀?又不是做賊!不就是給她送個傘嘛!

  弄得她還摔一跤,這麼大個人了,多少年沒摔跤了呀!

  保安大叔看到她後叫起來︰「小妹,妳這是怎麼啦?摔跤啦?」

  看到她的臉後又是「哦呦」一聲喊,調子都變了,「妳這是剛唱完戲啊?」

  占喜看向他,嘴一咧,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

  駱靜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

  他就是想……給她送把傘而已。

  結果,有人送她回來,是個年輕的高個子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

  駱靜語發現自己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平安夜時在占喜公司樓下,第二次是在池江夫人的生日宴上,那一次,歡歡對他比手語時,這個男人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而現在,那人撐著傘,占喜站在他傘下,兩人面對面說著話。

  雨下得那麼大,駱靜語耳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突然慶幸自己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歡歡和那個男人都沒有看到他。

  後來那人開車走了,歡歡撐著傘回家,駱靜語依舊沒動,視線追隨著她的背影。他想,她有傘就好,不會淋濕,要不然又容易感冒。

  他都不知道占喜為什麼會突然轉身,當她向這邊走來時,駱靜語就像一個行竊被當場抓獲的小偷,羞恥感鋪天蓋地地漫上來,他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跑掉,跑得遠遠的,不要被她抓到!

  他已經被她抓到好幾次了!在夜市,在電梯,在宴會廳,在肯德基門外……每次都沒跑掉!這次一定要跑掉!要是再被抓到,他都怕自己再也跑不掉了。

  駱靜語撐著傘在小區外晃了十分鐘,才慢吞吞地走回家。

  坐電梯到十五樓,樓道裡的聲控燈幽幽亮起。他一邊走一邊拿鑰匙,走到安全通道門邊時,那扇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從樓梯間裡走了出來。

  駱靜語緩緩地轉頭看她,拿鑰匙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那件漂亮的米白色呢子大衣,他看她穿過的,現在整個前襟全是黑泥,從衣擺到口袋到袖子,不僅髒,還濕淋淋的。

  她的頭髮也是濕的,馬尾辮結成了一縷,頰邊碎髮散亂。

  她的臉更加可怕,跟個調色盤似的,舞台妝不防水,假睫毛早掉了,原本精緻的眼妝此時糊成兩團黑暈,夾著亮藍的眼影、暈開的腮紅和黑色的泥點,亮粉和水鑽還執著地黏在臉頰上,閃閃發光,在此刻更添詭異。

  她的嘴唇卻很淡,幾乎沒有血色,微微地顫抖著,看著他時,目光含怨,要不是駱靜語知道她是誰,換成別人,這時候都要嚇到腿軟。

  占喜仰頭看他,咬著牙問︰「你跑什麼?」

  駱靜語︰「……」

  「我問你跑什麼呀?!」她生氣地叫起來,駱靜語聽不見,但看她的表情和嘴型就知道她喊得很大聲。

  他低了低頭,想把左手藏到身後。

  他左手拿著兩把折疊傘,一把是用過的,一把還紮得很好。可是占喜已經看到了,視線從他的左手又回到他臉上,眼睛瞪得滾圓,在兩圈黑暈裡,兩隻眼睛顯得更大。

  駱靜語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被抓那麼多次,他的經驗值卻並沒有增加,反倒更加窘迫。

  就在這時,占喜突然揮著包向他砸過來,皮包重重地砸在他身上,她邊砸邊喊︰「你跑什麼?跑什麼?有什麼好跑的?!我是魔鬼嗎?我是妖怪嗎?為什麼要跑?心虛啊?你到底為什麼要跑?!你有本事跑了就別回來啊!」

  他沒動,就心甘情願被她掄包砸,一下又一下,也不疼,看不清她在說什麼,就看到她在喊,不停地喊,喊著喊著,她哭了起來……

  在看到她的眼淚從那兩團黑色眼暈裡流下來的一瞬間,駱靜語心裡的一面牆「轟」地坍塌。

  他丟掉了手裡的傘和鑰匙,雙手扣住她揮舞的手腕。被他禁錮住,她似乎還不解氣,竟抬腿踢了他小腿一腳,這下子挺疼的,他皺了皺眉,驚覺自己可能出聲了。

  是的,他小腿被踢疼了,忍不住喊了一聲。

  占喜聽到了,還是那個含糊在喉嚨裡的聲音,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陌生的聲音,是小魚的聲音……

  駱靜語驚恐地看著她,不知道自己的發聲是不是很怪異,會不會嚇到她?他想他為什麼總是這麼狼狽?每次都這麼狼狽!

  不過,她現在好像比他還要狼狽,就跟在泥裡打了個滾似的。

  她哭得很傷心,卻也不捨得再打他踢他,只是嗚嗚地哭,反復地問︰「你跑什麼呀?你為什麼要跑啊?你是賊嗎?我有那麼可怕嗎?你這麼能跑怎麼不去跑馬拉松啊?我都不懂你為什麼要跑……」

  他扣著她的手腕,低頭看著她五彩斑斕的臉,看著她咧開的嘴張張合合,看著她通紅的鼻尖,看著她那一串串滾下來的眼淚……他再也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閉上眼睛,雙臂猛地用力,將她死死地摟進懷裡。

  他知道他完了,他又被她抓住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27 AM

第38章 咬餌上鉤1

  占喜被駱靜語擁進懷裡時,沒有掙扎,也不驚訝,嘴裡還在嘀咕︰「你為什麼要跑?跑什麼呀?你跑啊,你再跑啊,跑都跑了還回來幹嘛?你……」

  駱靜語的手臂突然收力,將她箍得更緊。占喜的聲音漸漸消失,整個人被年輕男人深厚的氣息濃濃包圍。

  她淋了雨,身上很冷,他的懷抱卻是滾燙的,雙手用力地摩挲著她的背脊,將她的身體貼緊在他的胸膛。

  他沒有辦法了,只能用行動來告訴她,他的思念,他的歉意,他的無奈,他的彷徨,還有他對她永遠無法宣之於口的卑微愛意。

  占喜手裡的包「啪嗒」一下落地,終於也抬起雙手,將他抱緊。

  像是要和他較勁,看看誰的力氣更大,她瘋了一樣地抓揉他,甚至嫌棄他穿得太厚,讓她抱不全,想把他的外套抓破,毛衣也抓破,只為能更貼近他一些。

  她的臉頰陷在他的肩窩裡,像隻貓一樣地蹭著他。

  太溫暖了,太幸福了,是小魚的懷抱,她回味過好多次的,他生日那晚的擁抱讓人絕望,可他的氣息卻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裡。

  還想被他抱住,被他撫摸,被他憐惜,已經不是揉揉腦袋、拉拉袖子可以解饞的。想要與他靠近,想要更多更多,想要待在他身邊再也不離開……

  她的回應幾乎令駱靜語發狂,他的心率已經快到一個臨界點,再這麼跳下去,心臟怕是要破膛而出。

  然而人的欲望無窮無盡,曾經渴望至極的擁抱,如今都難以令他滿足。他慢慢鬆開懷抱,低頭看著面前女孩的臉龐,左手摟著她的腰,右手輕撫她的臉頰。

  他們的身體依舊貼緊,她害羞了,卻沒抗拒,眼睫毛像蝴蝶的小翅膀那樣扇得飛快,略微偏頭不敢看他。

  駱靜語的視線落在她的唇上,那原本淡到沒血色的嘴唇,現在已經變得紅潤。這雙唇是駱靜語常看的,在她說話時,他必須盯著看,對於她的唇形早已爛熟於胸。

  微笑時是什麼弧度,大笑時會露出整齊的白牙,抿著唇時顯得拘謹,噘著嘴時嘴巴又會變得很小……她很體貼,對他說話時語速會變慢,咬字更清晰,他好喜歡看她說話呀!一點兒也沒有壓力,從不擔心她會不耐煩。

  還是有遺憾,他聽不見她的聲音,這輩子都聽不見,這樣可愛的小嘴發出的聲音一定很好聽,顧心馳說過,像小鳥在唱歌!

  駱靜語的右手從占喜的臉頰移到她的嘴唇上,右手拇指指腹輕柔地摩挲著她的唇,好軟啊,肉嘟嘟的,不知道親一下是什麼滋味?

  他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心裡羞愧得不行。

  占喜卻像是洞察到他的內心,在他想要將手從她臉上移開時,抬起左手,按住了他的右手手背。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人家都說酒後亂性,她也沒想要亂性,只是有一點點小貪念,她想要……吃魚。

  此時此刻,他們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其他紛雜的事情都忘光了。占喜固執地抓著駱靜語的右手,當他的大拇指又一次移到她唇邊時,她輕輕地舔了他一下,睫毛一掀,一雙大眼睛便無所顧忌地捉住了他黯沉的視線。

  像燎原的火,像穿石的水;

  像無聲無息卻能泛浪的微風;

  像細細幾粒就能將苦藥回甘的蜜糖;

  像……釣魚竿下那誘人的食餌。

  駱靜語已經快燒起來了。

  拇指上舌尖的觸感那麼輕微,還不如禮物的嘬嘬來得明晰。

  卻讓他整顆心都酥軟發顫,喉嚨乾得要死,一口氣都要上不來。

  他微微俯身,偏過臉頰,自投羅網般想去咬那誘餌,將咬未咬之際,一個開門聲在走廊上突兀地響起。

  駱靜語自是聽不到,占喜卻被驚動,她慌裡慌張地掙扎起來,別開頭推他的胸,駱靜語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抗拒,占喜抬頭看他,動著嘴唇卻沒出聲︰「有人出來了。」

  這下子連駱靜語也緊張了,兩人同時分開彼此,面對著面大口喘氣,臉上都灼灼燒著。占喜用眼角餘光瞄過去,開門的是1501的顧爸爸,他已經看到他們,正慢悠悠地走出來。

  占喜立刻低頭,還伸手擋住臉,駱靜語乾脆不轉身,管他身後是誰,他都當做不存在。

  顧爸爸在家裡就聽到了走廊上的動靜,有女人在喊叫,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聲音,就想借著丟垃圾的機會出來看看。

  居然看到小魚和一個女生抱在一起!見他出來,兩人又快速分開。

  是八樓的小占姑娘嗎?似乎不太像,這個姑娘看著好邋遢,哪有小占清爽甜美。

  嘖!刺激。

  年輕就是好啊!

  顧爸爸左手拿著煙盒和打火機,右手提著幾個垃圾袋,本來想和小魚打個招呼的,一看這情景頓時打消念頭,按下電梯鍵後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電梯門,當這兩個是隱身人。

  他的嘴裡還哼著歌︰「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占喜︰「……」

  等顧爸爸坐電梯下樓,占喜才敢抬頭看駱靜語。

  他一直都沒動,不知道身後是什麼情況,占喜說︰「是顧心馳的爸爸,他下去了。」

  駱靜語這才放鬆下來,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理智又回來了,就跟做了一場夢一樣,占喜再想吃魚這會兒也不敢繼續,駱靜語亦是如此,一個小插曲後,氛圍全變了。

  他手指摳一下占喜衣襟上的一塊黑泥,沒摳掉,對她打手語,是她看得懂的︰【妳怎麼了?】

  說到這茬,占喜又生氣了,噘著嘴瞪他︰「我為了追你,摔了一跤。」

  駱靜語︰「……」

  這罪過真是大了,他用手語說︰【對不起。】

  伸手摸摸占喜的外套,濕噠噠黏膩膩的,駱靜語碰碰她的袖子,指指1504的門,占喜也向那扇門看去,警惕地問︰「幹嘛?」

  駱靜語嘆氣,拿出手機打字︰【衣服濕了,這裡冷,妳不要感冒,坐坐。】

  占喜扭捏︰「我可以回家去弄,我就是想來揍你一頓。」

  駱靜語︰「……」

  他不想放她走,也不是非要咬餌上鉤,就是想和她多待一會兒,不想放她走。

  她都一禮拜沒理他了,他怕她走了,又會不理他。

  駱靜語也不打字了,直接拉占喜的袖子,手指自己家門。

  占喜斜著眼睛看他,駱靜語就像她做過的那樣,也搖晃了一下她的胳膊。占喜抬眸,這時候才發現他剪過頭髮了,好像還淋了雨,頭髮濕漉漉,眼睛也濕漉漉,看著她時,眼神甚至帶點兒哀求。

  占喜哪會真和他置氣啊,早就心軟了,駱靜語看出她神色間的鬆動,膽子大起來,拉著她的袖子把她往家帶。占喜磨磨蹭蹭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心裡想到那個女生,怪不是滋味的。

  小魚要是真有女朋友了,剛才那個擁抱和未遂的親親又算怎麼回事?

  他不像是這麼渣的人啊……

  駱靜語擔憂地看著她,又比起手語︰【妳怎麼了?】

  占喜直接開問︰「上次,和你在電梯裡的那個女孩是誰?」

  駱靜語愣了一下,微皺的眉頭忽的舒展開來,嘴角掛起笑,拿出手機打字︰【因為她,妳不理我了?】

  呀!這人居然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還敢來套話!

  占喜也不會老實回答,懟他︰「什麼我不理你?我之前給你發微信,都是你不理我!」

  駱靜語比了個簡單的手語︰【我很忙。】

  「哼。」占喜說,「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駱靜語笑著打字︰【我姐。】

  占喜︰「……」

  啊啊啊啊啊!活不下去了!讓她原地爆炸吧!

  駱靜語發現讓自己鬱悶了一周的事兒居然是個烏龍,好開心啊!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撿起地上的鑰匙和雨傘,又幫占喜撿起她的包、傘和禮盒,用手肘在她背後輕輕地推,占喜才不情不願地跟他來到1504門前。

  大門打開的時候,她想起自己說過的話,說自己再也不來他家做客了,唉……真難為情,以後Flag不能隨便亂立。

  駱靜語出門送傘時,沒有關家裡的空調和燈,此時室溫怡人,占喜進屋後,冷冰冰的身體一下子感覺舒服許多。

  關上門,駱靜語把所有東西都堆在玄關櫃上,第一時間幫占喜脫下又濕又髒的大衣,摸摸她的毛衣,還好沒濕,但看到她的下半身後,他倒吸一口氣,立刻蹲下來,手指輕輕地觸碰她的右膝蓋。

  占喜穿著跳舞時的那條黑色熱褲,裡頭是黑色絲襪,絲襪破了好幾個地方,右腿膝蓋那兒最嚴重,都破皮流血了。

  駱靜語抬頭看向她,占喜對他聳聳鼻子︰「都是你不好,你不跑我哪會摔跤?疼死了都。」

  駱靜語心疼壞了,很快動作起來,從主衛找來自己的洗面奶和護膚霜,外加一塊新毛巾,一股腦兒塞給占喜,把她推進客衛,比劃著讓她洗臉,再脫掉絲襪清洗腿上傷口。

  看著他焦急的眼神,占喜對他的埋怨消失無蹤,笑著說︰「我知道了,我剛才騙你的,不怎麼疼。」

  駱靜語無奈地揉揉她的腦袋,離開客衛,幫她帶上了門。

  占喜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時,差點靈魂出竅。

  雙手捧上腦袋,仗著駱靜語聽不見,「啊」地慘叫一聲。

  剛才,她就是以這麼一副尊容出現在小魚面前的嗎?

  他是怎麼忍住不笑場的?是怎麼吃得消把這樣的她往懷裡抱的?又是怎麼能對著這樣一張臉下得去嘴的?

  她又是哪裡來的自信,敢頂著這張臉去「勾引」他?還自以為風情萬種,小魚對她的濾鏡到底是有多厚啊!

  占喜沒帶卸妝油,只能用駱靜語的洗面奶先湊合洗洗,看清他用的護膚品牌時,她又沉默了。

  小魚用的牌子比她用的高檔多了,怪不得他皮膚那麼好,嗚嗚嗚……真是好講究一頭魚,以後要是想送他護膚品,她都買不起。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31 AM

第39章 咬餌上鉤2

  洗過三遍臉,占喜終於把自己搞乾淨,又脫掉絲襪走進淋浴房,拿花灑沖洗腿上傷口。擦乾雙腿、重新穿上熱褲後,她準備出去,視線卻被盥洗台上的一瓶綠色液體吸引。

  是薄荷味兒的漱口水。

  占喜咬了咬唇,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小心思又悄悄地冒了出來,她還是……想吃魚。

  吃一小口就行,實在是太饞了。

  占喜從客衛出來,看到駱靜語坐在沙發上,面前擺著一個藥箱,正在研究瓶子裝的藥水。

  他也脫掉了羽絨外套,身上是一件墨綠色高領毛衣,是除夕夜穿的那一件嗎?

  真好看,顯得他膚色好白。

  那盞鯨魚落地燈被擺在沙發邊,彎弧型的燈桿,一頭木製鯨魚從頂端垂掛下來,亮著溫暖的橘色燈光,柔柔地照在駱靜語的身上。

  一盞鯨魚燈,一張沙發,一個英俊的男人,占喜靜靜地看著這幅畫面,心裡想的是,要是再加一隻貓就更完美了。

  駱靜語抬頭看到她,立刻起身,拉著她的胳膊讓她在沙發上坐下。

  她臉上那些烏糟糟的妝和泥都洗掉了,露出白嫩的肌膚和秀美的五官,臉頰旁的碎髮也被重新紮到腦後,毛衣下只有熱褲,光著兩條腿,赤腳穿著拖鞋。

  駱靜語將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腿上,坐到她身邊,拿起一瓶碘伏給她看,做了個給膝蓋塗抹的動作。

  占喜卻是眼神一凜,伸手過去抓他的左手。

  駱靜語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占喜哪裡肯放,「啪」一下拍在他左臂上示意他別動。駱靜語手臂吃痛,右手揉一揉,看著占喜時神情就變得委委屈屈。

  看手就看手了,怎麼還打人呢?

  「你這手怎麼回事啊?」占喜已經把他的左手抓在手裡了。

  這麼漂亮的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手掌上都是破了皮的紅痂,有些已經變硬,有些像是剛受的傷,手背有,手指也有,小拇指下的掌側都有……他這是幹了什麼呀?練鐵砂掌嗎?做什麼活兒會把一隻手傷成這樣?

  駱靜語把手機擱在腿上,右手打字︰【做芍藥,是這樣了,花朝節的東西,500多個芍藥。】

  占喜不懂為什麼做芍藥會把手傷成這樣,這一個多月他們果然聯繫得太少,小魚的新活兒她都不了解。

  看著他滿是傷痕的左手,占喜只感到心疼,手指撫過那些紅痂,心想這得多疼啊!磨破了這麼多地方,會不會留疤呀?

  這麼想著,她忍不住就把他的手拉到嘴邊,在大拇指下破皮最嚴重的地方親了一口。

  駱靜語就跟左手摸了電門一樣,一道刺拉拉的電流從手掌直通大腦中樞,還沒回過神來,占喜的吻又落在他的手背上、手指上……

  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駱靜語胡亂地想著,其實什麼都沒確定對嗎?雖然剛才都擁抱了,也差點要親她了,可很多事還沒說清呢!

  左手被占喜握著、吻著,駱靜語的神色越來越不自然,他撐不下去了,又掙了一下,占喜噘了噘嘴才不捨地放開他。駱靜語指指碘伏,又指指她的膝蓋,神情嚴肅地把棉簽遞給她。

  占喜沒接,耍賴地說︰「我怕疼,你幫我塗。」

  駱靜語︰「……」

  不是他不願幫她塗,實在是因為她傷在膝蓋,而褲子又好短。

  占喜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撩開蓋腿的外套把右腿露出來,一點也不客氣地架在了駱靜語的大腿上。

  駱靜語無法,只得拿棉簽蘸著碘伏幫她消毒。

  眼睛盯著膝蓋上的傷口,餘光卻還是能看到她的腿。

  歡歡的腿好漂亮啊,細細長長的,皮膚細膩,骨架子似乎很小,可他還是不敢用手碰,只敢用棉簽去抹。

  傷口上藥有點痛,占喜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兒。

  駱靜語低著頭,占喜看到他頭頂烏黑的髮,還有他紅紅的耳朵尖兒,輕聲說︰「小魚,我喜歡你。」

  他塗抹得很專心,什麼都不知道。

  「你超級可愛,還很帥。」占喜自得其樂地說著,「我真的好喜歡你。」

  駱靜語放下碘伏,換了一瓶紅黴素軟膏幫她塗抹傷口。

  「你喜歡我嗎?」占喜又問,「哎,駱靜語,你做我男朋友吧?」

  駱靜語轉頭換了一根棉簽。

  占喜偷偷地笑︰「你不反對,我當你答應了。」

  塗完藥,駱靜語收拾著藥箱,轉頭時發現女孩子將兩條腿屈起擱在了沙發上,抱著他的外套笑得身子直抖,下半張臉都藏在了外套裡。

  駱靜語︰「?」

  占喜拉過他的左手,問︰「你的手要上藥嗎?我幫你塗。」

  駱靜語搖搖頭,單手比出一組手語︰右手後三指彎曲,伸出食指,拇指抵在食指根部,向下一沉;又用右手拇指、食指捏成一個小圈,從右至左揮動了一下;再讓右手掌心貼在額邊,手掌往前一甩;最後就是占喜特別懂的──豎起一個大拇指。

  他做得很慢,比對紀鴻哲打手語時慢得多,占喜一邊看,一邊說︰「很……快,好?第三個是什麼?」

  她學著駱靜語的動作,右手平伸,掌心貼在額邊,最後手掌往外一甩,「等等你先別說!讓我猜猜,很快……好,很快會好?是『會』,對嗎?」

  駱靜語笑起來,用手語誇她「聰明」。

  笑著笑著,他的眼神裡又浮起一層淺淡的哀傷,拿起手機打字。

  占喜沒有湊過去看,等著他打完把手機拿過來,可他打了又刪,刪了又打,就在他又一次想要刪除時,占喜撲過去抓住他右手不讓刪,將屏幕看了個分明。

  很簡單的七個字︰【真的不會煩我嗎?】

  駱靜語攥著手機,都不敢抬頭看她。

  內心深處,他真希望歡歡能看懂手語,如果她能看懂,他就能對她說好多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用稀爛的書面語言與她交流,偶爾打幾句簡單的手語,還得讓她連蒙帶猜。

  一次兩次可能是情趣,可時間久了呢?

  人與人之間是要交流的,哪怕他是聾人,不會說話,也有交流的需求,手語的出現就是讓他這個群體可以自如地「聊天」。

  他倒是能看懂她大概在說什麼,她卻很難從他這裡得到最迅捷、最準確、最詳細的反饋。就像以前在廚房裡那樣,他做著飯,她獨個兒對他說著話,讓他不用管她。

  他害怕終有一天她會厭煩,厭煩到不願進廚房,不願再對他說話。

  這時,占喜抬起手,摸了摸駱靜語的左耳。

  他一下子抬頭看她,眼睛瞪得很大。

  他的耳朵本就敏感,被占喜一摸,整個耳朵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那紅色還蔓延到他的雙頰,令他又一次心跳加快。

  他想他的心臟可真堅強,這一晚上折騰下來,都沒被搞成心衰。

  占喜膽子越來越大,又摸了摸他的耳朵,手指沿著耳廓慢慢地描摹,最後還捏了捏他的耳垂。

  駱靜語肩背都僵硬了,身子坐得筆直,占喜跪在沙發上,上身向他湊近了些,在他左耳耳垂上親了一下。

  他的眼睫垂落下來,輕輕顫動,呼吸都開始急促。占喜又湊過去,這一次不僅是親他耳垂,還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她的唇貼著他的耳朵,說︰「一點都不煩你,駱靜語,我喜歡你。」

  駱靜語的眼眸抬了起來,深深地看向占喜。

  他聽不見的,但他感覺到了她的吐息,她在他耳邊說話,說的什麼?讓他猜嗎?

  占喜看出他的困惑,歪著頭笑嘻嘻地指他的耳朵︰「我把答案告訴它了。」

  她笑得很壞,「你要想知道,也行,得拿東西來交換。」

  駱靜語眉頭微蹙,打手語問︰【什麼?】

  占喜挑挑眉毛︰「你先說嘛,願不願意交換?」

  駱靜語點點頭。

  他沒有什麼是不能給歡歡的,什麼都可以給,只要她想要,只要他拿得出。

  占喜滿意地笑起來,說︰「那我拿了啊。」

  說著,她傾過上身,嘟起嘴巴,「啾」一下親在駱靜語的唇上。

  駱靜語︰「……」

  占喜快速地退了回去,眼珠子轉了一圈,舌頭舔舔嘴唇,回味著之前的觸感。

  好像……沒嘗到味道,果然只吃一小口是不過癮的!

  男人還在那邊發愣,占喜又湊了過去,這次將唇印在他唇上時,還碾摩了一下,終於感受到了他嘴唇的柔軟。

  嚶,滿足!

  駱靜語︰「……」

  占喜坐回來後摸摸嘴唇,覺得可以了,低頭思索著該怎麼對駱靜語正式表個白,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呢,只覺身前襲來一陣壓迫感。

  她抬起頭,眼睛都沒對好焦,身子已經被一雙手掌攬了過去,眨眼之間,男人的唇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這就不是淺嘗輒止的事兒了,他像是很餓,想要大飽口福,在唇上舔舐廝磨還不夠,非要用舌撬開她的齒關,在她嘴裡狠狠地掃蕩了一番。

  占喜被他吻得心臟亂蹦,身體發軟,心裡暗自慶幸,剛才用漱口水漱口了兩次,要不然這一晚上又是吃飯又是喝酒,嘴裡不定啥味道呢。

  神奇的是,他嘴裡的滋味也這麼清爽,好像是……茉莉花味兒?

  他喝過茉莉花茶嗎?占喜猜測著,他平時就愛喝茉莉花茶,開工時總會泡一杯。

  真甜,真軟,真香,唔……真好吃,小魚真好吃!

  駱靜語閉著眼睛,抱緊她的身體,用心嘗著她的滋味,心想這就是她想要交換的東西嗎?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給她給她,全部都給她,要多少給多少,不告訴他答案都沒關係!

  在他的家裡,不用怕人打擾,這個吻綿綿長長,像是永遠都不會結束。好不容易分開彼此,兩人竟都感到不捨,只是再吻下去,他倆估計都要缺氧了。

  喘著氣、臉紅紅地偷瞄對方,占喜舔舔唇,問︰「你還想知道答案嗎?」

  駱靜語的呼吸也很急,摸了下她的臉頰,點點頭。

  占喜看著他的眼睛,清晰地開口︰「駱靜語,我喜歡你,我們談戀愛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了她很久很久,終是傾過上身又一次淺吻她的唇角。

  大概這就是他的回答了,占喜甜蜜地想著。

  她羞答答地抱住他的手臂,仰著頭問︰「你是不是喝過茉莉花茶啦?」

  駱靜語一愣,搖搖頭。

  占喜問︰「那為什麼……你嘴裡有茉莉花的味兒啊?」

  駱靜語忍住笑,拿過手機打字︰【妳洗臉時,我刷牙了。】

  占喜︰「……」

  她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倒在沙發上,撲上去就劈哩啪啦地打他︰「駱靜語你這是居心不良啊!那個啥都不懂的小魚到哪裡去啦!」

  駱靜語無聲地大笑,仰躺在沙發上捉住占喜的手腕,使得她不能動彈。她幾乎是趴在他身上了,兩個人四目相對,駱靜語一點不浪費,又抬起腦袋親了親她的嘴。

  事已至此,不需要再確定什麼,也不需要再說清什麼。

  對駱靜語來說,一切已塵埃落定。

  他咬餌了,上鉤了,從寂靜的深海裡被拽出來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43 AM

第40章 麼麼噠!

  時間已快到零點,占喜卻還捨不得走,駱靜語想到第二天是周日,也就沒催她回家,泡了兩杯熱橙汁,兩個人依偎在沙發上聊著天。

  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著小魚,抱著他的胳膊和他親暱,占喜簡直幸福到飛起!

  再也不用羨慕羅欣然了,不用羨慕袁思晨了,不用羨慕尹莉了,現在她也是有對象的人啦!

  而且她的對象超級好,又高又帥又有才華!還溫柔體貼會疼人,永遠都不會凶她。

  別人是有一技之長,她的小魚何止是一技啊,分明是有四技五技六技……比她那個啥也不會、只會像個大爺一樣癱著的哥哥不知道優秀幾百倍!

  小魚只是聽不見,那又怎麼了?這不是他的錯,不是他能選的,她喜歡她接受就行了。

  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不想放棄他,不想失去他,至於其他的事,現在先不要考慮啦,處對象嘛,先處起來再說。

  駱靜語心裡的感覺難以形容,已經不能用「幸福」來概括。

  他覺得自己買沙發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占喜黏在他身邊,貓一樣的,兩條腿都盤在沙發上,腿上蓋著他的外套,右手抓著他的左手十指交纏,有時還摸摸他手上的傷口,他能明顯地感受到她的疼惜。

  【不疼。】駱靜語對她比了個手語,是剛教會她的,很簡單,並且形象。見她眼神裡透著不信,他又加了個動作︰雙手食指互相敲了一下,後面連著「不疼」的手語,笑咪咪地轉頭看她。

  占喜看懂了,他說的是︰【真的不疼。】

  手語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複雜,就和學英語一樣,詞彙量多了總會越學越好。

  占喜現在只會一些簡單的手語詞彙,都是駱靜語教她的。碰到一些簡短的語句,他就會給她比一遍,占喜都能記住,也懂得融會貫通。比如「真的」這個手勢,可以組成「真的餓了」、「真的不知道」、「真的很好吃」等等。

  占喜抱住駱靜語的胳膊,問︰「做芍藥會弄破手,那你為什麼要做芍藥啊?不能做別的花嗎?」

  駱靜語打字回答︰【很多花做過了,芍藥沒有,不可以一樣。】

  占喜︰「你是說花朝節的花朵,每一次都不可以重複?」

  駱靜語點點頭,打字︰【春天花朝節,女孩喜歡花,春蘭漿果,櫻花,芍藥,玉簪,水仙,桃花,很多做過了。】

  他打鮮花的名稱時很順暢,都記在心裡的,幾乎沒有錯別字。

  占喜又問︰「那你為什麼不找小鐘和小莫來幫你一起做?上次他們來幫你做櫻花,我覺得挺好的,你也不用那麼辛苦。」

  駱靜語讀完她的唇語後,笑著搖搖頭,打字︰【他們水平不好,只會簡單,沒有學過專業了,芍藥不會。】

  占喜說︰「他們不會,你可以教他們呀。」

  駱靜語又搖頭,拿起手機想了想該怎麼和她說,就打了幾個關鍵詞,讓占喜自己去聯想︰【燙花,專業,學費高,我教不可以,簡單可以,有規矩。】

  占喜開始求證︰「你是說,燙花學習有規矩,有專門的學校或是機構去學習?學費還很高,你不能私下裡教很專業的技術?簡單入門的可以教,是這個意思嗎?」

  啊,不愧是聰明的雞蛋老師!駱靜語現在誇她時不比「聰明」的手語了,也不豎大拇指,直接往她臉上「吧唧」親一口予以肯定。

  占喜羞得滿臉通紅,又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貓一樣地蹭啊蹭。

  其實,駱靜語也滿想讓鐘鵬和莫楊來幫他幹活的,就像以前他幫徐卿言幹活一樣。那時候徐卿言開倉後預訂量太大,忙不過來,駱靜語就幫她做一部分,賺得也不少。

  可是鐘鵬和莫楊做不了,他們兩個還是高三生,只跟著周蓮學過最基礎的燙花技術,都沒出去專業進修過,和駱靜語當時不能比,完全做不了像樣的作品。

  當初,駱靜語是正兒八經去上海拜師學藝的,高三剛畢業,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人。

  因為耳朵聽不見,孤身一人出門的他著實吃了不少苦。好在徐卿言對他很照顧,幾乎算單獨開小灶,才讓他正式入了這一行。

  所以,對於徐老師,他很感激,很尊敬,不會做違反職業操守的事,比如私底下教人專業的燙花技術,收費不可以,免費更不行。

  燙花教學其實很系統,還分流派,駱靜語學的這個流派,每一種花型由易到難都有明確的做法。

  打個比方,不同級別的學員同樣做玫瑰,最低級的玫瑰和駱靜語這個級別做出來的玫瑰,做法和成品的精緻度都有極大的差別。

  每年去進修,駱靜語都會學到更難的技術。

  這種技術,徐卿言也是拿到日本教室授權的,有專門的教材和配套材料。

  駱靜語可以教占喜和池江先生做簡單的入門花,一朵兩朵沒關係,因為他們只是愛好者,不會成為從業者。

  他絕對不能隨隨便便教給鐘鵬和莫楊這樣的小孩,因為他們可能會走職業路線。想走職業路線,就要花錢去系統學習。如果每個高級別的燙花手作人都自己開班教學,那市場就亂套了。

  駱靜語拿著手機給占喜打字,告訴她花朝節的飾品大部分做完了,第二天就要第一批發貨,方旭會到他家來拿。第二批還有四天發貨,他還差八十個沒做完,再堅持幾天這波生意就能搞定。

  打字真的很讓駱靜語頭疼,好在他倆都是有耐心的人,這時候又剛確定戀愛關係,特別甜蜜,占喜就看著他慢慢地敲屏幕,一句一句說給她聽。

  駱靜語習慣晚睡,平時凌晨2、3點都還在工作,占喜不行,快要1點時她睏極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駱靜語摸摸她的臉,指指大門,比了個睡覺的姿勢。

  占喜知道,她是時候回家了。

  她的大衣一塌糊塗,駱靜語說他拿去洗衣店洗,給她找來一條他的運動褲,又為她披上他的外套。

  占喜原本想就上下樓,她自己回去就行了,駱靜語不讓,非要把她送到家門口。

  玄關櫃上擱著占喜的東西,駱靜語盯著那把傘,不太開心地撇撇嘴。占喜指著榨汁機對他說︰「小魚,這是我抽獎抽來的獎品,留在你這兒吧,我有榨汁機,不需要兩個。」

  駱靜語只有一台攪拌機,的確沒有榨汁機,笑著點頭收下。

  兩人一同出門坐電梯,駱靜語看著占喜,她穿著他的外套和褲子,外套太大,褲子太長,腳踝那兒都堆著了,顯得有點搞笑。

  到802門前,占喜打開門,輕聲對駱靜語說︰「禮物應該睡覺了。」

  駱靜語記起那隻小白貓,過年後他還沒見過牠,真挺想牠的,不知道小貓還認不認識他。

  他和占喜面對面站著,占喜說︰「那我進去啦。」

  駱靜語點點頭,在她快要轉身時又拉住她的手臂,比手語道︰【明天】,食指又畫了個小問號。

  占喜知道他是在問她第二天的安排,說︰「明天早上我要出去一下,上課,中午就回來,怎麼啦?」

  駱靜語看清後就有點懊惱,歡歡明早要上課?他還留她到這麼晚,真是不應該。

  他搖搖手,拿出手機打字︰【我開工4號完了,會有空很多天,明天下午妳睡覺,晚上我家吃飯?】

  他連她的作息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占喜覺得安排得不錯,點頭同意︰「好,明天晚上我去你那兒吃飯,下午午睡,等你忙過這幾天再說。」

  她伸手拉拉他的外套,「你也注意身體,別老熬夜,明天晚飯隨便做兩個菜就行了,我來買菜吧,我去做都行!」

  駱靜語連連搖手。

  占喜噘嘴︰「我知道,你就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駱靜語無奈地搖頭笑,揉揉她的頭髮,指指房裡,讓她可以進去了。

  「那我進去啦」占喜也對他微笑,「小魚晚安。」

  駱靜語左手插兜,右手衝她揮揮手。

  占喜轉過身,就要進屋時抿了抿唇,突然又回過身來,駱靜語還沒走,就見占喜踮起腳尖,飛快地啄了下他的唇。

  「晚安,小魚。」這一次,她真的進了屋,駱靜語幫她關上了門。

  門內,女孩子背脊貼著門板站了許久,右手撫在心口,小小地喘著氣。

  門外,男人雙手插在兜裡,面對著這扇門默然而立,良久,右手才從兜裡伸出來,摸了下自己的嘴,低下頭無聲地笑。

  他轉身走向電梯,按下上行鍵,電梯還沒來,他又一次回頭看向802的房門,想著裡頭的那個女孩子,撓撓頭髮,對著虛空打了一句手語︰【女朋友,晚安。】

  ──

  占喜洗過澡,只睡了五個多小時,早上7點20分強撐著起了床。

  她和周老師約好9點上手語課,地點是周老師家裡,路上都得花一個多小時。

  占喜坐在床上啪啪拍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撈過小鯨魚揉一揉,親一口,說︰「早上好,魚蛋,昨晚忘記告訴你了,你哥現在是我男朋友啦!」

  從臥室出來,占喜對趴在沙發上的小貓喊︰「禮物,早上好!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妳有爸爸啦!今晚帶妳去玩貓爬架呀。」

  禮物動動耳朵,從沙發上跳下來,溜到占喜腿邊打轉。

  刷牙時,占喜一嘴的泡沫,對著鏡子又一次表演精分。

  「雞蛋老師現在心情如何?」

  占喜一臉驕傲︰「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就是,喜大普奔!雞蛋老師現在是有對象的人了!雞蛋老師昨晚還麼麼噠了呢!」

  「雞蛋老師,駱先生知道您私底下是這樣的嗎?」

  「我又不怕他知道,他知道了只會說……」占喜咕嚕咕嚕漱口,吐掉泡沫,對著鏡子捧起臉頰,「雞蛋老師非常可愛了!」

  禮物待在衛生間門口,欣賞完這一切後,屁股一扭就走了。

  7點50分,占喜準備出門,對著餐桌上玻璃瓶裡的幾枝花說︰「大葵小葵還有蔥蔥,媽媽走啦。過些天等你們爸爸空一點,媽媽再去學做幾朵花,咱們爭取把花瓶插滿哈!」

  穿過城市來到周老師家時,占喜又變成那個溫柔恬靜的女孩,周老師將她迎進門,上下打量一下,笑起來︰「小占妳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呢。」

  占喜納悶︰「啊?」

  「我看了妳的朋友圈。」周老師說,「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占喜也打量周老師,她年近五十,保養得非常好,戴一副金邊眼鏡,長卷髮鬆鬆紮在腦後,看著就很有氣質。

  周老師的家寬敞整潔,她的先生也在,占喜跟著她進到書房,發現周老師也有一張手作工作台,上面擺滿各種材料工具和半成品,種類比小魚的要多,很多東西占喜都不認得。

  「我們就在這兒上課吧。」周老師給占喜泡了一杯茶,和她一起在工作台邊坐下,笑著問,「駱老師說,妳學手語是想和喜歡的男孩子無障礙交流,是真的嗎?」

  占喜臉都紅了,心想紀鴻哲怎麼連這個都告訴小魚的姐姐呀!

  「我……算是吧。」她只能羞澀地承認。

  周老師問︰「那個人是小魚嗎?」

  占喜︰「……」

  她愣了一會兒,才叫起來︰「啊?」

  「哈哈哈哈哈……」周老師笑得不行,打開手機給占喜看,前一晚占喜發的「妖魔鬼怪就是我」下面,明晃晃的是駱靜語的留言和占喜的回復。

  占喜恨不得奪門而出,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她和小魚的微信共同好友又多了一個!

  「我叫周蓮。」周老師笑著說,「妳別緊張,小魚是我學生,初中高中我帶了他六年。別的任課老師可能記不得他,或者沒有他微信,我肯定會有。因為這個孩子啊學習真的不行,就我這門手工課,每次都是第一名。」

  學習真的不行……占喜已經聽不止一個人這麼說小魚了。方旭說他文化不高,紀鴻哲說他成績差,小魚自己都老說他文化低,現在周老師又說他學習不行,哎呦,聽著怎麼這麼可憐呢?

  周蓮起身,從一個抽屜裡拿出一朵花給占喜看,占喜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一朵黃玫瑰,燙花做的。

  「小魚現在就在做燙花,我算是他的啟蒙老師了。」周老師說,「當然,我只是個業餘愛好者,現在水平跟他差得遠了,他是專業的。」

  她看向占喜,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健康的女孩子,心裡想到駱靜語,問︰「真的決定學手語嗎?」

  占喜用力點頭︰「真的,想系統地學,好好學,想看懂小魚說話,想和他好好地聊天。」

  她承認了,是的,就是為了小魚。

  「他們那樣的孩子,心思很敏感的。」周蓮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可她和駱靜語認識十多年了,現在都保持著聯繫,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提醒下面前的女孩,「小占啊,妳還年輕,我看著妳比我女兒也大不了幾歲。我不是潑妳冷水,就是想告訴妳,像小魚那樣的孩子,因為從小耳朵聽不見,人就比較單純,執著,甚至有點固執。我不知道妳和他現在的關係是到哪一步,就這麼說吧……別傷害他,好嗎?」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占喜心裡挺難過的,昨晚才和小魚處上對象,怎麼第二天就有人對她說「別傷害他」?

  周老師是不是對她太沒信心了?也是,她倆原本並不認識,周老師只認識小魚,私心肯定是向著小魚的。

  占喜平靜地說︰「周老師,我真的是很認真地對待駱靜語的,我知道他也是很認真地在對我。我只能說,和他在一起,我一定全心全意地對待這份感情,至於您說的傷害,這個……感情這種事是雙方的吧,您不能只對我說啊。」

  周蓮說︰「小占妳別誤會,我自己也是有女兒的,她在上大學。我就問妳一個問題,妳家裡同意嗎?」

  占喜答不上來了。

  「如果我女兒找小魚做男朋友,我一開始是不會同意的。」周蓮注視著占喜的眼睛,「為什麼說一開始呢?因為我自己是特殊教育從業者,太知道那些孩子過得有多辛苦了。我不會因為對方有生理缺陷而盲目反對,我希望他們的人生也能精彩,也能幸福。所以,我會觀察我的女兒,看她對這份感情到底投入到什麼程度。恕我直言,我很少有看到健聽人和聾人在一起的,很多都不會撐到父母知道的階段,兩個人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手了。」

  占喜︰「……」

  她想,老媽要是能像周老師這樣講得通道理該有多好,小魚明明是個這麼好的人。

  周蓮繼續說︰「如果我的女兒經受住了考驗,那麼我會同意的,前提是對方必須是像小魚這樣優秀的孩子。妳不知道其他一些人……怎麼說呢,大部分是好孩子,總有個別在生活上、性格上有陋習。我之所以對妳說這些,是因為妳要找我學手語,我可以教妳,我就是怕妳三分鐘熱度,我怕小魚受傷,我也怕自己失望。所以醜話先說在前頭,妳要是想好了我們就開始,我這兒有教材,我會好好教妳。」

  占喜沒有花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直接說︰「我想好了,周老師,我要學的。」

  周蓮溫柔地笑起來︰「好,那我們就開始吧。」

  兩個小時的手語教學結束,周蓮把教材和其他手語書給了占喜一份,說︰「我教妳的是中國手語,類似於手語裡的普通話,全國通用。但是小魚他們私底下交流時,會用到自然手語,那個沒教材,類似於方言,嗯……這個需要妳和他多聊,就會適應起來。自然手語語序、手勢和中國手語不太一樣,很多打法會簡略,小魚都會,考驗的其實是妳。」

  占喜把教材都裝進袋子裡,滿腦子還是剛學過的一大堆手語詞彙,覺得收獲非常大,對周蓮說︰「謝謝您周老師,我一定會好好學,多練習的,不會讓您失望。」

  「加油,妳也是個好孩子。」經過兩個小時的相處,周蓮挺喜歡占喜的了,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性格卻很溫和謙遜,講話輕聲細語的,一點兒沒有驕縱之氣,怪不得小魚那個傻小子會喜歡她。

  ──

  方旭又一次來駱靜語家,準備搬走四百多個做好的芍藥髮飾。

  「牛逼啊,魚哥。」方旭看著幾個大紙箱,「十五天,做了四百六十個,真的是極限人生啊!那往年你提早倆月開工,怎麼只能做一千個出頭啊?」

  駱靜語看完他的話,也不想回答,只把左手伸給他看。

  「我去!這麼慘?」方旭看著他手上密密麻麻的破皮傷,感覺自己的手都在疼了,「以後咱別做芍藥了,再堅持三天,三天後就結束了。你好好休息半個月,我們再訂後面的計劃。」

  說完,方旭把箱子一個個搬去電梯口,準備回去就發貨。

  駱靜語還有八十個髮飾要做,三天時間,倒也夠了。

  看牆上掛鐘,下午1點多,歡歡回來了嗎?吃過飯了沒?還是在午睡?

  早上,他倆只發了兩、三句微信,占喜說她在上課,駱靜語就沒有再打擾她。

  他想歡歡真的很厲害,一直在考試,上課,提升自己,他和她在文化層面的差距真的很大,怎麼辦呢?

  駱靜語決定,等這批芍藥的單子做完,他要去買書看。至於買什麼書,讓歡歡幫他挑吧,姐姐說了,多看書會讓他打字進步,腦子也能變得聰明些。

  啊,還有,等到這波花朝節的生意做完,他可以休息半個月。也就是說,下個周末他就有空了,歡歡也放假,他是不是應該陪她出去約會啊?

  別人約會……都是去哪裡?

  吃飯,逛街,看電影,逛公園?

  駱靜語坐到沙發上,打開手機百度輸入信息︰和女孩第一次約會去那裡?

  跳出來的答案大同小異,駱靜語一條條仔細地看,說的都是公園,咖啡館,爬山,看電影,電玩城,西餐廳,博物館……

  博物館?

  他眨眨眼睛,在沙發上躺下來,眼睛盯著那盞鏤空條紋樣的鯨魚燈,腦子裡想到一個地方──自然博物館。

  他小時候去過一次自然博物館,是學校組織的活動,看到過鯨魚的骨架標本。

  他忘了那是哪一種鯨魚,當時同學們看到後都跑來叫他,把他拖到那個骨架前,一個個仰著小腦袋,互相之間手語打得飛快。

  那組鯨魚骨架吊在空中,駱靜語不知道牠具體有多大,也不知道牠生前是什麼樣子,仰頭看著那根根白骨,他只感受到震撼。

  好像頭頂就是一片蔚藍海洋,有一頭巨鯨緩緩游過,和牠相比,九歲的他顯得那麼渺小。

  駱靜語的小名是爸爸取的,爸爸說他的名字和鯨魚同音,所以叫他小魚。

  同學們都知道他喜歡鯨魚,因為他的大名和小名,然而在那之前,駱靜語壓根兒就不知道鯨魚到底有多大,看到那組骨架,他小小的腦袋裡都混亂了。

  他不是叫小魚嗎?鯨魚居然這麼大!這麼大呀!為什麼不叫他大魚啊?

  他把這個問題丟給姐姐,駱曉梅說︰【因為你是小孩啊,小孩怎麼能叫大魚?】

  後來他長大了,有了手機,註冊了微信和QQ,選擇暱稱時,便給自己取名叫【好大一頭魚】。

  望著鯨魚燈,駱靜語唇邊泛起笑,他想,歡歡會願意和他一起去博物館看鯨魚骨架嗎?

  十七年了,那頭鯨,還在嗎?

  ──

  占喜下午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午覺,醒來後給駱靜語發微信,說她去買菜,問他要買什麼,駱靜語回──

  【好大一頭魚】︰妳想吃什麼,買什麼,妳買什麼,我做什麼。

  【雞蛋布丁】︰那我買隻澳洲龍蝦,你會做嗎?[呲牙]

  【好大一頭魚】︰龍蝦很簡單了!

  【好大一頭魚】︰微信紅包︰半個龍蝦

  【好大一頭魚】︰微信紅包︰半個龍蝦

  占喜沒點紅包,心裡覺得好笑,小魚還挺知道澳洲龍蝦價格,她都不知道,隨便亂說的。

  【雞蛋布丁】︰我逗你的。

  【好大一頭魚】︰妳想吃可以買了,我做妳吃,我會焗龍蝦。

  【雞蛋布丁】︰說了是開玩笑啦,好了我去買菜,等我哈~麼麼噠!

  一群冒著愛心的小黃臉從天而降,駱靜語都看呆了。他見過微信裡這種效果,比如生日那天,占喜對他說生日快樂,他難過得要命,微信裡的生日蛋糕還在一個個地掉下來。

  這次是因為什麼詞?

  駱靜語研究了一會兒,決定試驗一下。

  【好大一頭魚】︰開玩笑

  【好大一頭魚】︰等我哈

  【好大一頭魚】︰麼麼噠

  愛心小黃臉終於掉下來了!駱靜語很開心,又試了兩次。

  【好大一頭魚】︰麼麼噠

  【好大一頭魚】︰麼麼噠

  【雞蛋布丁】︰你在幹什麼啊??[冏]

  【好大一頭魚】︰麼麼噠

  快到5點時,入戶門上的小燈泡亮起來,駱靜語去開門,門一打開,就有一團白東西竄進了他的懷裡。

  是禮物!

  駱靜語抱著禮物,摸著牠的背,發現小貓真的長大一些了。他笑起來,看向門口,占喜拎著菜俏生生地站著,也在朝他笑。

  她進屋換拖鞋,把菜放到廚房裡,出來後見駱靜語還抱著貓,過去就把禮物抱過來放到地上︰「去,一邊兒去。」

  接著自己撲到駱靜語的懷裡︰「小魚!麼麼噠!」

  駱靜語把她抱了個滿懷,低著頭溫柔地看她,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蹲在地上的禮物︰貓貓嘔心.jpg

  牠踩著貓步漠然轉身,奔向牠日思夜想的貓爬架。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1:53 AM

第41章 冬去春來

  駱靜語在廚房整理占喜買來的菜︰一袋子切成小塊的肋排,兩個白蘿蔔,一個甜玉米,一把菠菜。

  要怎麼做呢?他思索著,又打開冰箱看存貨。這半個月他幾乎沒做飯,家裡沒幾樣新鮮東西,也就幾個雞蛋幾根香腸,還有些海鮮乾貨。

  正想著,一個人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兩隻手環著他的腰,身體貼上他的後背,腦袋也靠在他的右肩上。

  她以前也會悄悄進廚房嚇他一跳,現在變得更壞,欺負他聽不見,直接「動手動腳」了。

  駱靜語站得筆直,關上冰箱門,低下頭,雙手覆在她手背上,右手食指一下下地動起來。

  占喜心滿意足地抱著男人溫熱的身體,起先什麼都沒發覺,後來手背上觸感不對勁,才反應過來。她閉上眼睛細細體會,啊!是小魚用手指在她手背上寫字!

  他寫了好幾遍,寫的什麼呀?

  手背不如手心敏感,如果盲猜範圍太廣,占喜內心先做了幾個假設,再把小魚寫的字往上靠。

  我喜歡妳?不是。

  打頭好像是個「又」,雞蛋老師?也不是。

  第三次她就猜對了,那兩個字是一樣的,小魚寫的是︰歡歡。

  歡歡,歡歡,歡歡……

  他一遍遍地寫著她的小名,等他又一遍寫完,占喜把自己的手覆到他手背上,食指也在他右手手背寫︰小魚,小魚,小魚。

  他不用猜,低頭就能看到,看清以後就明白,占喜知道他寫的是什麼了。

  駱靜語終於回過身來,占喜依舊抱著他的腰,仰頭看他,笑得很得意。駱靜語的嘴角也彎起來,抬手捏捏她的臉頰。

  占喜說︰「你還沒教過我,『歡歡』的手語怎麼打?」

  駱靜語想了想,「歡歡」不是一個詞,用手語來表示的話,只能用漢語拼音手指語,huan需要用四個手勢來組成,h-u-a-n,打一遍就可以了,不用傻乎乎地打兩次。

  他依次做給占喜看。很巧,這天早上的手語課,占喜剛學過拼音指語,只是還沒全部背下來。但看駱靜語伸出食指中指,兩指並在一起,其餘都和比剪刀手一樣,她就知道這是一個「h」,自然也猜到後面幾個手勢是什麼了。尤其是「a」,最好認,豎起一個大拇指就是。

  「是拼音。」占喜明知故問,「是『歡』的拼音,對嗎?」

  她在心裡偷著樂,今天是開外掛了,小魚肯定又覺得她很厲害了吧?

  駱靜語果然好驚訝,雞蛋老師也太聰明了,他都還沒解釋呢!

  他笑著點頭,又比了一遍「h-u-a-n」,占喜學著做完,噘噘嘴說︰「我覺得太複雜了,你要是叫我還得比這麼多動作,不如我們約定一下,你比一個動作,我就知道你是在叫我,好不好?」

  駱靜語覺得占喜的提議不錯,只是要比什麼呢?雞蛋嗎?

  他還在想,占喜說︰「『喜歡』,比『喜歡』行嗎?『喜歡』是個詞,肯定有手語的,對吧?」

  喜歡?她叫占喜,小名歡歡,比『喜歡』很不錯啊,都是她的名字!

  於是,駱靜語右手拇指、食指微彎,其餘三指彎曲至掌心,比出一個小小的『C』,拇指、食指指尖抵在下巴上,頭微微點動一下,這就是「喜歡」了。

  真的就是一個手勢!占喜學著做了一遍,駱靜語笑著點頭,對她豎起大拇指。

  占喜立刻自由發揮,手指自己,再比『喜歡』,最後食指直接戳到駱靜語的左胸上。明明是很小的力氣,卻把他戳得晃了一下,後背都靠到了冰箱。

  駱靜語真的有點眩暈,在看到占喜用手語說「我喜歡你」後。

  這是她第一次用他的母語對他說「我喜歡你」,比她用嘴說、他讀唇而知來得更有衝擊力。

  那麼直觀的、不用去翻譯思考的「我喜歡你」,看她自自然然地比出來,他真的很感動很窩心。

  他也好喜歡她呀!非常非常喜歡,也想對她說『我喜歡妳』,用她的母語,漢語普通話,用嘴巴說,只是四個字兒,要是能說出來就好了。

  可惜他不會,一個字都不會,連「我」都不會發音。

  駱靜語甚至開始羨慕陳亮,陳亮能聽到一點聲音,肯定會說這句話,不管說得好不好,總之他知道怎麼說,可以大膽地說出口。不像他,只能徒勞地張張嘴,完全沒有頭緒。

  和常人相比,他的嘴巴只能用來吃飯喝水呼吸。他不會說話,不會說話……真生氣,聲帶明明是好的,他卻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只會吃飯喝水呼吸,那他的嘴巴還有別的用途嗎?

  啊,有的!還有別的用途,昨晚才剛剛學會的。

  占喜的手指還戳在他的左胸口,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駱靜語喉結動了一下,低下頭去就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嘴裡是車厘子的味兒,甜甜的,他也一樣。剛才給她洗了一碗,她還餵他吃過幾顆。

  駱靜語的這個吻很輕柔繾綣,不似昨晚那般疾風驟雨,他像是想要好好品嘗這種滋味,畢竟活了二十六年,現在才有機會初體驗。

  兩個人在廚房裡膩歪了好一會兒,占喜忽然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在審視他們,她「唔」了一聲,推推駱靜語,男人才依依不捨地鬆開她的唇,睜開眼睛看著她。

  離得那麼近,占喜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眼珠子又黑又亮,她羞紅了臉,扭頭一看,原來是禮物蹲在廚房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妳偷窺。」占喜對禮物做個鬼臉,禮物扭頭就跑了。

  駱靜語也看到了小貓,又低頭去看占喜,真好看,真喜歡,怎麼看都喜歡!這麼好的女孩子居然也喜歡他,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運氣?是那盆「好運來」帶來的好運嗎?

  占喜離開駱靜語的懷抱,看到流理台上攤著的菜,指一指,問︰「你打算怎麼做啊?」

  駱靜語指指排骨,又指指一個紅色調料罐,占喜說︰「紅燒排骨!」

  答對了。

  駱靜語又拿起蘿蔔和玉米,晃一晃,占喜說︰「蘿蔔玉米湯?」

  啊,又答對了!這就是默契吧?

  其他就不用猜了,再炒一個菠菜就行。歡歡喜歡吃雞蛋,還可以給她煮幾個茶葉蛋,放著當零食吃。

  駱靜語推著占喜出廚房,右手手背抵在下巴下,占喜知道他是讓她自己去玩兒,等開飯,便笑嘻嘻地點點頭,又比了個手語讓駱靜語驚喜一下──她的右手拇指抵住小指尖,中間三個手指彎至掌心,接著,手掌像魚尾擺動那般,呈波浪狀游動了幾下,最後指指駱靜語。

  「小魚,對嗎?以後我就這麼叫你了。」占喜一邊說,一邊又做了一遍,「小魚,小魚,真的好有趣啊!你都沒教過我。」

  她是從手語書上學來的,回家後找的第一個詞就是「小魚」怎麼比劃。

  駱靜語自然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來的,心想大概是網上吧。他笑起來,揉揉占喜的腦袋,也用拇指抵住小指尖,接著搖搖手,右手魚尾擺動,最後豎起大拇指。

  占喜立刻就懂了︰「哦!叫你時不用比『小』對嗎?直接比『魚』就行?你就知道是在叫你?」

  駱靜語點點頭。

  占喜比出一句完整的手語,並且閉著嘴巴沒說話︰【我知道了,小魚,我是歡歡,是你的女朋友,我喜歡你,以後請多多指教。】

  駱靜語︰「……」

  他眼眶一熱,差點要哭,硬生生忍住後笑了一下,衝占喜擺擺手,自己轉身回了廚房。

  占喜聽到廚房裡傳來自來水的聲音,心想,她這麼正兒八經地用手語表白,這人怎麼都沒反應的?唉……男人果然不解風情。

  晚飯後,占喜怎麼都不讓駱靜語洗碗了,他左手傷成那樣,要不是兩人廚藝水平差距太大,她都不捨得讓他做飯。

  收拾好廚房,占喜走到客廳,發現駱靜語已經在工作台旁開工。

  他每天早上會訂當天的計劃,按照髮飾的種類和顏色分批做芍藥。髮梳上的芍藥和髮簪上的肯定不一樣,顏色各分粉色、紫色和藍色,另外有一種粉色到暖橙色的漸變色,買的人比較少,因為要加錢。

  此時,駱靜語在做的一批是藍色芍藥髮簪,吃飯前就染完色了,這時候晾乾了正好要用紗布去弄褶皺,占喜也就看到了駱靜語左手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紗布包著花瓣,用左手按壓在桌上,右手用力去拉,弄完後,占喜就看到花瓣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褶皺。

  她又去看駱靜語的左手,果然,被磨過幾次後,左手掌那個位置已經泛紅,再拉幾次肯定又要破皮了,可這傷處旁邊的結痂還沒好呢!

  占喜宣布,從此以後芍藥就是她最討厭的花朵了,沒有之一!

  「我天……」她心疼死了,抓著駱靜語的手說,「要不我幫你按著吧,你來拉就行,你這左手都沒好的地方了。」

  駱靜語哪兒肯啊,搖搖手,又拍拍她的頭,讓她不用擔心。

  占喜也沒辦法,只能去沙發上待著,不打擾他。

  客廳裡變得安靜,只有駱靜語工作時的聲音斷續傳來,禮物在貓爬架的第三層太空艙裡窩著,舒服地打盹兒。

  在這裡,牠有貓窩,有貓砂盆,有飯碗和水碗,還有幾樣貓玩具,地方又大又溫暖,比起802,就是五星級酒店PK招待所。

  占喜挑了一檔綜藝節目看,雖然外放都沒關係,但她還是習慣戴耳機,靠躺在沙發上看得漫不經心,偶爾去上個廁所喝口水,再看看駱靜語在做什麼。

  他拿著燙鏝燙花時,占喜不敢碰他,只是認真地看,他調整花瓣組裝時,她就會坐在他身邊,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

  駱靜語有時會往沙發上看她,就覺得很神奇,他的家裡多了一個女孩子,還有一隻貓,大家各幹各的,居然也不無聊。

  占喜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是被駱靜語拍醒的,她的身上蓋著一床薄薄的毯子,他跪蹲在沙發旁,手肘撐著沙發面,手掌托著下巴看著她。

  「幾點啦?」占喜打開手機看時間,10點多,還好,不算太晚。

  駱靜語把她拉起來,指指大門讓她回家睡覺。

  占喜揉著眼睛問︰「禮物呢?」

  駱靜語拉著她的胳膊去臥室,禮物居然已經在他的大床上睡著了,還打著幸福的小呼嚕。

  占喜︰「……」

  駱靜語用手機打字︰【我天天在家了,禮物我養,妳回家睡覺。】

  見她噘起嘴巴,他又打字︰【4號我工作完了,下個周末,我們可以出去玩?約會。】

  占喜一下子抬頭看他,駱靜語抿著唇在笑,很靦腆的樣子,占喜也害羞起來,說︰「好啊,下周六吧,周日上午我要上課。」

  駱靜語點點頭,又把她拉到客廳,把她的外套遞給她,送她回八樓。

  占喜回家後,沒有立刻洗澡,而是拿出周蓮給她的手語教材,還有她記下的筆記,將早上上課的內容復習了一遍。

  她站在衛生間鏡子前,一邊說,一邊打手語。周蓮說學習手語就得多練,就跟英語背單詞、多說多聽一個道理。占喜給自己定好了計劃,每天練習至少一小時,還可以對著教材自主預習,都有圖文的嘛,先從簡單的詞句開始,慢慢的,她要試著看懂周老師的長句子。

  「a,b,c,d……zh,ch,sh……」

  把拼音指語練了很多遍後,占喜指著牙膏︰「y-a,g-a-o。」從記憶裡搜索出五個手勢比完,又指洗手液︰「x-i,sh-o-u,y-e。」嗯,是七個手勢。

  看著一件件日用品,用拼音指語來練習後,占喜有點累了。

  中文先要換成拼音,拼音還要拆解開,再換成指語,雖然漢語指語對小魚來說用得不多,占喜還是體會到了聽障人群的辛苦。

  就像小魚,他知道她的小名怎麼拼,卻完全不會讀,是硬記住的。

  占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張嘴說話,只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她想,小魚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嗎?在他眼裡,她就是這樣說話的?

  現在她是自己說自己看,自然知道在說什麼,要是對面換一個人,她是肯定看不懂唇語的,小魚幾乎都能看懂。她對他說話時,有時甚至會忘掉他聽不見,感覺她說什麼他都能明白,他只是不會說而已。

  事實卻是,他一點兒都聽不見。

  占喜用雙手捂住耳朵,一種「嗡」的感覺就出現了。她跺跺腳,鬆開手再捂上,跺跺腳,再鬆開再捂上……不管捂得多嚴實,她還是聽得見自己的跺腳聲。

  小魚卻一點兒也聽不見。

  怎麼會這樣的呀?

  她的小魚,已經在一個寂靜無聲的世界裡,過了二十六年。

  ──

  周三中午,方旭準時來駱靜語家,把最後一批髮飾帶走。

  駱靜語剛熬完一個通宵,等方旭走後累到不想洗澡,直接滾到床上去睡覺。

  這幾天,占喜每天都來和他一起吃晚飯。周一是他做的飯,周二他趕最後的工期,占喜自告奮勇做飯,做得真挺難吃的,兩個人咬咬牙才把菜吃完,占喜自己都很不好意思。

  她說周三不來吃飯了,讓駱靜語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前一晚還體貼地把禮物也帶走,讓牠不要打擾爸爸趕Deadline。

  占喜每天上班下班,在公司裡並未表現出異樣。

  她想得很周全,鑒於老媽有給文琴打電話的前科,那她談戀愛的事就絕對不能讓文琴知道。

  袁思晨和錢雲見過小魚,占喜分別找她倆溝通,請求她們不要將小魚的事告訴給別人,任何人都不行。

  她沒說自己和小魚已經戀愛,只說是好朋友,不希望對方被閒言碎語侵擾,兩個同事都答應了。

  袁思晨和占喜聊了幾句,問那個男生是不是聾啞人,占喜說是。袁思晨又問她是不是喜歡那個人,占喜模稜兩可地說︰「是有好感,還在接觸中,沒有確定。」

  袁思晨就沒有再問下去,心裡只覺得占喜看著溫柔內向,幹的事兒還真石破天驚啊。

  錢雲想的又不一樣了,私底下和袁思晨討論,說不明白占喜怎麼想的,好端端一個健康姑娘,怎麼會和聾啞人扯上關係?明擺著不會有結果,林岩哪兒比不上人家了?

  袁思晨還是勸她少管閒事,盡管她內心也認同錢雲的話。

  ──

  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後,駱靜語周四回了趟父母家,他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回家,閻雅娟覺得兒子瘦了,心疼得要命,問他晚上想吃什麼,結果駱靜語說他只吃午飯,晚飯要回家去吃。

  他在超市裡待了一整天,陪爸媽聊天,幫他們幹活,空下來的時候就坐在收銀台後面,低頭滑拉著手機。

  駱明松從他身後走進走出好幾次,偷偷看兒子在玩什麼,結果看到駱靜語在看餐廳信息,一家家打開看詳情,研究菜單,還看評價。

  駱明松︰「……」

  閻雅娟找了個機會問老伴︰【他在幹嘛?】

  駱明松想了想,打手語︰【我覺得他在安排約會。】

  閻雅娟激動壞了︰【他又有新的女朋友了?】

  駱明松︰【不一定啊,說不定還在追人家呢?上次那個沒追上,這個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妳別去問他,兒子懂事的,要是確定了肯定會和我們說的,還會帶給我們看。】

  閻雅娟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偷偷瞄了不遠處的駱靜語幾眼,對駱明松打手語︰【咱家還有幾隻醬鴨?】

  駱明松一臉無語︰【就兩隻了,這都三月了,醬鴨現在吃味道已經不好,不能再送人。】

  閻雅娟嘆氣︰【上次的醬鴨都浪費了,要不過陣子你去搞點明前茶來?讓傻小子去送人?】

  駱明松︰【小姑娘誰要喝綠茶呀!人家都喜歡喝奶茶!】

  閻雅娟一拍大腿︰【是嗎?那也行啊!】

  下午,駱靜語走的時候,閻雅娟給了他一個大袋子,裡頭裝著十幾罐杯裝速溶奶茶,五顏六色的什麼口味都有。

  駱靜語︰「?」

  閻雅娟︰【進貨進多了,你拿回家去喝吧,自己不愛喝,可以送給朋友。】

  駱靜語︰「???」

  他接過袋子,想著不知道歡歡喜不喜歡喝,先拿回去再說吧,這麼想著,嘴角的笑意就露了出來。

  閻雅娟和駱明松對視一眼,心裡都在想,這波怕是有戲!

  駱靜語把周六的約會內容都安排好了,上午去自然博物館參觀,中午簡單吃點兒,下午去商場看電影,也可以玩會兒電玩城或逛街買衣服,晚上吃大餐。

  他可以看電影,只要有字幕就行,以前也和同學去看過,一部歐美特效大片,還是3D的,視覺效果是眼花繚亂,可惜對他們來說音響效果為零。

  駱靜語覺得沒什麼意思,字幕有時還很快,他都沒讀完呢,就過去了。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閱讀水平太差,陳亮就說挺好看的,經常和毛毛一起去看電影。

  駱靜語把約會計劃告訴給占喜,占喜表示很期待,還去找了最近的電影介紹,和駱靜語討論看哪部片。

  一切都安排好了,誰知周五下午,占喜接到了占杰的電話。

  占杰的語氣很低落︰「歡歡,要妳幫個忙了,明天威威去少年宮上課,我把他送過去後要去公司加班,妳過來和我交接一下,下午下課再把他送回來,等我回家妳再走。」

  換成平時,占喜肯定是答應的,可是她都和小魚定好去約會了呀,這可是他倆第一次約會!

  她不高興地問︰「嫂子呢?她也加班嗎?」

  占杰在電話裡沉默許久才開口︰「我和秦菲最近出了點問題。」

  「什麼問題啊?」占喜問。

  占杰深深地嘆口氣︰「她和我提出離婚了。」

  占喜大驚︰「什麼?!你又做了什麼事惹嫂子生氣啊?」

  「什麼我讓她生氣?!」占杰很不滿,「明明是她莫名其妙!我都搞不懂她在鬧什麼脾氣!前陣子一直睡書房,和她講話愛搭不理。昨天突然說要出差,下周回來,我說威威怎麼辦,她甩給我一句『他爸又沒死』,我特麼也是醉了!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外面有男人了!」

  占喜試探著問︰「哥,你真不覺得自己哪兒有問題嗎?」

  占杰大吼︰「我有什麼問題?我對這個家,對她!對威威!問心無愧!她要離婚?離就離!誰怕誰啊!」

  「……」占喜說,「行吧,哥你先別衝動,明天我去少年宮和你交接班。」

  晚上,占喜把這件事說給駱靜語聽,並向他表示歉意。駱靜語自然不會怪她,說沒有關係,約會嘛,哪天都可以,周日下午也行。

  占喜感謝他的理解,可一想到哥哥嫂子的事,心情還是很低落。

  她也就是最開始驚訝了一下,仔細回憶,占杰和秦菲的婚姻其實有著很大的問題。她的哥哥人不壞,但就是……引用網上的話來說,他如此普通,卻那麼自信。

  占喜都不懂占杰大爺一樣的底氣是哪裡來的。

  老哥年輕時長得挺帥,現在稍微胖了點,看著也還行。他有房有車有工作有老婆有兒子,是不是把自己當人生贏家了?

  秦菲以前是很愛他,就算被老媽反對戀情鬧過分手,占杰一求,她也回頭了。他倆結婚的時候絕對是有愛情的,兩人在婚禮上都哭了呢,讓當時才十四、五歲的占喜感動到不行。

  現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占喜覺得自己可以寫一篇兩萬字的文章來幫占杰分析,不過老哥大概並不需要,因為他至今沒意識到自己哪裡有問題。

  這不是占喜能管得了的事,從內心講,她甚至能夠理解秦菲。如果哥嫂真離婚,占杰純屬活該,只是可憐了威威,小佷子還沒滿七歲呢。

  所以,占喜想第二天晚上還是和哥哥聊一下吧,希望占杰能夠自我反省,興許還有救。

  ──

  周六早上,占喜來到少年宮,占凱威已經在裡頭上課了。占杰急著走,也沒時間和妹妹詳聊,匆匆離開。

  占喜就坐在教室外頭露天的長椅上等待。

  三月天,立春已過一個多月,連驚蟄都過了,天氣逐漸回暖,羽絨服再也穿不住。占喜身上是一件草綠色加絨線衫,底下配牛仔褲和小白鞋,一掃冬日裡的臃腫,穿得輕便又休閒。

  她坐在室外曬太陽,周圍是三三兩兩等待的家長。占喜看著原本光禿禿的樹木都抽出了新芽,幾株花樹也結出了花骨朵,小朋友們在遊藝設施旁嬉笑打鬧,感覺到一派冬去春來、萬物復甦的蓬勃景象。

  春風拂面,一切都那麼美好,占喜突然就不想為占杰和秦菲的婚姻煩惱。他們都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應該為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選擇負責。

  她應該守護的是自己的感情。

  想到駱靜語,一種柔軟的、甜蜜又安心的感覺就從心尖滋生出來,酥酥麻麻的。

  他們在一起一周了,幾乎天天見面,一起吃晚飯,聊天時依舊需要兩人都很有耐心,占喜卻一點也沒覺得麻煩。

  每天和小魚分開時,她都很捨不得。

  真的好喜歡他呀,這麼溫柔體貼的小魚……啊!占杰真討厭!本來這個時候,她已經在和小魚約會了!

  就在這時,有人在她右肩上拍了一下。

  占喜往右轉頭,沒有人,又有人拍她左肩,她再轉過去時,那人就沒再逗她了。

  占喜愣愣地抬起頭,看著站在長椅後的年輕男人。他也沒穿羽絨服,身上是一件她沒見過的深灰色帶帽套頭衛衣,胸口印著一組白色抽象圖案,底下是黑色運動褲和黑色運動鞋,整個人看著好年輕!好時尚!而且,終於不是黑色外套了呀!

  他頭頂上的天空碧藍如洗,空氣也很清新,小孩子們依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駱靜語摘掉口罩,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著,清澈又明亮,唇角的笑意是那麼溫柔。他伸手揉揉占喜的頭髮,又捏捏她的臉頰,見她還是沒反應,他乾脆彎下腰來,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小魚!」占喜這時候才活過來,跳起來驚喜地問,「你怎麼來啦?」

  他給她比了一組手語︰雙掌分別交換位置,各拍一下,象徵「約定」;兩手各伸出拇指和小指,小指指尖相對著由兩旁向中間靠近,象徵「見面」。

  這是占喜前一晚剛學過的︰【約會。】

  駱靜語微笑著指指自己,又摸摸占喜的臉頰,最後,雙手在左胸比了個愛心。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2:00 PM

第42章 很奇怪嗎?

  兩個人並肩坐在長椅上,駱靜語好奇地東張西望,尤其是孩子們玩耍的遊藝設施區域,他似乎很感興趣,一直在朝那兒看。

  占喜拉拉他的袖子,他轉過頭來,占喜問︰「小魚,你來過少年宮嗎?」

  駱靜語搖搖頭,伸長手臂往前一掃,又指指自己,最後食指比了一個「1」。

  「第一次啊?」占喜挺驚訝的。

  錢塘少年宮的課外興趣班90年代就有了,小型遊樂場也隨之一起出現,二十多年來更新換代了好幾次。占喜小時候跟著爸媽和哥哥來錢塘遊玩時,就來這兒玩過一次,沒想到小魚這個本地孩子,卻一次都沒來過。

  想想也是,他又不來上興趣班。

  駱靜語見占喜似乎有點迷茫,用手機打字給她看︰【我小時候是很文氣了,不愛玩。】

  占喜一看就笑了出來,問︰「有多文氣啊?」

  駱靜語抿著唇垂眸打字︰【很乖,像女孩。】

  占喜笑得腦袋都擱在了他的肩膀上,駱靜語也笑了,兩個人一起笑得簌簌發抖。

  笑了一會兒後,占喜抬起頭來,下巴依舊擱在駱靜語的肩膀上看他的側臉。

  他現在當然不像女孩子了,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帥氣年輕人,鼻樑挺拔,臉型也不是柔和的那一種,下頜線條緊致清晰,雖然已是二十六歲「高齡」,整個人還透著一股子單純的少年氣,不怪占喜一開始以為他和她同齡,甚至歲數更小。

  她的視線落到他的脖子上,那裡有突起的喉結,側面看非常明顯。占喜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伸手去摸他的喉結,駱靜語嚇了一跳,立刻轉回頭來看她,右手還捉住了她沒來得及收回的左手。

  占喜乾脆就著他的手又摸摸他的喉結,這是男人的性征之一,占喜還從沒摸過,駱靜語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占喜的手指就感受到了他喉結的滑動。

  她眼神柔柔地問︰「小魚,你學過說話嗎?」

  占喜沒覺得自己的問題有哪裡不妥,小魚是她男朋友,她只是想要了解他更多,比如他的童年和少年,她都很想知道。

  駱靜語卻愣住了。

  猶豫了一會兒後,他搖搖頭,占喜沒什麼特別反應,又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像所有熱戀中的小情侶那樣,抱著他的胳膊,和他依偎在一起就覺得格外滿足。

  駱靜語心中則是思緒紛亂。

  他對歡歡撒謊了,其實他是學過說話的,雖然只學了一個月。

  駱靜語因為出生在一個有耳聾遺傳史的大家族,所以出生後第一時間就著重做聽力測試,一點兒沒耽擱,就被發現聽力有問題。

  全家人陷入到濃重的失望情緒裡,接受現實後,父母沒有消沉,積極地應對這一切。

  於是,駱靜語幼兒時期接受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治療,當然他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作為一個先天性耳聾的小朋友,與那些出生在父母健全家庭的聾兒相比,駱靜語從某種程度來說其實算是幸運。

  導致先天性耳聾的原因很多,有遺傳,有母親孕早期用藥不當,也有基因突變。

  很多健康的父母生下聾兒後,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孩子聽力有問題,等發現時孩子已經幾個月大,甚至一、兩歲都有。又因為聾兒的父母都是健聽人,也沒法和小孩溝通,會導致很多先天性聽障幼兒在最早期的智力發育階段得不到外界信息刺激,從而影響到智商和性格。

  駱靜語不是這樣,他出生後接觸到的第一語言就是手語,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姐姐,所有人都用手語對他「說話」,所以他的智力發育沒有問題。與之相比,對於口頭語言,他幾乎沒有概念。

  小朋友天真無邪,駱靜語直到四歲才意識到自己和小區裡的其他小伙伴不一樣。那時候他會無意識地喊叫,還會哭,跟在紀鴻哲身後像個小尾巴一樣。

  他也只能跟著紀鴻哲,因為只有小哲會和他用手語交談,他都不懂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不會像他這樣「說話」,而他們的嘴巴張開合上,駱靜語也不懂他們在幹嘛。

  小哲卻不愛和他玩,嫌他亂嚷嚷很煩人,有時候還會帶著別的小伙伴欺負他。

  駱靜語天性純善,從不和他們計較,被欺負、被排擠後也只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後來乾脆就落了單,每天跟著媽媽去福利工廠,坐在她身邊看她做手工。

  後來,紀鴻哲去上幼兒園了,駱靜語沒得去,他問姐姐,為什麼他不能去上幼兒園,已經上小學的駱曉梅告訴他︰【因為你聽不見,不會說話,幼兒園裡不收聽不見的小孩。】

  駱靜語睜著大眼睛比手語︰【什麼叫聽不見?】

  駱曉梅揪揪他的耳朵︰【耳朵是用來聽聲音的,別人能聽見,我們聽不見。你看電視機裡的動畫片,都有講話的,你都看不懂。】

  四歲的駱靜語嚇壞了,哭哭啼啼地打著手語問︰【那我以後還能上學嗎?】

  駱曉梅安慰他︰【能上的,我們上學的學校和小哲不一樣。】

  那是駱靜語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聽不見的。

  從那以後,他開始觀察別的小朋友,還有爸爸媽媽的鄰居和同事,終於明白,世界是有聲音的。小狗會叫,喇叭會響,動畫片裡的人會說話,煙花除了漂亮,聲音還很大。而這些聲音別人都聽得見,他們也會說話,和他不一樣。

  駱靜語總會躲在被窩裡摸摸自己的耳朵,許願一覺睡醒他也能聽得見,可是一天又一天過去,每天醒來,他的世界從未改變。

  好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姐姐與他一樣,都聽不見。還是小朋友的駱靜語學著安慰自己,沒有關係,不是我一個人聽不見,姐姐也聽不見,姐姐照樣可以上學。

  也就在那一年,駱明松想試著給駱靜語安裝助聽器,遺憾的是,經過檢測,駱靜語和駱曉梅一樣,雙耳極重度、遺傳性、感音神經性耳聾,兩耳都是120分貝以上,也就是聽不到自然界的任何聲音。

  這種程度的聽損安裝助聽器已經沒用,當時,有醫生向駱明松推薦人工耳蝸,說是1997年,中國第一例兒童人工耳蝸植入手術在北京順利完成,接受手術的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手術很成功,機器開啟後,小姑娘就聽到了聲音,以後經過語訓還能學會說話。

  醫生說語前聾兒童安裝人工耳蝸的最佳年齡是十二個月到五周歲,駱靜語是合適的,駱曉梅就大了點。駱明松動心了,起了帶兒子去北京檢查的念頭,可是一打聽價格,他和閻雅娟都陷入了沉默。

  幾十萬的費用,在90年代,對於一對在福利工廠工作、每月只有幾百塊工資的聾啞夫妻來說,是天文數字。他們甚至都沒有房子,住的還是工廠宿舍,存下來的幾萬塊錢,是打算買房子的。

  駱明松一度不想放棄,送駱靜語去參加語訓,據說聾兒恢復一些語言能力,能更適應人工耳蝸的植入。駱明松想的是,如果兒子語訓學得好,那就咬咬牙去借錢,帶他上北京,畢竟這是一輩子的事兒,聽得見和聽不見,對孩子來說意義太不一樣了。

  可惜的是,因為駱靜語從小沒有任何聽力刺激,更沒有進行過語言學習,對於重複又枯燥的語訓,他非常排斥,每天都是大哭大鬧不願去。

  小小的他怎麼能懂得說話意味著什麼?他覺得手語就是說話了,為什麼要用小手按著老師的喉嚨去感知振動?為什麼要學著老師的嘴型去張嘴發聲?

  發了聲,他也聽不見,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說得對不對。有時候一個簡單的詞,老師會讓他一遍遍說,怎麼說都不對,他根本不知道哪兒不對。他覺得自己的嘴型、舌頭和牙齒的位置和老師明明是一樣的,可老師就是說他發音不對。

  他傷心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就這麼堅持了一個月,駱靜語再也不願去語訓了,抹著眼淚扒著大門不肯出去,一次兩次,三次四次,駱明松和閻雅娟決定放棄。

  閻雅娟認為聽不見沒什麼,他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以後駱靜語找一個耳聾的姑娘一樣可以好好過日子。

  駱明松心裡卻充滿愧疚,尤其是兒子過了五歲生日後,六歲、七歲、八歲……他越來越大,距離人工耳蝸也就越來越遠,但是他們家的錢還是湊不夠,房子也沒買,聽說福利工廠即將改制,要是沒了工作,往後一大家子都不知該靠什麼生活。

  這些事,是駱靜語長大以後,家裡人陸陸續續告訴他的。對於一雙兒女,駱明松一直充滿歉意,感覺最對不起的就是駱靜語。一是因為在已經有了一個耳聾女兒的前提下,讓兒子也帶著缺陷出生,二就是因為人工耳蝸。

  兩件事,前者本可避免,後者則是因為條件所限,駱明松覺得自己作為父親,對兒子和女兒實在有太多虧欠。

  想到這些事,駱靜語的眼睫垂了下來,他沒有埋怨過父母,少年時倒是怪過老天,想著大家都是人,為什麼他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呢?

  占喜不知道駱靜語在想什麼,現階段,他的想法還不能很好地向她表達。這是很無奈的事,他們聊過這個話題,約定好慢慢來,不著急,不可以因為這個生彼此的氣。

  他們都在心裡做打算,他願意為她努力提高書面打字水平,她則願意為他好好學習手語。

  10點半,占凱威下課了,占喜去教室門口接他,小家伙背著書包、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看到占喜也不興奮,只低低地叫了一聲︰「姑姑。」

  占喜知道父母吵架肯定會對小佷子的心理產生影響,便溫柔地哄著他,岔開話題問他上課學了些什麼。

  威威的下一堂課是下午1點半,中間有三個小時的空閒時間。往常,占喜會帶他去書店裡看會兒書,或是去肯德基吃飯休息。秦菲不允許她帶威威去玩遊樂設施,說小孩玩得太累下午上課會打瞌睡。

  不過這一天,看著小佷子蔫頭耷腦的模樣,占喜心軟了,問他︰「威威,你想去玩遊樂場嗎?」

  威威仰頭看她,眨巴著眼睛說︰「想,但是媽媽不讓我玩。」

  「你媽媽出差啦,今天姑姑帶你去玩,我們不告訴你媽媽,好嗎?」占喜摸摸他的小腦袋。

  威威終於有了點精神,跳了一下說︰「好!我好久沒玩遊樂場了!」

  「唔……去玩之前,姑姑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是姑姑的朋友,一個叔叔。」占喜牽著威威往駱靜語那兒走,駱靜語看到他們,已經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威威問︰「他是妳對象嗎?」

  占喜臉一紅,沒承認也沒否認︰「誰教你的呀?他是我的朋友,喏,就是他。」

  她手指幾步外的駱靜語,威威向他看去,看到一個個子好高的叔叔。

  駱靜語很緊張,雖然對方只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還是有種見家長的感覺,此時雙手插兜,努力站得帥氣,對著威威綻開笑容。

  「叫小魚叔叔。」走到近前,占喜說。

  威威仰著頭禮貌地叫︰「小魚叔叔。」

  「魚叔叔」三個字口型太像了,都是嘟著嘴,駱靜語一直被顧心馳喊「小魚哥哥」,沒反應過來威威叫的是什麼,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占喜︰「?」

  占喜用手語比了個游動的「魚」,又好笑地說︰「小魚,叔叔,小魚叔叔。我是他姑姑,你還想做小魚哥哥嗎?」

  駱靜語一拍腦門,搖著頭笑起來。

  占喜蹲下身對懵懂的小佷子說︰「威威,姑姑和你說,小魚叔叔耳朵聽不見,不會說話,但是他能看懂你在說什麼。你對他說話時要和他臉對臉,說得要慢,知道嗎?」

  威威聽完後又看向駱靜語,表情很驚奇,從來不知道還有人耳朵聽不見的,還不會說話!

  駱靜語對他笑笑,指指自己右耳,又搖搖手,威威「啊」了一聲,有點兒害怕,一下子躲到了占喜身後。

  占喜不開心了,把小佷子拉出來︰「你躲什麼呀?」

  小朋友不敢吭聲,撩著眼皮瞅駱靜語,駱靜語自然不會生氣,還伸手揉揉他的腦袋,對著占喜比了個手語︰【沒關係,小孩子。】

  威威看著他打手語,心想小魚叔叔原來是這樣說話的?

  占喜和駱靜語帶著威威去玩遊藝設施,小朋友獨自坐過小火車、蹦蹦青蛙和旋轉木馬後,提出要玩跳樓機。

  小遊樂場的跳樓機其實很矮,是給小朋友們玩的,並不怎麼刺激,不過1米3以下的小朋友還是需要大人陪同才能坐。

  占喜恐高,打死都不肯上,勸佷子別玩了,威威滿臉不高興︰「我就想玩這個!小火車太幼稚了!」

  駱靜語拉拉占喜的胳膊,指指自己,又指指跳樓機,占喜問佷子︰「那讓小魚叔叔陪你去坐可以嗎?」

  威威思考了一下,同意了。

  剛才玩的時候,小魚叔叔一直陪在他們身邊,除了不說話,看起來和別人沒什麼兩樣,總是笑咪咪的,像是一個好人,還給他買了一根烤腸吃。

  駱靜語帶著威威排隊進去,占喜在欄杆外看著他們。駱靜語把小朋友抱到座椅上,自己在他身邊坐下,幫兩人都扣好安全帶。

  護桿壓下來後,遊戲就開始了,坐著八個人的一排座椅漸漸升高,駱靜語和威威雙腳懸空,低頭看向占喜,占喜衝他們揮揮手,還拿起手機幫他們拍照。

  座椅升到頂點時大概有四層樓那麼高,威威害怕地抱住駱靜語的胳膊。駱靜語從來沒玩過跳樓機,座椅突然往下墜的時候,他還真嚇了一跳,扭頭看身邊的小男孩,發現他正驚訝地看著他。

  座椅又一次升上來,有過經驗後,駱靜語不會再受驚了,發現一次次的下墜還挺有意思。這時,身邊的小男孩拉拉他的袖子,駱靜語看向他,威威仰著小腦袋說︰「小魚叔叔,我姑姑說你不會說話,可你剛才說話了。」

  駱靜語︰「?」

  他出聲了嗎?大概是被嚇到的時候,沒有控制住。

  他尷尬地笑笑,指指自己嘴巴,搖搖手,意思自己真的不會說話。威威天真地說︰「真的,你真的說話了,你說『啊』,我聽到了!」

  小朋友大概以為不會說話的意思是發不了聲,駱靜語不知該怎麼對他解釋,只能指著嘴巴再次搖手。威威嚼起嘴︰「我真的聽到了,你會說話的。」

  上上下下三分鐘,遊戲結束了,威威覺得自己和駱靜語成了好朋友,走路的時候都要和他手牽手,還要求和小魚叔叔一起去玩自控飛機和海盜船。

  這倆遊戲都是要上天,占喜想到就腿軟,巴不得讓駱靜語上陣。

  海盜船要比跳樓機刺激,駱靜語還傻乎乎地帶著威威坐在船尾,大船擺到最高點又蕩下來時,失重感瞬間襲來,他沒控制住,又喊出了聲。

  駱靜語緊張極了,到後來乾脆捂住了嘴,下來後,威威拉拉他的手,很興奮地說︰「小魚叔叔,你真的會說話!你剛才說了好幾聲『啊』,我都聽到了,你的聲音很好聽,我不騙你的。」

  駱靜語︰「……」

  小朋友很容易快樂,玩得投入後就忘記了家裡的糟心事,走路又蹦又跳,大笑起來時小臉蛋兒肉鼓鼓的,看得駱靜語都想去掐幾下。

  玩了好幾個項目後,威威說要尿尿,三個人就一起去教學樓的衛生間。

  離教學樓不遠的一條路上,路邊擺著一長溜兒的攤位,占喜瞄了幾眼,是各個民營兒童培訓機構的招生攤位,每個攤位上都擺著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家長咨詢或是填一下意向表,小朋友就能拿個小玩具。

  有一家培訓機構的攤位上擠著好多小孩,原來是一個打扮成小丑模樣的男人在給孩子們紮氣球。長條狀的氣球可以紮成小狗、花朵、棒棒糖……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圍著小丑,小丑動作很利索,一會兒工夫就能紮出一個造型來。

  威威也吵著要小狗氣球,占喜就去填信息,讓駱靜語陪著威威排隊。

  那個小丑戴著彩色假髮,臉上抹著雪白的粉,還裝著一個紅鼻頭,嘴巴上的彩油幾乎畫到耳根,看著是一張笑臉,駱靜語卻知道這人根本沒有笑。

  不知為什麼,駱靜語總覺得小丑在朝他看,看一眼又看一眼。他眉頭微皺,終於輪到威威時,小丑沒有立刻紮氣球,而是對駱靜語比了個手語︰【小魚,不認得我了?我是岳奇。】

  駱靜語好驚訝,岳奇是他的高中同學,當時還是班裡的學習委員,成績特別好。

  占喜走過來時,威威已經拿到了小狗氣球,夾著腿喊要尿尿,占喜趕緊帶他往前走,一回頭發現駱靜語沒跟上,衝他揮揮手︰「小魚!」

  駱靜語注意到她在叫他,指指小丑,又指指自己,雙手豎起大拇指互相碰了幾下,占喜知道這個意思,是「朋友」。

  她點點頭,帶著威威去衛生間。

  上完廁所後占喜原路返回,快到午飯時間,那一溜招生攤位旁的工作人員都在吃盒飯。占喜找了一下,看到小丑和駱靜語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垃圾桶旁,小丑摘了假髮和紅鼻頭,正在抽煙,駱靜語和他用手語聊著天。

  家長們領著小孩在這條路上走過,看到路邊兩個打著手語的人,無一例外都會扭頭看去。

  占喜沒有過去,只是遠遠地看著。

  她想起豐林夜市上的那對情侶攤主,如今想來,他們應該是小魚的朋友。還有電梯裡見到的駱曉梅,是小魚的姐姐。現在這個小丑應該也是小魚的同學。

  他們都是聾人。

  小魚的社交圈裡,很多都是聾人。

  岳奇問駱靜語︰【最近怎麼樣?我聽陳亮說,你買房了?】

  駱靜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買了兩年多了,做東西需要地方。】

  岳奇抽一口煙,單手比著手語︰【還是你混得好,不像我們,工作不好找,只能打零工。】

  駱靜語想了想,問︰【你不是考上大學了嗎?】

  岳奇低下頭嘆口氣,把煙蒂摁滅,抬起頭來打手語︰【考上大學了,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想考殘聯的工作崗位,幾年了一直沒考上。千辛萬苦學的計算機專業,根本找不到對口工作,健聽人學計算機的都那麼多,誰會要我?早知道當初應該學特殊教育,還能去考老師。我也不像你,美術好,我美術不行,沒這個天賦。】

  駱靜語看著岳奇,一身小丑裝,摘掉假髮後頭髮油膩膩的,看著日子就過得不太好。

  他問︰【那你平時都做什麼工作?】

  岳奇回答︰【什麼都做,學了紮氣球,周末時有店開業,有人結婚,樓盤開盤就能去做,我價格比別人低很多,有人罵我亂開價,我說我聾人!不低價怎麼搶的過你們?人家也就不說我了。平時我在一個倉庫給人值夜班,好歹養得活自己。】

  他看一眼不遠處的占喜,問駱靜語︰【那是你老婆嗎?你孩子都這麼大了?沒聽說你結婚啊。】

  駱靜語笑起來︰【不是,小孩是她佷子,她……】

  他的雙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還是比了下去,【是我女朋友。】

  岳奇瞪大眼睛問︰【她聽得見的?我剛才看她說話了。】

  駱靜語點點頭,也往占喜那邊看了一眼,轉回頭看岳奇,笑得有點苦澀︰【很奇怪嗎?】

  岳奇不知道該怎麼說,比劃道︰【她很漂亮啊,有其他地方殘疾嗎?還是有什麼病啊?她會手語嗎?她家裡同意你們在一起?】

  駱靜語臉色平靜地搖搖頭︰【她非常健康,不會手語,她家裡應該還不知道。】

  岳奇愣愣地看著他,最終拍了拍他的胳膊︰【祝你好運吧,小魚,我最近幾年是不打算找對象了,養活自己都很難。我勸你不要太投入,不要太認真,有幾個聾人能和健聽人在一起的?你女朋友還這麼漂亮,當然你也很帥。我就是覺得,你倆最後要是分開了,受傷的肯定是你。】

  駱靜語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先走了,要帶小朋友去吃飯,你繼續努力,再見。】

  和岳奇告別後,駱靜語雙手插兜走向占喜,威威在邊上玩他的小狗氣球,反復丟起來又接住。

  占喜看著駱靜語走到她面前,笑著問︰「和朋友聊完了?」

  駱靜語點點頭。

  占喜又問︰「是你同學嗎?」

  駱靜語又點頭。

  「你想介紹我們認識嗎?」占喜說,「我剛才一直在等你叫我。」

  說著,她突然側彎腰,笑著對不遠處的小丑揮了揮手。

  岳奇︰「……」

  他也揮了揮手。

  駱靜語轉頭看了他一眼,回身對占喜比手語︰【不用。】

  「聽你的,那我們去吃飯吧,吃飯時你可以給我講講你同學。」占喜牽過威威,「小東西說想吃披薩,你愛吃披薩嗎?」

  駱靜語笑得很淺,點頭。

  占喜一直在笑,左手牽著威威往前走,駱靜語走在她右邊。

  不遠處,岳奇倚在垃圾桶旁,又點起一支煙,看著他們的背影。

  他看到駱靜語兩隻手都插在衛衣衣兜裡,慢悠悠地走著。女孩子右手本來拎著包,走過一段後,她把包挎到了右肩上,接著伸手去拽男人的左臂。

  拽了一下,沒拽動,駱靜語扭頭朝她看去。

  她又拽了一下,男人終於把左手從兜裡伸了出來,女孩子趁機就把右手鑽進他的左手手掌裡。

  駱靜語腳步都停下了,還往四周張望了幾眼,女孩子仰著臉看他,孩子氣地晃了晃他的手。

  最終,駱靜語反過手掌牽住了女孩子的右手,將她的手牢牢扣在自己的掌心。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2:09 PM

第43章 真的很好聽

  戀愛一周,駱靜語和占喜的約會全在1504,在那個私人空間裡,兩個年輕人親親抱抱都很緊張羞澀,更別提來到這朗朗晴空之下。

  他們還未在室外牽過手,身邊都是人,還有一個小電燈泡跟著他們。

  駱靜語原本是想與歡歡保持距離,哪怕小威威回家告訴爸爸媽媽「小魚叔叔」的存在,歡歡也能用「朋友」的身份掩飾過去。

  誰知歡歡這麼明目張膽,駱靜語多年來習慣了插兜走路,硬生生被她把手給拽了出來。

  他當然想牽她的手!就像別的情侶那樣親親熱熱地走路,可他不敢。他知道歡歡家裡人還不知情,知道歡歡和他在一起是頂著壓力。

  看吧,連岳奇這個聾人同學都認為他和歡歡走不到最後,那歡歡身邊的人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害怕的就是這個,不想讓歡歡有壓力,想讓她幸福開心,無憂無慮。但他的身體情況無法改變,即使在經濟條件上,他覺得自己可以負擔兩人未來的生活,他也知道,自己依舊擋不住世人的偏見。

  怕歸怕,煩歸煩,駱靜語最終還是牢牢地牽住了占喜的手。

  兩隻手都很熱,不知道是因為天熱,還是因為心裡熱,掌心熱得都出了汗,沒人嫌棄,反而握得更緊。

  占喜的手指還撓了撓駱靜語左手的結痂,三天沒做芍藥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破皮傷漸漸在癒合,有些舊傷結痂後會很癢,被占喜撓到就越發癢。

  弄得他心裡都在癢,像被禮物的小爪子撓過一樣。

  兩大一小在必勝客吃午飯,占喜和威威坐一邊,駱靜語坐在對面,一邊吃著披薩,一邊看他倆聊天。

  威威上午學的是趣味閱讀,下午是創意畫和數學小達人,他畢竟只是個一年級的小朋友,吃完東西抹抹嘴,就從書包裡把自己畫的上周作業拿出來顯擺。

  「姑姑妳看我畫得好嗎?老師每次都表揚我的。」威威畫的主題是「熱鬧的馬路」,透視是肯定沒有的,畫面上就是五顏六色的小汽車,還有一個疑似交警和兩個穿斑馬線的小朋友。

  占喜日常誇獎他︰「哇!畫得好棒啊!你就是個小畫家!」

  威威又給駱靜語看︰「小魚叔叔你看我畫得好嗎?」

  駱靜語對他比了個大拇指,臉上表情一點都不敷衍。

  占喜說︰「威威你知道嗎?你小魚叔叔以前學過畫畫的,畫得可好了,以後可以讓他教你畫畫。」

  「真的嗎?」威威臉朝駱靜語,「小魚叔叔你會畫畫嗎?」

  駱靜語笑著點頭,威威立刻從書包裡翻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遞給他︰「你給我畫個汪汪隊的阿奇好嗎?」

  駱靜語沒看懂他的話,占喜看他一臉茫然,哈哈哈地笑起來︰「《汪汪隊立大功》,是個動畫片,阿奇是裡頭一隻小狗。」

  威威反駁︰「阿奇是警長!是特工!」

  占喜︰「牠就是一隻小狗!」

  駱靜語還是沒鬧明白,占喜打開手機搜出阿奇的圖片發給他,駱靜語看過後恍然大悟,給占喜打字︰【你告訴給他,我回家畫,彩色送給他。】

  「不要這麼麻煩吧。」占喜被他的認真勁兒打敗了,「小孩子就是一時興起,你就鉛筆隨便畫一個就行。」

  駱靜語笑著搖頭,又打字︰【我回家畫了,你問他,要不要我折紙小狗現在?我會折紙。】

  「真噠?」占喜很興奮,「要要要,不用問他,我想看你折。」

  威威不高興地說︰「姑姑你們在說什麼呀?」

  占喜對他說︰「小魚叔叔說,他回家給你畫個阿奇,彩色的,現在給你折一隻小狗,要嗎?」

  「要的要的!」威威也很興奮。

  駱靜語便接過白紙,裁成正方形,都不用上網查步驟,十根手指頭靈巧地折起紙張來。占喜和威威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會兒工夫,一隻紙折的小狗就誕生在駱靜語的手裡。

  他拿起鉛筆給小狗畫上眼睛和嘴巴,又拉拉它的身體,小狗就鼓了起來,變得更加立體。

  「哇!好可愛啊!」威威好喜歡,把紙小狗捧在手裡把玩,又把它放在桌面上盯著看。小朋友對於厲害的人沒有抵抗力,小魚叔叔在他心裡的Level又高了一級。

  占喜說︰「你要是想學,可以讓小魚叔叔教你。」

  「我想學的!」威威大聲說,「小魚叔叔你可以教我嗎?」

  駱靜語點點頭,只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小朋友下午還有課。

  占喜摸摸佷子的小腦瓜︰「下次吧,下次讓小魚叔叔教你。」

  「嗯嗯!」威威用力點頭,「說話要算話!」

  吃完飯,三人回到少年宮,離上課還有半小時,威威閒著無聊,在教學樓前的兒童手工畫區域看別的小朋友做畫。

  這個區域是露天,有七八張矮矮的圓桌,每張邊上都坐滿了小朋友和家長,有的在做雪花泥畫,有的在做立體貼畫,還有亮片沙畫、顏料塗色畫等等……小孩兒的錢可真好賺,成本幾塊幾毛的東西,到了這兒一份就賣三十。

  威威看了一會兒就想玩了,占喜說馬上要上課了來不及做完,威威晃著身子直跺腳︰「我做不完小魚叔叔可以幫我做的!我特別想玩!」

  駱靜語︰「?」

  占喜為難地看向他,駱靜語哪會讓小朋友失望,牽著威威的手就去交錢挑畫。占喜好無奈,看著他倆的背影,想著小魚這人要是做了爸爸,絕對會把孩子寵得無法無天。

  威威挑了一張《超級飛俠》裡的樂迪塗色畫,找了個座位坐下,認認真真拿顏料往線條框裡擠。他畢竟還小,力道控制不好,常常把顏料擠太多漫出邊框,駱靜語坐在他身邊,看他擠壞了就拿紙巾幫他吸掉,看他擠得不夠,又用牙簽耐心地幫他抹勻。

  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坐在一起畫面居然很和諧,也不說話,就頭碰著頭專心幹活兒。占喜圍著他倆悄咪咪地拍了好幾張照片,覺得特別有意思。

  威威果然來不及做完,很鄭重地把半成品交付給駱靜語,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占喜去教室上課。

  占喜把佷子送進教室後回到手工畫區,一眼就看到了駱靜語,他個子高,年輕又英俊,在一堆小朋友和家長裡顯得特別醒目。

  他低頭做得很認真,對比著彩色紙片上的顏色,一點點地給樂迪上色。坐他邊上的小姑娘只有五、六歲年紀,長著一張圓圓的臉,一邊做著自己的畫,一邊扭頭去看駱靜語,還對他的畫指點江山︰「樂迪是紅色的!大紅色!你拿的是粉紅色!」

  見駱靜語不理她,小姑娘急壞了,撅著小屁股把一瓶大紅色顏料搆過來塞到他手裡,順便搶走了他手裡的粉紅色顏料。

  駱靜語︰「?」

  他仔細看了看圖片上的顏色,印的就是粉紅色,再看小姑娘認真的眼神,知道估計是圖片失真了。駱靜語對小姑娘笑笑,小姑娘害羞地躲到了媽媽懷裡。

  年輕媽媽大笑起來,對駱靜語說︰「你好耐心啊,我們家爸爸根本不會做這些,早溜到旁邊玩手機去啦。」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笑得很羞澀,占喜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掩著嘴偷偷樂。

  做完這張畫,駱靜語拿給工作人員處理,那是個五十多歲的阿姨,在烤箱裡把畫烤乾,遞給駱靜語說拿回家揭下來可以貼在冰箱上。

  駱靜語覺得好有意思,又想到這張樂迪是威威的,趕緊去找占喜,拿出手機打字道︰【我想再做一個!】

  占喜︰「啊?」

  這還做上癮了?

  駱靜語指指畫,又指指占喜,眼睛亮晶晶地比了個「禮物」的手語。

  占喜被他逗笑了︰「送給我嗎?好呀,你做唄。」

  駱靜語牽著她的手到阿姨面前,興沖沖地讓占喜挑圖案。

  阿姨狐疑地看著這倆人,身邊也沒孩子,心想現在的年輕人也真是滿有趣,處對象處得居然來玩這種五、六歲小孩玩的東西,她家八歲的外孫女都不稀罕玩。

  占喜把模板一張張看過來,看到一張《海底總動員》圖案,居中就是可愛的尼莫,邊上還有水草和海星。

  她把畫挑出來,駱靜語付完錢就去桌邊開工,那興奮勁兒跟威威比都不遑多讓。

  占喜這次坐在了他身邊,看著他激動地搓搓手,開始專心致志做小丑魚。她想小魚小時候大概沒玩過這些東西,這麼開心,這麼滿足,讓她都覺得心情變得更好了。

  駱靜語做完第二張畫並烤乾後,還有點捨不得。他看看別的小孩子在做的東西,雪花泥呀、沙畫呀、立體貼畫呀……他都沒玩過,每一樣都想玩。

  他想現在的小孩真幸福,有這麼多手工可以做,圖案還這麼多,他小時候都沒有的。占喜看著他羨慕的眼神,發現小魚對做手工真是愛得深沉。

  兩人又找了一張長椅坐下,駱靜語寶貝似的看著手裡的兩張畫,占喜瞅瞅他,拉拉他袖子,問︰「小魚,你接下來是不是可以休息一陣子啊?大概休息到什麼時候?」

  駱靜語讀完唇語,掰著指頭計算了一下,給占喜打字︰【我想要3月25開倉,這次做訂製,不會很忙,一個月。】

  占喜問︰「那就是說,你可以休息半個月嘍?」

  駱靜語愉快地點點頭,想著這半個月真是很悠閒自在,一點兒不無聊,他有女朋友了!可以多陪陪歡歡,每天給她做好吃的,把她養胖一點,幫她養貓,她要是願意,他還能去802幫她打掃衛生。

  沒想到,占喜說︰「那上次我和你說的牡丹盆景,還有那個新娘捧花,你現在有時間做了?」

  駱靜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瞇起眼睛看占喜,嘴唇都抿得很緊,拿起手機打字,占喜看到他打了一個「bo」,接著手指就停在那兒,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

  占喜伸食指在他手機上幫他往下打,「xue」,詞組跳出來了,第一個是「博學」,她選了第二個──「剝削」。

  「你想說這個吧?」她對著小魚挑挑眉毛。

  駱靜語很沮喪,瞪了她一眼,食指輕輕戳一下她的腦門兒,又指指手機上那兩個字。

  占喜不為所動,問︰「那你做不做嘛?」

  駱靜語一臉愁苦地看著她,半晌後突然笑起來,無奈地點點頭。

  他攬過占喜的肩,讓她的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單手打字給她看︰【有女朋友了,我要更努力開工,買包包送給妳。】

  占喜樂得不行,懶得轉頭對他說話,就著他的手也在他手機上打字︰【是不是覺得自己全年無休好可憐啊?】

  駱靜語把手機擱在腿上,左手食指前、中指後交叉,就像「十」的手語一樣,不過用力地上下點動了一下,這是一個鏗鏘有力的「是」,他要是能說話,這時候的語氣肯定很憤慨。

  占喜的腦袋離開他肩膀,轉頭看著他,認真地說︰「我不用你送我東西,我就是覺得,那些客戶想找你做燙花挺難得的,這樣的機會不應該放棄,尤其是吳太太,她真的很誠心,一直在等你有空。」

  駱靜語的神情漸漸變得溫柔,低頭在手機上打字︰【我知道,我開玩笑了,我一定做,妳幫忙我可以嗎?問她們的要求,我說不好。】

  占喜賴在他懷裡,也不看他,抬右手比個「OK」,接著右手食指往下點點,表示「下」;左手豎起食指,右手比數字「7」,三個聚攏的指尖在左手食指上點一下,表示「星期」;最後凌空畫個小問號,連起來就是「下星期問」。

  駱靜語看著她比完,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他的記憶裡,「星期」這個詞,他沒教給過占喜,她怎麼就會了呢?

  其實占喜這一禮拜看書自學的手語詞彙多了許多,第二天又要去周老師家上課,如果周老師要考她上節課學的內容,她一點都不怵,已經練得很熟。

  下午4點,占凱威小朋友終於下課,占喜送他回家。駱靜語決定和他們一起去,在占杰家樓下找個咖啡館等占喜,兩人一起回青雀佳苑。

  這幾天他很空啊,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和歡歡在一起,就算讓他等幾個小時都沒事,他不想一個人回家,也不放心讓歡歡一個人回家。

  幸好,占喜帶著威威到家後,占杰說他再過半小時就回來了。

  威威把那張樂迪顏料畫貼到家裡冰箱上,回過頭又玩起了一個汪汪隊阿奇的玩具──這是小魚叔叔在等他下課時去少年宮的小商店買給他的。他越來越喜歡小魚叔叔了!剛才還邀請他來家裡做客,但是小魚叔叔沒答應。

  占喜覺得是時候和威威聊一聊。

  兩個人都坐在餐桌邊,威威玩著玩具,占喜問︰「威威,今天開心嗎?」

  「開心。」威威笑得一臉燦爛,「我好久沒玩遊樂場了,媽媽都不讓我玩。」

  「姑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占喜手托著下巴,盡量說得讓小朋友能聽懂,「今天你玩遊樂場的事,姑姑會向你爸爸媽媽保密,姑姑也希望你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就是……不要告訴爸爸媽媽,你見到了小魚叔叔,可以嗎?」

  威威不懂︰「為什麼呀?」

  「因為……」占喜笑著說,「你早上見到小魚叔叔時,知道他耳朵聽不見,你是不是有點害怕?你的爸爸媽媽也一樣,他們要是知道姑姑和一個耳朵聽不見的叔叔在做朋友,他們也會有點害怕,然後會生氣,會罵姑姑,還會去罵小魚叔叔。你爸爸多凶啊,小魚叔叔又不會說話,要是被罵哭了怎麼辦?你希望他們去罵小魚叔叔嗎?」

  威威連連搖頭,又說︰「可是我現在不害怕了呀!我可喜歡小魚叔叔了!」

  「那是因為你和小魚叔叔一起玩過啦,你爸爸媽媽還不認識他呀。」占喜說,「等哪一天,姑姑帶小魚叔叔來你家做客,讓你爸爸媽媽認識小魚叔叔,知道他是個好人,他們就不會害怕了。現在呢,姑姑還是希望你先保密,可以嗎?」

  占凱威是個聰明的小學生,雖然對於整個邏輯不是很理解,但知道小魚叔叔是個好人,他很喜歡小魚叔叔,也很喜歡姑姑,他不能讓爸爸去欺負小魚叔叔,小魚叔叔都不會說話的!被罵哭了多可憐呀!

  威威向著占喜點頭︰「我會保密的,不會告訴他們我見到小魚叔叔。」

  「真乖,姑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占喜對威威有信心,住在哥哥家時,她和佷子之間就有不少小秘密,看在玩具、零食、偶爾還有平板玩的份上,威威嘴巴還挺緊。

  威威突然想到一件事︰「姑姑,妳說小魚叔叔不會說話,今天坐海盜船和跳樓機的時候,我聽到他說話啦!」

  占喜驚訝地問︰「是嗎?他說什麼了呀?」

  「啊!啊!後來他就把嘴巴給捂上了。」威威是小奶音,學大人發音學不像。

  占喜愣了半天,問︰「那你覺得他聲音好聽嗎?」

  「好聽啊!」威威說,「就是有點兒聽不清,姑姑,妳聽過小魚叔叔說話嗎?」

  占喜想了想,點頭︰「聽過一次,就一次,比你少,我也覺得他聲音很好聽。」

  占杰終於回家了,虎著一張臉,感覺誰惹誰倒霉,原本高高興興的占凱威一看到爸爸這個樣子,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蔫下來,主動滾回房間寫作業。

  占喜有心找哥哥聊一下,勸勸他,剛起了個頭呢,占杰就不耐煩了︰「妳甭和我說!我不想聽,妳要說去找秦菲說!莫名其妙要離婚,我看她就是背地裡有人了!日子過得好好的非要發神經,我無所謂啊!離就離唄!反正房子是我的,兒子也別想帶走!還以為自己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說什麼愛不愛的!有毛病!」

  占喜︰「……」

  行吧,她也不想說了,小魚還在外頭等她呢。

  占喜要走,占杰叫住她︰「歡歡妳幫我做個飯吧,吃了飯再走。」

  「?」占喜瞪他,「我不做,我回家去吃。」

  占杰覺得好奇怪︰「在這兒吃和回家吃,不都要吃嗎?我這兒有菜,妳隨便做兩個吧。」

  占喜說︰「你自己做唄,我都幫你一天了,明早我還要去上課,現在想回家休息!」

  占杰很是理直氣壯︰「我這不是不會嘛!」

  占喜生氣了︰「不會你不能學啊?我本來也不會啊,現在都能做好幾個菜了,你這人怎麼這麼懶啊?嫂子不在你和威威就得餓死了對嗎?」

  占杰︰「……」

  他發火了,手一揮︰「走走走走走!一個個都哪壺不開提哪壺!」

  占喜如他所願,麻溜兒地就走了。

  ──

  駱靜語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

  他坐在窗邊,那是一排高高的桌子,桌旁是幾張高腳椅,他的咖啡快喝完了,手邊攤著一本書,是從咖啡館書架上拿來的。

  駱靜語面朝窗外,可以清楚地看到店外的景象,馬路上車來車往,行人們步履匆匆,快5點半了,天色暗了許多,他好餓,可是歡歡還沒過來。

  手邊的書叫《無聲告白》,駱靜語被書名吸引,光看著這四個字就覺得好浪漫,結果翻開一看,人物都是外國名字,他立刻感覺到腦殼疼。

  堅持著看了五頁,看不下去了,他把書合上,就盯著它的封面看。

  ──《無聲告白》

  「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美】伍綺詩著,孫璐譯

  駱靜語想這一定是本好書,封面上都寫著是2014年某平台年度最佳圖書第一名。歡歡肯定看過,不知道自己把它看完需要多久,這麼厚的一本啊!他好像從來沒看過這麼厚的一本書。

  正想著,眼前有個草綠色影子晃了一下,駱靜語立刻抬起頭來,就看到玻璃窗外,占喜幾乎貼著玻璃向他揮手,還笑嘻嘻地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比了個心。

  駱靜語把書放回書架,從店裡走出來。

  占喜迎過去說︰「我們回家吧,回家做飯吃。」

  駱靜語點頭,拿出手機準備叫車,占喜按住他的手︰「坐地鐵吧,這兒打車回去好貴的。」

  駱靜語就沒堅持,只要和歡歡在一起,讓他走路回去都沒問題。啊,不行,太遠了,歡歡會累的,沒事兒,她累了他可以背她。

  這麼想著,他和占喜就並肩往地鐵站走,兩人靠得很近,他的右臂偶爾會碰到她的左臂。

  碰一下,又碰一下……

  駱靜語悄悄地轉頭看她,心裡想法可多。占喜倒是一直沉得住氣,左手小幅度地甩著,右手拎著包,晃晃悠悠地走在駱靜語身邊。

  就這麼奇奇怪怪地走了足有一百米,駱靜語咬咬牙,右手抓住了占喜的左手,眼睛都不敢看她,只顧著看前方,反過手掌將她牢牢牽住。

  占喜憋著笑,覺得這人真的好可愛!小電燈泡都沒了,他居然變得更加手足無措,偷偷瞥他,哎呀,臉都紅了!老天爺啊,占喜再也忍不住,呵呵哈哈地笑出聲來。

  駱靜語聽不到她的笑聲,卻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鼓足勇氣轉頭一看,差點被氣死,敢情這人剛才就是故意的!

  他也是沒脾氣,右手將她扣得更緊,氣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占喜笑得好開懷,駱靜語終於也無奈地笑起來,牽著她慢悠悠地往地鐵站走去。

  這是他們交往之後的第一次約會,原本的計劃是參觀自然博物館、看電影、逛商場和吃大餐。

  現在變成了少年宮帶娃一日遊、坐地鐵回家、去菜場買菜,最後回家一起做飯、吃飯。

  占喜一點兒也沒覺得失望,這次約會很浪漫呀,和小魚一起手牽手軋馬路,一起坐地鐵,一起吃披薩,一起逛菜場,都是第一次!

  禮物在寬敞的房間裡溜達來溜達去,閒著無聊就往貓爬架上的小格子或太空艙裡鑽。

  駱靜語負責做飯,占喜負責洗碗,把碗盤一個個擦乾放進櫥櫃時,她心中生出一種錯覺,自己和小魚多像一對新婚小夫妻啊。

  她走出廚房,看到小魚在沙發上擼貓,禮物窩在他腿上露肚皮,占喜撇撇嘴,自從小貓重回1504,就再也沒對她露過肚皮。

  真是一隻性向很大眾、還很顏控的貓!

  占喜走過去把禮物趕開,禮物不爽地衝她呲牙,占喜也不爽︰「去去去,這是我男朋友,妳想處對象讓妳爸再給妳找隻小男貓來。」

  禮物蹲在沙發上朝她看,占喜一屁股坐到駱靜語腿上,還抱住了他的脖子,挑釁地對小貓說︰「這是我的位置,妳,走開。」

  禮物跳下沙發,到對面的貓爬架第二層蹲著,像個偵察兵似的繼續盯著他倆不放。

  占喜不理牠了,轉頭看向駱靜語,他倆的臉離得很近,他也早就摟住了她的腰,細細地端詳她的臉。

  駱靜語有話想問她,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只能拿手機打字︰【孩子會不會告訴妳的哥哥?】

  占喜笑著搖頭︰「應該不會,他是個很機靈的小男孩,我和他約好了,他會幫我們保密的。而且,他挺怕他爸爸的,他倆不親。」

  駱靜語眼神裡浮現疑問,占喜解釋︰「我哥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他很少管孩子,每次管一下就會不耐煩。」

  駱靜語想不通,打字︰【孩子很可愛。】

  「是啊,我也覺得威威很可愛,其實他很乖了,不是那種熊孩子,我嫂子把他教得挺好的,很有禮貌。」占喜說著,就想到小佷子對她說的話,她咬咬唇,大著膽子開口,「小魚,威威剛才告訴我,他聽到你的聲音了。」

  駱靜語愣住了。

  「我……」占喜的右手撫上他臉頰,漸漸又移到下巴、脖子,最後手指落在他的喉結上,眼神不安又透著期盼,「我也想聽聽你的聲音,你能說給我聽嗎?」

  駱靜語沒有猶豫,快速搖頭,還慌張地移開了視線。

  「為什麼呀?」占喜掰著他的腦袋讓他轉回頭來。

  駱靜語想這有什麼為什麼?他根本就不會說話,只是沒控制住發出了聲音,沒有意義的聲音,不會好聽的!

  他還是搖頭,一直搖頭,連著嘴唇都抿著很緊,像是生怕占喜會逼迫他開口似的。

  「我知道你不會說話,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這兒就我們兩個人……」占喜正說著,發現駱靜語的神情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像是很焦慮,要不是她坐在他腿上,看他的樣子恨不得起身就要走。

  「好了好了,我不聽了,對不起對不起……」占喜立刻道歉,沒想到這個要求會令小魚如此為難,她怎麼忍心給他壓力?她以為的小事情,對小魚來說顯然很重要──他竟是如此排斥發聲。

  駱靜語看懂了占喜的唇語,心裡愧疚得不行。

  她很少向他提要求的,那麼溫柔包容、善解人意的歡歡,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他居然都不能滿足,她還向他道歉!

  駱靜語拿起手機打字︰【不好聽。】

  占喜看過後,說︰「威威說很好聽。」

  駱靜語搖頭,固執地打字︰【不好聽!】

  占喜噘噘嘴說︰「你自己又沒聽過,你怎麼知道不好聽?」

  駱靜語︰「……」

  他再打字︰【妳會害怕。】

  占喜感到納悶︰「我為什麼會害怕啊?這是你的聲音,小魚。」

  駱靜語突然丟開手機,雙臂將占喜抱得更緊,把腦袋都埋在了她的肩窩裡,就像她平時那樣,貓一般地蹭著她。

  他好害怕,好緊張,他居然想試試了,卻又不敢!

  他只希望將自己好的那一面呈現給她,人家都說他長得帥,個子高,身材也挺好;他有一套大房子,雖然房貸還沒還清;他有工作,收入算是過得去;他會做飯,會烤蛋糕和餅乾,愛乾淨,脾氣好……每次想到自己和歡歡之間的差距,他就把自己為數不多的優點拎出來鼓勵自己。

  至於缺點,缺點自然要藏起來。他很努力地去讀唇,盡量不讓她重複第二遍,這樣就會讓她忽略他聽不見。

  不會說話雖然很麻煩,但他倆溝通時也算是找到了一種平衡,一種默契,這樣還不夠嗎?歡歡怎麼會想要聽他的聲音?

  這一聽,不就露餡了嗎?

  占喜抱緊駱靜語,右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他的身體很僵硬,像是特別緊張,她後悔了,心疼了,決定再也不提這個要求。

  她是在揭他的傷疤吧?太殘忍了,她應該考慮得再周全些的。

  就在這時,駱靜語從她懷裡抬起頭來,他的眼睛有點紅,眼神哀哀的,占喜嚇了一跳,心想這是哭了嗎?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看到駱靜語微微張嘴,他抓住她的右手按到自己喉結上,泛紅的眼睛與她四目相對。

  他的嘴張得更開了些,占喜的右手手指感受到了輕微的顫動,與此同時,一道年輕的、清越的、卻略微含糊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啊……」

  駱靜語閉上了眼睛,將占喜的手指在喉間按壓得更緊,繼續發聲︰「呃啊……啊……哦……呃啊……」

  他聽不見,此時也看不見了,他的手指能感受到自己喉間的振動,他一次次地振動聲帶,就像自己每次在衛生間裡偷偷發聲一樣,變換著口型,試圖發出不同的音節。

  他是不是說得很大聲?很怪異?很難聽?

  駱靜語不知道。

  他也不管占喜聽到的是什麼玩意兒了,音量,音調,音色……他什麼都不知道,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只知道她想聽,那就讓她聽吧!

  是歡歡想要的東西,他什麼都願意給她。

  那雙柔軟的嘴唇壓到他唇上時,他還沒來得及收聲,占喜便聽到一聲「呃啊」瞬間變成了「唔……」

  她抱著駱靜語的腦袋,與他深深地吻在一起,手指穿進他的髮間,感受著他乾燥蓬鬆的髮質。她也閉上了眼睛,第一次在親吻中佔據主動,不讓他躲不讓他逃,舌尖攪著他的舌,掠過他的齒,角角落落都不放過,那麼激烈,那麼洶涌,那麼瘋狂……直吻得兩個人氣都要喘不上來才緩緩分開。

  他們互相抵著額頭,感受到彼此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吸。

  駱靜語睫毛顫了一下,終於將眼睛睜開,他的眼睛依舊潮濕泛紅,近乎卑微地看著占喜。

  占喜先他一步睜眼,將身體與他略微拉開些距離後,右手豎起大拇指,又將右手掌攏在耳邊,她沒有說話,只是重複這兩個動作。

  【好聽。】

  他的目光深沉似海。

  占喜雙手食指互相敲擊,右手伸食指,拇指貼著食指根往下一沉,再豎大拇指,手掌攏耳朵……

  她說的是︰【真的很好聽。】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2:20 PM

第44章 溫柔與銳氣

  駱靜語送占喜回八樓時,心神依舊恍惚。

  很多很多年了,他沒有在人前主動出過聲,這種忍耐很艱難,要克服的幾乎是人的本能。

  高元告訴過他,在他家吃飯時,他的父母和姐姐其實都會在打手語時出聲,可能是無意義的嗯嗯啊啊,也有模仿常人的唇形試圖「說話」,當然真出口了,什麼都不是。

  高元說單位裡的聾人同事也都是這樣,覺得這很正常,妻子曉梅在家時也會很放鬆地出聲,為什麼駱靜語就能一直不出聲?喉嚨不會難受嗎?

  駱靜語沒有回答他,內心知道答案,只要保持清醒,懂得克制,時間久了自然就會習慣。

  他和占喜在802門口分別,駱靜語用手語告訴她早點睡,占喜抱著他的腰,仰頭問他︰「明天下午你有什麼安排?」

  駱靜語還真有安排,拿出手機打字︰【明天花朝節了,我想要去公園,節日活動,拍照,是工作。】

  「工作?」占喜看完屏幕後小鼻子都皺起來了,「去公園工作啊?一個人去?那我呢?」

  駱靜語笑起來,打字︰【妳早上是上課,妳想去嗎?】

  「想啊。」占喜問,「哪個公園?我中午下課了直接過去找你,行嗎?」

  駱靜語點點頭,晃一下手機,意思是一會兒把公園地址發給她。

  「小魚……」占喜能看出他情緒低落,哄了好久也沒見他高興起來,這時候還是想對他說說心裡話,「剛才的事,你別老想,我就是因為喜歡你才想聽聽你的聲音。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我不騙你的,就我們兩個人嘛,禮物牠是個貓啊,你對著我真的……別有負擔,我偷偷告訴你啊……」

  她手指揪著駱靜語的衣擺,像是很不好意思,「我在你面前時可放鬆了,有時候會打嗝,有時候還會……噗噗。」

  駱靜語︰「?」

  見他擰著眉一臉費解,占喜臉紅了,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噗噗呀,你不會噗噗嗎?」

  駱靜語當然會噗噗,誰都會噗噗,只是他沒看懂噗噗是什麼,直到被拍了屁股才意識過來,一下子和占喜一起變成大紅臉。

  對哦!噗噗也是有聲音的,還有味道,那他平時也是這樣的嗎?天啊!駱靜語都驚恐了,占喜咯咯咯地笑起來,又一次抱住他說︰「我們是人啊,又不是神仙,這都是很正常的事。你在外面不願意出聲我能理解,但是和我在一起你不用那麼緊張的,就放鬆一點吧。我喜歡你笑的時候能笑出聲來,能讓我知道你是真的高興。小魚,我不想你忍得那麼辛苦。」

  她抬手摸摸他的喉結,看著他的眼睛,「其實我很開心,我聽到你的聲音了,真好聽,我很喜歡,比我想像的還要好聽。以後還想聽,你別老憋著了,好嗎?」

  讀完她的唇語,駱靜語真的放鬆了一些,反正好聽不好聽他也無從驗證,歡歡說好聽,說她很開心很喜歡,他想,就相信她吧。

  低頭吻一下她的額頭,駱靜語伸手刮刮她的鼻樑,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想,也就只說給她聽了,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歡歡沒有害怕,沒有反感,沒有笑話他,這樣就夠了。

  駱靜語離開後,占喜從包裡掏出那張小丑魚的顏料畫,從塑料片上揭下來,貼到冰箱門上。

  尼莫的顏色很鮮艷,海底世界總是豐富多彩的,占喜的手指摸過那條白橙相間的小丑魚,心裡又想起駱靜語。

  他的音色是真的好聽,清清脆脆,並不沙啞。

  但占喜也知道了他為什麼會不願發聲,因為他開口後,絕不會讓人聯想到是在說話。那更像是一種含糊的呻吟,一種困獸般的低吼,一種獨立於人類語言體系外的發聲方式。

  小魚當時閉著眼睛,占喜能感覺到他在嘗試控制音量和音節,聲調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音節也隨著嘴型變化出現過好幾種。

  他的聲音沒有令占喜感到不舒服,正如她說的那樣,她就是想聽聽小魚的聲音。然而她明白,要是小魚在公共場合這樣發聲,的確會讓別人難以接受。

  ──

  次日早上,依舊是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

  在周蓮家裡,她和占喜剛結束一個小時的手語教學,周蓮有點累,說休息十分鐘,給占喜準備了些水果點心,讓她邊吃邊看她收藏著的寶貝。

  這些寶貝是老照片,當年都是用數碼相機拍的,電腦裡也有存,但是像周蓮這個年紀的女人還是對洗出來的照片有別樣的情懷,所以按照年份都做了相冊。

  周蓮抱出幾本相冊放在占喜面前,換上老花眼鏡翻起來︰「我這個禮拜找出來的,就等妳來了給妳看……喏,小占妳看,這是不是小魚?」

  占喜仔細地看,6寸照片裡是幾個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和周蓮的合影,她一眼就認出了駱靜語。

  周蓮和幾個女生坐著,身後站著四個男生,小魚是左起第一個,穿著運動校服,個頭高高瘦瘦,留短碎髮,眉眼和現在很像,只是青澀許多,臉型也比現在柔和一些,笑容很淺。

  「這是什麼時候呀周老師?小魚那會兒幾歲?」占喜喜歡極了,把照片抽出來,拿手機翻拍。

  周蓮說︰「初中吧,初三的時候,對,這個校服是初中的,高中換顏色了。後面還有好幾張都有小魚,妳自己翻。」

  占喜一頁頁往後翻,真的看到好幾個小魚,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是個半大孩子。

  周蓮又找出幾張駱靜語高中時的集體照,一個班級只有十幾個人,占喜很輕易地就能找到他。

  誰讓她的小魚這麼高又這麼帥呢?總是站在最邊上,神情很溫和。占喜問︰「周老師,小魚以前在班裡是不是很受女生歡迎啊?他這長相要是放在我高中裡,是校草沒跑啦!」

  周蓮看著照片笑道︰「是挺受女生歡迎的,不過他很內向,不是那種活潑的性子,幾乎不和女生來往,走得近的也都是男同學。」

  周蓮像是想起了十幾年前的事,「我在盲聾學校工作二十多年,駱靜語是我印象最深的學生之一。小占,我不知道妳對這個學校有沒有了解,應該沒有吧?」

  占喜搖搖頭,在認識小魚以前,她從來沒有認識過聽障人士,怎麼可能對盲聾學校有了解?

  周蓮吃著小餅乾,給占喜講起來︰「我們學校是十二年一貫制,初三以後,會有一部分文化課成績比較好的聾生去普通高中隨班就讀,為了衝高考,那些孩子大多都戴著助聽器,有殘餘聽力。」

  「像小魚這樣一點兒也聽不見的孩子,要麼初三畢業就不上了,要麼就繼續留在學校念高中。高中裡也有文化課,好好學也可以衝擊大學,小魚的姐姐駱老師就是留在聾校考上的大學。但這樣的學生其實很少,絕大多數學習都不好,學校高中部更側重職業教育,希望他們能學一些傍身的本領。」

  占喜聽得很認真,周蓮把水果盤推給她,她拿起一個香梨咔咔地啃。梨子很甜,汁水弄濕了她的手指,她也無暇去擦,只想多聽一些關於小魚的事。

  周蓮︰「在學校裡,我們有美術課,電腦設計課,計算機課,廚師課,西點課,中式麵點課……都是適合聾生擇業的課程。我教的手工課也都是教他們做一些生活中實用的東西,比如手工香皂啊,手工皮具啊這些。男生們都不喜歡,這麼多年了,只有小魚是個例外,在動手能力上他特別有天賦,做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比女生做得都好。」

  「有一年暑假,我去北京參加一個手作方面的交流活動,同屋的是一個比我大幾歲的姐姐,她在日本生活過幾年,學過燙花,工具都帶著,空閒的時候就教了我一下。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回來後就買了些基礎材料,自己搗鼓著做了幾朵花。」

  「開學以後,我帶著一朵花去給學生上課,就是這朵黃玫瑰,我記得很清楚。」

  周蓮把那朵已經保存十幾年的黃玫瑰又拿給占喜看,「我告訴他們這叫燙花,是用布做的,如果有人感興趣,可以課後來找我,我給他們演示一遍怎麼做。」

  「後來,大概有三、四個女生來找我,然後我就看到了小魚,紅著個臉,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不敢進來。哎呦,那個場景我印象太深了。」

  占喜手裡捏著黃玫瑰,腦海裡一下子有了畫面,她的小魚就是這樣的呀!不僅害羞,有時還膽小,見到她時老是想逃跑,是一頭傻乎乎的魚。

  周蓮笑得很溫柔︰「他那時才初三吧,記不得是十四還是十五了。我把他叫進來,他說他想再看看那朵花,我給了他,他把那朵花拿在手裡反覆看,眼睛裡都亮著光的,跟我說這花真好看。」

  「唉……」周蓮嘆口氣,「可惜燙花的製作材料太貴了,我沒有辦法給他們上課。小魚看我做了一遍燙花後,每天都來看那幾朵花,終於有一天,他和我說他想學,問我能不能教他。我說你要麼自費給材料費,我教你做幾朵入門的花,難的我也不會。」

  「第二天他就把錢帶來了,是他自己存下來的零花錢,丁零當啷的連硬幣都有。我一下子就心軟了,真是個傻孩子,我說算啦,不收你錢了,但你別和別人說,我偷偷地教,你偷偷地學。他不答應,非要把那一堆零錢都給我,後來我就收下了,有幾十塊吧。小魚就是這樣的性格,很較真的,他不會允許自己佔我便宜。」

  「我教他畫花型,剪花型,染色,用燙鏝去熨燙,他學得非常快,不過沒學多久,我們就繼續不下去了,因為我沒有東西教他啦!我會的花型就那麼三、四種,他都學會了。我說你要學更難的,你得去找老師。」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走這條路,高三畢業那年的暑假,背著行李就去上海了。」周蓮看著占喜,「其實我一直覺得,小魚這個孩子,就算他不做燙花這一行,做別的,他一樣會做得很好。因為他真的是個很執著很純粹的人,還耐得住寂寞,這樣的性格非常適合手作這一行。」

  周蓮嘆口氣,「他能選擇燙花這一行,這麼小眾的,門檻雖低,精進卻很難,我覺得他也是很有魄力,畢竟是個耳朵聽不見的孩子。吃虧也是吃虧在這裡,很多事情太被動,沒人幫他他自己就沒辦法解決,這個怪不了他,他能做到現在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只是……」

  周蓮看著照片裡駱靜語稚氣的臉龐,又抬頭看向占喜,「只是我總覺得他應該可以更好,真的小占,妳可以給小魚多些鼓勵,讓他多點信心。他還年輕,有天賦又足夠努力,他就是缺了點運氣,在這一行,他理應有更大的成就。」

  聽到這兒,占喜想到自己幫小魚寫給方旭的那份「發言稿」,那件事的後續是什麼?

  她回憶了一下,小魚見過方旭後,她在微信上問他聊得如何,他沒有正面回答,她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他說他有事。後來就是元旦假期,她回富椿鎮了,兩人再也沒聊起這個話題。

  占喜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小魚和方旭依舊在合作,如今聽到周老師的話,她心裡產生了疑問,小魚和方旭的矛盾真的解決了嗎?

  ──

  手語課結束後,占喜去便利店買了些零食飲料,又給自己買了個三明治當午飯,坐公交車去濕地公園。

  這些年,濕地公園每年都會舉行花朝節活動,為期一個月。這天是開幕式,也是最正兒八經的節日當天,公園裡人非常多,占喜買票進去,一路看到的都是身穿漢服的年輕人,有男有女。

  小魚發微信說他在姻緣橋邊等她,占喜看到這地名就想笑,心想這人是故意的吧?

  她沒有漢服,特地穿著一條粉紫色連衣長裙,外頭是一件白色毛線開衫,長髮披在肩上,臉上化著淡妝。

  原本以為自己打扮得挺美,可是和路上那些穿著漂亮漢服、頭戴花飾的嬌俏小姑娘一比,占喜的穿著實在很寡淡。

  三月裡的濕地公園鶯飛草長,還未到鮮花盛開的旺季,不過柳樹已經抽出了鮮嫩的葉芽,各種花骨朵兒也都綴在了花樹的枝丫上。

  天藍雲白,占喜心情頗佳,循著地圖找到姻緣橋,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高個子灰衣男人倚坐在橋沿邊,兩條長腿交叉著,肩上挎一個攝影包,手裡端著一台單反相機,正在取景。

  就像是有心靈感應般,他的鏡頭慢慢地向這邊移過來,當占喜進入鏡頭範圍後,那人就定住不動了。

  占喜雙手拎包負在身後,幾乎是跳躍著向他走去,還未走近,就聽到快門聲「咔擦咔擦」地響起。

  駱靜語放下相機,在占喜走到他面前時,很自覺地摘掉口罩,對她露出微笑的臉龐。

  「你幾點到的?」占喜問。

  駱靜語用手語比了個「十」,現在占喜已經看得懂了。

  「吃飯了嗎?」占喜笑嘻嘻地拍拍自己的包,「我帶吃的了,我們可以野餐。」

  駱靜語單手比手語︰【吃過飯了。】

  占喜看看四周,姻緣橋這兒人好多,有很多人圍著一棵樹,好像是把紅繩繫到樹上,紅繩上還掛著小木牌。

  「他們在幹嘛?」占喜挽住駱靜語的胳膊,指著那棵樹問。

  駱靜語覺得這都不用答,好多景區都有這樣的一棵樹或是一面牆,掛著同心鎖呀、姻緣牌呀……他低頭看占喜,發現她臉頰紅撲撲的,大眼睛一直盯著那棵樹看,心裡立刻就明白了。

  駱靜語牽住占喜的手向著那棵樹走去,樹邊有個攤位出售帶紅繩的姻緣牌。駱靜語用眼神詢問占喜,他倆交往才一周,不經過她同意他是不敢買的,畢竟這代表兩個人的心意和憧憬。

  占喜的臉更紅了,羞答答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個姻緣牌裝模作樣地問店主︰「多少錢呀?」

  店主玩著手機沒理她,駱靜語被逗笑了,接過她手裡的木牌,指指桌角的二維碼,大字兒明碼標價著呢,二十塊錢一個。

  占喜羞得躲到了他身後。

  駱靜語拿著姻緣牌又向她確認了一下。

  占喜點點頭,駱靜語便掃碼付款,又牽著她來到另一棵樹旁,樹枝上吊著好幾支水筆讓人寫字。

  他拿起一支水筆,在姻緣牌左邊工工整整地寫下自己名字︰駱靜語,又在底下畫了一頭噴水花的鯨魚。

  他把木牌遞給占喜,占喜在他名字邊寫下自己的名字︰占喜,底下畫了個圓滾滾的雞蛋。

  駱靜語拿過木牌,給雞蛋加上一張笑臉。占喜又拿過去,在兩個人的名字間加了一個愛心。

  兩人把姻緣牌繫到樹枝上,滿樹的紅繩子小木牌,每一塊上都寫著一對陌生戀人的寄語。風一吹,小木牌們晃起來,占喜抬頭看著,看著那塊小木牌上兩個人的名字,還有鯨魚和雞蛋圖案,心裡就覺得好甜好甜。

  花神一定會保佑他們的!

  占喜想,花神花神請看看駱靜語吧,他都以造花來做職業啦,如此虔誠的信徒到哪裡去找哇!

  進行過一場小小的「儀式」後,駱靜語把相機掛在脖子上,和占喜手牽手在公園裡逛起來。

  湖中有遊船來來往往,小廣場上進行著花朝節的開幕式,一整天都有各種文藝表演。小集市上擺著各種賣小吃的攤位,占喜的眼神在某樣東西上停留超過三秒,駱靜語就會想買,比如糖人、麻糍、奶茶、臭豆腐……

  占喜老要抱著他的胳膊阻止︰「我不要吃!我就是看看!我不是小孩子啦!」

  駱靜語不依,和歡歡約會就是想花錢,這兩天玩下來,他都沒花出去幾塊錢,太傷自尊!

  最後,占喜只好讓他買一串獼猴桃糖葫蘆,兩人你一片我一片地分著吃了。

  一路上,駱靜語都在給占喜拍照。

  他原本是來工作的,算是采風,收集素材,也要拍點鮮花特寫,不過歡歡來了以後,他的單反相機裡就只剩下她的身影。

  占喜發現駱靜語的攝影水平很不錯,像是專門學過,他會拉著她的手指導她做動作,挑的背景也很獨闢蹊徑,看著不太起眼,照出來卻很有意境。

  占喜好驕傲,她家小魚真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到了花田區域,穿漢服的姑娘越來越多!漢服有各種樣式各種顏色,占喜不懂,只覺得每個姑娘都好看,是公園裡最招人眼球的一道風景。她們頭上無一例外都戴著花飾,就像是與鮮花在比美。

  駱靜語還看到了他做的芍藥髮簪,是粉色的,拉拉占喜的手,偷偷指著那個姑娘給她看。

  占喜終於知道芍藥戴在姑娘頭上是什麼效果,配著一襲粉裙,真的有很濃的春日氣息,像個小仙女。

  男孩子穿漢服的也不少,一身白或一身青,有些英氣,有些儒雅,搖著紙扇顯得書生氣十足。

  占喜不由地看向身邊的男人,小魚這麼好看,個兒又高,要是穿一身白色漢服,該多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啊!

  駱靜語無意間低頭接觸到占喜的目光,見她壞笑著,搖搖她的手,眼神疑惑。

  占喜問︰「小魚,你穿過漢服嗎?」

  駱靜語搖搖頭。

  「你不是一直都在做漢服的配飾嗎?」占喜很奇怪,「自己都沒穿過?」

  駱靜語搖搖手,看到一張空著的石椅,兩人在椅子上並肩坐下,占喜從包裡拿出飲料和小零食,和駱靜語一起吃。

  吃吃喝喝休息了一會兒後,駱靜語給她打字︰【以前,有人叫過我做模特了,漢服,我沒有去。】

  「真噠?你為什麼不去啊?」占喜打量駱靜語,更加確信他穿漢服一定會好看,因為他五官挺精緻的,氣質又很內斂,身上還真有一絲古典味兒。

  駱靜語指指自己,皺眉搖頭又搖手,顯然是對這事兒完全不考慮。

  占喜噘噘嘴,說︰「我覺得漢服很好看啊,我都沒穿過。」

  駱靜語一愣,拍拍她手臂,比手語問︰【妳喜歡嗎?】

  「喜歡啊。」占喜笑著說,「有機會我也想穿,然後戴你做的髮飾!你再幫我拍照片!好不好?」

  駱靜語看著她秀美的臉龐、雀躍的眼神,心裡想像著歡歡穿漢服的樣子。

  他學燙花,對漢服很了解,方旭也請過漢服模特戴著他做的髮飾拍宣傳照,駱靜語知道什麼樣的姑娘穿漢服會比較出眾,他的歡歡絕對算一個。

  她個子高挑纖瘦,不是那種艷麗奪魄的姿容,也不算秀氣的小家碧玉,她長得很大氣,屬於那種傳統意義上的美人。

  依照駱靜語的審美觀念,歡歡這樣長相的女生氣質該是端莊典雅才對,擁有一定的氣場,自信,知性,優雅,從容……

  可不知為什麼,她很乖巧很溫柔,說話做事特別妥貼,身上隱隱有一種壓抑著的情緒,似乎多了一分怯懦,少了一分銳氣。

  但是他分明見過她的銳氣!在電梯裡被她按滅十五樓電梯鍵的時候;在宴會廳被她從身後拽住胳膊的時候;在舞蹈教室外看她跳熱舞的時候;在1504門口被她用包掄砸的時候;還有在他家的沙發上被她抱著腦袋狂吻一通的時候……

  除此以外,歡歡大多數時候都是個性格柔順的女生,駱靜語偶爾會感到困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歡歡。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不管是溫柔體貼的歡歡,還是充滿銳氣的歡歡,他都喜歡。

  他雖然聽不見,心卻很通透,歡歡對他是真的好,沒有勉強,沒有敷衍,沒有嫌棄,她的確有過退縮和糾結,最後還是選擇和他在一起,如此赤赤誠誠、坦坦蕩蕩的一顆心,無可挑剔。

  駱靜語從攝影包裡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給占喜看。

  是一個燙花邊夾,花朵的根部是很淺很淺的綠色,花瓣邊緣又是淡淡的粉色,配著幾片葉片,小巧又精緻。

  占喜問︰「這是什麼花?」

  駱靜語打字回答︰【玉簪。】

  占喜笑起來︰「是送給我的嗎?」

  駱靜語點頭。

  「怎麼戴呀?」占喜拿起邊夾,想要直接戴到頭髮上,被駱靜語阻止了。

  他又從包裡拿出一把小梳子和幾個髮圈,站起身,讓占喜側了側身子,幫她梳起頭來。

  占喜頭髮很長,駱靜語幫她梳順後挽起一部分頭髮,給她編了幾個小麻花辮,紮好後又將這些小辮子在腦袋偏右邊的位置盤起一個髮髻,固定住,最後將那枚玉簪邊夾夾到她的髮髻上。

  占喜一直很乖順地讓他去弄頭髮,路上來往的遊客都看到了這一幕,一個年輕的男人居然在給女生紮頭髮。幾個穿漢服的小姑娘看著這邊掩嘴笑,互相之間說著悄悄話。占喜看向她們,知道她們在說什麼,肯定就是說這個小哥哥長得好帥呀。

  駱靜語幫她戴好邊夾後,占喜拿出手機當鏡子照著看,發出一聲感嘆︰「哇!好可愛啊!你居然會梳這麼可愛的小揪揪!」

  「小揪揪」是什麼?駱靜語沒懂,占喜已經把他拉下來坐到身邊,對著他說︰「小魚,我們還沒拍過合影呢!」

  駱靜語臉色有些不自然,占喜和他湊近一些,幾乎是頭碰著頭,拿起手機自拍,屏幕上能看到男人靦腆的眼神,還能看到女生頭上那朵漂亮的花。

  占喜點點嘴角,駱靜語從屏幕上看到了,眨了下眼睛,展臂攬過占喜的肩,臉上終於露出了笑。

  「咔擦!」占喜按下快門。

  「真好看。」她看著照片好滿意,發給駱靜語,「小魚,這是我們拍的第一張合影呢!」

  駱靜語也在看照片,看著兩個人親暱地臉貼臉,視線久久都移不開。把照片存到手機裡感覺都不夠,恨不得立刻發給爸媽,發給姐姐,發給小哲,發給陳亮,發給徐老師……

  告訴全天下,他有女朋友了!

  遊玩結束,回家的出租車上,占喜問到方旭的事︰「小魚,上次你和方旭談得好嗎?你提的那些要求,他都答應了嗎?」

  駱靜語想了想,打字︰【不知道怎麼說了,現在還好,就一樣去年,以後我不知道。】

  占喜看著他的臉︰「以後你再見方旭,叫上我,我幫你去和他談。」

  駱靜語看著她,半晌沒反應。

  占喜握住他的手︰「真的,不管你去見誰,只要你願意,我都可以陪著你。你的意思可以明明白白說給我聽,我弄懂了,就能幫你發言。」

  駱靜語垂下眼睛握緊她的手,一會兒後,終於抬起頭來,對她輕輕地點頭。

  ──

  接下來的幾天,占喜幫駱靜語談妥了兩單訂製。

  吳太太的牡丹盆景要做五朵,顏色、花型要求都給了駱靜語,整個作品成交價六千。

  傅小姐的妹妹三月底結婚,想要做一束手捧花留作紀念,花朵要求是百合、鈴蘭和粉玫瑰,駱靜語按市場價報價五千,傅小姐沒有討價還價,直接交了訂金。

  占喜給占杰打了個電話,知道秦菲出差回來了,兩個人依舊分房睡,依舊在冷戰。

  令占喜想不明白的是,占杰至今沒有和秦菲好好談過,甚至沒搞懂秦菲為什麼要離婚。

  占喜問︰「那嫂子有主動找你談嗎?」

  「她當然想談了,但我理都不想理她,剛好兩個人都冷靜一下,一說就吵架。」占杰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我倆的事妳別管,小孩子懂什麼?過陣子就沒事了。」

  占喜︰「……」

  駱靜語其實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往年花朝節結束後他也會有半個月的假期,因為剛好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他會趁這段時間出去采風,拍很多鮮花的照片。

  他還會搗鼓一些不常見的燙花花型,做一些造型精巧的小擺件。實在沒事幹,就幫陳亮做一大堆熱縮片首飾去夜市賣,兩個人都能賺點錢。

  現在接了兩個訂製單,工期各為一周,時間不趕,他就做得很用心。尤其是那盆牡丹盆景,駱靜語光是造型圖都畫了好幾張,給吳太太確認後才正式開工。

  這中間,方旭聯繫過他,問他接下來的計劃。駱靜語照實說,打算三月底開倉接訂製單,做一個月,暫時不做大批量的預訂,把精力放到七月,去籌備十月的西鎮漢服節。

  漢服節為期一周,絕對是全年最大的一筆訂單,七月就要開始準備,不僅有像花朝節這樣的主題預訂,還有和漢服工作室合作的訂製款。有些小姐姐真是不差錢,為了精美又獨一無二的花飾可以一擲千金,所以,整個夏天駱靜語就不會有空下來的時候。

  【方旭】︰你今年什麼時候去進修?

  【好大一頭魚】︰五一後去。

  【方旭】︰一個月?

  【好大一頭魚】︰一個月半,5月8過去,6月20左右回來。

  【方旭】︰那你整個四月接不了幾個訂製啊,你要不要提前幾天開倉?上次還說25號,現在怎麼推到30號了?你又沒什麼事,20號就開倉得了。

  【好大一頭魚】︰不行。

  【方旭】︰為什麼?錢都不賺了?訂製單利潤高啊!

  駱靜語不傻,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把自己已經接了兩個訂製單的事告訴給方旭,想了半天,找到一個非常完美的理由。

  【好大一頭魚】︰我要約會,我有女朋友了。

  【方旭】︰?????

  【方旭】︰我去!你前面幾個月忙得睡覺時間都沒了,居然還有工夫交女朋友?你逗我呢??真的假的?

  【好大一頭魚】︰真的。

  【方旭】︰她也是聾的?

  【好大一頭魚】︰她是聽人。

  【方旭】︰魚啊魚啊,你這八成是被人騙了吧?剛賺了一筆血汗錢可要捂好了,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別是網戀吧?對方什麼樣人啊?你和我說說。

  駱靜語︰「……」

  嚴格意義上來說,的確算是網戀。

  但他並不想對方旭說,只是回答──

  【好大一頭魚】︰不是騙!我的女朋友非常可愛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2:28 PM

第45章 我是你的耳朵和嘴巴

  歡歡真的很可愛,又漂亮又溫柔又聰明又可愛。

  駱靜語只要想到她,心裡都是暖融融的。

  他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裡慢慢地走,買了些日用品,路過一個貨架時突然停住腳步。

  貨架上全是毛絨玩具,以前他經過這裡從不停留,可是這一次,他看到了一只鯨魚玩偶──它有一米多長,大大的腦袋,深藍色的背脊,淺藍色的肚皮,腦袋兩邊各有一隻笑咪咪的眼睛。

  大鯨魚只有一個,它的邊上有幾隻小鯨魚,駱靜語拿起一隻來看,啊,這不是歡歡床上的那隻小鯨魚嗎?

  他只見過一次,印象卻很深,看來歡歡就是在這裡買的。

  駱靜語的視線落到那隻大鯨魚身上,想了想,把大鯨魚裝進了購物車裡。購物車一下子就被塞滿了,鯨魚尾巴高高地翹在外面。

  駱靜語滿足地微笑,他可是好大一頭魚,自然要買大的,越大越好!

  來到超市一樓,駱靜語先去零食區域轉悠。

  這些天,歡歡下班後都會來他家吃飯,他不讓她買菜,說自己白天有空,他會去買。

  除了買菜,駱靜語還會買一些水果零食,兩個人每天待在一起膩膩歪歪,他對歡歡的口味已經很了解了。

  她喜歡吃豆腐乾,五香味的,還喜歡吃妙脆角,番茄味的,牛肉乾喜歡沙嗲味,巧克力喜歡榛仁夾心……

  堅果是她的大愛,開心果、小核桃、松子榛子瓜子都喜歡。她還喜歡吃話梅,要酸一點的,嗯……歡歡吃東西時像個松鼠,巴掌肉一鼓一鼓的,特別好玩。

  駱靜語把占喜愛吃的零食一包包、一瓶瓶丟進購物車裡,把大鯨魚周圍的空隙塞得滿滿當當。

  又挑了幾瓶果汁飲料,他推著車走去生鮮區。

  在吃飯方面,歡歡不算挑食,除了不愛吃刺兒多的淡水魚和河蝦,對於海產她還是喜歡的。另外雞肉鴨肉豬肉牛羊肉她都吃,內臟也會吃一些,不愛吃大腸,能接受豬牛肚和豬肝,很喜歡滷鴨胗,蔬菜全部接受,當然了,她最愛吃的還是雞蛋。

  雞蛋啊,這麼簡單的東西,駱靜語幾乎每天都會給她做個蛋菜,香腸跑蛋、番茄炒蛋、滷蛋燒肉、瑤柱蛋羹,荷包蛋糖汆蛋茶葉蛋、蛋撻蛋餃蛋餅……

  家裡的雞蛋消耗得很快,駱靜語拿了一盒後發現購物車裡都沒地方擺了,使勁兒塞塞才給塞進去。

  排隊結賬時,排在駱靜語前面的是一個年輕媽媽,購物車裡坐著一個還沒上幼兒園的小女孩,兩、三歲大,看到駱靜語車裡的大鯨魚,激動地伸手過來摸,還叫道︰「魚魚!大魚魚!」

  她的媽媽回頭看了一眼,說︰「寶寶,這是鯊魚。」

  駱靜語︰「?」

  小女孩學著說︰「鯊魚!大鯊魚!」

  駱靜語皺眉看著她的唇形,趁她媽媽背過身去,對小女孩做了個小幅度的手語。

  鯨,是有單獨手語詞彙的。

  左手模擬魚的游動,右手五指撮合,指尖向上,貼著左掌心後向上放開五指,象徵鯨的噴水狀。

  小女孩睜著大眼睛看著他的動作,駱靜語做完後對她笑笑。

  他想,他解釋過了,這是大鯨魚,不是大傻魚。

  妳要是看不懂,說明妳才是個小傻瓜。

  結完賬,駱靜語左手抱著大鯨魚,右手提著兩大袋戰利品步行回家。

  回到1504,門一開,禮物就竄了過來。

  駱靜語把東西都放到餐桌上,對禮物打手語︰【爸爸不在,妳有沒有闖禍?有沒有咬壞東西?】

  小貓「喵嗚」一聲叫,繞著他的腿轉了兩圈後,跑開了。

  駱靜語聞到一股味道,又對著跑遠的禮物打手語︰【妳是不是又拉臭臭了?】

  他走到貓砂盆邊蹲下來,任勞任怨地把弄髒的貓砂鏟掉,又添了些貓砂上去,回頭一看,禮物蹲在玻璃移門邊,盯著陽台上的花架看。

  駱靜語站起身嘆口氣︰【別再欺負我的花啦!】

  禮物越來越大,越來越皮,皮到開始禍禍駱靜語養的花。

  被小貓咬壞幾盆花草後,駱靜語心疼花卻也不捨得怪禮物,只能把客廳裡的花架都移去陽台上,想著幸好天氣熱起來了,要不然這些花不是被凍死就是被禮物搞死。

  占喜知道後凶了禮物幾句,禮物委屈巴巴地往駱靜語懷裡鑽,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一對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小爪子去扒拉他的手指,還湊過去嘬嘬,萌得駱靜語對占喜打起手語︰【算了算了,牠是小孩啊。】

  占喜氣道︰「你就寵牠!以後讓牠咬壞你的燙花,看你怎麼辦!」

  這可不行!

  後來,但凡要離開客廳,駱靜語就會把工作台上沒做完的半成品收到客臥,以防萬一。好在禮物對他的工作台興趣不大,牠最喜歡的還是貓爬架、沙發和爸爸的大床。

  駱靜語的家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空曠又乾淨了。

  茶几上的東西越來越多,各種包裝的零食、紙巾盒、水果盤、馬克杯、速溶奶茶、護手霜、潤唇膏、髮圈兒、充電線、筆記本電腦、書本水筆……甚至還有肯德基吃來的小玩具──這可不是占喜的主意,是駱靜語覺得可愛非要買的。

  現在,占喜除了回八樓睡覺,下班後就待在十五樓。白天時駱靜語在家打掃衛生,從客廳和客衛都能掃出一些長頭髮來。

  客衛馬桶邊的垃圾桶裡,還有占喜用完丟掉的衛生棉,駱靜語看到後,臉就變紅了,晚上做的菜口味就很清淡,飯後還給占喜煮了一鍋紅棗湯吃。

  只要不下雨,他們晚飯後會出去散步。

  手牽著手,慢悠悠地逛。

  散步時不好聊天,他們就不說話,偶爾眼神對視,駱靜語會緊一緊牽著她的手,占喜就用手指撓撓他的手心,他覺得癢,想要躲,她卻不放開他。

  駱靜語覺得談戀愛真好,怎麼會這麼好呢?

  以前一個人生活,他滿腦子想的就是要多賺點錢。他是聾人,父母也是聾人,對比常人家庭,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存更多的錢,父母以後老了、病了,他希望自己能沒有負擔地照顧他們。

  他還得給自己存好養老錢,父母有他和姐姐贍養,他以後卻很可能沒有子女,不存夠錢,以後變成一個孤苦無依的聾啞老頭兒,會很難吧?

  可是現在他的想法有所改變,他還是想要賺更多的錢,不僅是為自己和父母,還要為了占喜。

  如果他們相處得好,是不是可以結婚?

  和歡歡結婚,和歡歡組成一個小家庭,不再一個人寂寞地生活,和歡歡一起相伴著往前走,想想就是一件好幸福的事。

  可是孩子怎麼辦呢?

  會遺傳嗎?

  他絕不允許他的小孩還是個聾人,真的太苦了,被整個社會排擠在外的那種苦,他體驗了二十六年,還得無休無止地體驗下去,絕不能讓他的小孩再體驗一遍。

  歡歡能同意不要孩子嗎?

  駱靜語轉頭看著她,這麼好的歡歡,她一定會是個好媽媽。

  其實他自己也很喜歡小孩,真矛盾,要是歡歡非要做媽媽,他該怎麼辦?

  只能放手嗎?

  現在的醫療技術能幫他解決問題嗎?

  姐姐和姐夫都去做過基因檢測了,高元沒問題,駱曉梅有GJB2基因兩個點位的雜合突變,醫生說這就是她先天性耳聾的原因。

  至於懷孕後寶寶會不會遺傳,只能在孕期羊水穿刺檢測胎兒的基因才能知道。

  駱靜語沒有做過基因檢測,之前沒有這個需求,之後……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去做,想來,結果和姐姐應該是一樣的。

  只有這樣殘忍的辦法嗎?

  小孩都已經在媽媽肚子裡了,做基因檢測可以知道有沒有問題。

  如果沒有,那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如果遺傳到了呢?就放棄嗎?

  是個生命啊!

  駱靜語不敢想這些事。

  這是駱曉梅和高元現在面臨的選擇──要不要去試一下。

  駱靜語還沒想到這麼遠,他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這麼多年也習慣了,他就是不想讓他的妻子去受苦,不想讓他的孩子還未出生就要面臨生死抉擇。

  如果是歡歡……他不願意的,不願意她去經歷這一切。

  駱靜語收回思緒,覺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戀愛才談不到一個月,就在想和歡歡結婚生孩子的事了,果然是頭大傻魚。

  他把超市裡買來的食材都放進廚房,零食放到客廳櫃子裡──這個櫃子原本是用來存放材料、工具和庫存作品的,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零食櫃。

  收拾到最後,駱靜語把大鯨魚放到主臥床上,禮物看到後輕巧地跳上床,在大鯨魚邊上觀察片刻,像是想看看爸爸買回來的是個什麼東西。

  牠伸出小爪子撥一下大鯨魚,叫了一聲,抬頭看看駱靜語。

  駱靜語坐在床邊揉揉牠的腦袋,對牠比手語︰【它是不是很可愛?這是鯨,是爸爸的名字,爸爸晚上想抱著它睡覺。妳媽媽有一個小的,妳記得嗎?】

  禮物張了張嘴,駱靜語知道牠又叫了,繼續比手語︰【想吃罐頭嗎?我給妳買了罐頭,妳四個月了,妳媽媽說妳已經可以吃零食,想嚐嚐魚罐頭嗎?】

  他把禮物抱到客廳,給小貓開了一罐金槍魚罐頭。

  這是禮物貓生中的第一個罐頭,駱靜語不敢讓牠多吃,只舀了一半到貓糧盆裡讓牠嚐嚐。禮物嗅了嗅後就低頭吃起來,駱靜語蹲在牠身邊看著牠,覺得小貓像是很喜歡,很快就吃完了,扒著他的腿撒嬌,表示還想要。

  駱靜語笑著拍拍牠的頭,打手語︰【妳怎麼和妳媽媽一樣饞?這麼喜歡吃零食?不行哦,吃多了妳會不肯吃飯,等妳媽媽下班回來,她要是同意給妳吃,爸爸就餵妳,好嗎?】

  此時,占喜正在公司裡上班。

  這一天,A省省考筆試成績公布,相比於國考時的名落孫山,這一次占喜竟是同崗位筆試成績的第三名,成功進入面試。

  她躲在樓梯間裡給遲貴蘭打電話,把成績告訴給老媽。

  遲貴蘭知道以後開心得不得了,問占喜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幾分,占喜說︰「第一161,第二145。」

  她是143.5分,和第二名分差不大,但和第一名真的差很多。占喜看過面試公告,別的單位、別的崗位第一名大多在140多分到155分之間,就她這個崗位的第一名特別牛逼,居然上了160!

  遲貴蘭忍不住說她︰「妳就是單位沒選好,幹啥非要挑這個?換個單位妳都能是第一!現在我們都能慶祝了!」

  占喜很無語,這不是馬後炮嗎?報的時候誰知道啊?

  再說了,也就這個文化和廣電旅遊體育局看著順眼些了,別的單位就算考第一又如何?進去了可是一輩子的事兒,文琴姐都說了,工作要幹三十年呢,總得挑個喜歡的。

  遲貴蘭覺得占喜面試還是大有希望,她研究得很透徹,知道面試分佔六成,筆試分除以2後佔四成,所以只要占喜面試時表現優異,還是有機會拿總分第一。

  她對女兒說︰「歡歡,妳一定要穿得像樣點,好好打扮,面試是妳的優勢啊!誰不喜歡漂亮小姑娘呢?」

  占喜頭疼極了︰「媽,又不是去選秀!面試也要做題的!」

  「反正妳聽媽媽的就沒錯了。」遲貴蘭問來女兒的面試時間,說,「還有幾天,妳好好準備,媽媽等妳的好消息!」

  占喜頓感壓力山大,想要掛電話,遲貴蘭又叫住她︰「哎哎哎!歡歡先別掛,我問妳,妳哥和秦菲最近怎麼回事妳知道嗎?」

  「……」占喜答不上來,她不是愛碎嘴的人,占杰的事理應由他自己去說,何況占喜的確不知道詳情,只能說,「不是很清楚,我很久沒去他們家吃飯了。」

  遲貴蘭說︰「我昨天和妳哥打電話,聽著不太對勁兒,問他他也不說。」她頓一下,「算了妳也別去問了,專心準備面試。對了,清明你倆都回來的吧?要去給你外公外婆掃墓,還有妳爺爺。」

  占喜說︰「回的,不過我就住一晚。」

  「為什麼?」遲貴蘭問,「那妳哥呢?」

  「我不知道他,反正我就住一晚。」占喜說完就提出要掛電話,遲貴蘭沒再阻止,知道女兒進了面試還是令她心情大好,總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即使占喜這次面試失利,也能給下一次國考增加經驗。

  下班後,占喜和袁思晨一起去坐電梯,在電梯間裡碰到林岩和別的同事。

  袁思晨問︰「小林今天不加班啊?」

  林岩點頭︰「嗯。」

  電梯還沒來,同事們互相聊著天。

  小馬看一眼林岩,問占喜︰「小占,下個月我們是不是又要團建了?」

  占喜說︰「是啊。」

  「定好去哪兒了嗎?」

  「還沒有。」占喜回答,「還在找供應商出方案。」

  小馬嘿嘿地笑著︰「去年那個拓展訓練挺好玩的,我記得妳恐高啊,嚇得臉都發白了,還是林岩拉著妳手走鋼絲的呢,對吧,小林?」

  林岩︰「……」

  占喜很尷尬,袁思晨幫她解圍︰「拓展訓練玩過一次就行了,這次應該就是搞個普通的二日遊。」

  電梯來了,幾人一同下樓,林岩和小馬去拿車,袁思晨坐地鐵,占喜和他們道別後就步行回家。

  小馬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背影,對林岩說︰「小林啊,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喜歡就去追,這都大半年了,奶茶也送了不少,你怎麼就不去約她吃個飯看個電影呢?我們幾個看得都急死了。」

  林岩也回頭看了占喜一眼,淡淡地說︰「她好像對我沒意思。」

  「女孩子害羞嘛!」小馬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這麼溫溫吞吞的,真是憑實力單身,你談過戀愛沒啊?」

  林岩想了想,說︰「談過。」

  小馬都震驚了︰「談過還不去追?」

  林岩扶扶眼鏡後笑了一下︰「算了,我不是很急,看緣分吧。」

  小馬翻了個白眼,甩著車鑰匙無語凝噎地去拿自己的車。

  占喜快快樂樂地走路回家,心裡猜測著小魚晚上會給她做什麼好吃的。

  這半個多月來,小魚做的每一頓晚飯都很豐盛,飯後還有水果和零食,有時候還會給她泡一杯速溶奶茶,占喜都吃胖了,前一天剛稱過,99斤!即將突破一百大關。

  她現在已經不用按門鈴,小魚給了她一把1504的房門鑰匙,占喜直接開門進屋,駱靜語在廚房做飯,炒菜聲刺啦刺啦地傳來,還沒發現她回來。

  占喜換好拖鞋,都不用躡手躡腳,直接衝到廚房裡,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

  駱靜語被她嚇一跳,真是好無奈,歡歡老是喜歡這麼玩,他回身往她臉上親一下,指指油鍋,做手勢讓她躲遠一點。

  占喜覺得不滿足,仰著腦袋噘起嘴巴,駱靜語忍不住就笑了一聲︰「妳啊。」

  還是有些含糊的聲音,不過在占喜聽來,宛如天籟。

  她就喜歡他在她面前放鬆自在的樣子,可以不管不顧地笑出聲,每次聽到他的聲音,都令她感到窩心。

  駱靜語右手還拿著鍋鏟,低下頭吻住了她。兩人沒有深吻,只是淺淺地舔吮著彼此的唇,駱靜語的舌尖最後在她唇角勾了一下,鬆開後,左手拍拍她的背,讓她去客廳。

  又是一頓豐盛的晚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

  這是每天的必修課,占喜鼓勵駱靜語多表達,盡量用手語,配合手機打字,叫他千萬不要心急,她可有耐心了,會好好地聽他說。

  順便也能偷偷地練習手語。

  所以,他倆聊天和常人相比,同樣的內容,花的時間要比別人多很多。

  占喜把自己進入公務員面試的事告訴給駱靜語。

  駱靜語之前只知道歡歡二月要考試,卻不知道考的是什麼,現在知道後大吃一驚,覺得歡歡真的好厲害啊!姐夫說過公務員是很難考的,他當年也是考了三次才考上殘聯的崗位,岳奇至今都沒考上,當年他可是年級裡的學霸。

  可是歡歡考了第三名!進了面試,真的是太厲害了!

  看著駱靜語比出的「聰明」手語,還有豎都豎不完的大拇指,占喜知道他根本搞不清公務員考試是怎麼回事,也不想過多解釋,說︰「別誇我啦,我面試成功的希望不大,不出意外錄取的就是那個第一名,輪不著我。」

  駱靜語不信,連連搖手,捧著占喜的臉頰「啾啾」給了她兩個吻,又對她豎大拇指,還比劃道︰【妳一定可以成功!】

  「啊啊啊!」占喜撲上去抱住他,又用雙手去揉捏他的臉頰,「傻小魚笨小魚!你真的想讓我考上嗎?你知不知道那個單位在哪裡啊?在城東啊!離這裡好遠的!我要是真考上了,我就得搬家啦!」

  駱靜語︰「……」

  他愣了好一會兒,占喜又對他確認了一遍︰「考上了,我就不能住這裡了,明白嗎?」

  駱靜語眼睛都瞪大了,嘴也張開了,一時心急,喉嚨裡就發出了「呃啊」的一聲。

  占喜嘴角下掛與他對視,一會兒後,駱靜語拿出手機,給她打字︰【妳的夢想,是考上?那麼我想要妳考上,半家,沒關係,地鐵我可以見面妳,我不是上班人了,我可以去新家做飯妳吃,吃飯完我在回家了,真的,沒關係,不要害怕,城東不是遠地方。】

  看著他手機上的幾行字,占喜心裡好軟好軟,她知道,只要是她想要的,小魚都會支持她。

  她側過身子與他面對面,伸手拉過他的手,說︰「我沒那麼想考上,真的。」

  占喜對他笑笑,「我一直沒和你說過,我最想要的其實是在單位裡換一個部門,從人力資源部換去策劃部。一方面,是因為策劃部的工作和我的大學專業更對口,更有挑戰性,我更感興趣。另一方面,很實際啊,策劃部的工資和獎金比我現在的工資要高很多。」

  駱靜語像是沒看明白,可能她的話裡專業性的詞語太多了,占喜便給他打關鍵詞看︰【夢想,換部門,人力資源換到策劃部,專業對口,更喜歡,錢更多。】

  駱靜語看懂了,抬頭看向占喜,眼神很認真,像是在觀察她究竟有多想達成這個夢想。

  占喜點點頭︰「我想這個事兒已經很久了,半年多了,除了告訴我一個大學同學,沒對別人說過,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你生日那天,我好像有在微信裡提過一嘴,說我有明確的目標,指的就是這個。」

  占喜的手指撫摸著他修長的手指,繼續說,「我其實,過年後已經開始準備了,在公司裡調出許多策劃部的案例來看,分析方案,沒事的時候還去他們辦公室轉轉,和裡面的女孩子聊聊天,探探情況。下個月就能知道能不能打申請,所以這次面試,我會認真對待,但就算沒成功我也不會難過,畢竟我是第三啊,又不是第一。」

  駱靜語還是一臉關切地看著她,占喜「噗」一下笑出來,問︰「你看明白我說什麼了嗎?」

  駱靜語點點頭,拿出手機打字︰【妳的夢想,換了,妳一定可以!加油!】

  「嗯,我會加油的,你也要加油。」占喜思考了一下,問,「小魚,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職業規劃呀?如果方旭一直沒幫你拓寬業務,你就打算一直做這些燙花飾品嗎?我不是說做飾品不好,只是你已經做了三年多了,做這個還有進步的空間嗎?」

  說完後,她把關鍵詞打給駱靜語看︰【職業規劃?燙花飾品能進步嗎?是否拓寬業務?】

  這幾個問題,駱靜語一個都答不出來。

  職業規劃是什麼?是說他的目標嗎?

  很簡單啊,想成為徐卿言那樣的燙花大師,至少在國內燙花界,要擁有姓名。

  做燙花飾品能進步嗎?

  當然能進步,他可以做出比芍藥髮簪、玉簪邊夾精緻得多的飾品,可是沒人買啊!

  是否拓寬業務?

  這個問題不是他能解決的,方旭不給力,他一個聾人,怎麼去拓寬業務?

  見他變得悶悶不樂,占喜上前抱了抱他,看著他的眼睛說︰「別急,咱們慢慢來,會有辦法的,我幫你一塊兒想。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呢,我是你的耳朵和嘴巴。我和方旭不一樣,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也知道你的實力有多強,我們再找找機會,會有辦法的,小魚,相信我,會有辦法的。」

  深夜,駱靜語躺在床上,抱著他的大鯨魚輾轉難眠,禮物早就在他身邊睡著了,他卻一直想著占喜說的話。

  她說她是他的耳朵和嘴巴。

  看到她說出這句話時,駱靜語差點流淚,最後還是忍住了。這時候再想起,他閉上眼睛,把臉埋進了大鯨魚軟軟的肚皮裡。

  關於事業,他總是處在一個矛盾的天平上。

  有時候會覺得方旭說得對,他一個聾人,每年能有穩定的業務,賺幾十萬,真的已經很不錯了。

  有時候又覺得,徐卿言能達到的成就,他就真的望塵莫及嗎?

  只是想要一個機會,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他的確是聽不見,但他也真的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

  駱靜語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是一枝組裝到一半的紅牡丹,正做得專心時,眼角餘光瞄到入戶門上的小燈泡亮了起來,他起身去開門,貓眼裡往外一看,居然是方旭。

  門打開,方旭閒閒地走進來,穿著一件藍底黑花紋的夾克衫,手裡提著一兜水果和一盒糕點。

  「出門辦事兒剛好路過,上來看看你。」方旭說完後掃一眼客廳,發現和三月初上門拿芍藥飾品時的感覺又不一樣了。

  客廳裡亂了很多,玄關邊的掛鉤上掛著一把粉色折疊傘,餐桌上新鋪了一張有著小貓圖案的米色桌布,一張餐椅靠背上還搭著一塊淺色絲巾,實在不像是一個單身漢的家。

  駱靜語接過方旭手裡的東西放到餐桌上,彎彎拇指表示感謝,又請他去坐,做手勢示意自己去給他泡茶。

  方旭走到他的工作台邊,看到了那枝紅牡丹,視線再往邊上一掃,看到一個淺灰色陶盆,質量挺好的,不是那種便宜貨。

  偌大的工作台上攤著好多東西,方旭的眼睛很毒,看到一張在文件夾下露出一小半的紙,抽出來看,是一組牡丹盆景彩色造型圖。

  他把圖放回原處,慢悠悠地走到沙發上坐下,感覺有人在看他,眼皮一掀,發現是對面的貓爬架上有一隻白色小貓,窩在第三層的一個透明半圓形大碗裡,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喵。」方旭對著小貓叫了一聲。

  禮物沒理他,又竄到第四層去了。

  這時,駱靜語端來一杯熱茶,這是明前茶,老爸給他的,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方旭的視線也隨之落下,看到茶几上很多和女孩子有關的東西──看來,駱小魚是真的談戀愛了。

  駱靜語沒有去坐沙發,而是拉來一把椅子坐下,拿出手機打字問方旭︰【吃飯嗎?我做飯。】

  「不吃了,坐會兒就走。」方旭對他笑笑,手指著工作台上的牡丹,問,「怎麼突然想到做牡丹啊?」

  駱靜語原本是不想說的,但方旭人都來了,他把東西藏起來也來不及,並且不覺得這是必須要隱瞞的事。

  單子是歡歡幫他接的,錢也是歡歡幫他收的,作品是他做的,又是在他如往年一樣的長假時間裡,整件事兒和方旭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駱靜語就很坦然地回答──

  【我的女朋友幫忙我,找到一個新客戶了,做一個牡丹盆景,五朵花,還沒做完。】

  他把手機拿給方旭看,方旭看完後抬起眼來,稜角分明的臉上再也不見絲毫笑意。

  他冷冷地開口︰「駱靜語,你是想單幹了,是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2:48 PM

第46章 我想知道,小魚

  對於方旭問出來的這句話,駱靜語並沒有特別驚訝。

  可能潛意識裡,他覺得自己的心事被方旭說中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和方旭合作近四年,矛盾日益尖銳,終歸是要散伙的。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沒有做好準備,工作中如果沒了方旭,駱靜語的絕大多數業務都會停擺,停擺意味著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駱靜語心裡其實有過小小的計劃,五月去上海進修時,想要當面和徐老師聊一下,聽聽徐老師的意見再做決定。

  所以此刻,他對方旭搖搖頭,在手機上打字後遞到方旭面前︰【沒有,你不要想多。】

  方旭看過後神色並未緩和,架起二郎腿問︰「你女朋友是幹什麼的?也是玩燙花的?」

  駱靜語搖頭。

  方旭皮笑肉不笑︰「那你女朋友很厲害啊,都能幫你接到單子,從哪兒接的?」

  駱靜語想了想,打字︰【櫻花樹,日本人晚會。】

  方旭看過以後就愣住了,心想這女朋友是在那個日本人的生日宴上認識的?

  駱靜語的手機又遞過來︰【我叫過你了,你說了不去。】

  方旭︰「……」

  駱靜語的確叫過他,那天他要從早上開工到第二天凌晨才收工,怕忙不過來,也怕自己沒法子和人溝通,就想請方旭一起去。

  方旭卻嫌累,說自己又不會安裝花瓣,去了也沒用,要和人溝通可以讓雕塑生小李出面,駱靜語也就沒勉強他。

  想到這些,方旭有點抹不開面子,悠悠開口︰「小魚,前一陣子你忙,我也沒機會和你聊聊,剛好趁現在你休息,我們把話敞開了說。其實,自從去年年底接了這個櫻花樹的訂單,我就發現你不對勁了。瞞著我,自己去見日本人,回頭還給我寫了一篇大作文,那作文我後來還想再看看,找不著了。」

  他說得很慢,就是想讓駱靜語可以讀明白唇語。駱靜語已經讀得很用心,可方旭畢竟不是占喜,他倆當面聊天機會不多,駱靜語對他的發音方式不夠了解,讀唇時只能拼命抓取關鍵詞,自己努力聯繫前後內容加以理解。

  方旭繼續說︰「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上次你來找我,我也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幫你打開新市場,市場本身就不大,你要我說幾遍你才能懂?」

  他指指自己右耳,「你聽不見的,就知足一點不行嗎?今年,我們好好準備漢服節的生意,賺它個三四十萬,你的收入會比去年更多。我們一直在進步,你沒發現嗎?每年生意都比前一年要好,你的手藝妹子們都是認可的。如果你想要更有名,我可以給你做做推廣,駱老師,或是小魚老師,名頭打出去都沒問題。」

  方旭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苦口相勸了,「我只拜託你稍微實際一點,不要異想天開,老想著去和徐卿言比!國內有幾個徐卿言?那些玩燙花的手作娘,很多都還沒你賺得多,人家為什麼比你有名你想過沒有?」

  駱靜語面色沉沉地注視著他。

  方旭自問自答︰「人家可以拍短視頻,打扮得美美的露個臉,一邊做花一邊解說;人家也可以開線上收費教學課,教愛好者做入門的花;人家甚至能在私底下開燙花沙龍,來的都是一些富太太千金小姐,四、五個人一邊喝下午茶,一邊每人做一枝花,一個下午賺的錢夠你拼死拼活做兩天。那這些業務你能做嗎?你要能做,我立馬給你安排!」

  駱靜語︰「……」

  「有個成語叫『揚長避短』,你學沒學過?」方旭「呵」了一聲,「意思就是說,你要發揮你的優點,長處,避開你的缺點,短處。那麼你的優點是什麼?你有毅力,有耐心,手藝好,設計的東西符合漢服娘的審美。你的缺點又是什麼?不用我說了吧駱靜語!」

  駱靜語︰「……」

  「你上次,把那棵櫻花樹的照片發給我,讓我去幫你宣傳一下,我做了,你知道業內反饋是什麼嗎?我都沒好意思和你講!」方旭說到這兒自己就呵呵呵地樂了起來。

  駱靜語不知道反饋,那陣子他沒日沒夜地做芍藥,根本沒工夫刷群消息,加的幾個燙花群都是屏蔽的。

  他皺起眉,抬手在空中畫了個問號。

  「真的想知道?知道了可別衝我發火。」方旭乾笑了幾聲。

  駱靜語點點頭。

  方旭放下二郎腿,上身微微前傾,嘴型動得非常明顯,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開口︰「他們說,接這種單子的人,就是個瘋披。」

  駱靜語的臉色驟然變了。

  「所有人都在笑你,說怎麼會有人瘋到去接這種單子?用燙花做一棵樹!是不是有病啊?沒做到吐嗎?不掉價嗎?重複著做這麼多一樣的花,意義在哪裡?是有多缺錢?我都沒臉回消息你知道嗎?我都不敢說你的名字,你還讓我去宣傳?真的是被群嘲啊!」

  方旭搖頭苦笑,「駱小魚,這社會很現實,你又太天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出一棵樹來很牛逼啊?可人家卻都說你是個傻逼!這就是為什麼我一開始就不願接這個單子的原因!你多做點兒情人節限量款,這錢賺著不香嗎?要不是我報了二十二萬,真聽你的報十五萬,咱倆虧到姥姥家去!」

  駱靜語的臉上漫上一層血色,又迅速褪去發了白,這樣的反饋是他沒想到的,他本想用這棵櫻花樹打開一點知名度,結果竟是這樣?

  他接了這個單子真的是發瘋嗎?除了他,沒有人願意接嗎?

  是因為他太傻?

  這是掉身份的事?除了賺到錢,沒有別的意義了嗎?

  他想不明白,受到了很重的打擊,羞恥得都想別開頭去,再也不看方旭說話,但他不能。

  方旭在心平氣和地和他溝通,而他的確需要知道業內的反饋,不能因為意見不好聽就不聽,他沒這麼脆弱,他想要進步,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兒做得不對。

  「看吧,這就是你說的大單子,咱們接了,你也做了,做得還挺好,結果呢?口碑一塌糊塗!幸好這種事也就燙花圈子裡傳傳,不影響我們的業務,漢服娘沒人懂這些,也沒人知道這傻逼樹是你做的。」

  方旭說到這裡,端起杯子吹開茶葉喝了一口,又深深嘆氣,抬起頭道,「你不要以為我不願意和你溝通,其實我很願意,就是和你溝通很費勁你知道嗎?你聽又聽不見,打字又打不利索,每次都像現在這樣,就是我一個人叨逼叨地說,你傻愣愣地看著我。我真好奇了,你和你女朋友是怎麼溝通的?她聽得見,會手語嗎?她是怎麼受得了你的?兩個人處對象總是一個人說一個人不吭聲,這不科學啊!你覺得你倆能處久嗎?……哎哎!我剛才說這麼多,你到底聽沒聽明白啊?」

  駱靜語︰「……」

  「聽」明白了,卻不想搭理他,不想有反應,不想動彈,只想隱身。

  方旭都要氣死了︰「駱靜語啊駱靜語,請你接受自己的定位吧,哎操!要我怎麼說你才能認命?你是個聾子啊,又聾又啞啊大哥!咱倆合作這麼多年,我還不夠照顧你嗎?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如果沒有我,會有今天的你?咱倆的賬目清清爽爽,我從來不拖你的錢,你還想要怎樣啊?」

  他喘口氣,「你想要單幹,我不會攔著你,你去找找看,還能不能再找到一個比我更靠譜的合伙人?我當初想做燙花業務,有的是人和我合作,我為什麼要找你?就是因為看你可憐,學得挺好卻沒生意做。我這麼幫你,也不是說要你對我感恩戴德,知恩圖報,至少你不能利用完了就過河拆橋吧?」

  駱靜語︰「……」

  「我是不是說了太多成語,你又聽不懂了?那白眼狼聽得懂嗎?駱靜語,不能做白眼狼!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一直都很懂事,是誰教你的?那篇大作文是誰幫你寫的?你女朋友?什麼玩意兒啊!她這麼牛逼怎麼不自己來幫你?光嘴上嗶嗶誰不會啊?這特麼是挑撥離間吧?我好心勸你駱靜語,賺來的錢自己捂著,別傻兮兮地都給女人花了,人家指不定就是看你一個聾子,人傻錢多又好騙呢!」

  駱靜語不想「聽」了,真的,一句都不想聽了,他想說方旭你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他真的一秒鐘都不想面對他了。

  方旭差不多也說完了,又喝了幾口茶後站起身來,走到駱靜語面前拍拍他的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小魚,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個殘疾人,聾啞人,離了我,你一個人能把業務做起來嗎?就那種破牡丹擺件,能和漢服節比?漢服節啊,幾十萬的生意,不想做你早點和我說,我另外找人合作。我倆要散伙不難,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兒。」

  駱靜語仰著腦袋看他,方旭說完後,又拍了下他的手臂,離開了。

  很久以後,駱靜語才從椅子上站起身,回頭看到禮物一直待在貓爬架上。他走過去,向禮物伸出雙手,小貓乖乖地到了他的懷裡。

  他抱著禮物坐到沙發上,手掌輕輕地撫摸著禮物的白色毛髮,溫軟的小東西似乎能治癒他心裡的傷,卻不能阻止他的眼睛又一次發紅酸脹。

  他當然記得自己和方旭的第一次見面。

  方旭當時的女朋友是個小千金,熱愛漢服文化,去上海學習初級燙花時見到了駱靜語,駱靜語卻不認識她。

  她回到錢塘後把駱靜語的情況告訴給方旭,方旭因為小千金而接觸到燙花,開始琢磨做這塊生意,苦於找不到合伙人,聽說以後,就讓小千金從徐卿言那裡要到了駱靜語的微信。

  第一次見面,是方旭和小千金一起去夜市找他,駱靜語當時陪著陳亮在守攤,是炎熱的夏天,兩人熱得滿頭大汗,身上還被蚊子咬出好多包。

  方旭看過駱靜語做的熱縮片首飾,又看過他特地準備好的燙花作品,就跟面試似的,兩人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其實最開始,方旭就很煩和駱靜語溝通,駱靜語能感受到,不過不敢說什麼。有一個健聽人願意主動幫他把生意做起來,他真的很感激,對方旭幾乎是有求必應,不管他怎麼爆單,駱靜語就算不睡覺都會把訂單做完。

  後來,方旭和小千金分手了,駱靜語卻和他綁在一起好多年。

  他想他真的不是白眼狼,這麼久了,他欠方旭的情還沒還清嗎?每次起矛盾,方旭就會一遍遍地提醒他是個聾子,聾子聾子聾子……彷彿耳聾是他最大的錯誤,是他的缺點,他的短處,是他必須深深藏起來的一種罪過。

  駱靜語的眼淚一滴滴地滑出眼眶,覺得自己真失敗啊,似乎又要被方旭說服了。

  好不容易做出來的一棵櫻花樹,在業內居然被人嘲笑諷刺,說他發瘋,說他傻逼。還好方旭沒有說出他的名字,要是大家知道這棵樹是駱靜語做的,他以後都要沒臉在這個行業混下去。

  怎麼辦呢?

  怎麼辦呢?

  就只能這樣一天天地過下去嗎?

  一年365天,先做春節&情人節生意,又做花朝節生意,再做一個月訂製,去上海進修一個多月,回來後開始籌備漢服節,完了就是聖誕款,一年又一年,就要這麼過下去嗎?

  想想也沒什麼不好的,今年賺得能比去年多,也許能賺四十多萬,比姐姐和姐夫都厲害多了,更不要提陳亮和岳奇那些老同學。

  但為什麼還是會這麼傷心?方旭也沒說錯啊,他就是個聾子,不能拍視頻,不能給人開線上課,更不可能做沙龍給人面對面教學,他不能幹的業務這麼多,又憑什麼想要得到好的機會?

  好的機會是留給健聽人的,他不配!他就不應該去學燙花,花這麼多時間精力和錢,辛辛苦苦鑽研技術,到頭來天花板就這麼點低,他摸著了,頂天了,過不去了!

  啊……為什麼又哭了啊?

  小時候不懂事,老愛哭,怎麼長大了還會哭呢?

  最近幾個月真是見了鬼了,掉了這麼多次眼淚,還是男人嗎?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聾子,啞巴,還痴心妄想在國內燙花界出人頭地,做著和歡歡結婚的春秋大頭夢,真是天真又傻逼。

  駱靜語抽出幾張紙巾抹掉眼淚,又抱了禮物一會兒後,把小貓放到地上,自己坐回工作台邊,繼續埋頭組裝起那枝紅牡丹。

  占喜下班回來後,很快就發現駱靜語不對勁。

  他很沮喪,周身都失了活氣,連親她都特別敷衍,眼睛裡一點神采都沒有。

  吃完飯,占喜問他想不想出去散步,駱靜語搖搖頭,給她比了個簡單的手語︰【我累了,妳回家。】

  占喜哪兒會走啊,注意到玄關櫃上的一盒糕點和一兜水果,她坐到駱靜語身邊耐心地問他︰「小魚,你怎麼啦?為什麼不開心?今天有誰來過了嗎?」

  駱靜語不想說,緊閉著嘴唇對她搖搖手。

  上次被方旭噴了一通後,他就不敢和歡歡見面,怕自己會崩潰,緩了幾天才緩過來。這一次,他也沒法阻止歡歡來家裡吃飯,就想她吃完趕緊走,好讓他一個人面壁思過。

  占喜沒那麼好糊弄,小魚雖然是個很敏感的人,很多想法會藏在心裡不願意說,但他倆認識幾個月了,她更知道的是小魚性情溫和單純,待人真誠友善,是個沒有壞心眼兒的人。

  這樣的小魚能經得起大風大浪,因為他骨子裡有一種韌性在,同時他又可能在某個瞬間受不住一丁點的打擊,就像他和池江先生第一次見面後那樣,整個人陷入低谷,需要琢磨好久才能重新振作起來。

  今天,他肯定又是受到刺激才會變得這樣消沉,占喜眼睛又望向那些糕點和水果,腦內靈光一閃,問︰「是不是方旭來過了?」

  他沒看她,占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手語比了個【方】。

  駱靜語身子一抖,倏地一下抬眼看她。

  多簡單的人啊!占喜想,根本就經不起試探,一問就問出來了。

  她又問︰「方旭對你說什麼了?你倆吵架了?」

  駱靜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太難過了,縱有一肚皮話想對歡歡說,一想到她看不懂手語,自己打字又麻煩,頓時就沒了說的欲望。

  讓他自行消化吧,他能想通的,駱靜語左手抓過占喜的手,低著腦袋緩緩搖頭,右手比了個手語︰【不要問。】

  占喜的脾氣也上來了,不能這樣的!不能讓他把什麼都悶在心裡!

  她輕撫駱靜語的臉頰,看著他垂落的雙睫,打手語道︰【可是我想知道。】

  駱靜語眼神淒淒地看著她。

  【我想知道,小魚。】占喜慢慢地打著手語,不熟練,每個手勢卻清晰標準,像教科書上的示範,【你告訴我,慢慢說,我們聊聊,我想知道你的心裡話。】

  駱靜語還是搖頭,甚至閉上了眼睛。

  占喜不想放棄,她知道如果這次放棄,聽他的話離開,下次再碰到同樣的情況,小魚更加不會對她開口了。

  人難過的時候需要發泄需要排解,就好比她在家待到窒息時,就瘋狂地想找羅欣然傾訴。她不信小魚不想對她開口,他就是因為開口難,兩種溝通方式都很難。占喜真想快快地學好手語,如果她有紀鴻哲的水平就好了,小魚就不會這麼難過。

  不管怎樣,這一天占喜是不打算放過駱靜語的,她和他耗上了,不回八樓了,就待在這兒,看他能沉默到什麼時候。

  他們在沙發上面對著面,占喜的右手依舊和駱靜語的左手緊緊相牽,她的左手安撫般地摩挲著他的臉頰,一下又一下,沒有停下過。

  他不睜眼,她也無所謂,讓他知道她在這兒就行了,她想聽他說話,想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想知道他內心的想法。

  小魚的心思是如此柔軟纖細,又是那麼堅韌強大,她知道他會開口的,只要過了心裡的那一關,他會明白過來。

  她還是他的雞蛋老師,就像當初每一個夜晚9點半,他倆準時上線開聊,那會兒她都沒有不耐煩,何況是現在?

  兩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了很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占喜不知道,只知道禮物從在客廳裡晃來晃去,最後乖乖爬進貓爬架的小格子裡,窩著不動了。

  而駱靜語也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和做夢一樣,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占喜微笑著的臉龐。

  「你醒啦?」她笑著說,「我以為你睡著了呢。」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看她,睫毛沾著點兒水汽,一雙黑瞳霧蒙蒙的,占喜說︰「我一直等著呢,現在願意和我說了嗎?」

  就在這時,令占喜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駱靜語張了張嘴,發出了兩個模糊又奇怪的音節︰「歪呃歪呃……」

  占喜看清了他的唇形,絕對不是無意義的發聲,她的心臟狂跳起來,隱約猜到他想說什麼,模仿的是哪兩個字的口型!

  「你再說一遍。」占喜忍住激動,耐心地說,「小魚,再說一遍,你說得很好,我知道你在說什麼。」

  駱靜語的濃眉皺起來,嘴唇抖動著,低頭吸了吸鼻子,再抬起頭來時,又叫了她一聲︰「歪呃歪呃……」

  那麼悅耳動聽的聲音!

  占喜一下子就撲上去抱住了他,抱得很緊很緊,嘴唇也重重地貼在他的唇上。

  他在叫她!叫她「歡歡」,他都不知道「h」這個音怎麼發,嘴巴張開就是「w」打頭。不要緊不要緊!已經很好聽了,他願意叫她了,用他刻在腦中的唇形記憶,不在乎自己說得什麼樣,就只想叫出她的小名!

  駱靜語也緊緊地抱住她,迎接著她山呼海嘯般的熱吻。他知道自己說得不會標準,肯定很奇怪,但是他就是想叫叫她,用他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方式。

  看!歡歡聽懂了,一下子就聽懂了,說明他也沒叫得差太遠,歡歡真聰明啊,這樣都能聽得懂,他滿足了,放心了,連著喪喪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一個激烈又纏綿的親吻之後,駱靜語的心情漸漸平靜,他和占喜依偎在一起,拿著手機,手指慢慢地敲擊屏幕,把下午發生的事情一點一滴地「說」給她聽。

  他也不怕歡歡會笑他了,打到「傻逼」、「瘋子」、「聾子」、「白眼狼」……這些詞時,他內心幾無波瀾,不想掩飾,可能也是因為委屈,就想都告訴給歡歡,讓她評評理。

  他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對?是不是真的忘恩負義?是不是真的愚蠢到無可救藥?是不是真的心比天高?

  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占喜才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間接地了解到上一次方旭和駱靜語的聊天結果。

  看完小魚所有的文字敘述,占喜生氣了。

  夜裡10點多,占喜在駱靜語家的客衛翻下馬桶蓋,坐在蓋子上仔細地醞釀了一會兒。

  她拿出了一年前寫雙份畢業論文的勁頭,把想說的話在腦海裡過了三、四遍。她很年輕,出社會還不到一年,一會兒要對質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油滑生意人,但是她並不畏懼,心裡只有滿滿的憤怒。

  醞釀完畢,占喜終於撥通了方旭的電話。

  方旭給她送「好運來」時打過電話,占喜存下了他的號碼。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男人的聲音︰「喂,哪位?」

  「方先生嗎?你好,我是駱靜語的女朋友。」占喜說,「我們見過一次面,你給我送過貨,『好運來』還記得嗎?我姓占。」

  「好運來?」方旭想起來了,「是妳?占小姐?妳就是小魚的女朋友?」

  「對。」

  方旭問︰「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今天你來過小魚家了,對他說了一些話。」占喜說,「他都告訴我了,所以我就想和你溝通一下,畢竟你們現在還是合作伙伴。我要解釋一下,我沒有對你們挑撥離間,我也希望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對小魚說這些話。」

  方旭很意外,這些年他和駱靜語有過幾次矛盾,都被他壓下去了。依據他對小魚的了解,小魚從沒對別人傾訴過,哪怕是父母姐姐都沒有。

  這還是第一次,他告訴給別人了,還是個健聽人,他的女朋友,是怎麼告訴的?打字?不嫌麻煩嗎?

  方旭裝傻︰「我對小魚說什麼了?沒說什麼呀,妳誤會了吧?」

  占喜的聲線很細柔,聽著並沒有攻擊性,幾乎算是娓娓道來︰「方先生,小魚沒能完全看懂你說的話,只弄懂了大概的意思。復述給我時,我覺得你說的很多內容都不太妥當,所以找你核實一下,有誤會最好,我也好講給他聽,讓他不要多想。你可能不知道你隨隨便便一些話,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我認為,你沒有任何立場對他說出這些話,因為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接受你自以為是的偏見和攻擊。」

  「我自以為是?」方旭哼了一聲,「我攻擊他什麼了?妳別信口開河,我和小魚認識的時間比妳久得多,妳別仗著自己是他女朋友,就對我和他的事指手畫腳。誰知道妳安的什麼心啊?挺漂亮一個姑娘,會看上一個聾子?說出去都沒人會信的好嗎?」

  占喜忍耐又忍耐,才開口︰「方先生,我現在不是以駱靜語女朋友的身份來和你說話,我是以駱靜語本人的立場來和你溝通,經過了他的授權。你就是欺負他聽不見,不會說,什麼話都被你說完了,你也沒想過去聽聽他的心裡話,那麼我現在就說給你聽,希望你能給他最基本的尊重。」

  「妳是不是有病啊?幾點了不睡覺,妳……」

  「你最好不要掛我電話。」占喜說,「我不僅電話裡會說,寫文章還是一把好手,大學裡學的是中文。我知道你除了做燙花,還有別的網店在開,既然你的生意都依賴網絡,應該也不希望被曝光你歧視、壓榨、羞辱殘障人士這種惡行吧?我認識好幾個微博大V,還有粉絲眾多的公號,我不是威脅你,只是平心靜氣地和你溝通一下,希望你不要掛電話而已。」

  占喜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方旭倒是真不敢掛電話了,叫起來︰「妳、妳在說什麼啊?!」

  占喜說︰「你冷靜一點聽我講。方先生,首先,駱靜語的確是個聾人沒錯,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但是你和我都知道,他的專業能力很出色。他沒有不願意做漢服飾品,只是希望你作為一個主外聯的合伙人,能多花點心思幫他開拓一些新市場。快四年了,除了那棵櫻花樹,他就沒做過大單子。我查過資料,燙花這行是很冷門,但業務渠道也沒你說得這麼少,至少,手作節,造物節,你得給他報個名吧?」

  方旭反駁︰「妳說得簡單,知道造物節上租個攤位要多少錢嗎?這都是虧本的事,搞不好就是打水漂,幾天攤擺下來什麼都賺不到!再說了,讓他去攤位上待著嗎?有人來問,他怎麼接待?難道要我去啊?我又不懂燙花!」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他不能接待?花錢請個手語翻譯,這點錢他出得起!」占喜真是很無語,「你不就是覺得沒意義嗎?覺得他聽不見就低人一等,不想讓他拋頭露面。耳朵聽不見不是他的錯!方先生,收起你的偏見和優越感吧!我不允許你繼續用這個理由去打壓他傷害他!他並不虧欠你,你們是合伙人,他不是你的下屬!你明面上說燙花店的核心是他,還用他的小名來命名,心底裡是完全不尊重他!就把他當成了你的賺錢機器。」

  方旭聲音拔高了︰「妳別血口噴人啊!我哪兒有不尊重他?妳知不知道當年他混得有多慘?在夜市上擺地攤!要不是我,他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噢!現在他錢賺到了,房子買好了,女朋友也有了,就想一腳把我踢開?這叫狼心狗肺妳懂不懂?」

  占喜沒有被激怒,聲調依舊平和︰「這些年他沒給你賺到錢嗎?為什麼你只記得當初對他的幫助,卻總是忘了這些年他對你的付出?他有哪兒對不起你了?你們是互惠互利的,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原本應該放心地把後背交給對方,可現在卻是他幹活幹到滿手傷、你還一味地在指責他是個白眼狼,好像他什麼都沒幫過你似的,你覺得這像話嗎?」

  「妳這人是不是……」

  占喜沒等方旭反駁就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你的觀念不會因為我這通電話而有所改變,你對駱靜語的印象早就根深蒂固,就覺得他是個聾人,難以和人溝通,所以不配擁有更好的發展機會。我也並沒打算讓你對他改觀,甚至願意對他道個歉。他究竟是個多麼好的人,我心裡清楚就行,打這通電話,我最主要想說的一件事是……」

  占喜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靜︰「關於那棵櫻花樹,我當時就在現場,看到了樹主人對樹有多滿意多喜歡,聽到了幾乎所有來賓的反饋。他們都是驚為天人,因為那棵樹非常逼真,一看就是花了心血去做的。結合樹主人的故事,很浪漫很感人,沒有任何一個來賓覺得主人花錢做這棵樹是傻逼行為,更沒有任何一個來賓,對於接這單生意的駱靜語產生質疑,認為他是瘋了才會去做一棵樹。」

  「這棵櫻花樹,是純手工的藝術品,不管從它的造型還是內涵來說,都有著無可比擬的意義,能給人一種力量。在宴會上,我聽到的全是正面評價,一個差評都沒有!就是因為樹做得好,我才能通過宴會幫駱靜語接到其他的燙花訂單。我就不信了,同為燙花手作人,全國的業內人士會對這樣一位赤心相待的藝術家、對這樣一件誠意滿滿的藝術品,給出這麼負面的評價!」

  方旭︰「……」

  「所以,我認為,你對駱靜語撒謊了。」占喜輕輕地笑了一聲,「要麼就是你根本沒有幫他去宣傳,要麼,就是你只選擇性地對他說了一小部分的極端反饋,隱瞞了其他大多數的正向意見。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很簡單,你知道他沒有辦法去求證,你說什麼他都信。你為了能繼續控制他,打壓他,就瞎說唄,讓他愧疚自責,依舊心甘情願地做你的賺錢機器。」

  「方先生,駱靜語不怎麼上網,不懂什麼叫做『PUA』,而我是懂的。」

  占喜從未對別人說過這些話,從大學才開始甦醒的自我意識,這些年來一直在腦內警醒自己,「你就是對駱靜語精神控制,不停地貶低他打擊他,歧視他的生理缺陷,讓他覺得離開你會活不下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遲貴蘭和方旭的行為異曲同工,只是方式不同。

  占喜以前從未覺得母親有什麼問題,頂多覺得她管得太嚴厲,認為自己長大成人就好了。可當她真的長大成人,母親並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但凡她稍有不順母親的心意,她就會說︰我是為妳好啊,妳以前多乖啊,現在怎麼這麼不聽話?妳的良心呢?

  占喜小時候會因此內疚自責,現在已經不會了。

  在遲貴蘭沒有觸及她的底線時,占喜願意忍耐,因為那是她的母親。

  可駱靜語為什麼要忍耐?方旭根本就不是他的誰!

  占喜冷冷地對方旭說,「你不就是怕再也抓不住駱靜語嗎?所以才會用這麼Low的方式去對他。但你要知道,他的心胸遠比你開闊,能力也遠比你出眾,內心更是沒你想像的那麼弱,他只是懶得和你說罷了。你真覺得,自己能抓得住他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12:59 PM

第47章 [鯨魚][愛心][蛋]

  占喜進到衛生間很久沒出來,駱靜語開始擔心。

  他給她發微信,她沒回,他走去客衛門口想要敲門,又知道即使她回答了他也聽不見,反倒會讓她著急。

  在門口又徘徊了五分鐘,駱靜語還是忍不住敲了敲門。

  敲門聲響起時,占喜正在聽方旭說話。

  他說︰「我承認,我有時候對小魚的態度是不好,但他對我的態度也好不到哪裡去!是!我就是覺得他沒必要非得在這個行業裡往上爬,這真的是一個很冷門的行業。他現在有飯吃還不夠嗎?他一年的收入頂別的上班族四五年的了!他沒文化,這是我幫他規劃的職業路子,妳要是覺得不好,行啊!妳來啊,我和他散伙不就完了嗎?」

  「篤篤篤。」輕輕的敲門聲已經響起三、四次。

  占喜看一眼客衛門,語速就快了些︰「方先生,你誤會了,我沒有要你和小魚散伙的意思,你也不需要總把散伙掛在嘴上。說實話,你不怕散伙,駱靜語也不怕,他有手藝,你有渠道,你可以找到別的做燙花的人,我們也可以找到別的有渠道的人。我今天就一個訴求,希望你以後在工作中能更尊重駱靜語,不要再用他耳聾的事情打擊他。承認他的優秀很難嗎?給他多點兒自信,對你和他都有好處的。」

  「妳覺得妳這通電話打了,我和他還能再合作下去嗎?」方旭都想笑了,「妳年紀也很小吧?和他一樣天真,妳剛說的那些話我也不來和妳計較。這樣子,妳和駱靜語講,月底的訂製我依舊幫他開,至於秋天漢服節的事,妳讓他五月底前給我個準信兒,做,就好好做,不做,就拉倒。我告訴妳占小姐,你們都把駱靜語想得太厲害了,他沒這麼厲害!一個聾人先天不足,他成不了氣候!說什麼我PUA他,開什麼玩笑呢?我至於嘛?我對他說的都是大實話!還什麼我抓不住他?我要抓他幹什麼?會做燙花的就他一個啊?」

  敲門聲沒了,客衛裡牆上的小燈泡卻亮了起來,占喜抬頭看,知道駱靜語去按門鈴了,為了引起她的注意。

  「行吧,今天先這樣了。」占喜也不想再和方旭說下去,意思已經傳達到,櫻花樹的事兒也基本證實方旭沒說實話,他剛才是啞口無言的,相信往後會有所收斂。

  掛電話前,占喜還是想再和他強調一下,「方先生,我最後說一遍,我們的訴求不是散伙,駱靜語要的只是公平和尊重。以前,他被你欺負了沒人幫他出頭,現在有我了,我不會再讓他被人隨便傷害,請你牢記這一點,再見。」

  她掛掉電話,把馬桶蓋翻起來,摁下沖水鍵,又覺得多此一舉,這種騙普通人的把戲對小魚是沒有用的。

  占喜打開客衛門,就看到駱靜語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把鑰匙,似乎在糾結要不要強行開門進去。

  見她出來,他鬆了一口氣,張開雙臂就把占喜擁進懷裡。

  抱著他高大溫暖的身體,占喜的腦袋在他肩窩裡蹭蹭,分開後又捧住他的臉頰親了一口。

  駱靜語打手語問︰【妳怎麼了?很久。】

  占喜做個鬼臉,捂著小腹做「疼」的樣子︰「有點拉肚子。」

  駱靜語立刻緊張了,想著晚飯吃了啥,歡歡怎麼會拉肚子的?占喜趕緊安慰他︰「中午食堂裡吃到不新鮮的菜了,下午就有點不舒服,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

  她拉著駱靜語的手回到沙發邊,在給方旭打電話前,她已經安慰過駱靜語,叫他不用在意方旭說的話,那人有點壞,是故意打擊他的。

  駱靜語不懂這方面的知識,半信半疑,不明白方旭為什麼要故意打擊他,目的是什麼?

  占喜也不好和他解釋,此時見他神色如常,看看時間已經很晚,就穿上外套說要回家,駱靜語照舊送她回八樓。

  站在802門口,兩人又抱了一會兒,占喜問他︰「小魚,你想過和方旭散伙嗎?」

  駱靜語點點頭,接著又輕輕地搖了下頭,打手語︰【很難。】

  占喜又問︰「那你有沒有想過解決的辦法?」

  駱靜語又點頭,給她打字︰【我有思考,我想要問了徐老師。】

  占喜輕聲說︰「小魚,我覺得方旭應該是騙你的,那棵櫻花樹你做得很好,我見過的呀,大家都很喜歡,不應該有人來笑你。就算有,肯定也是很少很少的人。這個事你也可以去問問徐老師,她應該是知道的。」

  駱靜語讀完唇語後就搖起頭來,他哪兒敢去問徐老師櫻花樹的事啊,別人如果是笑他,徐老師可能就是罵他了,罵他給她丟臉。

  占喜勸道︰「你相信我嘛,就算不問徐老師,你也可以問問你認識的做燙花的朋友,你總不會一個都不認識吧?」

  駱靜語沉思片刻,拿出手機打字︰【我5月去上海,學習,徐老師可以見面了。】

  「你要去上海學習啊?」占喜驚訝地問,「去多久?」

  駱靜語打手語︰【一個月,半。】

  占喜問︰「一個月?這麼久?」

  駱靜語搖搖頭,又打了一遍,著重比劃「半」給占喜看︰右手食指橫伸,拇指在食指中部劃一下。

  占喜聯想了一下︰「啊,半個月?」

  駱靜語又搖頭,從頭打了一遍,占喜猜不出來了,揪著他的衣服前襟撒嬌︰「到底是多久嘛,你告訴我。」

  駱靜語只能給她打字︰【1個月半。】

  「一個半月?啊……」占喜噘起嘴巴,「要這麼久啊?」

  駱靜語笑起來,拍拍她的腦袋,比手語︰【時間很快,等我回來。】

  這樣簡短的句子占喜已經能看懂,當然,駱靜語對她打手語時會比較慢,每個手勢都做得很清晰,和他與家人交流時隨性自然的打法不一樣。

  他已經很滿足了,總覺得自己和歡歡的距離在越來越近。

  占喜還是不高興,也打手語︰【時間很慢。】

  駱靜語︰【很快。】

  占喜︰【很慢!】

  駱靜語被她逗笑了,笑得露出了大白牙,喉嚨裡還發出了低低的「嗬」音,他又一次把她攬進懷裡,狠狠地揉搓了一番,低下頭與她額頭互抵,右手捏捏她的臉頰,淺淺地笑著。

  他像是沒那麼沮喪了,占喜感到欣慰,就知道小魚沒那麼脆弱,哪能輕易被方旭打擊到啊!

  她仰臉啄一下他的唇,說︰「我進去了,你回去也早點睡吧。」

  她的呼吸輕輕地吹在駱靜語臉上,癢嗖嗖的,他笑著點頭,又在她背上撫了幾下,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開,各自回家。

  和歡歡相處過幾小時,駱靜語的心情好轉許多。歡歡說方旭是故意打擊他,櫻花樹的事兒還是騙他的,他真的想不通,方旭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他想自己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要真和方旭散伙了,前期他一定會過得很難。耳朵聽不見實在是很麻煩,似乎大家都明白的事兒,他就是弄不明白。

  駱靜語一直覺得自己不聰明,屬於笨鳥先飛、勤能補拙型,很害怕哪天歡歡會嫌他笨。

  歡歡可太聰明了,而他不僅笨,還倔,剛才就是,明明那麼想要對歡歡傾訴,卻鬧了好久脾氣,還好歡歡沒生氣。

  駱靜語想自己是個男人,應該成熟些,勇敢些,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不能這麼脆弱,要有擔當,不能老要歡歡來開導他。

  他得硬氣點,要讓歡歡可以依靠,要保護她,疼愛她,照顧她,而不是反過來成為被她保護的那一個。

  一個遇到一點點困難就掉眼淚的慫蛋,有什麼資格去憧憬和歡歡結婚?

  ──

  幾天後,占喜參加了公務員面試,覺得自己發揮一般。

  面試時有一道題是這樣的︰單位要開展一個消防安全宣傳活動,領導讓小王從三個同事裡選擇一個作為搭檔,小李性格外向,工作能力強,但和小王有矛盾;小劉沉默寡言,工作踏實但為人固執;小張與小王關係比較好,但這人很懶還愛邀功。如果占喜是小王,會選擇哪一個?為什麼?

  占喜︰「……」

  她知道這種題比較開放,不確定是考察人際關係還是自我認知,想過以後,她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選擇了第二位──沉默寡言的小劉。

  至於理由,她嘰哩呱啦地把三個人都分析了一通,覺得自己說得有理有據。

  面試官當時表情就挺微妙的,占喜出來後仔細想了半天,最好的答案應該是外向的小李!

  一切都要以工作能更好地開展為前提啊!宣傳活動,自然是外向的人更適合,怎麼能以個人好惡來做參考呢?

  占喜後悔地想撓牆,在看到題幹時,她第一個就把小李給排除了,因為她真的很不喜歡和有矛盾的人相處。而第二個小劉,真是要命!讓她想起了駱靜語,不選他選誰啊?

  在約定時間內,駱靜語把占喜接的兩個訂製單都做完發貨,傅小姐和吳太太都很滿意,對占喜說以後有需要會再找駱老師做花。

  三月底,方旭在網店開放訂製鏈接,他和駱靜語用微信交談時客氣了許多,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方旭還上線了部分駱靜語做的現貨樣品,小首飾、小擺件、單枝花朵都有,每一樣都是獨一份,需要訂製就私聊。

  這樣的業務會很零散,來的也大多是老客戶,駱靜語知道自己四月不會太忙,打算花點精力繼續搗鼓他的那瓶防水樹脂。

  清明小長假,駱靜語要和家人一起去給爺爺輩的親人掃墓,占喜和占杰也約好了回老家,秦菲自然是不去,同時還把威威也留在了錢塘。

  占杰開車帶著占喜上路時,車裡的氣氛簡直可以用陰森來形容。占喜一動不動地窩在副駕上,偷瞄老哥死氣沉沉的臉,想著清明節的力量可真強大。

  不言不語地開過一段後,占喜不怕死,覺得還是得和哥哥說說話。

  她問︰「哥,你現在和嫂子怎麼樣啊?」

  占杰︰「……」

  占喜︰「你倆後來談過沒有啊?」

  占杰︰「……」

  占喜︰「你和我說說唄,我好給你出出主意,一會兒媽媽要是問起來,我也好和你串個口供,要不然我一問三不知,咱倆都要被她念叨死。」

  這番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占杰的神色終於鬆動,開口道︰「談過了,她說她累了,不愛我了,所以要離婚。」

  「……」占喜問,「你不會還覺得嫂子外頭有人了吧?」

  占杰冷冷地說︰「她沒有。」

  「那、那你是怎麼想的?」占喜說,「你得好好哄哄她呀,向她道歉,保證以後做個好老公好老爸,你表現好,嫂子很有可能會原諒你的。你倆沒到這地步,威威才這麼小,你肯定不想離的對吧?」

  在占喜的印象裡,占杰和秦菲雖然有過爭吵,但還沒到要離婚的地步,沒人出軌,沒人家暴,沒人涉及賭博債務之類,就是感情上出了點問題,還是有救的。

  當然啦,不對的人肯定是占杰,占喜住他們家五個月,看得一清二楚。

  占杰氣哼哼地反問︰「為什麼是我去哄她?我去向她道歉?妳也覺得是我哪兒做得不好嗎?」

  占喜震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哥啊!你到現在都沒覺得是自己不對嗎?喪偶式婚姻,你沒聽過嗎?」

  占杰︰「啥?!」

  占喜︰「……」

  反正路上也沒事,占喜乾脆就幫占杰分析起來,這次面對面,占杰也躲不開,繃著一張臉聽妹妹講她的看法。

  占杰和占喜的性格很不一樣,占杰像老媽,占喜像老爸,但又有點兒偏差,占杰沒有老媽料理家務的能力和對孩子的那份操心,占喜比起老爸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又多了一點熱心腸。

  「你是不是受到媽媽影響了?」批判完占杰對家裡大事小事啥都不管以後,占喜說到遲貴蘭和秦菲的關係,「咱媽看嫂子,這麼多年了,只看到缺點沒有優點,那你是嫂子的老公,你難道也看不出嫂子的優點嗎?嫂子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又顧家,工作又能幹,把你們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把威威教得也很好,咱媽沒和她一起住,選擇性看不見,你也瞎了呀?」

  占喜說著說著都替秦菲生起氣來,「在咱媽眼裡,你和我都是沒有缺點的,但這可能嗎?我是很明白自己缺點是什麼,以前可內向可懦弱了,現在已經在努力改。那你呢?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完美無瑕的吧?」

  占杰︰「……」

  占喜︰「我們每次回家,老媽總要去說嫂子壞話,也不見你幫嫂子說幾句,就只知道和稀泥,背地裡哄哄就算啦?次次都這樣,老媽就更肆無忌憚了。我也是膽小,不敢說,你得說啊!要不然嫂子多委屈?要是老媽敢平白無故說我老公不好,我肯定當場就懟回去。」

  說最後這句話時,占喜就想到了駱靜語,哎呀,這樣都覺得很甜呢。

  她也是有對象的人了!

  以前就覺得小魚是個超級好的人,交往以後發現他更好了,他倆在一塊兒一個多月,架都沒吵過,小魚從沒做過讓她不開心的事,特別溫柔體貼,細心周到會疼人。

  雖然聽不見,但一點兒沒妨礙他成為一個溫暖的男朋友,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占喜除了開心就是開心。這麼好的一個人,要是老媽敢去欺負他,占喜真的會很很很生氣!

  占杰嘆口氣︰「我這不是想著忍一時海闊天空嘛,咱媽的脾氣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懟她,她不得炸呀?回頭吵得更凶都沒法收場了。」

  占喜搖頭︰「那不一定,主要是你從很早以前就沒這麼做,落下後遺症了。嫂子都已經絕望了,知道你不會幫她,但她不是軟性子,就選擇自己和老媽杠,那老媽不是更看她不順眼了嗎?所以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你。」

  她扭過頭很認真地對占杰說,「哥,你真的得好好處理這個問題,你倆的婚姻還有救,嫂子這些年對家庭的付出就是她的作為,而你就是一直不作為,你要是現在還不作為,那就真的沒救了。」

  占杰想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歡歡妳現在怎麼回事?這些感情的事說得頭頭是道的,這麼懂啊?是不是找對象了?」

  占喜臉一紅,急忙否認︰「沒有!我好歹也二十四了,你別總把我當小孩,你兒子都知道你對他不親呢,要真離婚,威威肯定歸嫂子。」

  占杰不樂意了︰「那不行!兒子我肯定要的。」

  占喜被他氣樂了︰「就你天天加班,威威不得餓死啊?再說了,威威肯定不願意跟你,他從小就是嫂子帶大的。」

  占杰惱了︰「閉嘴!不許再說這個事,我回去會處理的。」

  占喜閉嘴了,還閉上了眼睛︰「你慢慢開,我睡會兒。」

  一覺睡醒,回到富椿鎮,遲貴蘭看到回來的只有兄妹兩個,把占杰拉到房裡聊了一通,出來的時候兩人都憋紅著臉。

  「跟她離婚!就跟她離!你還怕她不成?」遲貴蘭氣得砸了下桌子,「砰」的一聲,「氣死我了!我得給親家母打電話,問問他們是怎麼教出來的女兒!」

  在客廳嗑瓜子的占喜傻眼了,占杰也很懊惱,拉住母親的胳膊大叫︰「妳就別添亂了好嗎?!這事兒我自己會處理,我不想離婚!妳不要再去刺激秦菲和她家裡人了!現在是我不對,不是她不對,是她要離婚,不是我要離婚!妳搞搞清楚啊!妳再添亂我就真要離婚了!」

  遲貴蘭瞪大眼睛說︰「離就離唄!房子是你的婚前房,她又分不到,車子也是你的名,兒子肯定歸你,你怕什麼呀?」

  占杰目瞪口呆︰「我怕什麼?我怕我老婆沒啦!」

  遲貴蘭哼道︰「阿杰你才三十五歲,現在很多三十五歲的男的還未婚呢!你個頭高,模樣又不差,工作也好,有房有車,難道還會找不到老婆嗎?不是媽媽吹,你找個二十多歲的都沒問題!」

  占喜嘴裡一片瓜子殼都差點嗆得咽下去,心想老媽真是迷之自信,要是讓她嫁一個像占杰這樣的男人,她寧可出家做尼姑。

  占杰這段時間自我反省過,又被小妹念叨了一路,還算是保持清醒︰「媽,我求妳,求求妳,這件事妳千萬不要插手,不要添亂,我自己會處理。我現在明確地告訴妳,我不想和秦菲離婚,心裡還有她,我不想沒了老婆,威威也不能沒了媽,妳聽明白沒有?」

  遲貴蘭︰「……」

  占喜吐掉一片瓜子殼兒,覺得該自己出場了,起身安撫老媽︰「媽,哥和嫂子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妳都快六十了,還管他們幹什麼呀?消消氣,讓哥自己去處理,真離婚了哥上哪兒去找像嫂子這麼好的人啊。」

  遲貴蘭一聽這話又要開口,這一次,老爸占強說話了︰「都叫妳別添亂,妳是不是聽不懂啊?歡歡說得沒錯,妳都快六十的人了,管好妳自己吧,什麼都操心,妳怎麼不去法院上班給人判官司呢?」

  說完,老爸背著手去院子裡看菜地了。遲貴蘭看看占杰,又看看占喜,氣得拎起一把椅子往地上一撞︰「你們都翅膀硬了!一個個要造反是不是啊?!」

  這次回家前,占喜又把手機裡的照片全導到了電腦裡。現在她已經有好多好多小魚的照片,兩人平時還會拍一些自拍合影。

  她曾把合影發到【四個小仙女】群,惹得姚穎和趙晴晴吱哇亂叫。

  那張合影沒用濾鏡,占喜和駱靜語臉貼著臉,背景是1504陽台上的一大片綠植,生機勃勃的,襯得兩個年輕人的臉龐都特別有朝氣。

  駱靜語拍得很帥,髮型清爽,膚色白淨,臉部輪廓瘦而流暢,五官精緻又立體,穿著一件藏青色帶帽衛衣,懷裡抱著小白貓,眼神清亮,笑得特別溫暖好看。

  占喜也一樣,深咖色的長頭髮鬆鬆軟軟地披在白色毛衣上,被陽光照得暈出一層金邊,笑容明媚燦爛,滿滿的甜味兒能透過屏幕溢出來。

  【姚穎】︰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倆好配啊!!!!

  【趙晴晴】︰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你倆啥時候結婚啊???我已經開始期待你們的寶寶了嗚嗚嗚嗚肯定是個超級漂亮的小天使!!!

  【姚穎】︰嗚嗚嗚坐等紅色炸彈 1

  【趙晴晴】︰喜兒啥時候把妳男人帶出來聚聚?我想康康盛世美顏嗚嗚嗚!

  【雞蛋布丁】︰好啊[害羞]

  【姚穎】︰我酸了!@趙晴晴,就剩我倆了!抱頭痛哭!!

  【趙晴晴】︰emmmm,其實我最近也有情況[害羞]

  【羅欣然】︰呦?

  【姚穎】︰[天啊][天啊]

  【姚穎】︰我要退群嗚嗚嗚……

  只有羅欣然知道駱靜語是個聾人,占喜沒把這事兒對另外兩個室友說,覺得還不是時候。

  羅欣然和她私聊。

  【羅欣然】︰你倆處得好嗎?

  【雞蛋布丁】︰特別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羅欣然】︰睡過了?

  【雞蛋布丁】︰……

  【雞蛋布丁】︰沒有!!!

  【羅欣然】︰那怎麼能說好得不能再好了?這都沒試用過啊,這事兒不好,其他方面再好都要打折的!

  【雞蛋布丁】︰牆角蹲蘑菇.jpg

  就一天沒見,占喜對駱靜語已經想得不行。

  晚上,他倆沒用微信聊天,改用QQ,占喜還把QQ藏在了一個很隱蔽的文件夾裡。

  【喜蛋】︰小魚小魚,你在幹什麼呀?

  【好大一頭魚】︰剛洗澡完。

  【喜蛋】︰哇!美男出浴圖,給我康康[可憐]

  駱靜語立刻發了一張自拍過來,穿一件白色短袖T,露出修長的手臂,右手捋著濕漉漉的頭髮,臉頰還因為剛洗完澡而有些泛紅,這次他沒有笑,迷離的眼神顯得格外深情。

  占喜恨不得撲進屏幕裡去抱抱他。

  【喜蛋】︰嚶嚶嚶,我好想你啊好想你啊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呀?[親親]

  【好大一頭魚】︰想妳,很想了[親親]

  【喜蛋】︰[鯨魚]

  【喜蛋】︰小魚你看!QQ有鯨魚的表情!

  【好大一頭魚】︰[蛋]

  【好大一頭魚】︰有雞蛋![偷笑]

  【喜蛋】︰[女孩][蛋][愛心][男孩][鯨魚]

  【好大一頭魚】︰[男孩][鯨魚][愛心][女孩][蛋]

  【喜蛋】︰[摸魚]

  【好大一頭魚】︰[辣眼睛]

  ……

  兩隻小學雞玩了一會兒不常用的QQ表情後,終於正常說話。

  【喜蛋】︰我明天下午回來,坐我哥的車,他會把我送回家。

  【好大一頭魚】︰妳想吃什麼?我買菜。

  【喜蛋】︰我想吃椒鹽排骨~

  【好大一頭魚】︰[好的]別的?

  【喜蛋】︰還有

  「歡歡。」門鎖咔噠一響,占喜雖然嚇一跳,還是很鎮定地一滑拉直接把QQ彈掉了,順便劃開微信。

  遲貴蘭進屋坐到她床邊,眼睛往她手機上瞄,問︰「在玩什麼呀?和人聊天嗎?」

  「沒有,在看公號推的文章。」占喜把屏幕亮給老媽看。

  遲貴蘭沒再探究她手機上的東西,問︰「面試什麼時候出消息啊?」

  占喜回答︰「差不多一個月吧,四月下旬。」

  「妳電話裡說感覺一般,就是沒戲了?」

  「嗯。」占喜說,「有個題我好像答錯了。」

  遲貴蘭嘆口氣︰「唉……就當積累經驗吧,下半年還有好幾次考試,妳現在也知道面試是怎麼回事了,總會越考越好的。」

  占喜眨了眨眼睛,想說的話都到嘴邊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這個月她就得遞交轉崗申請了,這事兒也不知老媽知道後會怎麼反應。

  大面是不高興,不同意,所以占喜必須先斬後奏,還是不要先透一嘴為妙。

  遲貴蘭和女兒聊了會兒天,問問她平時的吃飯和作息,這一次女兒的模樣令她很滿意,和春節時天天垮著一張臉比,占喜臉色白裡透紅,人看著都漂亮許多。

  「現在幾斤啊?」遲貴蘭捏捏女兒的手臂,「是不是胖了點兒?」

  「一百斤了。」占喜個子高,一百斤並不胖,小魚還說讓她再胖點兒呢,她覺得自己再這麼被小魚餵養下去,就要幸福肥了。

  「吃得挺好,虧我還天天擔心妳要吃外賣。」遲貴蘭摸摸女兒的臉頰,「歡歡,媽媽問妳,這次為什麼只住一晚啊?」

  占喜說︰「我想回去休息一天嘛,掃墓一天就夠了,而且哥也是明天走啊。」

  「五一呢?」遲貴蘭問,「五一回來幾天?」

  「還有一個月呢。」占喜呵呵笑,「我這個月工作挺忙的,五一說不定要加班,五月要組織培訓。」

  遲貴蘭像是很失望︰「以前妳上大學的時候還有寒暑假,媽媽一年還能見妳幾個月,現在妳上班了,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天。」

  占喜拉拉她的手︰「媽,我們都會長大的呀,妳自己顧好身體,和爸爸奶奶好好的,我和哥在錢塘也會好好的。妳別擔心我,我現在可能幹了!不吃外賣,每天都是自己做!」

  「那是真的能幹了。」遲貴蘭笑得滿臉褶子,「還是妳聽話,妳哥就會讓人操心,三十多歲的人了連老婆都搞不定,還鬧離婚,我看八成是秦菲在外頭有人了。」

  占喜急忙否認︰「媽,嫂子絕對沒有在外面有人,這事兒哥確定,我也能保證,妳千萬不要亂猜,也不要去插手他倆的事。他倆鬧矛盾真的就是哥不對,你不要再在哥面前說嫂子不好了。哥之前沒當回事,現在已經很緊張了,妳讓他自己去處理吧,這事兒還有救。」

  遲貴蘭甕聲甕氣地說︰「知道了知道了,搞得他倆鬧離婚好像是我挑撥的一樣,關我什麼事啊?」

  占喜︰「……」

  老媽離開後,占喜又等了一會兒,才在被窩裡偷偷打開QQ。

  【好大一頭魚】︰歡歡?

  【好大一頭魚】︰歡歡?[親親]

  【好大一頭魚】︰[蛋]媽媽抓了?

  【喜蛋】︰我來啦!沒被抓,我剛和我媽聊天呢。

  【好大一頭魚】︰妳沒有說完了,明天想吃什麼?

  【喜蛋】︰其他的你隨便做吧,你做什麼都好吃,我都喜歡!

  【喜蛋】︰剛才我和我媽吹牛了,說我現在不吃外賣,每天都是自己做飯!都吃胖了[我最美]

  【好大一頭魚】︰妳不胖,可以更胖。

  【喜蛋】︰[驚恐]不行!!!

  【好大一頭魚】︰妳的媽媽說什麼?

  【喜蛋】︰說我能幹唄~~[害羞]

  【好大一頭魚】︰妳是要和妳的媽媽說,妳的男朋友能幹!

  【喜蛋】︰我也想和她說啊,我的男朋友最帥最好最能幹了!

  【好大一頭魚】︰歡歡。

  【喜蛋】︰嗯?

  【好大一頭魚】︰我今天去了爺爺奶奶上文,我告訴給我的爸爸媽媽姐姐了,我有女朋友了。

  【喜蛋】︰[糗大了]???!!!

  【好大一頭魚】︰他們說,想要妳回家見面吃飯。[冷汗]

  【喜蛋】︰太早了吧??我還沒做好準備啊……

  駱靜語看著占喜發回來的消息,摸了摸鼻子,回復──

  【好大一頭魚】︰放心,我沒有答應,我是說了太早。

  【喜蛋】︰對不起啊,小魚,我真的覺得有點早。

  【好大一頭魚】︰沒事,我是不好,我們照片是我的手機面,他們看到了[捂臉]

  【喜蛋】︰他們怎麼說我呀?[尷尬]

  【好大一頭魚】︰說妳很好看,很可愛了,說我不好看,不配妳[流淚]

  【喜蛋】︰[摸魚][笑哭]別亂講,你自己不知道你長啥樣啊?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我是好帥一頭魚![得意]

  駱靜語在QQ上和占喜閒聊天,小表情發來發去,心裡想到的卻是白天掃完墓和家人去吃飯時的情景。

  他疏忽了,手機屏保和桌面都是他和歡歡的合影,擺在飯店餐桌上,很輕易地就被閻雅娟給看到。

  駱靜語沒辦法,只能承認對方是他女朋友,閻雅娟開心得想去寺廟拜拜,立刻打聽起女孩的情況︰

  桐縣人,算大錢塘區域,可以可以。

  二十三歲半,好合適的年紀!

  大學生!哎呦呦,小魚可真能幹!

  公司白領,坐辦公室的呢!

  父母雙全,還有個哥哥已婚已育,挺好!

  1米69,很高啊!只比小魚矮大半個頭,般配!

  臉就不用說了,美得像花兒一樣。

  一直到最後一個問題,閻雅娟打手語問︰【她是因為什麼聾的?先天還是後天?】

  略知一二的駱曉梅一下子看向弟弟,駱靜語已經愣住了。

  他打手語說︰【她是聽人。】

  閻雅娟好驚訝,看了女婿一眼後,又問︰【那她哪兒不好?也是腿嗎?】

  駱靜語︰【她是健康人。】

  閻雅娟盯著駱靜語看了好半天,才抬手比劃︰【小魚,聽媽媽的話,你們不配。】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03:04 PM

第48章 不能一起睡覺

  駱靜語被一盆盆冷水潑得都快習慣了。

  方旭不看好,岳奇也不看好,現在連自己的老媽都不看好。

  他們都認為聾人只能找聾人做伴侶,就算另類地找個健聽人處對象,對方也得和他一樣是個殘疾人才正常。

  閻雅娟和駱靜語聊了好一會兒,不停地給兒子分析找個健康女孩談朋友要面臨多大的困難︰

  她的父母能同意嗎?

  她不會手語,時間久了兩人交流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她能承受住來自外界的壓力嗎?

  孩子的問題怎麼解決?

  生不生?不生她能答應?她家裡能答應?

  生了萬一耳朵不好,她能和聾人媽媽一樣感同身受地去愛這個孩子嗎?如果接受不了這樣的孩子,她是不是會一走了之?

  如果他們分手了,駱靜語能扛住失戀的傷害嗎?

  閻雅娟想不通,兒子為什麼要找這樣一個女孩子?和健聽人在一起,他就是弱勢的,打從一開始兩人就是不平等的。駱靜語從小就內向,和女孩幾乎沒有來往,第一次談朋友就如此叫人大跌眼鏡。

  看看照片上兩個年輕人甜蜜的笑臉,外表的確很般配,可是閻雅娟知道,這可太難了呀!她的小兒子傻乎乎的,一頭栽進去要是爬不出來可怎麼辦?

  和母親溝通時,駱靜語始終平靜,努力解釋自己對待這份感情很認真,經過了考慮,就算結果不好他也不會後悔。

  看著母親打手語時焦灼的表情,駱靜語想,他和歡歡在一起到底是有多奇怪?是他膽子太大,還是歡歡太瘋狂?

  但他們明明是互相吸引,那種喜歡是藏不住的,歡歡的心意他能感受到,他對歡歡也是全心全意地對待。

  後來,還是駱曉梅來勸慰母親,姐姐是支持他的,可能因為她經歷過和高元的戀情,對於占喜聽力沒問題這件事,她持包容態度。

  駱曉梅對母親打手語︰【小魚是個好男孩,只要他和那個女孩相處交流沒問題,就可以試試在一起。試過了才知道合不合適,不合適了就分開。小魚大了,他有分寸,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人家也喜歡他,咱們應該祝福他才對。】

  不過,駱曉梅還是叮囑駱靜語︰【小魚,在沒有說到結婚前,你最好不要對女孩做出不規矩的事,哪怕她願意都不行,你該懂我的意思吧?】

  駱靜語臉都紅了,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姐姐會這麼正兒八經地來和他討論這個話題。其實不用姐姐提醒,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這又不是什麼忍不了的事,他都單身這麼多年了。

  一輩子真的很長,普通人結合在一起都會起變故,比如歡歡的哥哥和嫂子,駱靜語知道他們在鬧離婚。而他和歡歡在世人眼裡,又是彼此之間有壁的人。戀情的開始也許浪漫又純粹,可往後走下去,勢必會荊棘密布,坎坷叢生。

  他是想要堅持的,但他不會去勉強歡歡,如果哪一天歡歡遭不住了,說要分開,駱靜語一定會放手讓她走。

  所以,他絕不能做可能會傷害到歡歡、會影響她往後幸福的事,這是他答應歡歡在一起後就在心裡做下的決定。

  駱靜語對駱曉梅點點頭,打出手語︰【我知道,我不會的。】

  ──

  清明小長假的第二天,占喜跟著父母和哥哥去公墓掃墓,下午就告別父母,搭占杰的車回錢塘。

  順利在家待過一晚,她如釋重負,想著又能遠離母親,和小魚在青雀佳苑過著自由自在的小日子。

  在他們的生活圈裡,這份戀情不用隱藏,鄰居、大學室友、甚至是菜場賣菜的大姐都知道他們是一對兒,還有周老師、方旭、岳奇、紀鴻哲……甚至董承、吳太太、袁思晨也心中有數,再加上小魚的家人們,哎呦,知道的人真的已經不少啦!

  占喜到家時天已全黑,她先去八樓換下在公墓穿過的外衣褲,從衣櫃裡拿出一套乾淨家居服,捧在手裡聞一聞,嗯……真香!是淡淡的柑橘味兒。

  香味來自衣櫃裡的衣掛香薰,是一個法國香氛品牌,小魚買給她的。

  在一起以後,占喜終於知道駱靜語身上那種涼涼苦苦的木質調香味究竟是什麼。他一直在用一種絲柏味兒的香薰,掛在衣櫃裡,所有的衣服上都會是這個味兒。占喜很喜歡,駱靜語就給她也買了一款,挑的柑橘香。

  換好家居服,占喜迫不及待地去十五樓找駱靜語。開門進屋後,就聞到一股油炸食物的香氣,她想起自己點的菜──椒鹽排骨,果然已經熱騰騰地擺在了餐桌上。

  駱靜語把蛋羹端出來時就看到占喜在換鞋,臉上立刻綻開笑,占喜想去抱他,他躲了一下,指指身上的圍裙,大概是覺得太油,兩個人就只是輕輕地碰了下嘴唇。駱靜語指指廚房,打手語︰【洗手,吃飯了。】

  占喜用手語回答他,臉上表情很豐富︰【我好餓啊!中午只吃了一點點。】

  駱靜語微笑︰【晚上多吃點。】

  占喜︰【我吃兩碗飯,肉很香。】

  駱靜語︰【快去洗手吧,肉要冷了。】

  占喜比個【OK】,蹦蹦跳跳地進了客衛。

  駱靜語看著她的背影,尋思著歡歡的手語水平進步好快,他倆之間已經可以展開簡單對話。像剛才那一幕,若是讓陌生人看到,或許會以為是兩個聽障人在交流。

  占喜打手語時偶爾會配合說話,讓駱靜語能看得更明白,也是為了回憶起手語詞彙。她有時會打錯手勢,駱靜語猜猜也能看懂,就糾正她一下。

  和生活相關的手語詞彙,占喜掌握得越來越多。平時兩人在一起,不管是出門散步還是待在家裡,都默契地養成了一個小習慣。占喜指一樣東西,駱靜語就用手語比給她看,她會跟著做幾遍,從此就記在心裡,下次碰到了能準確地打出來。

  駱靜語不知道的是,占喜已經在周蓮家上過四次手語課,平時每天都會對著鏡子練習手語一小時。周蓮告訴占喜,按照她現在的練習頻率,三、四個月後,就可以和小魚進行比較順暢的交流。

  占喜對那樣的場景充滿期待,練習起來就更加刻苦用心。

  ──

  四、五月,人力資源部非常忙碌,四月要團建,五月要培訓,中間還有非常重要的畢業季招聘事宜。占喜作為一個哪裡缺人頂哪裡的靈活機動人員,每天在公司裡忙得不可開交。

  轉崗和晉升是同時進行,待晉升人員的名單由各個部門經理擬定後交到HR,轉崗則由本人向部門經理遞交申請,截止時間為四月底。

  公司曾有業務部銷售人員轉崗去市場部,也有行政文員自學通過司法考試後轉崗去法務部,甚至有工廠裡的工人,因為頭腦靈活、善於交際而被提升到業務部,現在已經成了業務骨幹之一。

  相比外招,內部轉崗人員因為對本公司業務比較了解而更有競爭力,薪酬要求也會比外招人員來得低,占喜做好了充足準備,只等著團建結束後向文琴遞交申請。

  她想,文琴應該會理解她的,一個資深的HR不會那麼小家子氣。

  團建是在周末,去隔壁城市一個風景區遊玩,兩天一夜。

  駱靜語給占喜的雙肩包裡塞了好多零食,占喜笑死了,說他就像一個爸爸,在給春遊的女兒準備吃的喝的。駱靜語笑著搖搖頭,又往她包裡塞進一把雨傘、幾包紙巾和濕巾,最後攬過她的身子讓她坐在他腿上,打手語道︰【注意安全。】

  占喜點點頭,也打手語︰【爬山,我不喜歡,很高。】

  駱靜語笑起來︰【妳很怕高?】

  占喜立刻愁眉苦臉,點頭後開口︰「上次少年宮那個跳樓機,你忘啦?我不敢坐的,太嚇人了。」

  駱靜語抱了抱她,拿出手機來打字︰【我每年玩一次,多是爬山,飛機,火車,一個人,6月低7月初。】

  占喜好驚訝︰「你每年一個人出去旅遊一次啊?」

  嘖嘖,小魚同學不僅是個生活中的精緻Boy,還很有情調啊,一個人的小日子過得多麼精彩!

  哪像占杰,占喜來錢塘上學工作五年,占杰就在第二年帶著老婆孩子去北方玩了一趟,回來還說旅遊真沒意思,又花錢又累人,以後再也不去了。

  駱靜語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字︰【妳想不想要出去玩和我?】

  占喜心裡美滋滋的,打手語︰【我想和你一起去。】又一想,她開口道,「都是爬山啊?你很喜歡爬山嗎?」

  駱靜語微微皺眉,打字︰【爬山好玩,看風景,一個人別的地方不好玩了,一個人去海邊,很傻。】

  占喜大笑起來,環著他的脖子道︰「好啊,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爬山也行,海邊也行,人文景觀之旅,美食之旅,城市風光遊……什麼都行!我去過的地方不多,長途旅遊都是跟團的,可沒意思了,我還沒有自由行過呢。」

  駱靜語眉毛一挑,很是得意地指指自己,又比個「OK」,意思是他都是自由行。

  占喜親一下他的嘴,說︰「那就說定啦,我們一起出去玩,都歸你安排。」

  駱靜語笑著點頭,想了想,又打字︰【2個房間,放心。】

  占喜︰「???」

  駱靜語臉紅了,打了個簡單的手語︰【不能一起睡覺。】

  占喜︰「……」

  嗷嗚!她往他身上捶了一下︰「誰說要一起睡覺啦!」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05:23 PM

本帖最後由 adanp0504 於 2023-12-6 05:23 PM 編輯

第49章 小魚,小魚……

  對於這件事,占喜一直很放心,她的小魚非常規矩,相戀以後從沒對她做過冒犯的事,他們的交往僅止於牽手、擁抱和接吻。

  有時候在沙發上親得過火,占喜會羞羞地發現小魚的身體有了些難以描述的變化。她知道這是男人很正常的反應,就當沒察覺,小魚似乎比她還要難為情,繃著身子一動不動,過好久才會放鬆下來。

  第二天,占喜和同事們坐大巴去隔壁城市一個風景區團建。

  HR把團建活動安排得很有趣,入住度假村,下午爬山,晚上燒烤大餐,次日去一個臨湖公園泛舟遊玩。

  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占喜卻遇到了一些困擾。同事們總是拿她和林岩尋開心,爬山時遇到一段山路很陡,還有人起哄讓林岩拉她上去。

  他們總是把前一年拓展訓練時,林岩拉著她走鋼絲的事兒翻出來開玩笑,搞得占喜尷尬不已。

  林岩沒有任由他們亂說,出聲阻止了幾次,占喜覺得他是個很紳士的人,就是不知道這波緋聞到底啥時候能結束。

  自從占喜在除夕夜發過小魚抱貓的照片,林岩就再也沒給她發過「早安」和「晚安」,春節後也沒往HR送過奶茶。他倆在公司裡的交流少之又少,占喜察覺到林岩已經對她收了心,卻有一群鬧心的同事還不罷休,非要拉郎配不可。

  回到錢塘後,省考公務員錄取公告出來了,不出所料,錄取的就是那位筆試分第一名。

  遲貴蘭沒說什麼,可能因為這一次占喜已經進步巨大,從眾多筆試人員中突圍而出進入面試,她讓女兒下次考試再努力一些,說不定就能上岸成功。

  占喜倒是很安心,在查到結果後的第二天,就正式向文琴遞交了轉崗申請。

  文琴無疑是驚訝的,和占喜在辦公室裡關上門聊了好久,占喜很坦誠地向她訴說自己的職場理想,文琴聽過後沉吟片刻,表示理解。

  作為占喜的部門經理,辛苦培養一年的下屬說對人力資源工作興趣不大,想轉去別的部門,文琴肯定有怨氣,好像遭人背叛的感覺。

  但作為公司HR的負責人,她又深知公司有完善的轉崗和晉升機制,就是為了鼓勵員工不斷進取。年輕的占喜當初進HR也不是自己選擇,而是被她半開後門帶進來的,工作一年後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麼,有這樣的意識無可厚非。

  所以,文琴收下了占喜的轉崗申請,並提醒她面試是在五月中下旬,要她好好準備。

  文琴說︰「策劃部不好進,人員流動也不小,薪酬是不錯,相應的工作壓力也比較大,常常要加班,妳可要做好思想準備了。」

  占喜見她沒太生氣,信心大增,笑著應下︰「嗯!我一定會好好準備的!謝謝妳文姐。」

  最近的生活和工作都讓人很舒心,占喜覺得自己幾乎要沒有煩惱了。

  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後去1504和小魚待在一起,吃他做的飯,飯後她洗碗,然後兩人出去散個步,回來後聊會兒天,練練手語,玩玩小貓,10點左右占喜回家。

  春天是小貓掉毛的季節,禮物掉毛很厲害,駱靜語隔三差五地拿貓貓專用小梳子幫牠梳毛,每天用吸塵器打掃房間,又用除塵棒收拾衣服上的貓毛。

  禮物現在有零食吃了,除了罐頭,還有貓條、小魚乾、肉醬之類,都是駱靜語買的。他天天在家,把禮物照顧得很好,禮物也超級黏他,會和占喜爭寵,只要看到駱靜語坐到沙發上,就會竄上去窩到他的大腿上,等占喜走過來,就衝她又撓爪子又呲牙。

  家有貓主子,鏟屎官的手免不了會受傷,禮物已經很乖了,和駱靜語玩的時候會知道收指甲,可偶爾還是會撓破他的手。

  占喜氣得不行,她多寶貝小魚的手啊,聊天的時候就愛抓著不放,手指頭從他每一根手指上滑過,再把兩隻手對比著看,唉……顏值差得真是好明顯。這麼好看的手做芍藥時受傷已經叫她心疼死了,居然還被小貓給撓傷,氣得占喜捉著禮物哇哇凶牠。

  駱靜語笑得肩膀都抖起來,喉嚨裡發出一陣「嗬呃嗬啊」的含糊聲音,從占喜手裡把禮物救出來,對她打手語︰【我沒事,手不疼,禮物是小孩,不要罵牠。】

  占喜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雙手在身前比劃出一串串手勢。真有趣,這些手勢以前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宛如天書,可現在它們分明變成了一個個明確的字詞,自動浮現在她腦海裡。

  周末時,他們很少進行正式的約會,占喜周日要上手語課,駱靜語的訂製單也不少,要保質保量地完成。

  占喜還要進行面試準備,轉崗不簡單,除了面試還有筆試,好在駱靜語的工作台非常大,他在一頭開工,她就在另一頭對著筆記本電腦分析案例,做做筆記,兩人各自工作,互不打擾。

  占喜有時候會覺得太過安靜,就外放歌曲給自己提神,放純音樂,鋼琴曲,或是抒情歌曲,興致來了也會放快歌,有一次嘶吼的搖滾樂把禮物嚇得差點從貓爬架上掉下來。

  駱靜語聽不見,會隔著桌子靜靜地看她,看她隨著旋律、節奏搖頭晃腦,偶爾跟著唱幾句,嘴唇輕微地張合著,神情很愉悅。

  駱靜語心裡就生出了濃濃的幸福感。

  占喜曾經問過他能不能放歌,怕他不開心,他覺得很有意思,為什麼不能放歌?他是聽不見,難道要讓歡歡也放棄這些小愛好嗎?

  他對占喜說不用太顧慮他的心情,不用怕說錯話,不用怕做錯事,他沒這麼敏感,在他這兒她想做什麼都可以,在家裡蹦迪都行。

  占喜就嘻嘻哈哈地問他,她能不能剪短髮?駱靜語說可以。

  她問那剪光頭呢?他很困惑,說可以,反正還會再長出來,但為什麼要剪光頭啊?女孩子光頭不好看。

  占喜又問他,她能紋身嗎?駱靜語說可以,不要影響在單位上班就行,有些單位會對這些有要求,有些人也會對紋身有偏見,可以紋在看不見的地方。

  占喜問那她能不能抽煙?駱靜語就笑了,反問她到底在想什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抽煙對身體不好,會讓牙齒變黃。

  占喜說她想學跳舞,會不會年紀太大?駱靜語說不大不大,想學就去學,學什麼東西都不講年紀,只講喜歡。別說跳舞了,她想學彈琴學唱戲,他都支持她。

  他們常常這樣幼稚地聊天,說些漫無邊際的話,用嘴巴,用手語,用手機,聊得很慢,卻很真心。占喜知道駱靜語的回答沒有一句是敷衍的,對於她任何天馬行空的想法,他都會仔細思索,幫她分析,最後又給出他的意見。

  最後他總會加一句︰妳自己決定。

  妳自己決定──對占喜來說,這真的是一句最動人的話語。

  五一小長假,占杰和占喜都沒回家,用的理由很一致──工作太忙要加班。

  遲貴蘭很生氣,打電話把兒子女兒分別罵了一通,占喜想到駱靜語要去上海待一個半月,就邀請老媽五月下旬來錢塘住幾天,那時候天氣不冷不熱,她的轉崗面試也結束了,可以陪老媽去景點轉轉。

  遲貴蘭這才消氣,掛掉了電話。

  小長假結束,駱靜語把方旭接下的單子全部做完,開始準備去上海的事。

  徐卿言二月去日本待過兩個月學習,回來後就按照學員級別排好了課程時間,先進行的就是駱靜語這個級別的進修課。

  占喜和駱靜語聊過後才知道,在國內,駱靜語學的這支燙花流派中,學到他這個級別的人目前只剩四個。

  比他級別更高的也有,人數更少,徐卿言比駱靜語高三級,比她更高的級別,國內沒了,在日本也只有個位數。

  不管這個行業有多冷門,從業者有多麼少,占喜也明白小魚的燙花水平在國內已經很拔尖,比他好的人只有個位數啊!這是多麼牛逼的水平!Top10級別啊!是她的小魚──燙花大師駱靜語!

  她第一次看駱靜語收拾行李,他衣服帶得不多,畢竟是去進修,常洗常換就是,最主要的是帶上全套的燙花設備,能裝滿大半個拉桿箱。

  占喜蹲在他的箱子邊,拍拍他的手臂,問出一個她一直好奇的問題︰「小魚,你去進修,學費是多少啊?」

  駱靜語也蹲著,看清她的唇語後笑著比手語︰【妳猜。】

  現在,「妳猜」已經是正規手語比法了。

  占喜轉轉眼珠子,伸出食指︰「一萬?」

  她覺得不管學什麼,五位數一期的學費已經很高了。

  駱靜語搖搖頭,手勢一比︰【再猜。】

  占喜很認真地打手語問︰【多了?少了?】

  駱靜語眉毛一擰嘴角一撇,就像常人「嘖」了一聲的樣子,右手拇指、食指相捏,拇指彈動幾下食指尖,這個意思是︰【少了。】

  占喜又伸出兩個手指︰「兩萬?」

  駱靜語又搖頭︰【少。】

  占喜瞪大眼睛問︰「不會是三萬吧?」她已經一萬一萬往上跳啦!

  駱靜語再次搖頭,想了想,起身從桌上拿來一張白紙一支筆,直接在地板上給占喜算賬。

  學費是大頭,還有書費材料費、酒店住宿費、餐費、雜費,一個半月七七八八加起來,一共是小十萬。

  占喜呆滯了。

  「我的媽呀!」她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被駱靜語抓住胳膊才穩住身形,不可思議地嚷嚷,「這麼貴啊?這都抵我一年工資啦!」

  駱靜語點點頭,笑著打手語確認︰【很多錢。】

  收拾完行李後,駱靜語和占喜坐在沙發上,他用手機打字,偶爾加上手語,把進修的詳情說給占喜聽。

  級別最低的時候,學費還是大幾千,後來越學越難,級別越來越高,學費就越來越貴,真的是一萬一萬地往上跳。

  但是真的可以學到本領,每一次去收獲都很大,不管是理念還是技術都有巨大提升,會讓他覺得這幾萬塊錢花得很值,就像一年充一次電一樣。

  駱靜語沒有告訴占喜自己以前的事,說來話長,他想等她的手語再熟練些的時候,用手語講給她聽。

  高三畢業時,他想去上海學初級燙花,是夢想了好幾年的事兒,學費加上其他費用一共要一萬多,抵得上駱曉梅兩年的大學學費。

  閻雅娟不同意,因為駱靜語都說不出他學了以後能幹什麼,燙花不就是個手工活兒嗎?做個假花,為什麼學費要這麼貴?

  後來,還是已經畢業實習的駱曉梅拿出積攢了幾年的全部存款,讓弟弟去學藝。學費交掉後,姐弟兩個都被閻雅娟罵了一頓,駱靜語說這錢算借的,他一定會還,後來,他也的確還清了。

  那幾年他過得很苦,手作行業需要一個工作間,而他在父母家裡連個房間都沒有,一直是在客廳搭小床睡,沒法開工,就只能去租房住。

  一開始是和陳亮合租,後來陳亮有了女朋友,他就單租,租一間帶衛生間的農居房,房租四、五百一個月,擺一張大大的工作台,睡覺的床只有一米寬。

  他沒日沒夜地做東西,什麼都做,讓陳亮在夜市賣,託毛毛在網店賣,又幫徐卿言做燙花飾品,就這麼一天天地把自己給養活了。

  有了點存款後他依舊節儉,因為每年的進修費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只能在吃飯穿衣上省下來。他這麼高的個子,曾經一度瘦到110多斤,就因為只能頓頓吃麵條。

  那時候他對未來還很迷茫,有時候會坐在工作台邊發呆,手作人手受傷是家常便飯,很疼,上藥的時候,他會感到一絲委屈。

  他想健聽人是不是不用像他這麼辛苦,他們的生活是不是很多姿多彩?健康的同齡人考大學有這麼多專業可以選,不像他們聾人,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個學校,幾個專業,全國還這麼多人競爭,畢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

  買房子的那一年,他沒有去進修,因為實在拿不出那筆學費,但他還是選擇買了一套大戶型。

  青雀門地處偏僻,當時房價在錢塘算是窪地,駱靜語買下這套房子時覺得自己可以住到老,以後爸爸媽媽老了,他還能把他們接過來一起住。

  他獨自一人生活好多年,在一個無聲世界裡,忙碌,卻又寂寞,每年犒勞自己一次,出去旅遊散心,幾乎都是去看名山大川。

  他喜歡爬到山頂後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會覺得和大自然比,人類真的很渺小,望向遠方的地平線,他不會再糾結自己聽不聽得見。

  他還試過在空無一人的山頂放聲大喊,驚起了幾隻飛鳥,他不知道自己喊出來的是什麼聲音,音量又有多大,只感到酣暢淋漓。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遇見一個叫占喜的女孩子,就像陰霾的冬日突然雲開霧散,照進一道耀眼陽光。

  他已經不怎麼回想以前的苦日子,覺得現在很好,他對未來有了更明確的目標,每天睜眼醒來都覺得渾身充滿動力。

  歡歡也是一個願意為了夢想而努力的人,他喜歡看她認真學習的樣子,他想她一定會轉崗成功,雞蛋老師可比他聰明能幹得多。

  ──

  駱靜語去上海那天,占喜沒去高鐵站送他,因為要上班。

  她只在早晨去了一趟1504,和駱靜語一起吃了頓早餐。

  兩人商量好,禮物依舊待在十五樓,占喜晚上想在哪套房都可以,駱靜語讓她不要忘了打掃貓貓的毛,還請她幫忙照顧他養的花草。

  他給每盆花草都貼上了數字標簽,又寫了一張養花指南給占喜,有些花一周澆一次水,有些三天澆一次水,有些需要施施肥,具體怎麼做,指南裡寫得清清楚楚。

  占喜問︰「那你以前去進修,誰幫你養花呀?」

  駱靜語笑著打手語︰【我姐,姐夫。】

  占喜去上班前,兩人抱著膩歪了好一會兒,很是依依不捨。

  畢竟要分開一個半月,駱靜語說課程很緊,中間沒有休息天,因為大家都要住酒店,有休息天就意味著開銷會增大,時間會拖長,所以學員們都默認不用休息,就天天埋頭學。

  【等我回來。】駱靜語對占喜比手語,【時間很快。】

  占喜哭喪著臉,手語打得都帶上情緒了︰【時間很慢!】

  駱靜語無奈地看著她,喉結一動,就低頭吻了下來,深深淺淺的一個吻,吻完了,他比劃道︰【等妳的好消息。】

  占喜向他握拳,又打手語︰【我可以的!】

  駱靜語離開以後,占喜回歸到一個人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飯學習想小魚,晚上就練習手語,照顧禮物,必須和小魚微信聊會兒天才能心滿意足地睡覺。

  周末時,她和羅欣然、趙晴晴聚了一次,把駱靜語的情況告訴給了趙晴晴。

  趙晴晴驚訝極了,反應了幾秒鐘後說︰「啊……沒事沒事,我只要想到他的臉,我就好了!」

  占喜笑得停不下來,問她︰「那我把他帶出來和妳們聚會,妳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啊!」趙晴晴說,「我現在也是有男票的人啦!等妳男朋友上海回來,我們把男人都帶出來,六個人一起玩怎麼樣?」

  「行啊。」羅欣然說,「來,我們拍個照片發給唯一的單身狗,刺激她一下。」

  三個女生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起拍了張合影發給姚穎,氣得姚穎在群裡又是罵罵咧咧又是哭哭唧唧,揚言要和她們絕交。

  不過,占喜的生活也不全是風平浪靜,她也碰到過一件煩心事。

  小魚離開一周後,占喜接到秦菲的電話,秦菲的語氣聽著很冷靜,占喜卻能感受到她的怒火在燃燒。

  秦菲說︰「占喜,我已經不想再和你們家其他人溝通,麻煩妳幫我帶話給占杰,五月二十八號早上10點,我在區民政局等他,讓他滾過來離婚,如果不來,我就起訴離婚。」

  占喜︰「嫂子……」

  「妳先聽我說完。」秦菲繼續說,「我已經搬出來半個月了,威威現在在我這裡。我和妳哥經濟上很清楚,房子車子不是我的,我也不要,存款這塊他沒臉再來和我算。現在的問題就是威威,他要威威,我也要,威威明確表示要跟我,但是如果起訴,因為我暫時沒有房子,很有可能會判給妳哥。我就一個意思,他要威威可以,他拿到撫養權,離婚協議就說好我每個月給多少撫養費,有幾次探視權。除此以外,他休想用加班、出差、沒時間這些名義,把威威放到我這裡來!既然拿到了撫養權,就請他擔負起一個單身爸爸該有的責任!」

  占喜聽懂秦菲的意思了。

  秦菲︰「反過來,威威歸我也是一樣,我可以保證,非探視時間絕對不會讓他幫忙照顧哪怕一小時的孩子。他能答應,行,就讓法院判,判給誰就歸誰!我說到做到,這婚我離定了!別想拿小孩來威脅我!」

  占喜覺得秦菲好剛啊,都想為她鼓掌了。

  最後,秦菲說︰「還有,麻煩妳和妳媽說一聲,請她以後,不要再給我!還有我爸!我媽!打電話!不要試圖衝到我單位去鬧事!我手裡有客戶,不怕離職,換個單位我照樣能幹!請她心裡有點逼數,就她兒子那種巨嬰,本事沒有脾氣倒挺大,也就她能當個寶,讓她去給妳哥找個溫順聽話任勞任怨的兒媳婦吧,我再也不想伺候你們家這幾個奇葩了!」

  占喜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奇葩之一,話都說不出來。

  秦菲「哼」了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占喜好愁啊,還生氣,占杰顯然沒把事情處理好,老媽還不聽勸,看樣子又去添亂了,把秦菲搞得更加生氣,事情終於進入不可挽回階段。

  最可憐的就是占凱威,占喜知道他應該是跟著秦菲會更好,不過這樣的話,她以後就很少有機會再見到小佷子。

  占喜最終沒給遲貴蘭打電話,而是打給了占杰,把話都給帶到。占杰在電話裡聽著,一聲不吭,占喜也不敢安慰他或是說些別的,匆匆地收了線。

  幾天後,占喜轉部門的面試時間終於到了。

  她特別精心地打扮自己,化上淡妝,穿上職業套裙,紮起馬尾,站在鏡子前看著精神飽滿的自己,握握拳說︰「雞蛋老師加油啊!」

  駱靜語一大早就給她發來微信。

  【好大一頭魚】︰歡歡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雞蛋布丁】︰衝鴨!!![拳頭]

  袁思晨等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和文琴一樣表示理解,畢竟占喜不是辭職,以後大家還是同事,在她去面試前紛紛祝她好好表現,成功了要請吃飯。

  這一次申請轉到策劃部的一共只有兩人,另一個是業務部的同事。占喜和他一起先參加筆試,有一些案例分析題,對於公司產品和項目知識,還有策劃部的經典案例,占喜研究得很透徹,交卷時自我感覺相當不錯。

  之後是面試,同樣的,占喜做好了充分準備,每個問題都能侃侃而談,並且強調了自己大學裡學習的專業方向,實習時也曾有過策劃工作的經驗,有信心把工作干好。

  因為是內部轉崗,有策劃案例的PPT講解考核,每人十分鐘,占喜和另一位同事都是前一天才拿到片子。

  她研究了一個晚上,掐著時間演練過數次,這時就信心滿滿地走到了會議室前方,看著四位面試官,其中文琴也在,占喜手拿翻頁筆從容地講解起來。

  起初她是有些緊張的,但講得越深入,一顆心就越沉靜。她很青澀,但她的表現充分顯示了她為這場面試做的精心準備,以及她對新崗位的迫切渴望。

  「以上就是我的分享。」十分鐘後,占喜面帶微笑、語音清脆地結束了演講,「謝謝大家。」

  策劃部經理帶頭鼓掌,文琴卻是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占喜平復一下呼吸,也不理會文琴的古怪,結束了這場面試。

  回到辦公室後,袁思晨問她︰「感覺怎麼樣?」

  占喜這時候才有點心跳加快,手撫胸口回答︰「挺好的,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袁思晨很高興︰「我們小占馬上要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啦!後天出結果請我吃日料哈!」

  占喜笑得合不攏嘴︰「謀問題啦!」

  兩天後,占喜精心化妝,充滿期待地來到公司。

  下午,她被文琴叫去辦公室,進去前,袁思晨等人都表情誇張地對她笑,占喜自己也很激動,幾乎是小跑著進了文琴的辦公室。

  她在文琴對面坐下,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文琴說︰「對不起,小占,妳的轉崗申請沒有通過。」

  占喜懵了,晴天霹靂。

  她臉色發了白,開始反思面試那天自己哪裡沒做好,腦子裡亂得厲害,不管怎麼復盤都沒找出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

  她難以置信地問︰「文經理,為什麼?能告訴我原因嗎?我、我哪裡沒有表現好?」

  文琴深深地看著她,起身去關上辦公室門,阻斷了外面幾個女生們的張望。

  她回到辦公桌前坐下,考慮了一下,說︰「不,小占,妳表現得很好,那天不管是筆試還是PPT演講,我們都很認可,策劃部李經理很喜歡妳。只是……」文琴像是很為難,糾結半天還是說了下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妳解釋,這件事其實和我有關,我要向妳道歉,因為妳媽媽給我打了電話。」

  占喜呆住了,差點拍案而起。

  文琴繼續說︰「她問我妳最近的工作表現,還問我妳的感情生活,我對妳的私生活並不了解,但我和她聊了妳要轉部門的事,真的對不起,我以為她是知道的。」

  占喜要崩潰了,真的,這一刻,她要崩潰了。

  文琴臉上滿是歉意︰「妳媽媽……春節後,每個月都會給我打一次電話,她是我長輩,我覺得她是擔心妳一個人在這邊工作生活,就沒有多想,一直和她說妳表現很好。這一次,我說了妳轉部門的事以後,我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

  看著占喜幾乎灰白了的臉,文琴說,「她問我策劃部是幹什麼的,我就跟她說了一下,也說到了工作強度的問題,肯定要比在HR辛苦,加班是常事,壓力也會比較大,收入倒是會更多。她聽完以後,就叫我絕不能讓妳轉崗,因為妳下半年還要參加公務員考試。她說妳上一次省考已經進了面試階段,下一次考公很可能會考上,如果轉崗,就會沒時間復習。」

  占喜像個木頭一樣,呆呆地看著文琴。

  文琴嘆口氣︰「是我不好,對不起,我有勸她,說我覺得妳非常想轉崗,對策劃部工作很嚮往,也能勝任,但是她不聽。她說女孩子就不該做壓力太大的工作,她……還給我爸打電話了,讓我被我爸罵了一通。妳說我該怎麼辦?」

  占喜問︰「文經理,妳是什麼時候接到我媽電話的?為什麼不早點和我說?」

  文琴說︰「五天前。」

  「那妳為什麼不來和我溝通一下?聽聽我的想法?」占喜的嘴唇都哆嗦起來,漸漸的,身體也開始哆嗦,「妳知道我為這次轉崗準備了多少時間嗎?我從去年就開始計劃了,我看了那麼多的方案!做了那麼多的筆記!我、我準備了幾個月的面試,妳現在告訴我,因為我媽媽一通電話,我就被淘汰了?妳為什麼不來問問我的意見啊?我媽媽不能代表我啊,我有自己想法的!」

  她快要哭出來了,文琴也很不忍心,安慰她︰「小占,不是被淘汰,妳這不是還在HR嘛,我們這兒也有晉升途徑啊,我上次就和妳說過,我是想培養妳做培訓這塊的。然後妳不是還要去考公務員嘛,去考唄,考上了,妳媽也安心了,多穩定啊。」

  占喜心存僥幸︰「文經理!現在還能補救嗎?妳別聽我媽的!妳去和李經理講!我想去策劃部!我真的想去!我媽的話不用理的!」

  文琴氣道︰「妳就這麼看不上HR的工作嗎?這事兒已經定下了,另一個同事表現也不錯,妳要知道,本來就不是申請了一定能成功,那個同事雖然準備不如妳充分,但他是男的,李經理好像還是更喜歡男生。」

  占喜脫口而出︰「你們居然還性別歧視?!」

  「拍板人又不是我!」文琴真生氣了,「妳衝我發什麼脾氣?妳應該和妳媽媽好好溝通,考公就考公,別騎驢找馬!把我們公司當什麼了?!」

  占喜眨了眨眼睛,忍住幾欲奪眶的眼淚,起身說︰「文經理,我想請半天假。」

  文琴一擺手︰「行,妳回家休息一下吧,調整一下心態,和妳媽媽好好聊聊,老人就是這樣的,咱們做小輩的,能順著就順著點。」

  ──

  占喜躲在樓梯間裡,席地坐在台階上,撥通了遲貴蘭的電話。

  電話接通,遲貴蘭親熱地叫她︰「歡歡啊。」

  占喜開門見山地問︰「媽,妳憑什麼讓文琴姐不通過我的轉崗申請?」

  遲貴蘭頓了一下︰「什麼轉崗?妳在說什麼呀歡歡?」

  占喜冷冷地說︰「妳別裝傻,文琴姐都告訴我了。」

  「噢,是不是妳要換部門的事兒?」遲貴蘭呵呵呵地笑起來,「歡歡,媽媽是為妳好啊,妳下半年一定能考上公務員的,在妳文琴姐這兒做著不好嗎?她能照顧妳呀,幹嘛要換個部門?聽說那個部門很累的,經常要加班的。」

  「妳憑什麼要管我工作上的事?!」占喜大叫起來,「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決定!我不怕辛苦!我願意加班!我就是想做策劃工作!關妳什麼事啊?!妳能不能管好妳自己!別老管我的事!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喜歡妳老是東打聽西打聽!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夢想,自己的朋友!妳別老是像個攝像頭一樣監視著我!小學時翻我日記,中學時翻我書包,上大學還要翻我手機!我現在二十四歲了,妳還想翻我手機!妳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我是妳女兒沒錯,但我同時也是一個獨立的人!妳是我媽,可妳知道我現在有多討厭妳嗎?妳都讓我感到噁心了!我不想再被妳管著了,我已經很聽話很乖了,我上哪個大學念哪個專業都聽妳的了!現在我只想做我喜歡的工作!連這個妳都要管!我又不是一個洋娃娃!」

  聽她吼完,遲貴蘭的聲音冷下來︰「歡歡,妳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妳討厭我?我讓妳噁心?媽媽難道會害妳嗎?媽媽是關心妳啊!我和文琴也說得很清楚了,妳要考公務員的!妳就適合穩定的工作,不適合三天兩頭加班,妳又不是秦菲那種人。」

  不知何時,占喜已經淚流滿面,抖著嘴唇問︰「秦菲是哪種人啊?秦菲到底哪裡不好?我哥和秦菲馬上要離婚了,妳是不是很滿意啊?妳為什麼這麼喜歡管我們的事?為什麼我們什麼都要聽妳的?為什麼妳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為什麼妳就是不懂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遲貴蘭的嗓門突然大起來︰「歡歡!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我是妳媽媽!我不管妳誰管妳啊?!妳以為妳二十四了就很大了?妳就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我都不知道妳在生氣什麼?跟妳說了,妳下半年……」

  「我再也不會去考公務員了!」占喜嘶聲尖叫起來,「妳那麼想考妳自己去考!我早就說了我一點兒也不想考公務員!我有自己的理想!我能自己找到工作!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也不要嫁給什麼體制裡的男人!妳那麼喜歡妳自己去嫁!我煩透妳了!」

  遲貴蘭也大叫起來︰「占喜!妳瘋了嗎?被瘋狗咬了嗎?媽媽是為妳好啊!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關心妳?!」

  「啊啊啊!我不要這種關心!我不要這種為我好!妳到底要怎麼才肯放過我?我太累了,不想再和妳鬥智鬥勇了,我求求妳放過我吧,不要再管我了,我……」

  占喜嚎啕大哭,眼角餘光看到安全門被打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她不想在同事面前失態,低聲說,「先不說了,我掛了,最後說一遍,從此以後,妳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要不然,我再也不回家了。」

  電話掛斷,順手靜音,占喜頓時像失了力氣,肩膀抵著樓梯扶手,低下頭,咬住唇,抬手遮住臉,希望進來的同事能有點眼力見兒,趕緊走吧。

  但她還是忍不住,眼淚一顆一顆地落下來。

  她太傷心太失望了,比沒有考上公務員失望千倍萬倍,因為這個崗位是她非常努力想要爭取的,準備了好幾個月,不是因為能力問題沒拿下,而是因為她的媽媽!

  她的媽媽遲貴蘭,一個快六十歲的老太太,就一通電話,把她所有的努力全部抹殺,讓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一樣,輸得那麼徹底。

  樓梯間裡光線昏暗,是一個隱秘的角落,可以給人安全感,可是現在因為有另一個人在,占喜哭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她壓抑著聲音默默流淚,心裡一片絕望,還有濃濃的羞恥感。

  她想她該怎麼辦啊?公務員是打死都不會去考了,都有心理陰影了,那這份HR的工作呢?還要繼續做嗎?難道明年再去申請轉崗?多丟人啊!人家還以為她能力不行非要死磕,有意義嗎?

  這時,占喜聽到一個男聲叫她︰「小占,是我,林岩。」

  占喜身子一抖,用手背胡亂地抹眼睛,透過凌亂的髮絲抬眼看他。

  林岩記起前天占喜去面試時的樣子,年輕的女孩漂亮又精神,馬尾辮在腦後甩動,整個人元氣滿滿,笑容就像一株向日葵般燦爛。

  而現在呢?她就是一朵被霜打殘了的花,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地坐在樓梯上,眼妝早就哭花,黑色眼影和睫毛膏混著淚水流下來,配著通紅的鼻頭和被擦糊了的口紅,一張臉慘不忍睹。

  林岩點起一支煙,問︰「是因為轉崗沒通過的事嗎?」

  占喜小聲地啜泣著。

  林岩說︰「策劃部壓力的確很大,有業績考核,比我們技術部都要忙,很少能按時下班。」

  占喜啞著嗓子開口︰「那又怎樣?你是覺得我不能勝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岩靠在牆邊,抽一口煙,「我只是覺得妳可以換個角度看問題,留在HR一樣有發展前景,一樣可以學很多東西,可以考證,可以晉升,HR是很適合女生的工作。」

  「你也要對我指手畫腳嗎?你是誰啊?!」占喜怒不可遏,「你們是不是對女生都有偏見?覺得我們只能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只求穩定!只求嫁個好男人?只求做個賢妻良母?我告訴你我不是!我不喜歡做HR!不喜歡!我討厭你們性別歧視!討厭你們來干涉我的想法和決定!」

  她氣瘋了,拍拍屁股站起來就往外走,林岩想去拉她︰「小占,妳冷靜點。」

  占喜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林岩不碰她了,占喜看著他,目光森冷︰「我很冷靜,管好你自己吧。」

  她頂著一張大花臉回了家,洗臉卸妝,疲憊不堪地爬到床上,入睡前,給駱靜語發了一條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我的轉崗失敗了,我想安靜一會兒,微信不回了,你不用擔心。

  接著,她便靜音睡覺。

  一覺睡醒已是晚上6點多,占喜起床後一點兒也不想吃飯,待在家裡很憋屈,便一個人晃出了門。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手機還是靜音,不想看,不想接到電話和消息,唯一想見的那個人又見不著,就算視頻也說不上話,她乾脆就不去想。

  占喜走著走著走到了「秋風藝術」,抬頭看二樓,舞室的燈都亮著。她走上樓,一間間教室找過去,邱老師在第三間舞室裡教街舞。

  占喜站在門口看了二十多分鐘,下課了,邱老師早就看到她,喘著氣對她打招呼︰「嗨,小占!好久不見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我想學跳舞。」占喜走去她面前,「我今天就想跳,現在交錢可以嗎?」

  邱老師喝著水看她︰「真的假的?」

  占喜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運動套裝運動鞋,的確可以立刻跳起來,點頭說︰「真的,下一堂課就讓我跟著學吧,我想跳舞。」

  邱老師笑道︰「行啊,第一堂課不收妳錢,我們本來就有免費體驗課的。」

  接著,占喜就在教室裡跟著六、七個學員一起學起街舞來。

  她從沒跳過街舞,一點兒也不懂,跳得手忙腳亂毫無章法。她其實就是想發泄,想跳到精疲力竭,想出一身暴汗,想忘掉白天的事。

  她極致地舒展身體,認真地跟著邱老師做動作,躍起,落下,旋轉,踢腿,甩頭髮……她太用力了!都不懂得調勻呼吸,直跳到胸悶氣短,兩眼冒金星,一下子衝到角落,跪在地上抱著垃圾桶嘔吐起來。

  她沒吃晚飯,吐出來的只有酸水,耳朵嗡嗡嗡地響著,感覺有人在拍她的背,有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話。

  邱老師去格子架上拿來占喜的外套和手機,說︰「小占,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吧,讓他們來接妳回家,要麼上醫院看看,妳臉色好差呀!」

  占喜還跪著,像是聽不見似的,抱緊垃圾桶乾嘔,邱老師正要再說時,手裡的手機無聲地亮起來,一看,是【好大一頭魚】的微信視頻申請。

  她看一眼占喜,接起來,對面出現了一個英俊男人焦急的臉龐,邱老師說︰「你好,我是小占的朋友,她在我這兒。」

  她把鏡頭對準地上的占喜,她還在乾嘔。

  男人愣愣地看著鏡頭,嘴一張,喉嚨裡發出聲音來︰「呃啊呃啊啊……」

  邱老師嚇一跳,下意識地要掛視頻,又看到那個男生的手在鏡頭前比劃起來,像是……手語?

  她想起占喜二月來跳舞時,玻璃門外的那個聾啞男生,是他嗎?

  此時,鏡頭裡的他不見了,畫面晃得很,像是拿手機的人在奔跑。邱老師沒掛視頻,聽著對面含糊的聲音一直不斷,令人不太舒服,但她覺得,對方像是想讓她知道,他在,請她不要掛斷。

  邱老師耐心地等待著,大概過了一分多鐘,鏡頭裡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臉,他問︰「妹子,妳是哪位啊?小占在妳那兒嗎?小魚在找她,找不到都快急死了。」

  邱老師立刻說︰「我是小占的朋友,她現在在我這兒。」

  顧爸爸問︰「哪兒呢?妳把地址給我。」

  邱老師報給了他,顧爸爸說︰「哦,很近啊,妳讓小占別走啊,小魚馬上過去找她,謝謝妳啊。」

  占喜暈暈乎乎的,簡直把懷裡的垃圾桶當成了救生圈,抱著不肯撒手。

  勁爆的音樂再次響起,那些人又開始跳舞,她也想跳,卻沒力氣起來。有人還在幫她拍背,還有人餵她喝水,她喝了幾口,又是一陣頭暈眼花,知道自己大概是沒吃東西,低血糖,還因為太用力地跳舞而有點缺氧。

  她呆呆地在角落裡席地而坐,背脊靠著牆壁,手裡抱著垃圾桶,看著那些學員們跳舞。跳過兩遍後,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占喜轉過頭,只感到一陣風,有個人幾乎是以滑跪的姿勢來到她面前。他像是嚇壞了,伸出雙手撫摸她的臉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神裡的焦急關心一覽無遺。

  他微微張嘴,發出輕輕的「呃呃」聲,占喜做夢一般地看著他的臉,眼睛一酸,嘴巴一咧,「嗚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她丟開垃圾桶撲到他的懷裡,死死地抱緊他,抓撓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叫著他的名字︰「小魚,小魚,小魚……我失敗了,嗚嗚哇哇……我失敗了!我失敗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05:31 PM

第50章 溫暖又自由的港灣

  舞室裡還在上課,邱老師對學員們說那個女孩是她朋友,可能身體不舒服,停下來的課程時間一會兒順延,不會影響,大家都沒有異議。

  駱靜語幫占喜穿上外套,拉上拉鏈,向邱老師點點頭表示謝意,牽著占喜的手離開了舞蹈室。

  來到大街上後,駱靜語看著占喜,她臉色蒼白,嘴唇都沒有血色,走路發飄,他立刻背對著她半蹲下身,回過頭拍拍自己的背。

  占喜一聲不吭地就趴了上去,雙臂環緊他的脖子。駱靜語撈起她兩條腿,起身後背著她往家走。

  她在他背上,走路時兩人無法聊天,駱靜語心裡擔心得不得了。

  下午課間休息時,他才看到歡歡的微信,沒有去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讓她不要難過,下次再努力等等。

  四點多下課後,他回到酒店看手機,歡歡沒回他,他又給她發了幾條微信,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回。駱靜語不知怎麼的就感到心慌,沒有猶豫,直接就打車去了上海虹橋站。

  他買最近發車的高鐵回錢塘,沒有坐票,一路站回來,高鐵行駛中他一直給占喜發消息,她都沒理會。雖然她說她想安靜一會兒,不回微信,但駱靜語還是很擔心。

  他天天和占喜在一起,知道她為了這次轉崗有多努力,沒有通過肯定難受極了,他想不管她有沒有事,他都要回來看看,哪怕只陪她幾個小時,能讓她心情好受些也是好的。

  高鐵到錢塘後他打車回家,已經過了7點半,結果占喜不在1504,敲802的門也沒人開門。駱靜語這下子真是急瘋了,想著歡歡去了哪兒?是不是心情不好去找她的大學同學了?

  微信發出幾十條都沒回復,駱靜語也不管了,直接給她發視頻申請,前兩次沒人接,第三次時終於有人接起來。

  他沒看清那個女孩說了什麼,只看到歡歡跪在地上的背影,旁邊還圍著幾個人。駱靜語嚇壞了,慌極了,不知道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聽不到,也沒法向對方說話,情急之下他衝去1501敲門,請顧爸爸幫忙通話,終於知道了歡歡在哪裡。

  秋風藝術離青雀佳苑不遠,占喜伏在駱靜語背上,腦袋貼著他的肩膀,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袖T恤,占喜鼻子嗅嗅,他的身上居然沒有那種絲柏衣掛的香味了。

  這個發現令她很難過,好像這個小魚是假的,心中酸澀,嘴裡「嗚」的一聲又哭了起來,手臂也將他摟得更緊。

  駱靜語已經在上海待了十幾天,每天在酒店房間洗衣服,身上哪還會有絲柏香?他聽不到占喜的哭聲,卻能感覺到背上的女孩身子顫抖起來,沒一會兒,他的肩膀就被她的眼淚打濕了。

  他輕輕嘆氣,雙手托了托她的腿,目視前方,繼續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直到走進單元門,駱靜語才把占喜放下地,轉身看她,她果然又哭紅了眼睛。

  駱靜語想歡歡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怎麼會這麼傷心?幸好他回來了,要不然她一個人待著多可憐啊。他略微彎腰,抬手幫占喜抹抹眼淚,眼神中充滿了憐惜之意。

  占喜痴痴地看著他,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她想自己真傻,小魚哪會是假的,這麼溫柔的小魚,世上只有這一個。

  兩人回到1504,占喜沒力氣,直接在餐椅上坐下來,駱靜語蹲在她面前仰頭看她,打手語問︰【怎麼了?想和我聊聊嗎?】

  占喜眼中含淚對他微笑,說︰「我餓了,沒吃晚飯,你給我煮碗麵好嗎?」

  啊,原來是餓了嗎?駱靜語立刻點頭,站起身打手語回答︰【好,妳等一會兒。】

  去廚房前,他彎腰親一下占喜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臉,攬著她的腦袋貼在他肚子上,一下下地揉著她的頭髮。占喜知道小魚是在安慰她,他打太長的手語她可能看不懂,不如用行動來讓她安心。

  駱靜語給占喜煮了一碗荷包蛋麵,家裡沒蔬菜,他就灑了些榨菜絲兒提味,還放了幾顆甜不辣。

  占喜對著這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湯麵,一邊吃一邊掉眼淚。駱靜語坐在她身邊,不時地揉她的頭髮,輕撫她的背脊。占喜心裡好受了許多,胃裡不空後,精神也恢復了些,轉頭問駱靜語︰「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要天天上課嗎?」

  駱靜語打手語︰【下課,回來。】

  占喜又問︰「那你什麼時候再回去?」

  駱靜語想了想,回答︰【明天早上,6點。】

  就待一個晚上啊,還那麼早就要走……占喜看著他,又哭起來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嘴裡也嗚嗚咽咽地出了聲。

  駱靜語心疼壞了,攬過她的肩膀抱緊她,想了好久,拿出手機給她打字︰【明天周5,後天周6,妳要不要去上海和我?】

  占喜呆呆地看著他的手機,又抬頭看他的臉,怯怯地問︰「可以嗎?」

  駱靜語重重點頭,彎彎右手四指回答︰【可以。】

  占喜一下子就笑了,眼淚都還掛在眼角,點頭說︰「好,我跟你去上海,我不想一個人待著,我太想你了,小魚,我太想你了。」

  既然做了決定,就得抓緊時間,占喜把麵吃光後一個人去八樓收拾東西,駱靜語洗掉鍋碗,在十五樓準備寄存禮物的事。

  只能委屈禮物在寵物店裡待幾天了,小貓被抓進貓包時超級不滿,駱靜語很愧疚,安撫了好一會兒小家伙才安靜下來。

  錢塘到上海的高鐵最晚到夜裡11點,駱靜語和占喜把禮物寄存到寵物店後,立刻打車去高鐵站。

  出租車上,占喜給文琴發微信說第二天休一天年假,文琴同意了。駱靜語則拿著占喜的身份證買高鐵票,順利買到兩張挨著的坐票。

  占喜就帶著一個雙肩包,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和充電線,化妝品一件沒帶,連洗面奶和護膚品都沒帶,反正小魚有,還高檔,用他的就行了。

  來到高鐵站,駱靜語買了兩瓶水和一些點心,背上占喜的雙肩包、牽著她的手檢票進站。

  占喜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但因為在駱靜語身邊,她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被他牽著手走到這,走到那,她什麼都不用想,不用管,就只要跟著他就行了。

  夜晚的高鐵站依舊人頭攢動,一排排的候車椅上坐著疲憊睏倦的旅客,駱靜語緊緊地牽著占喜,有人拖著行李箱往他們面前跑過,他會站定,將占喜護在懷裡。

  占喜仰頭看他,這個男人是她的男朋友,身型高瘦,帥氣又溫柔,雖然耳朵聽不見,但卻那麼可靠,可以讓她放心地閉眼跟他走。

  從候車室到檢票過閘,再到坐進車廂,駱靜語的手就和占喜沒分開過。

  坐下後,他抬起兩人之間的座椅扶手,攬過占喜的肩,讓她的腦袋靠在他肩膀上,他沒有比手語,單手拿手機打字給她看︰【我在,放心,不要難過。】

  占喜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抬手揪緊了他的衣襟,腦袋蹭著他的身體點了點頭。

  高鐵開動了,窗外是黑色的城市,遠處有燈光,看得最清楚的反而是兩個人的影像,就跟鏡子一樣。

  駱靜語看著車窗上的人影,女孩子像隻貓似的黏在他身上。他想他的膽子可真大,就這麼把歡歡給帶出錢塘了,多麼像私奔,晚上……

  啊,對了,晚上怎麼睡呢?

  駱靜語住的酒店在徐卿言的工作室邊上,步行五分鐘就能到。

  那是一家還算舒適的快捷酒店,徐卿言因為一年裡要辦好幾次進修課,和酒店有協議價,學員們長住要比在平台訂房便宜很多,駱靜語每次去都是住在那裡。因為課後有作業,晚上要用書桌,所以大家都是單住,駱靜語訂的自然是大床房。

  他拿出手機查閱酒店房間信息,想看看還有沒有空房,占喜瞄到了,伸手過去按住他的屏幕,抬起頭來打手語︰【我不要一個人。】

  駱靜語︰「……」

  他指指自己,又指著平台上的大床房照片給占喜看,再指指標間,搖搖手,意思是他住的房間只有一張床。

  占喜就一句話︰「我不要一個人住。」

  駱靜語頗有些苦惱,想著上個月還和歡歡說出去玩時要訂兩個房間,這會兒怎麼就這麼為難了呢?

  他也不放心歡歡一個人睡,要麼再訂一間標間?

  占喜壓根兒沒去思考這件事,只是像個樹袋熊似的掛在他身上,駱靜語想了半天,決定不想了,先到酒店再說吧。

  高鐵很快,五十分鐘就能到上海,一路上,占喜沒和駱靜語說事情的經過,車上人太多,她覺得自己講著講著會哭,不想再哭了,乾脆一直沒開口。

  小魚是不會逼問她的,不會喋喋不休地說「妳到底怎麼啦」、「妳別哭啊,妳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呢」、「妳這樣我會很擔心」、「為什麼轉崗會失敗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妳告訴我」……

  她不想說,他絕對不會勉強,他會和她之前的做法一樣,靜靜等待,等到她願意開口的時候。

  占喜覺得自己找了個不會說話的男朋友真是好明智。

  她現在其實並不想傾訴,木已成舟,所有的抱怨吐槽發泄哭泣都已沒用,她原本是想一個人靜靜待幾天,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是小魚來了,還把她帶走了。她想這樣更好,她不用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胡思亂想。有他在身邊,就像隨身帶著充電寶一樣,她再也不怕自己會沒電了,也不怕崩潰痛哭的時候沒人來抱抱她了。

  嗯,抱抱就行了,不需要話語安慰,不需要問東問西,有小魚在就足夠,真好,在他身邊,她似乎都不再感到彷徨害怕。

  駱靜語和占喜出站時快到零點,兩人打了一輛出租車去駱靜語下榻的酒店。

  徐卿言的工作室在浦東,打車挺遠的,駱靜語用手語問占喜︰【累嗎?】

  占喜搖搖頭,也問他︰【你累嗎?】

  他笑起來︰【不累,我睡覺很晚。】

  車到酒店,駱靜語牽著占喜去前台,還在思考要不要再開一個房間。占喜搖搖他的手,他轉頭看她,占喜把身份證遞給他,說︰「就睡你那兒吧,大床沒關係的,我睡覺不怎麼動。」

  駱靜語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是接過身份證交給前台,占喜幫他說話︰「你好,我和他一間房,他叫駱靜語,麻煩你查一下,駱駝的駱,安靜的靜,語言的語。」

  辦好入住,兩人回房,房間在六樓,並不大,只有20平方出頭。駱靜語下課後只在房裡待了一會兒就去了高鐵站,房間裡還是白天被客房清潔打掃過的樣子,白色被子鋪得很平整,桌上的東西也收得整整齊齊。

  駱靜語拉上窗簾,回頭一看,占喜正把雙肩包放在衣帽架上取東西,駱靜語過去拍拍她的肩,打手語問︰【妳洗澡先?】

  占喜把內褲和睡裙取出來,這時候才感覺到害羞,紅著臉點點頭︰「嗯。」

  駱靜語拿出手機打字︰【我有作業,是要4個小時,妳洗澡,我洗澡,妳睡覺,我作業。】

  占喜驚訝地看著他,問︰「你還要做作業啊?」

  她知道他每天都有作業,但以為這天事出有因,一天不做應該沒事。

  駱靜語點頭,有點無奈地打字說︰【每天作業,一定是要做了,今天不做,明天要做,今天我想要做完。】

  占喜看看手機時間,都快1點了,問︰「那你不是沒時間睡覺了?」

  駱靜語打手語︰【睡覺三小時,夠了。】

  占喜能讀出他神色間的堅定,盡管他的眼神一直很柔和。她想,這是小魚學業上的事情,她也不懂,如果他能不做,肯定會想辦法解決,他說要做完,那就是必須要做,既然如此,她就不要再浪費他的時間了。

  「那我先去洗澡,你把作業準備起來吧,等會兒洗完了再接著做。」占喜上前抱了抱他,又踮起腳尖吻吻他的唇,「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時間這麼緊,你開工後不用怕吵我,我睡眠很好,睡得著的。」

  駱靜語不滿足於她這麼淺的親吻,一下子抱緊了她,低頭吻得又深又重。他知道他們這晚沒有時間再深聊了,讓歡歡好好睡一覺吧,這個吻就當是他想對她說的千言萬語。

  唇舌分開後,他又歪頭去咬她的耳朵,舔舔她的耳垂,夜深人靜,在這陌生的房間裡,他放鬆心神,閉著眼睛在她耳邊喃喃出聲︰「呃……歪呃歪,歪呃歪……」

  他一直這樣叫她,占喜沒有糾正過他,知道他是在叫「歡歡」,每聽一次,心都能變得酥癢難耐,何況這清越的聲音還是在她耳邊,含糊卻性感,聽得她心尖兒發顫,腿都要發軟。

  她想自己好貪心啊,想聽小魚說更多的話,說不清楚都沒關係,想聽他叫她「占喜」、「雞蛋老師」,想聽他說「我喜歡妳」、「我想妳」,也不知道他會說成什麼樣,但就是想聽!

  不過肯定不是今天,他倆太黏糊了,這人還想不想睡覺了?占喜推了推他的胸,駱靜語站直身子,有些無措地看著她,心想是不是自己發聲太難聽太怪異,弄得歡歡不高興了?

  占喜手指往他胸上戳一下︰「我要去洗澡了,你趕緊去準備,這麼黏人,早知道我不和你來了。」

  駱靜語嘴巴都癟了起來,怎麼這就後悔了呢?

  占喜又笑了︰「好了好了,今天太晚了,下次再說話給我聽,我教你說別的,我想聽什麼你就學什麼,好嗎?」

  駱靜語︰「!」

  什麼?!他還要學說話的嗎?天啊!那多難啊!他能叫「歡歡」還不夠嗎?

  不過歡歡都這麼說了,駱靜語自然也不會拒絕,輕輕地點了點頭,很是不捨地鬆開了她的腰。

  占喜去洗澡了,駱靜語在書桌前準備作業的材料和工具。

  這一次的進修課,他們學做野花野草和進階版的一些常見花型,比如更高級別的玫瑰。其中光是野草就有十二種,有些布料駱靜語見都沒見過,部分做法也是第一次接觸。

  每天都有作業,需要四、五個小時完成,不能不做,會計入最後的成績,影響到證書的頒發。他本來想著早上回上海直接去上課,和徐老師說一聲,晚上通宵把兩天的作業一起做。

  可現在他回來了,想著還是做掉吧,要不然第二天還是得熬通宵。

  占喜洗完澡出來時,駱靜語已經拿著剪刀在剪型,專心得都沒發現她站在了他身後。等他剪完,占喜才拍拍他的手臂,駱靜語回過頭來,看到她穿著一條藍色睡裙,長髮已經吹乾,手指著衛生間說︰「小魚,你去洗澡。」

  駱靜語沒再耽擱,拿上衣褲就進了衛生間,很快,裡頭傳出了花灑的水聲。

  占喜爬到床上,鑽進被窩給手機充電,這會兒才敢去看消息和未接來電。

  小魚給她發了這麼多消息啊……占喜一條條看完,心裡暖暖的。

  再看電話,遲貴蘭給她打過五個,還都是下午打的,她就是這樣,明知道占喜不會接,還會一次次打過來,就像是存心噁心人。

  遲貴蘭還給她發了很多條微信,長篇大論,占喜一條都沒看,直接把對話框刪了。

  占杰也給她打過電話,占喜想了想,給哥哥發了條微信。

  【雞蛋布丁】︰哥,這幾天我心情不好,去外地玩三天,你和媽說一聲,叫她不用聯繫我,我不會理她的。她干涉了我工作上很重要的事,我已經對她絕望了,本來約好下周她過來錢塘玩,你告訴她,叫她別來,我不想看到她。

  占杰很快就回了。

  【老哥占杰】︰妳倆怎麼回事啊?妳去哪兒了?

  【雞蛋布丁】︰你別管我去哪兒,我是成年人,愛去哪兒去哪兒。

  【老哥占杰】︰……

  【老哥占杰】︰吃火藥了?說話這麼衝?

  【雞蛋布丁】︰你和媽說,下周一我會給她打電話說清楚,這幾天誰都別聯繫我,包括你。其他沒事了,我現在要睡覺,再見。

  【老哥占杰】︰????

  占喜並不想逃避,這幾天她遠離錢塘,剛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和母親之間的問題。

  問題總要解決,要不然就會一次又一次地發生,以前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但她都是選擇忍耐,選擇消極抵抗或是蒙混過關。事實證明,她的一次次妥協是沒有用的,母親的行為只會變本加厲。

  她不想再像個提線木偶般生活在母親的陰雲之下,不想坐以待斃。

  駱靜語洗完澡後沒吹頭髮,穿著短袖T恤衫和運動褲走出來,占喜還沒睡,靠在床頭看著他,駱靜語剛要向她走去,占喜伸手指著他,又指書桌,打手語道︰【別過來,去工作。】

  駱靜語︰「……」

  他搖著頭笑起來,揉一揉濕漉漉的頭髮,乖乖地坐到了書桌邊。

  占喜關掉床頭燈後側躺下來,整個房間只剩書桌燈還亮著。駱靜語在伏案工作,占喜能看到他寬闊的肩膀和修長勁瘦的手臂。

  她不想再玩手機,下午睡過了,這會兒倒也不睏,就一直盯著駱靜語的背影看。

  他發出了的聲音,肩臂一動一動的,不知道是在染色還是在幹嘛。

  占喜知道他應該有把動作放輕,哪怕他自己聽不見,也不想打擾她的睡眠。

  看著看著,占喜的眼睛又濕了。

  以前,她以為媽媽為她做的一切就是為她好,媽媽怎麼會傷害她呢?她當然要聽媽媽的話,努力達成媽媽對她的要求,成為媽媽希望她成為的模樣。

  她自己的想法無關緊要,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能不聽話,不能讓媽媽生氣,要做個乖女孩,不能做一切讓媽媽不開心的事情。

  而現在,從駱靜語身上她才真正懂得,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究竟是什麼樣的。

  那是一種沒有束縛、沒有條件的愛,像輕柔的空氣圍繞在身邊,從來不會讓她感到窒息和壓抑,更加不會有絕望和恐懼。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駱靜語吸引,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真的太累太累了。

  而她的小魚總是對她說︰可以啊,去做吧!妳想做什麼都可以,妳自己決定。

  雞蛋老師妳好聰明好厲害啊!

  妳真的不會煩我嗎?

  我文化低,很笨,條件很不好。

  我不想要妳生氣。

  雞蛋老師,我很尊重妳了。

  歡歡,妳唱,我能聽見。

  妳喜歡這個嗎?送給妳!

  歪呃歪呃,歪呃歪呃……

  歡歡,妳非常好看了!

  妳一定會成功的!

  我在,放心,不要難過。

  ……

  如果說紀鴻哲事件是將她引出迷霧的那聲哨響,羅欣然就是沿途的一塊塊指路牌,秦菲是分岔路口的一盞警示燈,那麼駱靜語,就是她尋尋覓覓很久後,最終找到的那片溫暖又自由的港灣。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6 05:45 PM

第51章 團寵小魚

  占喜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知道迷迷糊糊間,有個人親了親她的額頭,她嘀咕了一句︰「幾點了?」

  沒有回答。

  接著,身邊的床墊一陷,有人躺下了,她身上的被子也被拉扯了幾下,不過沒人觸碰她。占喜沒睜開過眼睛,又一次陷入香甜。

  早上,8點的生物鐘讓她自動醒來,酒店房間的窗簾很遮光,整個屋子黑漆漆的。占喜打開床頭燈,扭頭一看,駱靜語在她身邊熟睡,發出輕微的小呼嚕聲。

  他睡得很靠那頭的床沿,側身背對著她,兩隻胳膊都在被子外,她能看到他白色短袖T恤下突起的肩胛骨,還有凹陷的脊椎線。

  占喜下床走到書桌邊,看到桌上擺著一株植物──綠色的花睫和葉片,葉片上有著清晰的葉脈,顏色很自然,花睫頂端長著一叢叢很小瓣的黃色花朵,花托也是綠色的,認不出來是什麼花。

  她又走去窗邊,撩起窗簾往外看,五月底了,天氣漸漸炎熱,這間房朝東,早上的太陽異常刺眼。樓下是一條小路,看著很熱鬧,行人和電瓶車來來往往,隔著窗戶都能聽到隱隱的喧囂聲。

  占喜知道駱靜語是早上9點的課,等到8點20分,她走去他床沿邊坐下,拍拍他的手臂,駱靜語沒反應,呼吸聲綿長平穩,顯然睡得很熟。

  占喜乾脆俯身親吻他的臉龐,「啾啾」兩下,他終於被弄醒了。

  現在的駱靜語已經不會在占喜面前刻意隱藏聲音,醒來後清了清嗓子,翻身仰臥,大概陽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他抬手擋住臉,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呃啊……」聲,似乎在抱怨沒睡夠。

  「起床啦!你要遲到啦!」占喜雙手揉搓著他的臉,還啪啪啪地拍幾下,「支稜起來小魚同學!8點半啦……」

  駱靜語瞇縫著眼睛,根本沒看清她的唇語,突然伸出雙臂抱住她,往下一壓,占喜整個人就撲到了他身上。

  她穿著睡裙,裡頭可啥都沒有,兩個人的身體隔著被子貼得緊緊的,駱靜語像是什麼都沒發現,閉著眼睛滿足地抱著她,手掌輕撫著她的背,還沉浸在美夢中。

  「哎呀你放開我呀!」占喜卻是羞得不行,又推又拍好不容易才爬起來,駱靜語終於睜開了眼睛,眼神柔柔地看著她,打了個手語︰【早上好。】

  占喜也用手語回答他︰【早上好。】

  駱靜語又抬起雙手比劃︰【現在幾點了?】

  占喜右手食指彎鉤,給他比了個「9」。

  駱靜語︰「!」

  他一下子彈起來,幾乎是同時,他手腕上的手環「嗡嗡嗡」地開始振動,是他定的鬧鈴︰8點半。

  占喜「哈哈哈哈」笑得拍大腿。

  駱靜語知道占喜在騙他,鬆了口氣,對她做個鬼臉,伸手揉揉她的頭髮,沒多想就掀開被子下床找拖鞋。

  也就兩秒鐘,他頭皮一炸,兩條腿又快速地縮回到被窩裡。

  抬頭看向占喜,晚了,她都看到了。

  占喜愣愣地看著他,回想著剛剛看到的那一幕,駱靜語T恤下只穿著一條灰色內褲,還是三角的,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大長腿,皮膚很白,要是沒看錯,小腿上還有腿毛……

  駱靜語︰「……」

  他咽了口口水,兩隻耳朵尖兒已經變得深紅,伸手從床頭櫃上撈過運動長褲,在被窩裡摸索著穿起來。

  占喜默不作聲地走到衣櫃邊去拿自己的衣服和長褲,裝模作樣地弄來弄去,也不敢回頭看他。

  駱靜語頂著一腦袋亂毛在衛生間洗臉刷牙時,還是感覺臊得慌。

  小時候不算數,記憶裡上初中後他就沒再只穿著三角內褲出現在女生面前。就算在家裡,因為睡客廳,他也都是穿個平角褲,或是外頭加個大褲衩。駱明松一直教他男孩子也不能太隨便,畢竟家裡還有個小姐姐。

  這家快捷酒店沒有早餐,駱靜語平時都是去外頭吃早飯。穿戴整齊後他背上包,想對占喜交代點什麼,占喜卻把他往外推,一直推出門外,在他錯愕地轉過頭來後才說︰「快走吧!你要遲到了,別管我,我還能餓肚子嗎?」

  一邊還用手語輔助表達,讓他快走快走。

  駱靜語沒辦法,摸了摸她的臉,轉身去上課。

  他買了兩個肉包邊跑邊咬,還是遲到了五分鐘,走進徐卿言的工作室時,徐老師和其他三位學員已經準備開始了。

  徐卿言笑咪咪地看著他,笑道︰「哈,好難得唉,模範學生小魚同學今天遲到啊。」

  她年過四十,身材嬌小,氣質優雅親切,駱靜語覺得徐老師和駱曉梅的感覺有點像,從八年前開始就對他照顧有加,這也是他能一直堅持學習燙花的原因之一。

  學員之一邵姐三十七歲,對駱靜語說︰「小魚,說好了遲到要罰款的哦,今天下午的奶茶歸你請啦。」

  小朱姐和小丁姐都咯咯咯地笑起來,駱靜語很不好意思,點點頭,比個「OK」,趕緊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把工具從包裡往外掏,又把仔細包好的作業拿出來交給徐卿言。

  燙花課不像一般上課那樣老師在前面教,學生在底下聽,而是五個人圍著一張桌子,老師邊做邊說,大家一邊看一邊聽,自己做筆記,然後跟著老師的教學節奏隨堂練習。

  教材有圖鑒,分步驟講解,圖片有彩色有黑白,不過文字是全日文。徐卿言接觸燙花後同步開始學日語,十幾年了,現在已經可以把教材上的日文吃得很透。

  她對自己要求很高,在日本學習時就會全身心投入,因為她學習的目的不僅是為自己,還得帶回來教給大家。

  徐卿言授課經驗豐富,從初級到駱靜語這樣的高級別都能教,對學員們來說,考驗的則是他們的理解能力。學員們需要目不轉睛地看著徐老師怎麼做,自行理解和想像花型燙好後是什麼樣子。

  上課時別說玩手機了,只要思想開會兒小差,一個步驟沒跟上,課後作業就會做不好、甚至做不出。幾次沒跟上,最後的大作業基本就要掛,證書拿不到就得重考,那又是好大一筆錢。所以,大家上課時都很認真,沒人說閒話,一個個聽得聚精會神。

  駱靜語的座位是最好的,在徐卿言正對面,每一年這個座位都留給他,是所有人對他的照顧。

  坐在這個位子,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徐老師的唇語,和她手裡的動作。只是,駱靜語畢竟一點聽力都沒有,別人都是邊看邊聽,徐老師的講解類似於手上動作的畫外音。可對駱靜語來說,他讀唇本就要專心,讀了唇語眼睛就會顧不上徐老師的操作,眼睛去看操作,就會顧不上讀唇語。

  最早的時候真的很難,難到他因為跟不上、作業不會做而晚上回房偷偷地哭。

  後來他厚著臉皮去請教徐老師,說自己聽不見,實在沒弄懂,徐老師才意識到這個聾人學生雖自述能讀唇,還是得多關照一些。

  幾年下來,駱靜語總算是有經驗了,上課時眼睛幾乎是盯著徐老師的手看,有閒暇了,才會分心去讀唇。徐老師也很貼心,有時候非常關鍵的步驟,她會先用嘴講一遍,等大家記好筆記,再上手操作給大家看,這對駱靜語來說就友好很多。

  聾人的視覺能力比健聽人強,視覺記憶會很深。舉個例子,給健聽人和聾人按順序看十張圖片,再打亂,讓人按照之前的順序排序,駱靜語會做得更準確,因為他在記憶時不會像健聽人一樣在心中默念圖片上的關鍵信息,他就是光看畫面,就能記下來。

  所以,看著徐老師上手操作時,駱靜語更能理解並記住要領。

  這堂課教松蟲草花,是一種野花,非常難。整朵花的花瓣又多又小又密,花蕊是擠在一起的顆粒狀,做的時候要用棉花搓,再用指甲蓋大小的布把每一粒花蕊包嚴實,不能把棉花露出來。

  花瓣和花蕊填補得既要飽和又不能太密集,不把握好那個度,就會很醜。

  做這樣的花,萬分考驗手作人的耐心和手指的精細靈敏度。

  徐卿言操作過一個步驟後,讓學員們自己搓棉花包花蕊,駱靜語操作時,徐卿言重點關注他,把之前他可能沒「聽」到的注意事項再對他強調一遍。

  駱靜語很感恩,就是這樣默契的配合,他的課後作業才能完成得不錯,這麼多年來,大作業也從未掛過。

  上午的課沒有休息,到11點半時,徐老師讓大家點外賣,午休一個多小時。駱靜語趕緊拿出手機給占喜發微信。

  【好大一頭魚】︰歡歡,我中午下課了,妳吃飯嗎?

  【雞蛋布丁】︰我早飯都9點多才吃的,吃了三明治和酸奶,還不餓,一會兒12點多再出去吃,不想叫外賣。

  【好大一頭魚】︰我們下午下課不晚了,吃飯妳等我。

  【雞蛋布丁】︰好呀,我肯定等你一起吃飯的,下午我去邊上轉轉,搜到好像有個展覽館,還有個大超市,你想吃什麼嗎?我去買點兒。

  【好大一頭魚】︰水果可以,荔枝現在多了。

  【雞蛋布丁】︰好~

  【好大一頭魚】︰那麼我吃外賣了。

  【雞蛋布丁】︰嗯嗯,多吃點,你好好上課,別管我,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駱靜語抬起頭來,發現徐老師和三個姐姐都在看他,一個個表情都很耐人尋味。

  駱靜語︰「?」

  「我們在等你回答吃什麼。」邵姐把手機遞給他,說,「就看你發著微信還傻笑,怎麼啦?交女朋友啦?」

  駱靜語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在邵姐手機上匆匆看了一眼,隨便選了個黑椒牛柳飯。

  邵姐下單後看看他,對別人說︰「嘿!咱們的團寵還真有情況啦!」

  她們好幾年前就開玩笑說駱靜語是團寵,又乖又帥還容易害羞,學到這份兒上就只剩他一個男生,每天安安靜靜的,學得還特別好,天生招人喜歡。

  駱靜語抿抿唇,悄悄地打開手機相冊,挑出一張自己和占喜的合影,拿著手機想遞又不敢遞。邵姐眼疾手快把手機搶過去看,叫起來︰「哎呦喂!小魚的對象好漂亮啊!兩個人很般配呢!」

  大家紛紛湊過來看照片,連徐老師都興奮地過來了,一個個都對占喜讚不絕口,說看面相就是個很乖很可愛很溫柔的女孩子。

  駱靜語看著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話,讀過這個唇語又讀那個唇語,似乎都是在誇歡歡,他很高興,笑得眼睛彎彎,嘴角也彎彎。

  不過,這次他沒說歡歡是健聽人,姐姐們反正也沒問,聯想到方旭、岳奇和媽媽的反應,駱靜語覺得說了以後自己又會被一通打擊。

  吃完飯,還沒上課,徐老師坐到駱靜語身邊和他聊天。

  駱靜語用手機打字告訴徐老師,他的女朋友在上海,來陪他過周末。

  「談多久了?」徐老師捧著一杯熱乎乎的白茶,笑著問道。

  駱靜語害羞地打字︰【認識半年,談3個月。】

  「不錯不錯,你也二十七了吧?」徐卿言說,「是該交女朋友了,挺好的小伙子,要不是你不在上海,我都想給你介紹了。」

  駱靜語笑笑。

  徐卿言又問︰「今年忙嗎?花朝節做了多少件?」

  駱靜語打字︰【500。】

  「那不多啊,我今年都沒做,人在日本,懶得弄了。」徐卿言說。

  駱靜語覺得徐老師真厲害,花朝節這樣的大單子她都可以放棄了,他還不行,累死累活也要做一點兒。

  「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做這麼少是不是因為一二月在做那棵櫻花樹啊?」徐卿言像是突然想到這件事,這話題也引起其他幾位姐姐的注意,她們都是國內燙花圈裡的資深從業者,都聽說過這件事,但駱靜語還天真地以為沒人知道是他做的。

  他想起方旭的話,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看見邵姐張嘴說︰「小魚,那棵樹是你做的吧?在錢塘也就是你啦,我都想不到第二個人。」

  駱靜語見大家都看著他,只能承認了,點了點頭。

  他想,她們可別再笑他了,什麼瘋披,什麼傻逼,想到那些字眼兒他都難過得要命。

  沒想到,徐卿言說︰「小魚,你做得很好呢,很用心,我看過照片了,整個布景搭配得相當完美,全是你設計的嗎?」

  駱靜語︰「……」

  他五味雜陳地點點頭,內心還是忐忑不安。

  邵姐問︰「花了多長時間啊?讓我接我可不敢接,這工作量太大了,不過做出來真的超好看,賊牛逼!這樹後來去哪兒了?」

  她坐得遠,駱靜語沒打字,在紙上寫字給她看︰【1個月半,樹在我家,是安裝在客戶家。】

  小朱姐拍拍駱靜語的手臂,待他轉過頭去,她說︰「小魚,這個活兒你那客戶來問過我,我離得遠嘛,當時都不敢報價,沒人做過這種的,報高也不行,報低也不行。我還和徐老師討論過該報多少,不過徐老師說,這活兒適合交給你,你就在錢塘,我們去湊什麼熱鬧啊?」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又回頭看徐卿言,徐老師笑著說︰「我覺得你就是最合適的,這個太費功夫了,她們一個個都有家有口,時間也不夠,最後證明你真的完成得很好。什麼時候去客戶家安裝呀?」

  駱靜語垂眸打字︰【客戶說5月,我沒有空,約下月了。】

  「挺好的。」徐卿言說,「好好幹,你也的確該有大件作品了,那棵樹做完後你其實應該好好推廣一下,太過無聲無息,我很多學生都不知道是你做的。再想一想吧,是私人客戶,不聲張也能理解。」

  駱靜語都不知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手心裡都是汗,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著頭、抿著唇偷偷樂。

  他想,歡歡是對的,方旭真的在騙他,沒有那麼多的差評,她們都說好,連徐老師也說好,他沒給徐老師丟臉,沒給燙花手作人抹黑,真高興啊!回去要和歡歡講,他被誇獎了呢!

  徐卿言拍拍他的手臂,駱靜語抬頭看她,她問︰「對了小魚,七月的錢塘造物節,你去參加嗎?」

  駱靜語指指自己,右手食指在太陽穴邊繞了幾圈,意思是「他想想」,普通人都能看懂。

  「去唄,搞個攤兒,姐姐來找你玩,幫你坐坐鎮。」邵姐說,「唉……知道燙花的人還是太少,我們可以搞個現場體驗,你們說怎麼樣?」

  「可以啊!」小丁姐很興奮,「我們地方遠的就不搞攤兒了,蹭我們團寵的,小魚,行不行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怎麼做展示,徐卿言也給了些意見。她參加過好幾次國內外的大型展覽,已經不是擺個攤兒的那種檔次,但對駱靜語來說,能擺個攤兒已經是件大事情。

  駱靜語淺淺地笑起來,想了想,點點頭,比一個「OK」。

  七月的造物節有手作藝術方面的板塊,手作人都想在造物節上展示自己,地點又在錢塘,駱靜語前兩年就想參加,方旭一直不同意,覺得很虧,沒意義。

  今年,駱靜語不管方旭同不同意,都想去試試,這還不是想參加就能參加的,還得報名篩選。

  聊了一陣子後,徐卿言拍拍手︰「好啦好啦,上課了,早點開始早點結束,你們晚上做作業也能早點收工。尤其我們小魚還要陪女朋友呢,我們就幫他省點兒時間吧。」

  小姐姐們都大笑起來,駱靜語摸摸耳朵,燙燙的,心想自己怎麼這麼不淡定啊,她們一說到歡歡他就臉熱,哪像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十七歲還差不多。

  下午的課對駱靜語來說有些難熬,他睡得太少,總歸有些犯睏。

  不過手作人都有熬夜經驗,駱靜語為大家點奶茶時,給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另外又泡了一杯濃茶,硬生生地把自己給喝清醒了,再次投入到松蟲草花的學習製作中去。

  ──

  占喜上午在酒店房間休息,下午去展覽館參觀,又去超市買了些水果零食,最後去書店裡挑了一本書,準備拿回房間慢慢看。

  很久沒過這麼悠閒的日子了,一天下來,遲貴蘭果真沒有聯繫她,占喜腦子裡其實想了很多,回顧了一遍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學習和工作經歷,一些以前從沒意識過有問題的片段,現在想來都別有深意。

  她的大腦漸漸明晰,幾個想法也陸續成型,想著晚上和小魚聊一聊,聽聽他的意見。

  駱靜語給她發過微信,說這天的課5點左右結束。占喜在房間待到快5點時,突發奇想要去接小魚下課,就跟大學裡那些等著戀人下晚自習的學生一樣,她還沒有體驗過。她家小魚也不上班,她也沒法兒去他單位樓下等他下班。

  想到就做,占喜知道駱靜語在哪個樓上課,他從窗子裡給她指過,走過去就幾分鐘。

  占喜晃悠到寫字樓一樓大廳,也沒地兒坐,天還挺熱,她就去隔壁便利店買了一支草莓蛋筒,站在大廳角落慢慢地吃。

  駱靜語和三位姐姐從電梯裡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那個女孩站在不遠處,穿著最簡單的煙灰色長袖T恤、牛仔褲和小白鞋,瘦瘦高高,長髮紮在腦後,光潔秀麗的臉上不施脂粉,手裡拿著個甜筒正在舔著吃。

  邵姐見駱靜語站著不動,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了占喜,幾個姐姐立刻叫起來︰「哎呀呀,是小魚的對象哎!」

  駱靜語自然是聽不見,占喜已經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依舊舔著蛋筒。

  駱靜語笑了一下,指指三位陪著他一同駐足的姐姐,對占喜打手語︰【我的同學。】

  他很緊張,因為沒有經過歡歡同意已經給姐姐們看過她的照片,他沒想到歡歡會來等他下課,不知道她會說些什麼,都不敢介紹說這是他的女朋友,甚至不敢去牽她的手。

  他非常清楚自己和歡歡還屬於半地下戀,在無人知曉的公共場合,他是坦然又穩妥的男朋友,可到了認識卻不熟的人面前,他反倒失了些自信,實在不想再被潑冷水。

  占喜看著三位女士,小魚說是同學,其實都是年長幾歲的姐姐,她乖巧地喊︰「姐姐們好,我姓占,你們可以叫我小占,我是小魚的女朋友。」

  駱靜語一直看著她的臉,看清她說的話,心裡像被撞了一下。

  而占喜已經主動牽住了他的手,手指和他扣得很緊。

  邵姐她們的確沒想到占喜會說話,想當然地以為駱靜語的女朋友也是聾人女孩,一開始都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熱情地說︰「妳好妳好,小占啊,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妳家小魚每天都是一個人吃飯,今天和我們去聚餐吧?」

  占喜看看駱靜語,駱靜語對她打手語︰【妳說,明天。】

  占喜懂了,笑著說︰「謝謝姐姐,今天就不一起吃啦,明天可以嗎?小魚昨天才睡了三小時,今晚還要做作業,我想讓他早點做完補個覺。」

  昨天才睡了三小時啊!!

  姐姐們一臉的恍然大悟,心領神會!

  嘖嘖嘖,這戰鬥力,真不愧是小年輕!她們哪兒知道前一晚駱靜語錢塘上海打了個來回,此時個個笑得很賊,邵姐說︰「好的好的,那你們去約會,我們去吃飯啦,說好了明天一起吃啊!」

  臨走前,小丁姐避開駱靜語,好心地對占喜說︰「小占我提醒妳哈,今晚小魚的作業特別複雜,估計要做六、七個小時,我們都準備好熬夜了。男孩子嘛年輕氣盛比較那啥,姐姐懂,就只能是妳勸勸他,花了這麼多錢來上課,作業肯定要做的,別的事不急在一時,睡眠還是要保證哈,要不然身體會吃不消,明白不?」

  占喜︰「?」

  占喜︰「!」

  哦No!她明白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8:45 AM

第52章 我支持你

  幾人分別後,占喜吃完甜筒,和駱靜語手牽著手往大街上走。

  暖融融的風吹過他們耳邊,駱靜語看著街上的風景,這是魔都的鬧市區,下班高峰快到了,行人和車輛都很多。他想像著這景象該是有多喧鬧嘈雜,然而在他的世界裡,那些動著的人和車始終是一幀幀安靜的動畫。

  和占喜在一起,他再也不會把手藏到衣兜裡,手指摩挲著掌中肉乎乎的小手,轉頭看她一眼,就很開心,特別開心。

  他的歡歡來接他下課了,還大大方方地對他的同學們說,她是他的女朋友,一點兒躲藏的意思都沒有。

  他好幸福,她真的沒有嫌棄他,她怎麼能那麼好呢?

  他們沒有回酒店,找了家湘菜館一起吃晚飯。吃完後,天已經黑下來,占喜想到之前那位小姐姐的話,問駱靜語要不要回去趕作業,駱靜語表示他坐了一整天,有點累,想在外面散散步,晚點兒開工沒關係。

  於是,兩個人就逛到了一個小廣場上,晚飯後的廣場很熱鬧,有人散步消食,有人帶著小孩出來玩耍,阿姨們跳著廣場舞,還有教練教小朋友們練輪滑。

  駱靜語來上海後就是酒店教室兩點一線,這是第一次出來轉悠,身邊還有歡歡,他的心情很是愉悅。

  占喜看到廣場角落有一群七、八歲的小女孩在排練集體舞,嬉笑聲一陣陣傳來,想起,再過幾天就是六一兒童節了。

  可憐的小威威,這個兒童節注定不會快樂。

  占喜拉著駱靜語,在離小女孩們不遠處找了個石凳坐下,靜靜地看著她們跳舞。

  駱靜語一直握著她的手,占喜看了一會兒後,轉頭對他說︰「小魚,我想和你說說轉崗的事兒。」

  啊!駱靜語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二十四小時,他點點頭,打手語道︰【妳說,我聽。】

  占喜便整理了一下思路,從遲貴蘭和文琴的關係講起,慢悠悠地把整件事都說給駱靜語聽。

  大概因為冷靜了一天一夜,占喜說的時候已經不想哭了,憤怒沉澱下來,只剩下反思,她的語氣很平和,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駱靜語以前就聽占喜說過,她的媽媽對她有很高的期望,管得很嚴。在他生日那天她發的微信裡,也說過自己媽媽言行很偏激,但是她沒勇氣反抗。

  駱靜語原本以為再怎麼偏激、再怎麼管得嚴,媽媽總該支持女兒的夢想,實在沒想到,歡歡期望已久的轉崗,最後居然是毀在媽媽手裡。

  他想不明白,他的媽媽閻雅娟文化不高,就是個最普通最親切的媽媽。他從小學習不好,性格內向,高中畢業執意去學燙花,閻雅娟也沒少嘮叨他,這兩年還老催他相親。但他知道,媽媽就是為他好,也從來不做讓他鬧心的事兒。

  除掉第一年,後面每一年,閻雅娟都會問他去上海的學費夠不夠,不夠就說,她會給他。駱靜語過得最苦的那幾年,媽媽也沒念叨過他學燙花無用,還叫他好好學,水平高了自然能接到生意,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媽媽會鼓勵他,支持他,尊重他,偶爾的小抱怨他都是一笑了之,一家四口親密和諧,幾乎沒鬧過矛盾。

  他以為所有的媽媽都是這樣,但顯然,歡歡的媽媽不是。

  駱靜語終於知道前一天的占喜經歷了什麼,他既生氣又心疼,忍不住就將她抱進了懷裡。占喜很溫順地倚靠著他,心想她的充電寶開始工作了,電量杠杠的,足夠支持她回錢塘去戰鬥。

  分開彼此後,她問駱靜語︰「你聽完了,有什麼感覺?」

  駱靜語一臉嚴肅地打手語,手勢還挺重︰【妳媽媽,不對!】

  占喜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駱靜語神色擔憂地看著她,能看到她眼睛裡閃爍著的一點水光。

  笑過一陣子後,占喜指著那群跳舞的女孩,對駱靜語說︰「你看,小姑娘跳舞真好看。」

  駱靜語打手語道︰【妳跳舞,也好看。】

  占喜搖頭︰「我沒學過,小魚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也想學跳舞,那時候我去桐縣縣城上作文培訓班,有個舞蹈班在收人,老師說我細手細腳,韌帶也挺軟,是跳舞的好苗子,希望我去學舞蹈。我好想去,想穿著漂亮的小裙子跳舞,但是我媽不同意。」

  短暫停頓後,占喜看著駱靜語的眼睛又開了口,「我媽說,女孩子學跳舞腳趾頭會變形,人還容易受傷,以後也不可能走舞蹈這條路,只學幾年沒意思。」

  駱靜語專注地看著她的唇形變化。

  「唉……」占喜嘆口氣,「我媽一直都是這樣的,從來不會問問我的意見。我提出來,她會用一百種理由來否決,然後幫我做下她自認為正確的決定。」

  占喜苦笑,「那時候我才八歲,有個女子國際象棋大師特別火,拿過好幾屆世界冠軍,我媽就自作主張給我報了國際象棋課。我當時呢,圍棋、象棋、軍棋……什麼棋都不會下,一下子讓我去學國際象棋,我學得很差,每次和同學下都是輸,輸到哭鼻子。我就不願意再學,我媽就罵我浪費錢。」

  駱靜語忍不住笑了一下。

  占喜瞪他︰「你還笑!」

  他立刻又換回溫柔臉。

  占喜繼續往下說︰「這只是我從小到大,和我媽相處中發生的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要不是我家那邊只是個小鎮,實在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她肯定會把我拴在她身邊。現在也差不多了,她不允許我離開錢塘,上大學、工作、安家都必須在錢塘,哪怕北京上海有更好的機會,她都不會同意我去。」

  「我以前小,從來不覺得我媽有哪裡不對,覺得她特別愛我。她不讓我學跳舞是為我好,我自己不爭氣,怎麼連國際象棋都學不好?我媽說女孩下棋果然比男孩要笨一點,我應該去學英語,女孩學英語就會比男孩好,我當時深信不疑。可是後來我長大了,離開小鎮來到錢塘,認識了一些新朋友,尤其是我的室友,就是我推給你的那個公號的作者,羅然吃瓜,你還記得嗎?」

  駱靜語點點頭,他關注了「羅然吃瓜」,雖然吃瓜老師每天發的推文都和娛樂圈、影視綜藝有關,駱靜語看得雲裡霧裡,但他還是每篇都看了,就因為這人是歡歡的同學。

  占喜笑了一下,「我受她影響很大,她是一個最熱衷打破常規的人。我開始意識到我和我媽的關係不太正常,她做的很多事已經對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擾。上大學後,直到現在,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從這種困擾裡掙脫出來,達到一種平衡,我想要自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又不想讓我的媽媽生氣。」

  占喜盯著駱靜語,「小魚,我說的,你聽明白了嗎?」

  駱靜語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

  占喜認真地說︰「但我現在發現,這種平衡是不可能存在的。要麼就是她壓過我,完全掌控我的生活,要麼就是我壓過她,完全脫離她的掌控。我想要自由,就必須推翻她,不可能和平解決,沒有其他辦法。」

  說到這裡,她沉默下來,駱靜語忍不住打手語問︰【妳現在是怎麼想?】

  占喜抬頭望了望天,低頭後又看著駱靜語︰「我今天想了一天,我必須要改變我和我媽的相處模式,我必須要強硬一些,以後,我的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做決定,不能再被她胡亂干涉。如果她曾經給過我正向的引導,那麼我現在還會考慮聽取她的意見。可是她已經快六十歲了,很多思想非常陳舊,她一直認為女孩子就應該做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不能加班,不能出差,不能應酬,否則就是不正經的女人,她對我嫂子的評價一直都是這樣。」

  占喜自己說著都想笑,搖頭道︰「我媽認為男人才要奮鬥事業,不幹家務很正常,她就一點兒也沒覺得我哥哪裡有問題。她讓我去考公務員,說是鐵飯碗,以後嫁人了可以讓婆家看得起。我其實不排斥考公務員,我排斥的是她給我的考公理由。而且,我上大學時偷偷摸摸學了自己想學的專業,有自己的職業規劃,也說不上對或不對,但試都沒試就讓我放棄,我真的接受不了!」

  占喜說的每段話都很長,駱靜語讀得略微吃力,眉頭都皺起一些。幸好她說得比較慢,他又很了解她的發聲方式,即使沒有字字句句全部看懂,大概的意思還是能了解。

  駱靜語拿出手機打字︰【我小時候,做手工,很多人笑了,說我是娘跑,我多不裡。我知道什麼我想要,夢想,是要堅持,做自己,別人的說話不要聽。】

  占喜看完他打的字,「嗤」一聲笑出來︰「還有人說你娘炮啊?你怎麼這麼可憐?」

  駱靜語聳聳肩,搖頭苦笑,打字道︰【小哲笑過我了。】

  「紀鴻哲這麼過分的?」占喜氣道,「一邊笑你,還一邊拿你做的小禮物去泡妞,你也肯給他呀?」

  駱靜語笑著打手語︰【沒辦法,我打不過他,我太瘦。】

  「哈哈哈哈……」占喜笑得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良久,她抬起頭來,駱靜語一直轉頭看著她,占喜說︰「小魚,我和你說實話,假設我現在是單身,身邊沒有你,我碰到這次的事,一開始會生氣,可過了以後我很有可能還是會像以前那樣聽我媽的話。繼續去考公務員,去和她介紹的男孩子相親。有一天,我可能會考上,又有一天,我會和她相中的男人結婚,我也許會過上讓人羨慕的安穩生活,就這麼慢慢地到了三十多歲,四十多歲……我可能,會忘記二十四歲的自己,心裡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我可能,會死心。」

  她的手指指甲摳進了駱靜語的掌心,令他感到一絲刺痛。

  「但是現在,我身邊有了你。」

  占喜說著,眼神變得堅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你就不害怕了,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下去,我必須、必須、必須要改變。」占喜握緊駱靜語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我要對我媽媽說『不』,我不考公務員了,我也不會再去她給我介紹的單位。現在這個工作我早就不想幹了!回錢塘後就辭職!我要去找自己喜歡的工作,就算發展得不好我也不會後悔。我就是想要試一試!我努力了這麼久!她怎麼能連試的機會都不給我呢?」

  她的語氣激動起來,眼角的水光變得越發明顯,駱靜語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張開雙臂將她圈進懷裡,溫柔地拍著背。

  對於占喜要辭職的事,他並未感到意外,在事業方面,駱靜語向來遵循自己的意願。

  他是聾人,找工作本來就很難,上高中時就在煩惱自己以後該怎麼辦。父母說他要是考不上大學,找不好工作,就回家裡的小超市幫忙,以後超市交給他,做個個體戶小老板,賺得不多,也夠娶個老婆過日子。

  但那不是駱靜語想要的,他的路很窄,比常人窄得多,但他還是想擠著去闖一闖。他想靠自己的一雙手吃飯,只要夠拼,他相信自己可以闖出來。

  占喜原本都不想哭的,結果還是不爭氣地掉了眼淚。從駱靜語懷裡出來,她淚汪汪地看著他,看到駱靜語左手握拳伸出食指,右手五指並攏後,中指指尖抵在左手食指根部。

  這是一個很形象的手語詞彙,占喜學過,就像是在「撐腰」,翻譯過來就是──「支持」。

  他指指自己,又做一遍這個手勢,最後指向占喜,連做兩遍。

  他說︰【我支持妳,我支持妳。】

  占喜一下子就破涕為笑,她就知道,她的小魚從來都不會讓她失望。

  他支持她,支持她主宰自己的命運。

  她不再害怕了,決定揮別過去那個懦弱的自己。

  她還未滿二十四歲,都還沒過過人生中第二個本命年,多年輕啊!而她的母親年近花甲,垂垂老矣,為什麼她要這麼恐懼?

  她的善良和孝心,不應該反過來成為遲貴蘭傷害她、綁架她的利器!

  占喜知道,她將面臨的究竟是什麼,工作是一件事,和小魚在一起是第二件重要的事。她沒有對小魚說,他們的戀情一定會經受風雨,相信小魚也不是一無所知。

  很多人不看好他們,但也有很多人予以支持和祝福。

  那些不看好的人,都覺得是駱靜語配不上占喜,就因為他是個聾人。

  只有占喜知道,駱靜語有多麼多麼好。

  他的好,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是超越常規的好,好到犯規的那種好!

  是因為他生活在無聲世界的緣故嗎?占喜就沒見過比他更純淨更赤誠的人,心底裡一絲骯髒齷齪的想法都沒有,像孩子一樣天真,又有男人的勇氣和擔當。

  是她費盡千辛萬苦才釣到的一頭神仙魚啊,沒有人能逼她放手,任何人都不行!

  占喜跳起身,拉著駱靜語的手把他也拉起來,大聲說︰「好啦,說完啦!我現在心裡好輕鬆,我們回酒店吧,你還要做作業呢。」

  駱靜語微微一笑,反手牽住她的手,兩人一起往酒店走去。

  ──

  當駱靜語聽占喜說他今晚的作業要做六、七個小時時,很是誇張地搖了搖手,又對她張開右手五指,挑了挑眉。

  「五個小時?」占喜驚訝地問,「五個小時就夠了嗎?」

  駱靜語一臉自信地點頭,示意占喜先去洗澡,他要準備做作業的材料和工具。

  駱靜語也不是盲目自信,松蟲草花做起來的確又慢又難,為此他還問徐卿言借了一朵樣品回來參考。

  作業通常是做兩朵,第一朵是摸索試驗,做得不會太順利,第二朵才是正式要交的作業,駱靜語說五小時能做完,是因為他只打算做一朵,挑戰自己的領悟力。

  兩人輪流洗過澡後,占喜站在駱靜語身邊看了一會兒他做花,看到他用小鑷子夾著指甲蓋兒大的布去包小小的棉花粒,還能用膠水完美地黏起來,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小魚的手真的好巧啊!要是讓占喜去包這棉花粒,她腦殼都要炸,可小魚就能一粒粒很耐心地包完,每一顆花蕊都平滑圓潤,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備用。

  他要燙的花瓣也特別多,粉色細長條,足有三、四十片。占喜拿起桌上那枝樣品花看,徐卿言做的是一朵紫色花,層層疊疊的花瓣,密密麻麻的花蕊,占喜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這麼些白色的小布料小棉花,掉在地上找都找不著,他們玩燙花的人卻能將之變成一朵花,真是太神奇了!

  房間裡只有一把椅子,駱靜語怕占喜站久了累,讓她去床上休息,占喜就爬到被窩裡,看起白天買的那本書。

  駱靜語一幹就是兩小時,占喜看書都看累了,抬起頭來打了個哈欠,發現他的姿勢都沒動過。

  她又下床走去他身邊,駱靜語正在翻白天記的筆記。

  占喜拍拍他的肩膀,駱靜語抬頭看她,她用手語問︰【你累嗎?】

  駱靜語打手語︰【不累。】

  「休息一會兒吧,我給你捏捏肩?」占喜的手按了按他肩窩處的肌肉,「你這樣頸椎會不舒服的。」

  駱靜語答應了,依舊坐在椅子上,占喜站在他身後幫他按摩起肩頸來。駱靜語骨架子挺大,肩膀很寬,有著年輕男人特有的薄肌,占喜按摩時不太捏得到肉,感覺有點硬。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腹肌,這人成天坐著工作,肚子上會不會有肚腩啊?一直也沒機會去摸摸。

  占喜一邊按摩一邊胡思亂想,想到駱靜語家裡客臥的那台跑步機,她還真沒見他跑過,地上還有幾個啞鈴,也沒見他練過。總的來說,小魚是一個挺宅的人,他自己也說他從小文靜不愛動,占喜發愁地想,這麼下去,他以後會不會變成一個肥宅?

  占喜思想開小差,下手就重了一點,駱靜語驟然吃痛後「嗷」地叫了一聲,占喜立刻輕了些,一會兒後他似乎感到很舒服,居然還哼哼了兩聲。

  按摩了得有小十分鐘,駱靜語不捨得占喜太累,他想,休息不一定要按摩,休息……也可以是別的方式。

  他轉身拉過占喜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圈著她的身子細細地看她的臉。

  這麼晚了,在這樣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裡,一對小戀人摟抱著坐在一起,氣氛著實曖昧得沒了邊。

  占喜穿著睡裙,駱靜語手指撩起她的長髮,將之絲絲縷縷地歸掠到她的耳後。

  他沒有閉眼,溫柔的眼睛一直凝視著她,湊過去一些,嘴唇很輕很輕地蹭著她的下巴、耳垂、脖頸……就是沒有移到嘴唇上。

  這種時候,他真想對歡歡說句情話,像個普通的男朋友那樣,說「寶貝,妳真好看」,或者是「親愛的,妳可真香……」

  但他說不了,只能一下下地淺吻著她。

  歡歡用的是他帶來的沐浴露,奶香濃郁卻不刺鼻,令她的肌膚聞起來都很誘人,讓他想咬一口。

  但他不敢咬,怕弄疼她,他只敢舔舔,濕潤柔軟的舌尖掠過她纖長的頸項,忍不住在那馨香的肌膚上嘬了一下。

  駱靜語覺得自己變成了禮物,怪不得小貓平時那麼喜歡抱著他的手指嘬嘬,嘬嘬真有意思,歡歡又軟又香……

  如果他能聽得見,就會知道占喜已經被他吻得嚶嚀出聲,身子都軟在了他懷裡;如果他能聽得見,就會知道他自己也早已按捺不住,喉間發出了低低的、含糊的悶哼聲。

  不消片刻,他們都不再滿足於這樣遊戲般的啄吻,也不知是誰先主動,兩雙唇就貼在了一起。

  駱靜語終於閉上了眼睛,在黑暗和深海般的靜謐中,用心品嘗著懷裡女孩的滋味,勾勾攪攪,纏纏繞繞,身體裡像有一把火在燒。

  他從不知心跳聲為何物,但那顆心臟是在他自己的胸腔裡,它蓬勃的跳動感傳遞到大腦,不需要靠耳朵,每根神經每滴血液都在告訴他,他的心快要跳爆了,他整個人快被燒乾了。

  也許歡歡也是這樣?駱靜語悄悄地睜眼看她,她雙頰緋紅,雙臂環在他脖子上,吻得咻咻喘氣。也許是感覺到了他的停歇,她也微微地睜開了眼,眼睛那麼近地對視,很容易變成奇怪的鬥雞眼,駱靜語差點笑出來,占喜卻沒給他逃跑的機會,手指穿梭在他髮間,又一次像釣魚般的,用她甜美的誘餌捉住了他的唇。

  這樣的擁抱親吻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他們相戀三個月了,情到濃時,對彼此,對某件事,情不自禁地會充滿好奇,產生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只是,占喜的手偷偷往下探時,駱靜語腦內亮起一道閃電,他整個人都繃緊了,快速地抓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唇終於分開,呼吸急促地看著對方,嘴唇都是殷紅濕潤的。占喜有種做賊被抓的羞恥感,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就是想……摸摸你有、有沒有……腹肌。」

  駱靜語︰「……」

  不管是腹肌還是別的什麼吧,他想,這會兒都不行,都不行,都不行!還沒到時候,沒到時候,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兩個人面紅耳赤地分開對方,占喜灰溜溜地爬回被窩,駱靜語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後扯了扯褲子,起身默默地進了衛生間。

  占喜側身而臥,拉過被子蓋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眨巴著盯住衛生間的門。

  小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過了好久好久,駱靜語才垂著腦袋出來,走到書桌前坐下,一眼都不敢往床上看。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11:00 AM

第53章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第二天早上,駱靜語又是卡點進的教室,姐姐們悶聲發笑,駱靜語從包裡往外掏作業時,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果然,徐卿言拿到他做的那朵松蟲草花後,沉著臉向他伸手︰「怎麼只有一朵?還有一朵呢?」

  駱靜語趕緊把那朵樣品還給她。

  徐卿言臉色更難看了︰「駱靜語同學,我要的是你的作業,你已經連續兩天只做一朵花了,別人都是做兩朵的!」

  邵姐看看那朵花,勸道︰「做得挺好,哎呀徐老師算了算了,體諒一下,小魚不容易,女朋友來了能做出一朵花來已經很不錯了。」

  駱靜語羞得無地自容,明白這是對徐老師的不尊重。以往,他就算知道自己做一朵也能過關,還是每次都認認真真做兩朵。可昨晚他實在太睏了,前晚只睡了三小時,昨晚光做這一朵就做到半夜兩點,他差點睏死在書桌邊。

  他也不好對徐卿言解釋,只能雙手合十表達歉意,心想等歡歡走了,他一定要把欠著的作業都補上。

  這時,徐卿言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眉飛色舞地說︰「小丁妳輸了!今天下午茶歸妳請哦!」

  駱靜語︰「???」

  「哈哈哈哈哈哈……」姐姐們一陣爆笑,之前沉悶的氣氛瞬間消失殆盡。

  駱靜語一腦門汗地看著她們。

  小朱姐給他解釋︰「我們剛才打賭呢,我們三個都說妳只會做一朵,只有小丁說妳會做兩朵。」

  駱靜語覺得自己已經沒臉見人。

  他在紙上寫字,推到小丁姐面前︰【丁姐,對不起,我請客了。】

  小丁姐也快笑死了,忙說︰「不用不用,哎呦你這個人真逗,徐老師妳趕緊上課吧,瞧把孩子給急的,再下去我看他都要哭了。」

  駱靜語︰「……」

  徐卿言忍著笑拍拍手︰「好了好了,開始了,今天我們學的是另一種野花,馬力筋,也很複雜哦。」

  晚上,占喜跟著駱靜語去與三個姐姐聚餐,徐卿言的女兒快要中考,說要回家給女兒做飯,就沒有參加,囑咐邵姐說這頓飯她請客,就當祝賀小魚同學幸福脫單。

  這是占喜第一次和駱靜語的朋友一起吃飯,大家選擇吃火鍋。

  她終於知道小魚平時為什麼不和姐姐們一起吃晚飯了,先不提他聽不見這個事,姐姐們上了一天燙花課,晚上還要做作業,晚飯時間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聊燙花,一個個說起的都是自家先生和小孩,這樣的話題,駱靜語沒法參與呀。

  在這次的飯桌上,占喜發現自己開啟了一項新技能,就是做駱靜語的手語翻譯。他讀完別人的唇語後,簡單的回答就用手語表示,由占喜說給對方聽。

  占喜自己都感到驚喜,不知不覺間,她竟掌握了這麼多的手語詞句,可能讓她自己打出來會不熟練,但她能看懂就行了呀!

  姐姐們不懂手語,聊天就找占喜,她們最關心的不是占喜的家庭背景或自身條件,而是──她和駱靜語是怎麼認識的。

  「說說唄說說唄。」小朱姐說,「我可好奇了!小魚這麼害羞的男孩子,妳倆誰追的誰呀?」

  他倆誰追的誰?

  占喜和駱靜語對視一眼,發現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占喜猶豫地說︰「大概……是我吧?也不能算……哎呀,這事兒很難說清。」

  小朱姐興致勃勃︰「說一下嘛,別害羞,我們昨天吃飯都在猜呢!」

  占喜就把事情經過簡單地說了一下,最初,是在Q站上聯繫到「小魚魚手作燙花」。

  小丁姐問︰「我們在Q站也有賬號啊,妳看沒看到我們的視頻啊?」

  她們紛紛把自己的主頁打開給占喜看,還有微博,每一個都經營得很用心。

  占喜看完後驚嘆︰「這幾個號我都看過呢,天啊!我還詢過價。」

  邵姐問︰「那妳為啥最後要選小魚啊?」

  占喜紅著臉說︰「可能是因為他那個店播放量比較多吧。」

  小丁姐逗她︰「妳知道他的店為什麼播放量多嗎?」

  占喜搖頭︰「不知道。」

  「妳看看底下評論唄。」小丁姐給她指路,「看沒看評論啊?他那些視頻評論都比我們多呢!」

  是嗎?占喜還真沒注意過,當場打開視頻底下的評論看,駱靜語也好奇地湊過來。他很少上Q站看評論,都是把原始視頻拍完了發給方旭就完事。

  占喜一看就明白了,底下的評論基本都是一個畫風。

  【網友一】︰啊啊啊啊小哥哥什麼時候能露個臉啊!手這麼好看臉肯定也好看!

  【網友二】︰這雙手也太好看了吧!髮簪也好看,好想入但是我沒錢嗚嗚嗚……

  【網友三】︰誰跟我說哪個男明星手好看,我就會把哥哥的視頻甩給人家,這才是盛世美手!嚶嚶嚶我也好想看哥哥的臉啊!

  占喜︰「……」

  駱靜語哭笑不得,小朱姐還是不放過他倆的戀愛經過,八卦兮兮地問︰「那妳倆是誰先表白的?」

  占喜很無奈地指指駱靜語︰「姐,妳看他像是會表白的人嗎?」

  駱靜語偏頭看著她,讀懂她的唇語後一愣︰「?」

  邵姐秒懂︰「哦哦哦!就是說小魚喜歡妳卻不敢說,最後逼得妳沒辦法,只能自己開口了?」

  「差、差不多是這意思……」占喜靠在駱靜語身上,抬手捂住臉,「哎呀,妳們不要老問我呀,我都不好意思了。」

  姐姐們大笑起來,小丁姐說︰「那沒辦法,問小魚,他也不肯說啊!」

  駱靜語一直微笑著看她們聊天,順便幫占喜煮、撈火鍋料,歡歡愛吃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火鍋是鴛鴦鍋,他和占喜都會吃點辣,從沸騰的紅湯裡撈出各種美味,裹上芝麻香油,熱辣辣地吃下去,兩人臉上都泛起了紅暈。

  他用手語問占喜︰【辣嗎?】

  占喜笑著搖頭,也用手語回答︰【不辣,我喜歡吃。】

  幾個姐姐都覺得占喜很好,她會手語,和駱靜語的交流無障礙。小魚比劃什麼,小占都能看懂,怪不得兩個人能處對象呢!

  駱靜語心中的感覺也很微妙,他和這幾個姐姐認識很多年了,平時沒有任何聯繫,每年就在徐卿言的進修課上才會見到。她們都喜歡逗他,每次都要問他談沒談女朋友,他總是不回答,只是靦腆地笑。

  姐姐們都已婚已育,駱靜語聽不見又不會說話,從不參與她們的聊天話題,每次都是獨來獨往。他專心上課,專心做作業,從不和她們聚餐,每一期的外出采風也都是自己一個人去。

  這一次因為歡歡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也可以和姐姐們一起吃個飯。他說不了,歡歡可以和她們聊,她們似乎都很喜歡歡歡,他覺得很驕傲,歡歡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人人都喜歡她。

  有一件事,駱靜語平時沒意識到,這時的感受特別明顯,就是他在歡歡面前打手語的頻率似乎越來越多了。明明兩人十幾天未見,這次見到,歡歡的手語水平完全沒退步,反而更好了。

  能被心愛的人「聽懂」說話,對駱靜語來說真的是一件很幸福很暖心的事,不用時時刻刻拿著手機打字,不用在抬起手來「說話」時會害怕對方看不懂。

  現在,生活中的常用短句,占喜幾乎都能看懂,還能幫他給別人翻譯,只有在涉及冷門詞語時,她才會卡殼,需要駱靜語打字告訴她,她再現學現記。

  聚餐結束,一行人一起回酒店,幾個姐姐知道占喜第二天就要回錢塘,AA了一下給她買了一袋子零食飲料,讓她路上帶著吃。

  占喜覺得她們像是把駱靜語當弟弟在對待,而她就是弟妹,也是個小朋友。她推脫不過,只能道謝後收下,和姐姐們告別後,跟著駱靜語一起回房。

  這是他們睡在一起的第三晚,兩人之間似乎更自在了些。

  占喜洗完澡後躺在床上買第二天的火車票。她和小魚討論過,小魚說還是買白天的吧,雖然晚上他能送她去火車站,但占喜到站後得自己回家,時間太晚怕不安全。占喜覺得有道理,便買了上午11點的票。

  駱靜語洗完澡後走出衛生間,沒有先去做作業。

  歡歡第二天就要走了,他捨不得她,這幾天他又是上課又是做作業,每天也沒時間陪伴她,她從沒抱怨過,白天自己去上海街頭轉轉,晚上就靠在床上看書,安靜又乖巧。

  駱靜語爬上床,大著膽子向占喜靠過去一些,她感受到他熱烘烘還帶著水汽的氣息,很自覺地倚到了他懷裡,駱靜語順勢就抱住了她。

  占喜把自己的買票頁面給他看,心裡突然想起晚餐時遇到的那個問題,轉頭問他︰「小魚,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駱靜語︰「……」

  占喜見他一臉呆滯,又問︰「是幫我裝鞋櫃以後?還是平安夜?」

  駱靜語想了想,他的左臂還攬著占喜,想說的話需要雙手表達,乾脆用更簡單的方式讓她明白,右手食指就指了指她的手機。

  多麼簡明扼要啊!占喜一下子就懂了,同時也感到震驚︰「我們微信聊天的時候?見面以前?」

  駱靜語嘴角牽起一個小弧度,輕輕點頭。

  「可是,你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啊?」占喜摸摸自己的臉,「算是網戀嗎?」

  駱靜語又點點頭,看著她,右手單手打了句手語︰指指自己,又點住左心房,再指占喜,接著右手食指中指貼緊置於鼻部,手指慢慢下移並收縮,最後豎起一個大拇指,這是「漂亮」的意思。

  在他心裡,她不管怎樣都很漂亮。

  占喜真是感動壞了,緊緊地抱住了他,原來小魚比她動心得還要早,他都還沒見過她呢,居然就喜歡她了。

  怪不得!他不敢去送「好運來」,是怕她知道他是聾人,就不再理他了?

  這時,駱靜語又單手打了句手語︰【我想像妳是三十歲。】

  占喜︰「……」

  愣過以後她咯咯直笑︰「你能接受姐弟戀呀?」

  駱靜語點頭,抓起她的右手仔細看,歡歡真的有一雙小肉手,就是這雙手給了他誤導,還有方旭的話作為佐證,他一直以為她是個三十歲左右又胖乎乎的小姐姐。

  所以見面後,看到如此漂亮耀眼的她,他簡直嚇壞了,更加覺得自己是痴人說夢。他和雞蛋老師之間的隔閡不是簡單的一道壁,而是像城牆那麼厚。

  占喜說︰「你和我想像中的小魚也不一樣呢。」

  駱靜語一臉疑惑地看著她,猜不透她想像中的他是什麼樣的。

  「我以為你比我小,就很普通的一個男孩子,在幫方旭打工。」占喜羞答答地捏捏他的手指,「我知道你的手很漂亮,後來在夜市見到你,想到你平時老戴著口罩,還以為你臉上有什麼問題呢,真沒想到居然是個這麼帥的男生。」

  駱靜語「嗬呃嗬呃」地笑出聲來。

  「其實就算你臉上有問題,我也挺想和你見面的。」占喜抬手摸摸他的臉,「你說,是不是那會兒,其實我也喜歡你了?要不然,為什麼我非要和你見面呢?」

  駱靜語不知道,也不敢這麼猜。

  「可能……我多多少少有被你吸引。」占喜說,「小魚,我覺得我倆挺有緣的。」

  駱靜語也這麼覺得,網絡一線牽啊,給他牽來了一個雞蛋老師。

  其實,占喜說的「有緣」和駱靜語認為的並不一樣,她不打算告訴他多年前那枚草莓髮夾的事。

  多麼玄妙,她和小魚的緣分早早地就開始了。

  夜聊結束後,駱靜語乖乖地去做作業,占喜看了會書後睏意來襲,躺下睡覺。

  凌晨2點,駱靜語做完了兩朵花,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掀開被子躺了下來。

  占喜睡相很好,手腳不會亂攤,前兩晚他們都是各睡各的,身體沒有任何觸碰。可是這一晚,駱靜語看著占喜的睡顏,心裡就有了些悸動,他慢慢向她靠近,大著膽子把手臂搭在她腰上,像是一個淺淺的擁抱。

  睡夢中的占喜彷彿感受到什麼,也向他湊近了些,左手不自覺地搭上了他的身體。兩人面對面側臥著,駱靜語都不捨得關燈,想再多看看她的臉。

  關了燈,房間裡就黑了,黑了,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也沒法聽到她的呼吸聲,看不見,聽不見,還不能觸碰她,前兩晚都是這樣,會讓他產生難言的心慌。

  這一晚該會不同吧?

  駱靜語最終關了燈,閉上眼睛摟過占喜的身體,讓她的腦袋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他觸碰到了她,還能聞到她身上的牛奶香,心裡滿足極了,覺得自己不那麼孤單,在這個黑暗幽靜的世界裡,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四天三晚過去,占喜獨自一人坐高鐵回錢塘。

  她去寵物店把禮物領回1504,小貓有點抑鬱,占喜餵牠吃了一個罐頭,牠才活泛起來。

  占喜把兩套房子都簡單地打掃了一下,照著養花指南幫駱靜語給花草澆水、施肥。

  晚上,禮物獨自留在1504,占喜回家睡覺前,順走了駱靜語的大鯨魚玩偶,想到了這天早上的事。

  她是在駱靜語懷裡醒來的,不僅是他抱著她,她也同樣抱著他。

  他沒穿長褲,她也只穿著睡裙,兩雙光溜溜的腿在被窩裡蹭來蹭去,很意外的,他們居然沒有害羞,睜開眼睛看到彼此,占喜說︰「早上好。」

  他則用一個額頭上的親吻表達他的心意。

  占喜思念他的懷抱,所以把大鯨魚給帶回了家,準備抱著睡覺。

  周一早上,她早早起床,穿上得體的外套,化上淡妝,神色平靜地來到公司。

  袁思晨等人都知道了轉崗的結果,紛紛安慰占喜,占喜對她們表示感謝,說自己沒事。

  等到上班時間開始,她走進文琴的辦公室,直接遞交了辭職申請。

  文琴沒有挽留她,占喜甚至覺得,文經理像是鬆了一口氣。

  占喜想文琴肯定也很矛盾,想要培養一個人,這個人卻分分鐘可能去考公,還說要轉崗。如果她轉崗後又考上公務員,文琴在策劃部經理面前也不好交代,在不能保證占喜安心待在公司的前提下,文琴不論做什麼都很被動。

  所以,占喜辭職,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辭職需要提前一個月提出,占喜和文琴約定,最後工作日為6月30日。

  交完辭職報告,占喜又一次去到樓梯間,說到做到,撥通了遲貴蘭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遲貴蘭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妳知道打電話回來了?妳哥說妳去外地玩,到哪裡去了?自己一個人還是和別人一起?一個女孩子出遠門也不和家裡說,要是出事兒了怎麼辦?每天連微信都不發一個!我都叫妳哥去報警了!妳知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

  占喜等她說完,輕聲開口︰「媽,我辭職了。」

  遲貴蘭︰「……」

  她大叫起來︰「占喜!妳到底怎麼回事啊?就因為這麼點小事兒妳要和媽媽鬥氣?現在怎麼能辭職?妳就算要辭職也得等妳考上公……」

  「我說過了,我不會再去考公務員。」占喜冷冷地說,「妳聽不懂嗎?我要自己找工作,我工作上的事兒妳再也別管了。」

  遲貴蘭聲音都哆嗦了︰「妳就這麼記仇啊?啊?就屁大點事兒妳就這麼記仇?我是妳媽媽呀!妳不能為了這麼點小事兒連自己前途都不管了呀!」

  「對我來說這不是小事。」占喜說,「我就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才辭的職。媽,妳不懂,妳老了。」

  遲貴蘭半天沒說出話來。

  占喜慢悠悠地說︰「我哥再過幾天就要離婚了,妳可能會覺得沒什麼,因為秦菲向來不是妳中意的兒媳婦。妳大概會認為,哥就是因為沒有聽妳的話,娶了秦菲,才會落到現在離婚的地步。但我覺得不是,哥就是因為太聽妳的話,才會婚姻失敗。所以我要接受他的教訓,往後,不管是什麼事兒我都會自己做決定,工作,男朋友,我都自己找,妳別管了,妳想管我也不會聽妳的,我不想重蹈我哥的覆轍。」

  「妳在說什麼鬼話?!」遲貴蘭近乎是咆哮了,「妳是不是偷偷談戀愛了?這些話都是誰教妳的?秦菲嗎?!我就知道她是個@#¥%&*……」

  一串不堪入耳的話語從手機裡傳來,占喜把手機拿遠了些,等遲貴蘭發泄完後,才繼續開口︰「媽,妳為什麼不能像大姨小姨那樣少操點心呢?拿上退休工資報個旅遊團,出去轉轉,不要總把重心放在我和哥身上。我倆都大了,很多事自己會解決。妳沒發現嗎?妳每次自作聰明地插手我倆的事,結果都是越來越壞,妳再這麼下去,只會把我倆越推越遠,就跟現在這樣,我和他都不愛回家了,因為都不想見妳。」

  遲貴蘭粗重的喘息聲傳到占喜耳中,她像是在極力忍耐,放軟語氣問︰「歡歡,妳說這個周末,要帶媽媽去錢塘的景區玩一下的,媽媽等了很久了。」

  「我現在沒心情,也沒時間。」占喜回答,「我要開始交接工作了,還要找新工作,會很忙。」

  遲貴蘭又問︰「那妳端午回來嗎?」

  「不回來。」占喜說,「媽,我希望我對妳說的話,妳能聽進去一點,不要再把我當成一個孩子,也不要再試圖事事都替我做決定。想不通的話妳就多和爸聊聊,是聊聊,不是吵架罵人。爸其實都懂,他也是怕了妳,所以才會話越來越少。我們全家都怕了妳,這就是妳想要的嗎?」

  遲貴蘭︰「……」

  「我說完了。」占喜說,「等我找到新工作我會回家一趟,希望到那個時候,我和妳可以心平氣和地聊一下。妳是我媽,我想愛妳,尊重妳,不想煩妳,害怕妳,如果妳希望的是我煩妳怕妳,那妳不如早點和我說,我就不回來了,再見。」

  說完,沒等遲貴蘭開口,占喜就掛斷了電話。

  ──

  5月28日,周四,氣溫驟降,是個陰天。

  占喜請了半天假,早上9點到達占杰家所在區的民政局,見到了提前過來的秦菲。

  她把裝著樂高積木和一套課外書的禮袋交給秦菲︰「嫂子,過幾天是兒童節,下個月又是威威七歲生日,這是我送給他的禮物。」

  她從袋子裡掏出一張A3大的卡紙彩色畫,又說,「這是《汪汪隊立大功》裡的阿奇,威威很喜歡,上次陪他去上課答應畫給他的,這都兩個多月了,一直沒見著他。」

  秦菲接過,笑道︰「謝謝,我會帶給他的。」

  占喜打量著秦菲,她們已經四個月沒見,秦菲頭髮燙染過,穿著合身的連衣裙,妝容精緻,看起來精神很不錯。

  兩人站在路邊聊了會兒天,占喜說到自己辭職了,要開始找工作,並且不會再去考公務員,秦菲沒有發表意見,只是了然地微笑。

  她從禮袋裡掏出那張阿奇的彩色畫,看過後說︰「占喜,威威告訴我,那天,有個叔叔陪他一起在少年宮玩,你倆還手牽手了。」

  占喜吃了一驚,小威威居然出賣了她?

  「妳別緊張,他只對我說了,沒告訴他爸,他什麼話都不愛和他爸說。」秦菲笑笑,「威威說,那是個耳朵聽不見,還不會說話的叔叔,但是會折紙會畫畫,是真的嗎?」

  占喜汗都出來了,手指摳著褲邊點點頭︰「嗯。」

  「畫得真好。」秦菲看著手裡的畫,又看向占喜,「妳不是那種會玩戀愛遊戲的女孩,是認真的吧?妳媽要是知道了怎麼辦?」

  「……」占喜想了想,說,「我不會讓我媽去傷害他的,如果我媽傷害他和他的家人,我不會原諒我媽。」

  「他人好嗎?對妳怎麼樣?做什麼工作的?」秦菲說,「威威說,那是個脾氣很好的叔叔,個子很高,長得很帥,會陪他做手工畫,總是笑咪咪的。」

  見秦菲不像是在質疑,占喜漸漸放鬆下來,說︰「他人特別好,對我也很好,工作……算是個藝術家吧,收入還不錯。」

  「我猜也是,對妳好就行。」秦菲說,「威威在少年宮上學三年,他爸也就送過幾次,一次都沒陪過上課。這樣的男人,就算長出八隻耳朵來,又有什麼用?」

  占喜被秦菲的比喻給逗笑了。

  秦菲說︰「行了,妳趕緊走吧,別讓妳哥看到妳,一會兒衝妳發脾氣。」

  占喜點點頭︰「那我走了,嫂子再見,以後……我們也可以聚聚,我會想妳和威威的。」

  秦菲哈哈大笑︰「行啊!不過 別再叫我嫂子了,今天以後我就恢復自由了,我終於可以安心地買房買車,妳以後就叫我菲姐吧。」

  占喜也笑起來,衝她揮揮手︰「菲姐再見,妳要加油,我也會加油的。」

  兩個小時後,占杰和秦菲離婚,結束了長達九年的婚姻。

  協議約定,占凱威歸秦菲撫養,占杰每月給撫養費,有一次探視機會。

  遲貴蘭自然是命令占杰必須把孫子搶過來,並說如果占杰沒時間管小孩,她就來錢塘幫兒子管,占杰沒同意。

  他想了很多天,每天都想到三更半夜,最後下決心放棄了兒子的撫養權。

  他和秦菲沒有經濟上的糾紛,之前的婚姻生活因為沒有房貸,他自己養車,每個月拿出三、四千塊給秦菲做家用,威威的學費和興趣班費用兩人輪流交,所以這時候分得特別乾淨。占杰知道,秦菲有一大筆存款,但正如秦菲說的,他沒臉去算。

  走出民政局後,秦菲給了占杰一本本子,說︰「從五年前起,我給你定了一個初始分100分,我告訴自己,你和你媽對我說一句傷人的話,或是做出一件傷人的事,我就扣一分。同樣,如果你們對我說一句發自肺腑的好話,做出一件讓我高興的事,我就加一分。」

  占杰拿著本子,呆呆地聽著。

  秦菲繼續說︰「你偶爾還會讓我高興一下,會加分,但你媽不行,她和你配合得太不默契,你加分的速度抵不上你倆扣分來得快。到今年過年,100分全部扣完,這是我當初打分時就立下的決心,零分了,我就和你離婚。」

  占杰︰「……」

  「這個本子送給你留作紀念。」秦菲笑得嫵媚又燦爛,「以後再婚,你會用得著的。占杰,你好自為之,再見了。」

  她打了一輛出租車離開,只留下占杰一個人站在路邊發呆。

  他打開本子,打頭就是五年前的日期,他看到一句句刺人的話語,居然都是他說出來的︰

  「你怎麼又買化妝品了?用得完嗎?什麼?!就這麼一瓶要五百多?我看妳就是錢多了燒的!快三十歲的人了妳還想恢復青春啊?這些化妝品公司就是在騙妳們這些沒腦子的女人!」

  「為什麼又要去和客戶吃飯?那威威怎麼辦啊?又要叫陳阿姨來管?來一次就是一百塊錢!我媽真說得沒錯,妳就不該做這種工作,都是當媽的人了,還要陪男人吃飯喝酒,咱家缺妳這點兒獎金嗎?」

  「動物園有什麼好玩的?威威才三歲,他懂個屁啊!我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就想睡個懶覺怎麼了?要帶妳自己帶去,反正我不去!」

  「我不高興洗碗,妳知道我最討厭洗碗了!」

  「衣服怎麼沒疊啊?攤床上一天了!」

  「臥槽!地上都是妳的長頭髮,妳也不知道掃一下,怎麼這麼懶啊?」

  「讓我學做飯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會學做飯,不然我娶老婆幹什麼呀?」

  「什麼?兒子發燒39度?那妳給我打電話幹什麼?趕緊送醫院啊!……我走不出來的!我走了系統出問題怎麼辦?妳自己打車去吧,實在不行喊陳阿姨陪妳。」

  「妳是不是有病啊?我跟妳說了我請不出年假!單休都要沒了還特麼年假呢!旅遊有什麼意思?花一萬多塊錢累死累活,兒子又小,走不動了還要我抱,妳怎麼不抱啊?妳不要總和別人家比,就知道比來比去,人家旅遊妳也要旅遊?人家一年能掙三十萬妳能嗎?」

  「這是我爸媽給我買的房,他們掏的錢!讓我妹來住怎麼就不行了?妳有本事妳也買個房啊!妳讓妳爸媽天天住著我都沒話講!……妳甭說了,我都答應我媽了!這房妳沒有支配權!妳要是不滿意妳找我媽去!要麼咱倆把房錢還給他們,給妳加個名?」

  ……

  看到後來,占杰抬起頭,看向秦菲打車離開的那條路,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11:43 AM

第54章 我真的很高興

  在沒去上海前,占喜還曾美美地設想過,哪個周五去上海找小魚玩三天兩晚。去過上海以後,她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知道駱靜語每天的課業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那天吃火鍋,她加了邵姐等人的微信,把自己和小魚的共同微信好友數量又擴了一倍。

  駱靜語在進修期間沒發過朋友圈,可姐姐們會發,通常都是凌晨1點、2點、3點,一個個曬自己剛完成的作業,歡呼著「終於收工啦,可以睡覺啦!」

  占喜看著她們做好的花,腦海裡就浮現出駱靜語安安靜靜坐在書桌前的樣子。他拿著燙鏝一點點仔細地熨燙,神情格外專注。

  小朱姐對占喜說,每年進修都是這樣的,壓力巨大,睡眠時間很少,但每個人都卯足了勁,願意交錢過來就不是怕吃苦的人。

  邵姐補充,在中段兒大家會休息兩次,也不是在房間睡覺,而是出去采風,看看自然界真實的野花野草,還會有采風作業。

  這支燙花流派追求的就是自然野趣,做出來的作品風格細膩逼真,不像別的流派會有一種誇張奢華的美。

  邵姐說手作人要的就是耐心,她們學燙花也都是近十年的事。在那之前,這幾個姐姐和駱靜語一樣有個共通點,就是從小喜歡做手工,靜得下心,手又特別靈巧,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可以幾小時不動彈。

  「真的很少有男孩子像小魚這麼坐得住的。」小丁姐指著駱靜語對占喜說,「不過,日本那位掌門人就是男性,所以看到小魚這麼喜歡,我們也都覺得很正常。這是愛好,也是事業,我就幹得特別開心,每年開倉三、四次,賺個十幾二十萬,感覺比上班舒服,還能在家照顧孩子。」

  除了打消去上海的念頭,占喜晚上也不和駱靜語聊微信了。

  之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她睡前那一兩個小時真是駱靜語最忙碌的時候。想到小魚和她聊完天還要熬夜,占喜就心疼,乾脆把聊天時間移到午休和晚飯時。

  兩人每天閒閒地說幾句,占喜叫他不用擔心自己,好好學,也就一個多月,他做完大作業就能回錢塘。

  占喜真的在「秋風藝術」報了跳舞課,每周去上兩次,零基礎開始學現代舞。

  她喜歡跳舞時大汗淋漓的感覺,喜歡邱老師的人生態度,喜歡和學員們一起舞動起來時,整個教室沸騰的氣氛。

  學員裡有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也有像占喜這樣二十多歲的上班族,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姐姐。

  姐姐跳得很好,閒聊時告訴占喜,她已經是兩個小孩的媽媽,但是跳舞一直是她的夢想,她來學舞,先生很支持她。

  每周日,占喜依舊去周蓮家裡上手語課,學了三個月,她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這門生動形象的語言。

  她想像著小魚的生活,此生沒聽見過任何聲音,張開嘴,所有的字和詞都不知該怎麼發聲,心裡的所有想法都要用雙手來表達,可這種語言對普通人來說比英語都要難懂。

  占喜獨自在家時養成了一個習慣,心裡想什麼,就用手語打出來,有些詞不會,就立刻去翻手語書。

  手語不像漢語,漢語裡同樣意思的詞會有很多,還有各種成語,換到手語裡就只有一種表達,比如「漂亮」、「好看」、「美麗」,手勢都是一樣的。

  還有語序問題,這是占喜面臨的難點。一句話都是用詞語構成,她在打手語時自然是按漢語句子的語序把詞語一個個打出來,可周蓮告訴她,聾人是視覺思維,自然手語的語序會以視覺上、思維上的先來後到來排序。

  比如占喜看到一個球滾出來,後來又追來一個小男孩,踢了一腳球,占喜會打手語︰【小男孩,踢,球。】

  周蓮說如果換成小魚來打,他的打法是︰【球,滾動,小男孩,踢。】

  周蓮安慰占喜︰「不用擔心,現在很多手語書也都是按照漢語語序來做範例,是想要教會健聽人怎麼打手語。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只要手勢正確,小魚都能看懂。他們從小到大都習慣了我們打手語的方式,不會有困擾。妳要練習的是看懂小魚的手語語序,他可能會簡略掉很多字和詞,妳得自己串,把它串成一句話。其實只要妳和他多聊聊就行了,你倆談個一年戀愛,保證他說什麼妳都能看懂。」

  占喜越來越明白駱靜語平時打字為什麼會顛三倒四,為什麼閱讀漢語會這麼困難,其實他已經很努力在適應、學習健聽人的打字語序,可能在這塊兒他真的天賦不行,沒什麼好強求的。

  說話是表達,文字是表達,手語也是表達,她的小魚先天受限,占喜不想對他太過苛刻。

  她好好學手語就行了呀,總有一天,她能完完全全「聽懂」駱靜語的話。

  時間進入六月,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長袖衫換成了短袖和連衣裙,涼鞋也被占喜找出來擦乾淨。

  禮物出生在冬天,迎來了貓生中的第一個夏天。牠的個頭長大了一些,不過還是沒成年,體重只有4斤出頭,算是貓咪中的初中生。

  占喜拿著逗貓棒陪牠玩耍時,會對著禮物邊打手語邊說話︰「想爸爸嗎?爸爸在上學呢,媽媽也想他,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他也很想妳呀,我們拍個照給他看好嗎?」

  她抱著禮物拿手機自拍後發給駱靜語,沒過多久,駱靜語就發回來一張自拍。

  他剛洗完澡,還是沒有吹乾頭髮,穿著簡單的灰色短袖T,微笑著面對鏡頭,背景是占喜熟悉的那個房間。

  【雞蛋布丁】︰趕緊做作業,別弄太晚啦

  【好大一頭魚】︰是要做了,歡歡,我很想妳了。

  【雞蛋布丁】︰我也想你,麼麼噠~

  【好大一頭魚】︰麼麼噠

  ──

  對於占喜的即將離職,袁思晨、錢雲等人都很理解,卻也捨不得,約好在占喜離職前吃頓散伙飯。

  一天吃午飯的時候,袁思晨問占喜︰「哎,妳和那個聾啞小哥哥現在什麼情況?」

  占喜的筷子停了一下,抬頭回答︰「處對象了。」

  袁思晨想了想,說︰「我對妳的男朋友沒什麼意見,也不會去對別人說。不過妳要是不想讓人知道,最好悠著點兒,如果打算公開,那當我沒說。」

  占喜不解地問︰「什麼意思啊?」

  袁思晨看看周圍,前後左右都沒有同事,壓低聲音說︰「前幾天,文姐問我妳是不是談戀愛了,把我嚇一跳,差點把妳給賣了,反應過來後就和她說我不知道。」

  「……」和文琴有關,總會讓占喜產生不好的聯想,問,「她為什麼要打聽我的事啊?」

  「我怎麼知道?」袁思晨笑道,「妳別說,文姐看人真準,她說妳最近幾個月臉色可好,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人也變得開朗愛笑,看著就像是有情況的樣子。」

  占喜摸摸自己的臉,問︰「有這麼明顯嗎?」

  「那可不?」袁思晨說,「女孩子談戀愛很明顯的,我都發現了,妳平時還會偷偷傻笑,妳知不知道妳有時候在傻笑啊?」

  占喜嘴角抽抽,她真是一點也沒意識到。

  袁思晨說︰「還有啊,文姐問我妳和林岩現在是什麼情況,我也說不知道。林岩都半年沒往咱們辦公室送奶茶了,文姐就問我,你倆會不會是在偷偷談戀愛?我說沒有吧,你倆平時完全不聯繫的呀。」

  聽完後,占喜沉默了,文琴會打聽這些,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的主意。

  占喜完全沒想到,兩天後的下班時間,在公司樓下,她會見到自己的母親。

  一樓大廳裡,上班族們一潮一潮地涌出電梯,遲貴蘭和小姨站在邊上翹首張望,肩上都挎著個大包,看到占喜時,遲貴蘭臉上甚至帶著討好的笑。

  占喜被她笑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媽,小姨,妳們怎麼來了?」占喜走到她們面前問道。

  母女二人已經兩個月沒見,此時突然見到,占喜的語氣裡帶著疏離和防備,全然沒有女孩子見到親媽後的喜悅。

  遲貴蘭說︰「妳小姨來錢塘看病,小毛病,我也沒事幹就陪她一起來,晚上和阿杰一塊兒吃飯,我給他打過電話了,他會過來的。」

  占喜問︰「為什麼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小姨插嘴︰「我就說要給妳打電話,妳媽非不讓,說不想打擾妳工作。」

  遲貴蘭笑呵呵︰「我們下了大巴就直接到這兒了,沒等多久,妳這單位……媽媽還沒來過。妳這不是快要辭職了嗎,媽媽就想來看看,順便去妳家裡轉轉,妳租的房子不是很近嗎?」

  占喜接過母親肩上的挎包︰「是很近,那走吧,十幾分鐘就到。」

  遲貴蘭卻不願走,眼睛看著電梯裡走出來的一波波人,問占喜︰「歡歡啊,妳在單位裡上班一年,有沒有男孩子追妳啊?」

  「沒有。」占喜看著她,「我這單位是私企,又沒有編制,妳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吧……媽媽也沒有那麼死板。」遲貴蘭的語氣帶著詭異的諂媚,「有些私企的男孩子呢,學歷高,家庭背景好,人要是不錯的話,媽媽也能接受的。」

  占喜眼神冰冷地注視著她,遲貴蘭呵呵訕笑︰「歡歡,媽媽知道平時管妳太嚴,妳可能談了不是體制裡的男朋友,怕媽媽不高興,其實媽媽真的沒有這麼死板,妳要是……」

  「還去我家嗎?」占喜打斷她的話。

  遲貴蘭的笑容消失了,沉默著與女兒對視,臉上每一道皺紋都透著一種壓抑的情緒。占喜知道母親在忍耐,但她並不害怕,這會兒即使母親在公司樓下發飆暴走,她都覺得很正常。

  小姨打破了她倆的僵局︰「去啊去啊,坐了三小時大巴都累死啦。」

  占喜帶著她們來到青雀佳苑,進到802後,小姨說︰「哎呀,歡歡把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啊!」

  遲貴蘭的注意力卻不在這裡,她看到餐桌上玻璃瓶裡的幾枝花朵,湊近了看,是假花。她還看到牆角空空的貓砂盆和貓碗,心裡很疑惑。

  她看過冰箱後溜達進廚房,又溜達到占喜的臥室,拉開衣櫃看一眼,回頭看到床頭櫃上疊著幾本書,遲貴蘭拿起一本看,居然是手語書。

  遲貴蘭︰「?」

  她的所有行為都落在占喜眼裡,那幾本手語書一直在床頭櫃上,占喜進門前就想到了,但沒打算去「搶救」,也不打算去解釋。

  她只是冷眼旁觀,想到自己是小姑娘的時候也曾和這個老太太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而現在,多麼可悲,她的母親就跟個偵探一樣,恨不得拿個放大鏡來查驗她房間裡的蛛絲馬跡,卻還要裝出只是隨便看看的樣子,誇她一句「現在真的會做飯啦」,或是埋怨說「怎麼有這麼多零食啊?零食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占喜的枕頭邊擺著一大一小兩個鯨魚玩偶,遲貴蘭心裡一驚,忍不住說︰「歡歡,妳怎麼買這種毛絨的東西了?妳還養寵物嗎?貓還是狗啊?妳不能養的呀!」

  「沒有養寵物。」占喜平靜地說,「而且,我已經不過敏了。」

  遲貴蘭還要再說,小姨拉拉她的袖子︰「妳幹什麼呀?來之前不是說好了不管不管,怎麼又管起來了?」

  「可是醫生說的……」遲貴蘭的話被占喜的手機鈴聲打斷,是占杰的車子到了小區門口。

  晚上,四個人在餐館吃飯,氣氛壓抑到極致。

  占杰黑著一張臉,一句話都不想說,占喜也只是客氣地對母親和小姨招呼了幾句,隨便點了幾個菜。

  遲貴蘭看著兒子消沉喪氣的模樣,心裡又氣又急,問他︰「阿杰,你最近晚上都是怎麼吃飯的?」

  占杰沉聲說︰「在單位吃,天天加班。」

  「身體要搞壞的呀。」遲貴蘭語氣透著心疼,「你都瘦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占杰沒理她。

  遲貴蘭又問︰「阿杰,威威七歲生日,你會和他一起過嗎?」

  占杰搖頭。

  遲貴蘭從包裡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占杰︰「這是給威威的生日包,你什麼時候見到他就給他,告訴他,奶奶可想他了。」

  占杰板著臉接過。

  遲貴蘭看著兒子,猶豫之後還是開口︰「阿杰,離婚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是男的,又不怕找不到,那天你大姨說她有個朋友的女兒在錢塘上班,二十九歲,還是未婚……」

  「砰」的一聲巨響,是占杰的手掌拍在餐桌上的聲音,他人已經站了起來,俯視著自己的母親,咬牙切齒地說︰「妳有完沒完了?嗯?」

  邊上所有桌的客人都在朝他們看,小姨驚慌失措,遲貴蘭面如死灰,只有占喜一臉鎮定,冷冷地看著她的母親。

  這頓飯誰都沒吃好,占杰後來再也沒說過話,菜也沒吃幾口,即使小姨打圓場去勸他,他都不理人。

  遲貴蘭也一直漲紅著臉,占喜知道母親在妹妹和陌生人面前丟了面子,心裡指不定有多生氣。換成以前她早炸了,可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她終究是忍住了沒炸起來。

  小姨第二天一早要在市區看病,兩個老太太說好了晚上住占杰家。

  占喜與他們在餐廳樓下分別,遲貴蘭又一次勸她端午回家,占喜只是搖頭,說︰「媽,如果妳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許會答應妳。」

  「妳是不是要氣死我?」站在女兒面前,遲貴蘭忍得牙都快咬碎了,「妳是我女兒,我做什麼事情都是為妳好,妳現在是把我當仇人看嗎?我什麼時候害過妳了?親母女怎麼能這麼記仇?啊?」

  占喜笑了一下︰「別人家的親母女,媽媽會給女兒的上司打電話,偷偷打聽她在單位的事嗎?別人家的親母女,媽媽會突然襲擊女兒的單位和家嗎?妳在我房間裡翻來翻去,我都不知道妳在翻什麼。妳想知道什麼,不能自己來問我嗎?」

  「我問妳,妳會和我說嗎?!」遲貴蘭提高了語調,「妳什麼都不肯和我說!租房子不說,轉崗也不說,去外地玩不說,平時在幹什麼都不和我說!我看妳就是偷偷找對象了!我沒人問,只能問文琴!她和我說妳單位裡有個小伙子一直在追求妳,追了快一年了,我就打聽了一下那個小伙子的條件,我做錯什麼了?我還不是關心妳啊?再說了,我反對了嗎?我沒反對呀!那個小伙子的條件我聽著就挺喜歡的,吃技術飯,還是研究生呢!」

  占喜都被氣笑了︰「妳知道為什麼妳問了,我會不願意和妳說嗎?因為我說了,妳都不會同意的。租房子妳不會同意,轉崗妳不會同意,去外地玩妳也不會同意!我平時在幹的事兒我現在告訴妳,我在學跳舞,妳同意嗎?我在學手語,妳同意嗎?我在找那種壓力巨大天天加班的工作,妳同意嗎?」

  遲貴蘭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她。

  占喜平靜地說︰「妳什麼都不會同意的,只要是妳不喜歡的,妳理解不了的,妳覺得無意義的,妳都不會同意,我為什麼要和妳說呢?」

  占杰在邊上不耐煩地叫︰「說完沒啊?說完就走了!」

  遲貴蘭動了一下腳步,臨走前,問占喜︰「歡歡,妳為什麼要學手語啊?」

  占喜一笑,溫柔地說︰「跟妳說了,媽,妳現在的年紀最重要是顧好自己的身體,和爸一起照顧好奶奶。我逢年過節會回家看你們,給你們紅包。我自己賺錢,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哪兒有這麼多理由?」

  ──

  遲貴蘭對妹妹說自己養出了兩個不孝子,原本都是聽話的好孩子,現在一個對她大吼大叫,另一個變得陰陽怪氣。

  小姨晚上偷偷和占喜通了個電話,想勸她緩和一下母女關係。

  占喜說︰「等我媽哪天學會電話什麼時候該打,什麼時候不該打,再說。」

  遲貴蘭和小姨在錢塘待了一夜,第二天看完病就回家了。

  文琴從始至終沒有和占喜溝通過,在公司見到她照樣笑容可掬,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占喜也不怪她,知道文琴也很煩,等自己離職後,文琴全家應該會與他們家劃清界限,畢竟她的老父親都七十多歲了,和遲貴蘭的關係原本就不近。

  母親離開後的那個周日上午,占喜在周蓮家上完手語課,正要離開時,遇見了三個小客人。

  周蓮迎她們進屋,對占喜說︰「她們都是我的學生,上周剛高考完,和我約了來聊聊怎麼填志願。」

  「周老師,那我走啦,您忙。」占喜對三個女孩笑笑,就離開了。

  等房門關上,莫楊趕緊打手語問周蓮︰【周老師,小占姐為什麼會在妳家?】

  接下去的一周,一切如常,占喜知道駱靜語在做最後的大作業了。

  大作業是把這一整期學過的花型,自己挑選出一部分,設計成一個擺件,類似插花作品,不僅考驗學員單枝花型的掌握程度和製作水平,還考驗他們對花卉藝術的審美和整體設計。大作業做完後要拿給日本教室評分,合格了才能拿到級別證書。

  占喜很少聯繫駱靜語,他們已經整一個月沒有見面。

  駱靜語吃飯睡覺洗澡都爭分奪秒,兩人對彼此的思念只能藏在心裡。

  占喜的工作已交接完畢,求職簡歷也發出不少,接到了幾次面試通知。她請假去參加面試,有兩家公司面得還不錯,讓占喜回去等通知。

  周二周五的晚上,占喜會去舞室跳舞,現在,她勉強能跟上邱老師的節奏,跳出一整支還算像樣的舞蹈。

  威威度過了他的七周歲生日,秦菲發了朋友圈,披薩店裡,小朋友頭戴生日帽,身邊坐著外公外婆和幾個同齡小朋友,秦菲幫他們拍下合影。

  占喜發現,小佷子的兩顆大門牙都沒了,笑起來醜萌醜萌的。

  遲貴蘭每周和占喜通一次電話,除掉考公和找對象的話題,兩個人都沒什麼話講。遲貴蘭只能對著占喜抱怨占杰,說他最近都不接電話,就算接起來態度都很差。

  占喜會叫母親把電話給老爸,更願意和老爸聊聊天,問問奶奶最近好不好,老爸上班辛苦嗎?

  她能明顯地感覺到母親的失落和迷茫,就像曾經的她一樣,都那麼聽話了,為何媽媽還會不滿?

  如今的遲貴蘭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如此挖心挖肺地關心子女,對他們有著操不完的心,為什麼兒子女兒都會和她慪氣?

  她在電話裡哭著說占喜沒良心,說自己懷孕生她時有多麼辛苦,高齡產婦,冒著生命危險云云……

  占喜沒打算讓步,就沉默著聽,對於遲貴蘭很擅長的親情牌,她已經麻木了。

  和母親關係的惡化令人煩悶,小貓禮物還不省心,禮物進入了第一次發情期,在家叫得讓人頭疼。

  占喜帶著牠去寵物醫院咨詢,醫生說得等發情期過了才能做絕育。占喜算算時間,想著等駱靜語回來了再說,小貓黏他,絕育這樣的大事兒,還是要爸爸在場比較搞得定。

  周日上午,占喜在周蓮家上完手語課後離開,中午11點多,室外太陽高照,熱浪滾滾,占喜被太陽刺得瞇了瞇眼睛,正要從包裡拿出太陽鏡戴上,心裡突然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不遠處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站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占喜有一瞬間的恍神,回頭看一眼單元門,的確是周蓮家沒錯,再轉回頭來往那邊看,那人一身白T恤牛仔褲,雙手插在褲兜裡,站姿很隨意,微微歪著頭朝她笑。

  是她最熟悉的笑容。

  「小魚!」占喜幾乎是向他飛奔而去,馬尾辮甩得老高,一下子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她抱緊他,抬頭看他,鼻尖上已經冒出了興奮的小汗珠。

  駱靜語也低頭看著她,神情……很複雜。

  因為,他們是在周蓮家樓下。

  占喜醒悟過來,打手語說︰【你回來了?你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小莫告訴你的?】

  駱靜語輕輕點頭,也打起手語︰【妳一直都沒和我說。】

  占喜羞得想捂臉︰【我還沒學好,我想等學好了再告訴你。】

  駱靜語看著她打出的手語,不那麼流暢,比較慢,但每個手勢都那麼準確到位,每一句,他都看得懂。

  盡管來之前,他就已經問過紀鴻哲、駱曉梅和周蓮,知道了事情經過,可親眼所見,還是叫他感動得眼眶發酸。

  他抬起手來,手語也打得很慢︰【妳已經學得很好了。歡歡,謝謝妳,從來沒有一個聽人願意為我學手語,妳是唯一的一個,我……】

  他右手食指指著自己胸口,幾乎要說不下去。

  手語不像漢語,沒有那麼多優美的描述性詞語,它形象直白,生動簡潔,這時候卻讓駱靜語苦惱於他不像駱曉梅那般有文化。

  他發現自己能說的只有一句話︰

  【我真的很高興,歡歡,我真的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12:13 PM

第55章 我能聽見你唱歌

  駱靜語回程時間一直都沒定,要看大作業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才能走。

  一周前莫楊告訴他,在周蓮家裡遇到了占喜。駱靜語想起駱曉梅告訴過他的那件事,有個女孩為了可以和喜歡的男生無障礙聊天,託駱曉梅介紹老師學習手語。

  當時駱靜語還很羨慕那個男生,萬萬沒想到,這個人居然就是他自己。

  他止不住得心潮起伏,大作業做完後拿給徐卿言看,徐老師一看紙牌上的作品名就笑了︰

  ──《歡喜》

  X等級考試作品

  作者︰駱靜語

  教室︰上海教室

  指導教師︰徐卿言

  徐老師指導駱靜語做過幾次小修改後,他把作品精心地包裝起來,往日本寄送國際快遞,當晚就收拾行李退房,坐高鐵回錢塘。

  他沒有告訴歡歡,因為想給她一個驚喜。

  回到青雀佳苑時已過零點,他拖著行李箱才進門,一個小影子就溜到了他的腳邊。

  駱靜語打開燈,蹲下來抱起禮物,單手打手語問牠︰【我把妳吵醒了嗎?】

  掂了掂禮物的重量,他笑起來︰【妳重了,長大了,爸爸瘦了五斤呢。】

  禮物剛過發情期,被抱著時特別溫順,駱靜語將牠放到床上,準備洗澡睡覺,突然一愣──他的大鯨魚玩偶不見了!

  ……

  離開周蓮家,占喜和駱靜語手牽著手往地鐵站走。

  一個月沒見了,他們不打算去約會,占喜說想吃駱靜語做的飯,兩人便商量一同去超市大采購,回家做飯吃。

  在超市裡,駱靜語推著購物車往前走,占喜不住地打量他,小魚瘦了,臉頰都凹陷了些,眼睛底下有黑眼圈,似乎好久沒有充足的睡眠。

  他們買了好多東西,整整三大袋,回到1504後,駱靜語洗過手,穿上圍裙準備做飯,占喜也溜進廚房幫忙。

  禮物蹲在門口,不聲不響地看著這一幕,對小貓來說,爸爸媽媽在一起的場景也是好久未見。

  占喜做飯的手藝依舊一般,不過幫駱靜語洗菜切菜還是可以的。這間廚房許久沒開伙,抽油煙機轟響起來後,占喜回頭看駱靜語,心裡幸福得冒泡泡,啊!小魚真的回來了!

  多神奇啊,那些家裡不開心的人和事,還有工作上的煩惱,在見到他後全部煙消雲散。

  駱靜語正從袋子裡往外拿食材,就覺得背後一熱,占喜抱住了他,整個人緊緊地貼在他的背脊上。

  他轉過身來也抱住她,看著她被太陽曬得發紅的臉頰,抬手刮刮她的鼻尖。占喜的眼睛像是亮著兩叢小火苗,噼啪噼啪地就點燃了駱靜語心中的火堆。他低下頭去,先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嘴唇淺淺地觸碰她的唇後,占喜嘴唇才動了一下,駱靜語就含住了她的唇。

  一個小別重逢後的熱吻,可惜,不是小別勝新婚。

  駱靜語的唇舌在占喜嘴上流連忘返,手掌重重地撫著她的背脊,一點兒也不讓她逃開。也不知吻了多久,直到禮物「喵喵喵」地叫出聲來,占喜才推了推他,駱靜語意猶未盡地鬆開了她。

  占喜仰頭看他,說︰「叫我。」

  駱靜語︰「?」

  「叫我名字,我想聽。」占喜的臉頰還是紅通通的。

  之前他們有過視頻,占喜曾慫恿駱靜語在視頻裡叫她,駱靜語怎麼都不答應。歡歡在面前時,他能鼓足勇氣去喊她,隔著網線他實在張不開嘴。

  現在可以了,他先清了清嗓子,試著開口︰「歪呃歪呃。」

  占喜拉起他的右手,將他的手指按在她的喉嚨上,她清晰地開口︰「歡歡,歡。」

  「歪呃,歪呃。」駱靜語感受到她喉間的振動,說出口卻還是「w」打頭,嘴型的確有點像。

  占喜決定先教會他「h」的發音,說︰「h,小魚,跟我念,h。」

  她的右手打出拼音指語「h」。

  駱靜語嘴唇動了一下,沒敢開口。

  小時候應該是學過的,但他都忘了。

  占喜︰「h,h。」

  駱靜語終於出了聲︰「呃。」

  占喜笑著搖頭,一點兒也沒不高興的樣子,其實駱靜語平時笑的時候會發出「嗬嗬」的音,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h」和「e」的發音,對普通人來說沒有任何困難,一個聲母一個韻母,但對駱靜語來說真的挺難區別,嘴型、舌頭的位置都差不多。

  占喜將嘴張大了些,讓駱靜語看清她的舌頭,他的手指繼續按著她的喉嚨,發音時舌根翹起,一遍遍地說︰「h,h,h,h……」

  駱靜語是不會不耐煩的,更加不會生氣,歡歡都為他學手語了,她只是想讓他更準確地叫出她的名字,他想自己一定得學會。

  可是真的好難啊,怎麼說都不對,也不知道翻來覆去說了多久,駱靜語發出了一個清晰的音︰「h。」

  占喜眼睛一亮,又是說話又是激動地打手語︰「說對了!說對了!」

  對了嗎?

  駱靜語也很驚喜,回憶剛才的發聲方式,在一堆「呃呃呃」後,他手指按住自己的喉嚨,調整了舌頭的位置,用喉部發聲︰「h,h。」

  「對了對了對了!就是這樣!」占喜開心極了,差點跳起來,駱靜語眼裡也閃著興奮的光,一遍遍地說︰「h,h,h……」

  「棒極了!你是聰明的魚!」占喜右手五指撮合抵住前額,又向著駱靜語轉動後放開五指,豎起一個大拇指,「好啦,今天到此為止,咱們做飯吧,我好餓啊。」

  駱靜語正學到興頭上,不過歡歡說餓了,他也只能停下來,想著有空的時候繼續學,他一定要學會叫「歡歡」,再難都要學會。

  午餐做了四菜一湯,又是豬肉又是牛腱,還有一條蔥油海魚,堪比酒店大餐。占喜和駱靜語都很久沒吃這麼豐盛的菜肴了,兩個人大快朵頤,直吃得肚皮圓滾滾才放下筷子。

  午飯後,兩人在1504一起搞大掃除,駱靜語很愛乾淨,覺得久未住人的房子總歸有點髒,他換掉床單被套,拿吸塵器把家裡都吸了一遍,再掃地拖地擦家具。占喜幫他打掃廚房和衛生間,出來後看到小魚跪在地上拿抹布擦地板,那感覺真是太震撼!

  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勤快的男人……

  地板上的痕跡是禮物的尿漬,母貓發情時會到處尿尿,駱靜語已經聽占喜說過了,兩人商量後,決定搞完衛生就帶禮物去寵物店絕育。

  小貓還一無所知地在貓爬架上玩耍,駱靜語愧疚地看著牠,小禮物還沒成年呢,都沒處過貓對象,以後卻再也不能做媽媽了。

  占喜勸他︰「沒辦法呀,牠發情時叫起來太嚇人了,隔壁1503還來找過我,我答應人家等你回來了就帶貓貓去絕育。」

  就這樣,小貓禮物懵裡懵懂地做完了絕育手術,在寵物醫院觀察了三小時後,被駱靜語和占喜帶回了家。

  之後的幾天,占喜要上班,駱靜語擔負起照顧小貓的責任。禮物戴著伊麗莎白圈,駱靜語給牠餵術後專用的貓咪配方罐頭,按時給牠的傷口上藥,每天圍著牠轉,怕牠扯動傷口而不讓牠發力跳躍,還帶牠去醫院復查。

  在他的精心照顧下,禮物很快就康復了,不再舔舐傷口,性情也沒怎麼變,依舊是一隻很黏駱靜語的小母貓,都沒對他記仇。

  占喜看著這一貓一人的相處,覺得駱靜語將來絕對是一個一百分的好爸爸,他的耐心和細心無人能敵,可一想到他說過的耳聾遺傳問題,占喜心裡也會感到迷惘。

  有一次閒聊時駱靜語說過,在沒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他不打算要小孩,他不能接受他的小孩和他一樣是個聾人,也不能接受他的妻子為此而被迫流產。

  駱靜語對占喜打手語說︰【很辛苦,聽不見,真的很辛苦。】

  這種辛苦,占喜是沒法感同身受的,但她有常識,知道像小魚這樣的弱勢群體在社會中活得就像夾縫求生,學習、求職、擇偶……哪怕是娛樂休閒,樣樣都比常人困難,樣樣的選擇面都特別狹窄。

  駱靜語從來沒在普通學校待過,他說他有初中同學中考後去普高隨班就讀,跟得特別吃力,還因為說話口齒不清而被人欺負嘲笑,最後迫不得已又回到盲聾學校念高中。

  在外面待過一年,那個男生性格大變,以前很外向開朗的一個人回來後變得死氣沉沉,高考也沒考好,後來也不知怎麼樣了。

  駱靜語打字的時候神情堅決︰【我的小孩這樣不可以,我的小孩後來生病,出事了,變不健康我可以,我愛他,照顧他,沒關係,天生的是就不可以!】

  ──

  六月底,皮皮蝦要過二十五歲生日,趙晴晴即將結束研一的課程回老家過暑假,駱靜語也回來了,所以,三個女生在群裡討論起來,之前說好的帶男票聚會必須抓緊走起。

  【羅欣然】︰壽星最大了,壽星說他想吃自助烤肉,大家有意見嗎?

  【雞蛋布丁】︰沒有!烤肉我也喜歡!

  【趙晴晴】︰木有意見~

  【姚穎】︰一臉冷漠地看著你們.jpg

  羅欣然私聊占喜。

  【羅欣然】︰皮皮蝦說吃完烤肉得有下半場,說一起去唱歌,本來沒什麼,就是妳男票會不會不高興?如果不行我們就改別的,去酒吧坐坐或是吃完飯就散了,妳看呢?喜兒,妳有想法就直說,我們不用拐來拐去。

  【雞蛋布丁】︰我去問問他吧,妳稍等啊,我男朋友脾氣特別好,我覺得他不會介意。

  占喜把這事兒告訴駱靜語,沒有說得太委婉,告訴他,皮皮蝦是個酒吧歌手,熱衷在朋友面前一展歌喉,駱靜語如果介意,他倆不參加下半場就行了,沒什麼的,占喜不想讓他不開心。

  駱靜語回答──

  【好大一頭魚】︰沒關係,是妳的朋友們,我可以去了,不是要我唱歌就好[捂臉]

  【雞蛋布丁】︰好噠,那我就答應嘍,放心啦,我唱歌也不行,每次都不唱的,我倆就坐坐喝點東西吧[害羞]

  【好大一頭魚】︰[OK]我沒有去過唱歌,是很好奇了[呲牙]

  占喜看著屏幕笑起來,從來沒去過KTV的小魚呢!怪可愛的,室友們都是好相處的人,又有她陪著,沒什麼可擔心,剛好讓小魚去見見世面。

  這幾天,駱靜語一點兒沒閒著,先和董承約好去池江先生家裡安裝櫻花樹的時間,又約鐘鵬、莫楊和小李的時間,幾方統一後,約到端午節後上門安裝。

  接著,駱靜語去方旭的工作室找他,提出想參加七月的錢塘造物節,六月底截止報名,他讓方旭幫他報名。

  去之前駱靜語就有預感,方旭不會同意。果然,方旭說他最近很忙,沒時間搞這個,並且認為一個最小的攤位,費用都要兩萬塊/三天,他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也不會出這三分之一的錢。駱靜語想搞就自己去搞,他不會干涉,同時也不會幫忙。

  「你到底想不想做漢服節了?」方旭問駱靜語,「別人家七月都開倉了,你倒好,還想去參加什麼造物節。燙花在造物節上怎麼可能賣得出去?隨便一個都是四五百,六七百,人家以為你搶劫呢!」

  駱靜語壓根兒沒打算在造物節上賣東西賺錢,造物節手作藝術那一塊本來就是手作人的展示機會,他只想展示自己,宣傳一下燙花工藝。

  徐卿言和一起學燙花的姐姐們都參加過展覽或手作節,有些規模大,有些規模小,只有他一次都沒參加過。他都二十七歲了,入行這麼多年,想展示一下自己都不行嗎?

  話不投機,駱靜語起身就走。

  方旭見他生氣了,從辦公室裡追出來,擋在他面前,問︰「駱靜語,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想散伙了?」

  駱靜語下巴繃得緊緊地看著他。

  他是想散伙了,在上海時和徐卿言也聊過,他想單幹,又怕自己應付不來。

  駱靜語有個初步的設想,雇一個懂漢服文化的健聽人幫他打理客戶業務,從七月開始,全程跟進漢服節的事。

  如果兩個人合作得還不錯,漢服節後,他就和方旭散伙,以後由他給這個人開工資,但是一切事務都以他為主。

  徐卿言覺得可行,讓他先不要告訴方旭,把這個人物色起來再說。

  方旭這一次從頭到尾沒針對駱靜語的耳聾進行過攻擊,自認已經很尊重他。可事實擺在眼前,他倆的經營理念差異太大了,他知道駱靜語已經起了異心,就算這次漢服節的生意做下來了,他倆很快又會產生新的矛盾。

  駱靜語不會再聽他的話了,方旭心裡再清楚不過。

  他說︰「我是個生意人,小魚,大家好聚好散,你想散伙就早點說,不要把我當傻子。漢服節你不做,我可以找別人做,現在還來得及,你要是到了八月九月和我撂挑子不幹,我怎麼辦?」

  駱靜語思考了好一會兒,拿出手機給他打字︰【我做。】

  方旭冷笑一聲,拍拍他的肩︰「那麼,合作愉快。」

  駱靜語回到家,打開電腦搜索出錢塘造物節的網址。

  網上有報名通道,他點進去,按照要求一項一項地填寫,最後卡在「項目介紹」上。

  他選擇的是手作藝術板塊,申請的是最小的攤位,大概3個平方。因為報名人數多過攤位數,所以要進行篩選,主辦方就要求申請人填寫自己欲報名項目的行業介紹(500字)、展示內容(1000字)和申請人從業履歷(500字),並且還要上傳作品圖片。

  駱靜語關掉頁面,打開空白文檔,開始慢慢地敲鍵盤。

  半小時寫了兩百多字,他自己看了一遍,亂七八糟,嘆口氣,默默地關掉了文檔。

  唉……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2000字難倒一頭魚。

  和占喜朋友們的聚會就在這一天,下午5點半,占喜下班後和駱靜語一起打車去聚餐地點。

  自助烤肉店在一家商場,占喜給皮皮蝦準備了生日禮物,駱靜語還給占喜的兩個室友各準備了一件燙花胸針,是比較簡單小巧的款式,穿常服都可以佩戴。

  其餘四人都不是上班族,已經吃起來了,占喜牽著駱靜語走進店裡時,駱靜語開始緊張,腳步不由得停了一下。

  占喜回頭看他,駱靜語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抿著嘴唇臉色嚴肅,看起來酷得要命,說好的溫柔暖男在哪裡?

  占喜失笑︰「小魚,別緊張,我室友們都很好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駱靜語遲疑地打起手語︰【她們的男朋友也在,會不會笑妳?】

  占喜也打手語回答他︰【不會,他們都知道的,你不要在意這些,我希望你能認識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她們能認識你。】

  駱靜語點點頭,又牽住了占喜的手。

  交往四個月,他還沒認識過歡歡的朋友。以前,他只和聾人同學出來玩,就沒認識過同齡的健聽朋友,其實都不知道他們平時是怎麼交往的,出來吃飯玩耍是怎樣的場景。

  占喜和駱靜語走到羅欣然所在的卡座邊,四個年輕人正兩人一個爐子烤得熱火朝天,駱靜語剛一站定,就見四雙眼睛都齊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令他又是一陣緊張。

  接著這幾人就紛紛叫起來︰

  「哎呀,帥哥美女總算來了,快點去拿肉!」

  「五花肉好吃,牛肉也可以!要搶的,一會兒就沒了!」

  「先別走!介紹一下呀!」

  占喜都不知該聽誰的,乾脆站定,指著駱靜語說︰「我男朋友,大名兒駱靜語,你們可以叫他小魚,小魚……」

  占喜轉身面對駱靜語慢慢地打起手語,嘴裡依舊說著話︰【他們是我的朋友,這位是羅欣然,就是羅然吃瓜,這位是趙晴晴,都是我大學裡的室友。那位頭髮很亂的猛男是羅欣然的男朋友皮皮蝦,還有一位……】

  這段手語占喜認真練習過,她看著趙晴晴的男朋友,是個戴眼鏡的娃娃臉男生,面皮白淨,笑起來憨厚可愛。

  趙晴晴一臉驚異地看著占喜打手語,心想喜兒同學真厲害啊!這都解鎖一門新技能了!正想著,她男朋友拍了她一下,乾脆自我介紹︰「我叫謝林書,喊我小謝就行。」

  占喜繼續對駱靜語打手語︰【還有一位是趙晴晴的男朋友,小謝。】

  全部介紹完畢,駱靜語對大家點頭致意,微笑著打了一串長長的手語。

  占喜仔細地看他打完,幫他翻譯︰「小魚說,很高興認識大家,他耳朵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大家可以對他說話,說得慢一點他能看懂唇語。還有羅然吃瓜老師,小魚說他是妳的粉絲,妳寫的每篇文章他都有看。」

  羅欣然哈哈大笑︰「謝謝支持!」

  占喜說話時,駱靜語的視線也盯著她的嘴唇,占喜說完後,他微微地笑起來,突然就感到很安心,這一晚,他可能都不需要用手機打字給別人看了。

  駱靜語和占喜去拿肉了,剩下的四個人忍不住就聊起天來。

  趙晴晴說︰「喜兒的男朋友真的很帥啊!真人比照片一點都不差,個兒還這麼高!」

  只有1米7出頭的小謝癟著嘴看她,往她碗裡夾了一塊烤好的肉。

  羅欣然笑著說︰「我覺得小魚同學挺好的,喜兒說他做飯特別好吃,還愛幹家務,做藝術工作,人脾氣超級好,和某人比真的是……嘖嘖嘖。」

  皮皮蝦不滿了︰「誰是某人啊?某人又是誰啊?」

  「誰代號入座就是誰。」羅欣然大笑,又叫起來,「皮皮蝦你個憨批!肉糊啦!」

  駱靜語沒吃過自助烤肉,認識占喜後,他才發現自己沒吃過的東西好多啊!以前和陳亮他們出來聚餐,都是去的學校邊普通小飯館。後來畢業了,他窮嘛,哪裡有錢出來吃這些美味,能吃碗有里脊肉的麻辣燙就算是犒賞自己了。

  他端著盤子,好奇地跟著占喜在取肉的櫃台轉一圈,拿了各種肉和蔬菜後,兩人回到座位邊。

  駱靜語看羅欣然他們是怎麼烤的,看了一下就會了,用夾子夾著肉片往爐子上擺,過會兒就翻個面,還得意地對占喜打手語︰【我做,妳吃。】

  占喜樂死了,五花肉烤好後,駱靜語夾到她碗裡,占喜教他蘸過醬後裹上生菜葉,啊嗚一口整個兒吃進嘴裡。

  駱靜語學著她的樣子裹生菜葉吃,唔!鹹香爽口,真的很好吃!他想著待會兒再去拿點五花肉,烤肉好好玩,又好玩又好吃,以後可以和歡歡再來。

  六個人一邊吃著,一邊把生日禮物送給皮皮蝦,羅欣然和趙晴晴拿到駱靜語親手做的胸針,都讚不絕口,總算知道燙花是什麼樣的。

  羅欣然剛好穿著一條黑色無袖連衣裙,全身沒戴飾品,就直接把胸針別上了,整身打扮瞬間有了亮點。

  駱靜語和占喜面對面坐,能看到占喜的唇語,她在和朋友們聊天,正說著自己找工作的事兒。駱靜語只能看到對面另外兩個女生的唇語,不熟悉的人,他讀唇果然很吃力,看著看著,還是把視線又集中到歡歡臉上,只看她說話。

  占喜不會忽視他,時不時地會對他說句話,或是打幾句手語,駱靜語就笑著用手語回答她。

  他覺得晚餐氣氛挺好的,他專心地烤肉吃肉,偶爾抬頭看歡歡聊天,雖然不知道另外幾個人在說什麼,也不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

  吃完烤肉,六個人轉戰樓上KTV,駱靜語已經徹底放鬆下來,牽著占喜的手在KTV金碧輝煌的走廊裡穿行時,一臉好奇地打量四周。

  他們要了一個大包廂,這一晚皮皮蝦和羅欣然請客,點了好多啤酒和洋酒,還有果盤小吃。

  駱靜語對什麼都好奇,占喜也很逗,皮皮蝦開嗓唱第一首歌後,她和駱靜語跪在沙發上,對著牆上的操作面板玩燈光效果。駱靜語一開始還拘謹,怕亂玩會不會讓別人不高興,占喜說︰「沒事兒,隨便按!來,讓我們先來一個閃耀的燈球!」

  皮皮蝦唱的是抒情歌,一臉無語地看著燈球一閃一滅地亮起來。

  駱靜語抬頭看燈球,像個孩子一樣開心。

  其他人都笑瘋了。

  玩過一陣子後,占喜拿來兩瓶啤酒,挨著駱靜語坐下,遞給他一瓶。

  很久以前,駱靜語曾經在晚餐時拿出過一瓶紅酒,但占喜沒喝,後來他就再也沒提過喝酒的事。所以這一次,他們是第一次一起喝酒。

  占喜和駱靜語拿小啤酒瓶碰碰,同時喝了一口。啤酒很冰爽,駱靜語放鬆地攬著占喜的肩,目光投向大屏幕,上面正播著一支MV。對駱靜語來說,所有的MV都是第一次看,他驚訝地發現,原來唱歌配的畫面居然是有劇情的!

  其餘人都點了歌,輪流開唱,有人深情款款,有人隨著節奏不停搖擺,還有人梗著脖子像在嘶吼,駱靜語看著唱得臉紅脖子粗的小謝,心想這能好聽嗎?

  喝著酒,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後,駱靜語對占喜打手語︰【妳也去唱。】

  占喜連連搖頭︰【我不行!我唱歌不好聽。】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看她,占喜也看著他,他比劃道︰【我想聽妳唱歌,我能聽見。】

  他指指自己的左心房,又指向耳朵,重複道︰【我能聽見妳唱歌,好聽。】

  占喜︰「……」

  她突然就蹦起來︰「好吧!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

  羅欣然和趙晴晴都歡呼起來︰「呦ho!占喜兒居然要唱歌啦!」

  占喜哈哈大笑︰「反正我家小魚不知道我唱得多難聽,範兒擺出來就行了!」

  她點了一首男歌手阿冗的歌,這歌是幾個月前她和小魚還沒在一起時,她特地搜出來聽的,曾經單曲循環過,聽著聽著就會流眼淚。

  歌曲的調兒很低,也無所謂跑不跑調,她只是想給小魚看看歌詞。

  占喜坐在駱靜語身邊,閉了閉眼睛。

  前奏是一聲悠長的鯨鳴,她拿起話筒,開始歌唱。

  駱靜語看著屏幕上出現的一行行歌詞,又扭頭看向占喜,看著她在幻彩燈光下忽明忽暗的臉龐,還有她偶爾看向他時清亮的眼神,溫柔的笑容。

  「我會在某一個夜晚偷偷地幻想

  會不會有一隻鯨魚掠過窗

  是不是他也都和我一樣看不到希望

  掙脫枷鎖,越過了海洋

  時光總會留下痛苦

  迷茫我的渴望

  我的回憶裡也只能剩下傷

  有沒有那麼一個我能到達的地方

  只有快樂,無關痛癢

  都是你賜我的傷

  朝著我心臟的方向

  你給的愛到底是什麼形狀

  請別讓我去自己想像

  ……」

  後半首歌,皮皮蝦接著唱,原唱就是低沉沙啞的男聲,和皮皮蝦的嗓音非常契合。

  在他婉轉動人的歌聲裡,駱靜語和占喜的手指緊緊交纏,她用拇指撓著他的掌心,一會兒痛,一會兒癢,他則專注地看著屏幕,被那幾句歌詞深深打動。

  「我會在某一個夜晚偷偷地幻想

  會不會有一隻鯨魚掠過窗

  是不是他也都和我一樣看不到希望

  掙脫枷鎖,越過了海洋

  ……」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12:46 PM

第56章 匠人精神

  駱靜語新加了四個微信好友,簡單翻了下他們的朋友圈,趙晴晴和小謝都還在上學,有時會吐槽課業太累,有時曬兩個人的約會照,生活看著就很簡單美好。

  羅欣然轉發居多,皮皮蝦的朋友圈對駱靜語來說就很魔幻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文字和暗黑圖片,自拍時有時只有一隻眼睛,髮絲凌亂地垂下來;有時是下半張臉的特寫,唇邊一圈鬍渣,嘴裡叼著一根煙。

  有一張自拍是健身後,皮皮蝦對著鏡子光裸上身,渾身是汗,腹肌塊塊分明,眼神裡透著不屑。

  駱靜語︰「……」

  這人像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比紀鴻哲還囂張。駱靜語從沒見過這樣的男孩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腹肌……快有兩個月沒鍛煉了,好像……的確……可能……真的……沒有那麼明顯。

  幸好幸好,他沒長出肚腩。

  羅欣然來和駱靜語聊天,兩人碰瓶喝酒,讓占喜從中做翻譯。羅欣然對駱靜語的工作很感興趣,占喜就簡單地說給她聽,羅欣然感慨︰「真的是三百六十行啊,我以前完全沒聽過什麼是燙花。」

  她又和占喜聊了幾句,駱靜語知道女孩子要說悄悄話,就乖乖低頭看手機,不去讀她們的唇語。

  羅欣然問占喜︰「妳媽知道你們的事了嗎?」

  「還沒有,我還不想告訴她。」占喜說,「我和她最近關係很差,她把我轉崗的事兒給攪黃了,我真的是……她知道了小魚的事肯定會反對,我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到時候可能會先告訴我爸。」

  羅欣然問︰「妳爸能同意?」

  「不知道,但我爸至少不會亂發脾氣。」占喜認真地說,「欣然,小魚真的很好,你們別老盯著他聽不見這個事兒看,等我手語再學好一點,我和他的交流會更加順暢,現在已經沒問題了。嗯……不對,從頭到尾就沒出現過問題,從一開始我和他就聊得很好。」

  羅欣然笑道︰「我沒盯著他聽不見這事兒看啊,皮皮蝦也不會。我倆剛才還在說呢,妳和小魚挺合適,他真的脾氣好好啊,一直都笑咪咪的。」

  占喜也笑起來︰「其實他脾氣和我爸有點像,特別溫柔,就是我爸慫了點。哎妳別說,我覺得我爸了解小魚是怎樣一個人後會挺喜歡他的。我媽就不行,她認定了的事兒很難改變,對我嫂子就是那樣,不喜歡就能一直不喜歡,盡挑刺,我哥居然也不幫我嫂子說句話。我不會這樣,我媽敢欺負小魚,我就和她造反!」

  羅欣然笑死了︰「我還真想像不出妳造反的樣子呢!」

  「不造反不行,道理說不通,就只能用行動來表明立場。」占喜撇撇嘴,抬起頭灌了一口啤酒,「我又不是要和我媽過一輩子。也不全是為了小魚吧,我也是為了我自己,這樣的日子我真是過夠了。妳都不知道上個月我有多崩潰!就是那種努力了這麼久,臨門一腳時突然被最親的人背後捅一刀的感覺,她還說是為了我好,我簡直要吐了!幸好有小魚陪著我,他支持我所有的決定,從來不說妳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啊!我可能都有PTSD了,現在最煩的就是別人告訴我妳該怎麼樣不該怎麼樣,我就想說,關你屁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羅欣然爆笑,又一次和占喜碰瓶,「來來來!為『關你屁事』乾杯!」

  「乾杯!」占喜也大笑起來。

  羅欣然走開了,占喜轉頭看駱靜語,他剛好抬起頭一臉關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來,咱倆再碰一下。」占喜和駱靜語碰碰瓶子,「對了,你喝幾瓶了?」

  駱靜語指指左手的酒瓶,又比出一個「4」。

  「哇!你喝四瓶了?」占喜驚呼,「我才第二瓶,你酒量很不錯啊,臉都不怎麼紅呢!」

  駱靜語初中時就偷偷喝啤酒了,在學校附近的小飯館裡,同學聚餐都得喝酒。高中時他還喝過白酒和黃酒,畢業後倒是很少喝,因為忙著賺錢養活自己。這幾年喝得更少,沒有酒伴呀,自己一個人在家喝悶酒,會有種借酒消愁的可憐味兒。

  他喝酒的確不上臉,但不代表他酒量好,其實這會兒他已經很暈了。

  除了看大家唱歌,駱靜語還和小謝玩了一會兒骰子,玩的是吹牛。

  駱靜語和占喜都不會,羅欣然教他們,教會後,駱靜語就摩拳擦掌地上陣了,占喜挨著他圍觀,也不幫忙喊話。

  駱靜語叫點數是用手,幾個幾嘛,誰都看得懂,他玩得特別認真,骰盅打開時兩隻眼睛盯著看,掰著手指頭數亮出來的點數。

  他有時贏有時輸,贏了就很開心,輸了會後悔地一拍腦門,然後自覺喝半杯酒。

  熱鬧又愉快的一晚結束了。

  駱靜語一共喝了六瓶啤酒和三杯洋酒兌綠茶,下樓時腳步虛浮,幸好還沒到神智不清的地步,還能對著羅欣然等人揮手道別,興奮地打手語︰【再見!生日快樂!下次再一起玩!我請客!】

  占喜看著他稀裡糊塗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們沒有立刻打車回家,駱靜語說自己喝多了,怕會吐,想先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占喜只喝了兩瓶啤酒,問題不大,就挽著他的胳膊在大街上逛起來。

  午夜的鬧市區行人稀少,店招都滅了燈,只有大樓頂上的霓虹燈牌還亮著。駱靜語走得還算穩當,偶爾轉頭看一眼占喜,回憶著這一晚所有的事,各種各樣的第一次新奇體驗,還交了新朋友,沒有人笑他,歡歡的朋友果然都是很好的人。

  兩人也沒聊天,走了十幾分鐘後,駱靜語突然停下腳步,視線落在了一個公交站台的燈箱廣告上。

  占喜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廣告是宣傳下個月的錢塘造物節,時間是7月17日到19日,地點在會展中心,門票已可在公號等渠道購買,現還有少量展位可申請報名。

  占喜拉拉駱靜語的手,指指燈箱,打手語問他︰【你想去嗎?】

  駱靜語的神情居然變得失落,垂著眼眸,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半天沒回答。

  占喜又打手語︰【你想去,我陪你去。】

  駱靜語看著她,搖了搖頭,打手語說︰【我想參加。】

  占喜一開始沒明白,他想參加,為什麼要搖頭?不應該是點頭嗎?

  她又一次看向那幅廣告,看到「少量展位可申請報名」這句話,突然反應過來,開口問︰「小魚,你是說你想報名參加!不是去參觀?」

  這一次,駱靜語點了點頭。

  「那、那就去啊!」占喜念著廣告語,「造物節,科技旋風,潮玩盛典,運動先鋒,直播美秀,手作集市……啊!你可以參加手作集市對不對?那你趕緊去報名啊!」

  駱靜語糾結了好一會兒,終於打手語道︰【歡歡,我想請妳幫個忙。】

  凌晨1點多,駱靜語和占喜散著一身酒氣,並肩坐在1504的工作台邊。對著占喜的筆記本電腦,駱靜語打開造物節的網址,又一次填寫信息後,頁面到了「項目介紹」這裡。

  占喜湊過腦袋仔細看頁面上的說明,頓時就明白了小魚的難處。

  轉頭看向他,駱靜語微紅著臉,有些無助地指指那些空白框和上面的字數介紹,打手語道︰【我不會寫。】

  占喜「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說︰「你早點和我說嘛,我幫你寫就行了,這又不是什麼難事兒。行業介紹我知道,上回寫過,展示內容和你的從業履歷你得告訴我,我可編不出來。」

  駱靜語皺皺眉,問︰【明天?】

  占喜搖頭︰【今天,現在。】

  駱靜語神情不解︰【妳不累嗎?明天妳要上班。】

  【不累。】占喜傾身過去親了下他的嘴,開口道,「報名馬上要截止了,咱們得早點兒提交。反正我現在去單位已經沒事幹,還有兩天年休假沒休,我明天可以休假,我們現在就把這事兒做掉,別拖了。」

  駱靜語想了想,點頭同意。

  他們花了半小時溝通,駱靜語用手語加手機,把自己的參展設想告訴給占喜,也把自己這些年學燙花、做燙花產品的經歷說給她聽。

  占喜拿著筆在紙上記錄,一張紙都記滿後,說︰「差不多可以了,我再按自己的想法添一些內容,你先去洗澡吧,我現在就開始寫。」

  駱靜語不願意,搖搖頭︰【我陪妳。】

  占喜笑起來,摸摸他的臉︰「你是要監督我嗎?怕我把你寫得不夠好啊?行吧,你要麼去沙發上休息一下,我寫的時候有不懂的地方再問你。」

  駱靜語沒再反對,乖乖地去沙發上坐下,禮物一直窩在沙發上,見他過來就往他腿上跳,駱靜語便抱住了牠。

  占喜沒再浪費時間,打開文檔按照順序開始寫。

  她對燙花其實已經有不少了解,自己也因為好奇而查過資料,上次還給方旭寫過大作文,所以「行業介紹」就寫得特別順。

  關於駱靜語的履歷,占喜就發揮起自己的文學才華,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就是……要不要寫他耳聾?她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寫。

  這是一柄雙刃劍,可能會讓他更容易通過報名,也有可能會因為這個原因被直接淘汰。鬼知道主辦方審核人員對殘疾人抱著怎樣的心態,占喜不想賭,駱靜語又不需要賣慘。

  最難的是「展示內容」這一塊,1000字呢!駱靜語的想法比較簡單,占喜托著下巴仔細思考,總覺得沒有亮點,和別的展位比起來似乎沒有特別大的競爭力。

  可燙花工藝明明又美又獨特,不應該如此泯然大眾。想來想去,占喜腦袋上冒出一個燈泡,她抓住靈感,又想得完善了些,跳起來跑去沙發邊打算問問駱靜語。

  結果,小魚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占喜好笑地看著他,禮物伏在他的肚子上,一人一貓此起彼伏地打著小呼嚕,睡得好香甜。

  客廳開著冷空調,占喜怕小魚會感冒,把禮物抱到床上,又從臥室拿來空調毯給駱靜語蓋上,還往他腦後塞了個薄枕頭。

  她又坐回桌邊,也不管駱靜語的意見了,照著自己的想法洋洋灑灑地寫起來。

  直到凌晨4點半,她終於寫完,黏貼到網頁上後,占喜把聯繫人和聯繫電話改成自己,點擊報名提交。

  小魚這個大笨蛋,萬一對方給他打電話怎麼辦?他接不到,這事兒不就黃了嗎?

  做完後,占喜又去沙發邊看駱靜語,他睡得特別熟,還翻了個身,側身朝著沙發靠背。占喜拍拍他的胳膊,沒反應,她想了想,決定就讓他在沙發上睡一晚吧。

  反正馬上就要天亮了。

  占喜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又彎腰往駱靜語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說︰「小魚,我回去睡覺啦,中午見。」

  ──

  駱靜語醒來時是清晨6點多,不是主動醒的,他在翻身時從沙發上掉下來了,將將落地的那一瞬驟然清醒,自我保護的念頭一起,人才沒摔得多疼,只是嚇了一大跳。

  他一臉懵地從地上爬起來,又撿起毯子看了看,走到移門邊拉開落地窗簾,外面天已透亮。

  駱靜語走到工作台邊,占喜的電腦合上了,邊上有一張留給他的紙條︰

  小魚,

  報名申請我已提交,放心吧。^_^

  和你說一聲,報名手機改成我的了,怕你接不到電話。

  今天我休假,中午來你這兒吃飯,我想吃咖喱雞呦~

  ──歡歡

  駱靜語拿著紙條看了好幾遍,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他拿上衣服去主衛洗澡,脫掉衣服後站在鏡子前觀察自己。

  皮皮蝦的身材真的好好啊,雖然個子沒他高,但手臂強健,寬肩窄腰,看著就是那種常年泡健身房擼鐵的男生,和小哲一樣。

  駱靜語身上是薄肌,幸虧骨架子大,才沒顯得太過小白臉。他彎起手臂看看自己的肱二頭肌,又繃緊小腹,用手指戳戳自己很不明顯的腹肌,回想起皮皮蝦的那張全身照,覺得自己輸得有點多。

  歡歡在上海時就想摸摸他有沒有腹肌!想到這件事,駱靜語不禁一陣喪氣。

  歡歡肯定喜歡有腹肌的男生!

  駱靜語尋思著,他是不是也該去健身房辦個卡?

  「自我檢閱」結束,他先刷牙,咕嚕咕嚕吐掉泡沫水後,他抬起頭又一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手指按到喉嚨上讓聲帶振動起來,張嘴發聲︰「h,h,h,h……」

  這是每天的必修課,沒有人幫他糾正說得對不對,駱靜語只能靠自己的感覺和記憶來練習。他怕太久不練又忘了,下一次繼續跟著歡歡學說話,他要是說不出來「h」,肯定會被歡歡笑話。

  練了好一會兒後,他終於走進了淋浴房。

  ──

  端午小長假,占喜說不回家就不回家,遲貴蘭又哭哭啼啼地給她打電話,占喜安撫了一下,說自己找到新工作後會回家一趟。

  威威的期末考已經結束,秦菲在朋友圈曬出小朋友的期末成績單,全部優秀,占喜開心地點了個讚。

  她給占杰打電話,占杰說六月他去見過一次威威,原本想帶兒子去看場動畫電影,結果威威不想去,父子兩個只吃了一頓飯,威威就吵著要回家找媽媽。

  占喜在心裡吐槽︰早幾年你幹嘛去了?

  占杰問她︰「端午妳也不回去,要不要到哥這兒來吃個飯?」

  「不要。」占喜說,「去了還得我做飯,搞不好還要幫你打掃衛生,我才不去。」

  占杰︰「……」

  駱靜語獨自回了一趟父母家,閻雅娟忐忑地問他和女朋友相處得怎麼樣,駱靜語說挺好的,感情很穩定。

  閻雅娟就問什麼時候能把女孩子帶回家來見見,駱靜語說還太早,時候到了他會帶的。

  姐姐姐夫來了以後,駱靜語得知了一個讓人喜憂參半的消息,那就是──駱曉梅懷孕了。

  她和高元咨詢過錢塘一家三甲醫院遺傳與產前診斷中心的主任醫師,預約懷孕十七周後去做胎兒的基因檢測。

  比起駱靜語和父母的緊張兮兮,駱曉梅反倒更放鬆些,笑著對弟弟打手語︰【不要擔心,擔心也沒用啊,這是看運氣的事,等有了結果再說吧。】

  駱靜語很想問姐姐,如果孩子也有那個致聾基因的雜合突變,她打算怎麼辦?流產嗎?都十七周了啊!

  想了半天還是沒問。

  閻雅娟包了很多粽子,駱靜語帶回來,煮了兩個蛋黃鮮肉粽給占喜吃。

  占喜吃著美味的粽子,問他會不會包,駱靜語說會,占喜又問包餃子呢?駱靜語說也會,占喜好奇了,問他還會做什麼好吃的。

  駱靜語這一次是用手機回答的︰【春卷,榨菜鮮肉月餅,小龍包,紅糖年糕,蛋餃,很多了,說不完。】

  總而言之,錢塘人愛吃的點心小食他都會做,占喜口水都要下來了,覺得自己以後會超有口福。

  端午之後,占喜休掉自己的最後一天年假,天才擦亮就跟著駱靜語出發去池江先生家,他們要安裝櫻花樹,占喜幫忙做手語翻譯。

  池江夫婦住在遠離市區的一棟獨棟別墅裡,全屋日式裝修,乾淨、典雅又溫馨。

  池江先生在公司工作,委託董承全權處理這件事。駱靜語和占喜在別墅裡見到董承,董承笑嘻嘻地看著他們,駱靜語和占喜都沒牽手,還是被他看得心裡發虛。

  董承見他倆渾身不自在的樣子,笑道︰「別扭扭捏捏的了,我知道你倆在談戀愛,二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那兩個小孩,躲什麼呀?」

  駱靜語、占喜︰「……」

  鐘鵬、莫楊︰「?」

  櫻花樹是裝在院子裡的廊下,院子很大,這幾個月池江先生動了點裝修,把樹的位置給空了出來,造了個小布景,樹淋不到雨,卻有自然光照射,便於觀賞。

  大家忙碌起來,小李先立樹幹,有些被磕到碰到的地方還要現場修補。鐘鵬和莫楊有過安裝經驗,這一次就顯得老練許多。

  池江夫人在家,身邊跟著保姆阿姨,她站在院子邊看駱靜語等人安裝,看了一會兒後走到董承面前,對他說了幾句日語。

  董承與她溝通後,叫過占喜去找駱靜語。

  駱靜語正坐在高高的梯子上整理枝幹,占喜仰著頭對他打手語︰【小魚,夫人問你,能不能現在陪她做一朵燙花?】

  駱靜語很驚訝︰【現在?】

  占喜︰【對,她說很久沒有人和她一起做花了,知道你會,就想請你陪她一起做。】

  鐘鵬也看到了占喜的手語,在另一把梯子上對駱靜語比劃︰【師兄,你去吧,我和小莫可以搞定。】

  莫楊在下面,也對著駱靜語重重點頭。

  駱靜語就爬了下來,跟著董承往屋裡走。

  池江夫人是一位資深的燙花愛好者,家裡有一間書房專門供她玩這個,擁有全套的燙花工具。

  那間書房采光很好,是榻榻米結構。董承和池江夫人用日語交流後就離開了,臨走前拍了拍駱靜語的肩,作為鼓勵。

  駱靜語穿著襪子走進去,有些拘束地看著池江夫人。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池江夫人,這位五十歲的中年女性身材清瘦,面容和藹,穿著舒適的針織薄衫和棉麻長褲,微卷的長髮散在肩上,對駱靜語彎腰致意,請他落座。

  駱靜語在桌邊坐下,池江夫人給他泡了一杯熱茶,又把工具和材料都拿出來鋪在桌上。她看起來很高興,笑得眉眼彎彎,還拿出自己的燙花作品給駱靜語看。

  她知道駱靜語聽不見,並不介意,像是見到了一個知己。

  駱靜語仔細看過池江夫人的燙花作品,水平很不錯,在愛好者裡算專業了,他真心誠意地衝池江夫人豎起大拇指。

  池江夫人更高興了,翻開一本日文的燙花書,點出一朵花給駱靜語看,駱靜語一看,居然是松蟲草花!

  駱靜語︰「……」

  全世界的手語在某些時候是通用的,池江夫人指指自己,又指指圖片,表情遺憾地搖了搖手,再指指駱靜語,指指圖片,眼神瞬間換成了期待。

  駱靜語忍不住笑了,他剛學會這個,要是沒學過,這時候該多尷尬呀!他對池江夫人點點頭,比個「OK」,池江夫人立刻樂開了花,嘴裡冒出一串嘰哩呱啦的日語,還激動地拍起手來。

  占喜和董承在院子裡並肩而立,抬頭看著鐘鵬三人爬上爬下,忙得不可開交。

  董承突然開口︰「池江夫人生了病,這幾年一直在治療,這棵櫻花樹,也不知道她還能看多久。」

  占喜吃了一驚,扭頭看向他。

  這時,日籍保姆阿姨出來叫董承,董承聽完她的話,對占喜說︰「走吧,咱倆還得開工,去幫他們做做翻譯,好像是有些地方比較難,光用看的學不會。」

  占喜和董承也進了書房,駱靜語抬頭看到他們,臉上顯出歉意。

  松蟲草花本身就很難,他完全看不懂池江夫人的唇語,池江夫人也看不懂手語,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雞同鴨講老半天,竟是進行不下去了,只能尋求外援。

  有了董承和占喜的幫忙,教學終於順利起來。駱靜語對占喜打手語,占喜翻譯給董承,董承再用日語翻譯給池江夫人。

  就這樣,四個人在書桌邊坐了好久,一直到午飯時間,染色全部結束。

  保姆阿姨給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日料午餐,飯後,鐘鵬三人繼續幹活,書房裡的燙花教學也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占喜好喜歡看駱靜語用燙鏝燙花的樣子,那麼專心致志,全身心地沉浸在其中,他似乎從來不會感到枯燥,只有享受。

  池江夫人也一臉欣賞地看著他,有時和董承交流幾句,董承對占喜說︰「夫人說駱老師很專業,和她在日本時的燙花老師不相上下。」

  占喜笑得合不攏嘴,她的小魚本來就很厲害很專業啊!國內Top10呢!燙花大師駱靜語呀!

  不過,在燙花教學的過程中,占喜想到了一個問題,小魚不會說話,如果他去參加造物節,三天的興趣體驗環節,他該怎麼給客人進行講解?

  池江夫人好歹有經驗,造物節上的客人可都是零基礎。燙鏝很燙,從沒用過的人第一次嘗試會有危險性,小魚要怎麼才能保證客人的安全呢?整個過程有那麼多步驟,總不能全讓客人自己去理解體會吧?

  這個問題很關鍵,占喜記在心裡,想著回去要和小魚好好討論一下。

  臨近傍晚時,書房裡的松蟲草花大功告成,院子裡廊下的櫻花樹也初具規模。

  駱靜語沒休息,立刻去院子裡幫鐘鵬和莫楊做最後的調整造型。

  占喜沒去打擾他,池江夫人給了她一杯抹茶冰淇淋,她坐在廊下,一邊挖著冰淇淋,一邊遠遠地看著他。

  駱靜語工作時的樣子真是讓人著迷,燙花時好帥,安裝花瓣時也好帥,就連打著手語訓人都好帥!

  他的眼神沉穩堅毅,對作品的態度近乎苛刻,在占喜看來沒什麼瑕疵的地方,他會打手語告訴鐘鵬,這裡比例不對,那裡又太凌亂缺乏美感,然後自己上手調整,讓兩個小孩在邊上學。

  占喜腦子裡想到一個詞──匠人精神。

  說的大概就是駱靜語這種人。

  從早到晚,天色漸漸變暗。

  又過了兩小時,櫻花樹終於安裝好了。

  在這初夏季節,遠處天邊是絢爛的火燒雲,近前,滿樹粉色櫻花盛放在一道日式風格的檐廊下,令占喜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池江夫人呆呆地望著這棵樹,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她再三對駱靜語等人表示感謝,還想留他們吃晚飯,駱靜語婉拒了,董承便安排一輛七座商務車送他們回家。

  小李坐副駕,駱靜語說兩個小孩這天更辛苦,讓他們坐第二排最舒服的位子,他和占喜坐最後一排。

  回程要一個半小時,一行人都很累,回去的車上,兩個小孩歪在座椅上呼呼大睡。駱靜語起先還看看窗外,和占喜聊聊天,漸漸的,他的腦袋開始一下下地往下垂。

  占喜忍著笑看他,在他又一次小雞啄米時,她坐直身子,攬過他的腦袋讓他倚靠在她的肩膀上。

  駱靜語瞇了瞇眼睛,占喜握緊他的手,安撫般地撓著他的掌心。駱靜語像是找到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終於放鬆地合上眼,在占喜肩頭沉沉睡去。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12:51 PM

第57章 禧魚燙花藝術

  6月30日,是占喜的最後工作日,這一天,她先後接到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造物節的主辦方打來的,和她確認了一些事項後,通知她,展位申請通過了,請她盡快上線繳納展位費。

  第二個電話是一家傳媒公司的二面通知,占喜思考以後,抱歉地告訴對方自己要放棄這次面試。

  她隱隱覺得,事情的發生存在著一種奇妙的因果邏輯。

  占喜已經知道了方旭和駱靜語之間的矛盾,也知道駱靜語若參加造物節,只能一個人搞定所有事項。

  她的小魚的確十項全能,才華洋溢,但占喜也明白,他也的確很難一個人把一場三天的展會撐下來。

  溝通,是駱靜語生活中的硬傷,面對這樣一次難得的機會,占喜作為女朋友不會袖手旁觀。

  她決定幫助小魚渡過難關,也就是大半個月的事兒,她可以等到造物節後再去找新工作。

  下班後,占喜帶上了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和袁思晨等同事告別。

  坐電梯下樓後她碰到林岩,林岩要加班,剛在咖啡館裡買了一杯咖啡。兩人在一樓大廳看到對方,林岩站住腳步,說︰「那天,對不起。」

  占喜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大概是為自己在樓梯間裡的言辭道歉,忙說︰「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

  「妳……」林岩猶豫好久,最後說,「祝妳一切順利。」

  占喜對他微笑︰「謝謝,也祝你一切順利。」

  她走出大廈,並沒有回頭。

  這家公司是她離開象牙塔後的第一份工作,一年來她學到很多東西,經歷了很多事,人也成長了許多,甚至於她的男朋友都是因為工作而認識的。

  但她沒有過多留戀,人要往前看,這只是人生中一個很小的選擇。

  晚上和駱靜語一起吃飯,占喜把報名通過了的事說給他聽,還對他說了自己的決定。

  她打手語道︰【我先不找工作了,小魚,我想幫你準備展覽的事。】

  駱靜語一臉怔愣地看著她,直到占喜重複了一遍他才反應過來。

  他著急地打手語︰【我不想耽誤妳找工作。】

  占喜搖頭︰【不耽誤。】

  駱靜語久久地看著她,心裡忐忑極了。

  造物節報名是他的主意,而歡歡在找工作的事兒他是一直看著的。在沒有接到主辦方電話前,他對這次展覽還沒什麼概念,現在報名通過,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攤兒真的要擺起來了,他才感到混亂無措,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就在這時,歡歡主動說要幫助他一起做。

  看他一臉糾結的樣子,占喜笑著問︰「你幹嘛呀?你是不想讓我幫忙嗎?」

  駱靜語狂搖頭。

  「那我們就一起搞吧!」占喜興奮地說,「小魚,還有半個月,我們好好地策劃一下,兩萬塊錢花下去總得有效果啊!」

  駱靜語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笑起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上線交掉了兩萬塊參會費,拿到了一個小小的展位。

  造物節從五月就開始籌備,別的參展單位或個人早就開始準備了,而駱靜語這時才確定參加,時間已經很緊迫。他和占喜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兩人開了個小會,把各自要做的事情計劃了一下。

  首先是展位的主題,占喜把自己寫的稿子給駱靜語看,看著她天馬行空的設想,駱靜語都驚呆了。

  他原本哪有想這麼多,覺得有個桌子椅子往那兒一擺,他安安靜靜地做燙花就行,最多讓客人體驗一下。可占喜的方案很詳盡,在主題佈置上就要下一番工夫。

  「你覺得怎麼樣?」占喜問。

  駱靜語︰「……」

  「不行嗎?」占喜又問,「太複雜了?時間來不及?那你本來是打算什麼樣?」

  駱靜語抿抿唇,指著文檔裡的一句話,扭頭看向占喜,食指凌空畫了個問號。

  「哦,這個呀?就是我唄。」占喜笑嘻嘻地說,「你覺得我不行嗎?」

  駱靜語搖頭,又去看文檔,想了老半天後下定決心,打手語道︰【我覺得可以,很好,就這麼做吧。】

  在占喜的設想中,展會上最重要的一塊內容不是駱靜語演示怎麼做燙花,而是燙花興趣課體驗。駱老師要教客人做入門花,每天上下午各一次,他需要準備興趣課的材料,還要提前做好相應的成品展示給參觀者看。

  占喜想到他和池江夫人授課時遇到的困難,說︰「小魚,我想過了,你得先把我教會,到時候我來幫你講解,你只要負責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做就行了。」

  造物節主辦方有微信公號,從五月開始,每天會按照不同版塊推送好幾條展位信息。工作人員通知占喜報名通過時就問她要過公號、微博或短視頻平台的主頁號,占喜沒有把「小魚魚手作燙花」的賬號給對方,因為這家所謂的燙花工作室在所有平台的賬號都是由方旭打理,駱靜語毫無支配權,方旭也不見得會配合他做宣傳。

  經過駱靜語的同意,占喜決定註冊一個新的賬號,月拋型,專門為造物節服務。

  時間相當緊,她取名就取得很隨意,把自己名字的諧音和小魚的名字一加,微信公號、微博和Q站上就多了一家「禧魚燙花藝術」。

  方旭和駱靜語合作四年,深耕漢服圈,如今客戶渠道多是通過各個漢服群來獲得,在平台上的經營展示已經不放在心上。

  「小魚魚手作燙花」甚至沒有公號,微博都有兩年沒發佈新內容了,也就在Q站還偶爾上傳一些視頻,淘寶店的店鋪倒是做得挺講究。

  占喜覺得方旭的思路沒有參考價值,就去看徐老師、邵姐、小朱姐們的社交賬號內容。一條條仔細研究後,她給駱靜語下任務,讓他把體驗課的花型好好做一遍,全程拍下視頻,由她來做後期剪輯。

  駱靜語很驚奇地問她︰【妳會?】

  占喜哭笑不得︰「我是學傳媒的呀!剪個視頻還能不會啊?不過我的確很久沒弄了,放心,一定會給你做得美美的!」

  駱靜語眼睛裡閃著光亮,誇得真情實感︰【歡歡妳真的好厲害啊!】

  剪輯過的視頻要展示在微博,公號更需要的是推文,推文自然也是由占喜來寫。

  他讓駱靜語找出這些年來大量的燙花作品照片,兩人頭碰著頭一張張篩選,用來給推文配圖。

  占喜每天寫一篇推文,不長,她沒有專門去講燙花,而是用不同的鮮花做引子,每一篇介紹一個節氣,或是中國傳統節日,到最後才回歸到燙花上。反正小魚做的花型那麼多,寫到造物節前她都寫不完。

  一個多星期後,造物節的官方公號推送了一條介紹「禧魚燙花藝術」的推文,內容其實是占喜寫的,下面掛著展位主體在各個平台的二維碼,就一天時間,公號和微博還真多了不少粉絲。

  所有的事情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展位佈置需要的物料一樣樣買好,展覽時要用到的燙花成品也被駱靜語一件件做出來。占喜和駱靜語每天從早忙到晚,睡覺時間都不夠,腦子裡幾乎沒有別的事情,日曆上記滿了工作事項,做完一件就畫個圈。

  他們只有兩個人,全都沒有參展經驗,很多事不懂,占喜就厚著臉皮去問幾個小姐姐,她們都會耐心地為她解答,並把參展時的注意事項也告訴她。

  再過一周,造物節就要開幕了。

  方旭不請自來的那一天,駱靜語正在教占喜做鈴蘭。

  他去開門,看到是方旭後不禁一愣,方旭神色很平和,提著一袋子水果走進來,笑著說︰「辦事兒剛好路過,就來看看你。」

  他看到工作台邊坐著的占喜,招招手︰「妳好啊,占小姐。」

  占喜對他沒好感,出於禮貌還是應道︰「你好,方先生。」

  駱靜語請方旭去沙發上坐,又給他拿了飲料,方旭伸長脖子看看工作台上的燙花半成品,問占喜︰「占小姐也對燙花感興趣?」

  占喜笑笑︰「是啊,挺有意思的,就讓小魚教我。」

  駱靜語拉了把椅子在方旭對面坐下,占喜也不離開,就坐在工作台邊一邊玩手機一邊聽他們說話。

  「最近在忙什麼?造物節嗎?」方旭問。

  駱靜語點點頭,通過報名的事兒他沒有瞞著方旭,月初就和他說了。

  方旭又問︰「那你要等展會過了才有時間設計漢服節的訂製?」

  駱靜語又點點頭。

  方旭搖頭嘆氣︰「今年我們的生意肯定不行,開始得這麼晚,影響太大了。」

  駱靜語沒反應,占喜說︰「有得有失啊,方先生,小魚要是有了更大的知名度,對你們的生意只有幫助,沒有壞處。」

  方旭笑起來︰「我知道,小魚有追求,我肯定是支持的,妳看我說什麼了嗎?」

  他又轉向駱靜語,問︰「那套聯名款設計得怎麼樣了?」

  駱靜語起身,拿來幾張彩色設計稿給他看。

  這是月初時,一家漢服工作室委託方旭做的聯名款設計,對方要推秋季新款,主題是盛唐風華,有幾套需要搭配燙花髮飾,駱靜語抽空畫了設計圖,是手繪。

  「挺不錯啊!還要改嗎?」方旭看過後問。

  駱靜語剛要用手機打字,肩上被人一拍,抬頭便看到占喜站在了他身邊。

  占喜對他打手語︰【你直接說,我幫你翻譯。】

  駱靜語心裡暖暖的,笑了一下,也打了幾句手語,占喜看完後對方旭說︰「小魚說,你可以先發給對方看看,問問對方意見,他再修改。」

  方旭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問︰「占小姐妳會手語啊?」

  占喜淡淡地說︰「我學了四個月,和小魚交流基本沒問題了,手語不難學。」

  手語怎麼可能不難學?方旭見過駱靜語打手語,叫人眼花繚亂。

  他心裡的感覺很複雜,和駱靜語認識四年,方旭從沒想過去學手語,只覺得和小魚溝通很麻煩,他打字還這麼爛。

  為什麼不是駱靜語去提高書面交流水平呢?方旭想,他一個耳朵正常的人學什麼手語啊!就為了和駱靜語一個聾子交流?憑什麼呀?

  果然,愛情的力量真偉大,方旭冷眼看著占喜,心裡只覺得這漂亮姑娘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子不太拎得清。

  他用手機拍下設計稿的照片,說︰「行,那我發給對方問問先,到時候給你反饋。」

  之後,方旭喝著飲料,閒聊般地問駱靜語,打算在造物節上怎麼擺攤兒。駱靜語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以前,他什麼事兒都不會瞞著方旭,現在,除非必要,他什麼事兒都不想告訴他。

  占喜幫他解圍,笑著說︰「方先生,您都說了不干涉,也不幫忙,就不要管這事兒了嘛。再說了,燙花這麼冷門,還能怎麼弄啊,不就是小魚在那兒擺攤做燙花,參觀的人圍著看唄,和做糖人兒也沒啥區別。」

  駱靜語︰「……」

  方旭哈哈大笑︰「說的也是。」

  他坐了沒多久就說要走,占喜抱著禮物目送他,駱靜語將方旭送到門口,看著他坐電梯下樓。

  方旭下樓後去拿車,一邊走一邊撥出一個電話。

  電話裡的女聲嗲嗲的︰「小方哥。」

  方旭說︰「我出來了。」

  對方問︰「你問來了嗎?」

  「他沒說,雞賊得很。」方旭回答,「不過,東西我拿到了。」

  掛掉電話,方旭打開微信,又看了一眼造物節公號發的那條推文。

  「禧魚燙花藝術,哼。」他念出來,最後冷笑一聲。

  小聾子的翅膀真是硬了,方旭想,這就打算踢開他自己飛了?

  呵呵,這世上有這麼容易的事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12:56 PM

第58章 助教小占

  距離造物節開幕還差四天時,占喜已學會三種入門花型的製作──鈴蘭、天竺葵和花苞玫瑰。加上之前學過的蔥蘭花,駱靜語認為已經夠用。

  在正式上陣前,占喜想要檢驗一下成果,需要找兩個從未做過燙花的人來模擬體驗課,一通電話就叫來了羅欣然和皮皮蝦。

  皮皮蝦呀!鬍渣猛男一枚,來到駱靜語家時整個人都是懵的,知道自己要做手工,他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連聲說︰「我就不做了吧!讓羅欣然做就行了,我大老粗一個,就不是做手工的料!」

  占喜老實地對他說︰「其實吧,到時候來現場體驗的99%都會是女生,但我和小魚覺得,如果連你都能學會,那就不會再有人學不會了。你就幫幫忙給我們做個小白鼠吧,弄完了在這兒吃飯,小魚準備了好多菜,還買了隻帝王蟹呢!」

  皮皮蝦看向駱靜語,後者正在工作台上整理一會兒上課要用的東西,接觸到他的目光後淺淺一笑,對他打了句短短的手語。

  占喜翻譯︰「小魚說很簡單的,不用擔心,希望你靜下心來體驗一下,自己親手做出一朵花會很有成就感。燙花和唱歌一樣都是一種藝術表達方式,不分男女,你不要侷限在思維定勢裡。」

  皮皮蝦嘴角一抽︰「占喜兒妳別唬我,小魚就做了幾個手勢,哪可能說這麼多?」

  占喜大笑起來︰「就第一句是他說的,後面都是我補充的啦!拜託拜託嘛。」

  羅欣然用手肘撞了一下皮皮蝦︰「哪那麼多廢話?來之前都說好了的,這是小魚的第一次展覽,給點兒支持行不行?你頭一次登台唱歌時還找一堆親友團去做托呢!」

  「……」皮皮蝦妥協了,「行吧,我做就是了,做得不好你們別笑我啊!我翻臉的!」

  模擬燙花體驗課開始了。

  工作台的一半已經被駱靜語清空,他端坐在桌子那一邊,羅欣然和皮皮蝦坐在他對面,占喜站在羅欣然身邊。

  羅欣然抬頭看她︰「妳不坐著嗎?」

  「我是迎賓呀,不能坐。」占喜笑嘻嘻地說,「到時候我不光要管著上體驗課的客人,還得注意別的參觀者,可忙呢!」

  「辛苦辛苦。」羅欣然問駱靜語,「小魚老師,咱們喜兒這麼敬業,你給不給發工資啊?」

  駱靜語讀完她的唇語後一愣,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歡歡這半個月一天都沒休息過,比上班都累,到目前為止他也就是管了她的飯,別的一點兒好處都沒給,她就是在幹白工。

  鐘鵬和莫楊幫他幹活還拿日薪呢!

  駱靜語愧疚地看向占喜,占喜沒意識到哪裡有問題,臉上還是掛著笑︰「別磨嘰啦!趕緊開始吧,我要計時了,一堂課最多兩小時,咱們不要超時,人家客人也想多玩幾個項目的。」

  其餘三人終於不再廢話,駱靜語把材料和工具發給兩人,手裡拿起一串帶著葉片的白色鈴蘭,花朵就像一個個小燈泡。

  占喜開口道︰「兩位下午好,我是駱老師的助教小占,由我配合駱老師來給兩位講解燙花要點。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做鈴蘭,兩位看到的就是最後的成品,非常可愛哦。」

  皮皮蝦嘀咕︰「可愛個屁。」

  羅欣然踩了他一腳,他「嗷」一聲喊,表情很誇張,駱靜語歪了歪頭,奇怪地看著他。

  他又看向占喜,她說完了,給了他一個眼神,駱靜語就拿起已經剪下來的花型和葉片布料給羅欣然二人展示。

  占喜同時開口︰「鈴蘭花用到的布料是編絹府綢,葉片和花睫的布料是520緞。兩位看一下,都已經在你們手裡啦,花朵和葉片的形狀還是很好區分的。」

  看著手裡一堆白色小布片,皮皮蝦簡直是黑人問號臉。

  駱靜語又拿起燙鏝,占喜說︰「駱老師現在給大家看的工具是燙鏝,燙鏝是製作燙花最為重要的工具,有各種規格,鈴蘭花用的是鈴蘭鏝,葉片用的是刀鏝,可以燙出葉脈。」

  駱靜語指指面前公用的顏料,占喜說︰「材料和工具其實很簡單,現在我們就開始今天的課程,花型和葉型駱老師已經給兩位準備好了,我們開始第一步,就是調色,染色,駱老師會先用若草色……」

  羅欣然眼睛一直看著駱靜語的動作,耳邊響起的是占喜清脆的聲音。駱靜語很從容,拿東西放東西都有條不紊,調色時每個顏色要倒多少,添多少水,在他做的同時,占喜都會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一點兒不會讓人感到手忙腳亂。

  皮皮蝦原本以為自己會應付不了,結果發現,駱靜語把每一個步驟都做得很細緻,也會盯著他倆的操作,稍有不對就用手勢喊暫停,再對占喜打手語,由占喜將注意事項說給他們聽,可以及時糾正問題。

  皮皮蝦偷偷看羅欣然的動作,就像在觀察同班同學學得咋樣,羅欣然已經拿起了刷筆,皮皮蝦不甘落後,也拿起刷筆像模像樣地給花瓣染起色來。

  如果有染壞了的花瓣,駱靜語還準備了備品,可以有一次重染機會。

  夏天炎熱,染完色的布料只需二十多分鐘就會晾乾。占喜和駱靜語商量過,這時候不能放客人出去逛,可以給他們講講燙花的發展、流派和在生活中的應用,哪怕是聊天問答都行。

  這些介紹,占喜背誦了好多天,盡量說得生動有趣。而駱靜語這時候也不會閒著,會拿出一些半成品做熨燙的展示。

  如果說這是一部紀錄片,駱靜語就是畫面,占喜則是畫外音。

  輪到燙鏝上場後,占喜稍微緊張,再三向兩人確認安全事項。

  鈴蘭是非常基礎的花型,駱靜語依舊做得又慢又仔細,力求讓兩個體驗者看清他所有的動作。熨燙的技巧都由占喜口頭講解,皮皮蝦看得很專注,嘴裡不時地叫出「臥槽!臥槽!」、「啊還能燙出經脈啊?」、「這個太難了!我肯定搞不來!」等各種話語。

  占喜安慰他︰「不難,你試一下就知道了,耐心點就行。」

  皮皮蝦無奈地拿起燙鏝,一邊笨手笨腳地熨燙,一邊罵罵咧咧。

  他低著頭,駱靜語也看不見他的嘴型,注意力只在他和羅欣然的操作上。占喜一直溫柔地鼓勵著皮皮蝦,倒是羅欣然受不了地叫起來︰「皮皮蝦你能不能閉下嘴?你有點兒男人的樣子行不行?怎麼這麼煩人啊!」

  皮皮蝦閉嘴了,想不明白自己不會做手工怎麼就沒有男人的樣子了?像駱靜語這樣的男人才是異類好吧!

  你要說他娘們兮兮嘛,也完全沒有這感覺,他用小鑷子夾著那麼小的花瓣,右手拿著燙鏝在花瓣上熨燙的架勢,真的很帥氣!

  皮皮蝦放鬆心情,放平心態,跟著駱靜語的節奏,倒也磕磕絆絆地把所有的花朵和葉片給燙了出來。

  最後是組裝,這對皮皮蝦來說是個難點,因為要用到膠水黏貼。

  手殘黨真的感覺好難!占喜站到皮皮蝦身邊,很耐心地告訴他怎麼黏,實在搞不定的地方,她就上手幫一下。

  皮皮蝦看看駱靜語靈巧的手指,覺得自己的兩隻手就像是假的。

  在占喜和駱靜語的默契配合下,兩小時不到,羅欣然和皮皮蝦這兩隻完完全全的菜鳥,都把一串鈴蘭花給做好了,完成度居然還不錯。

  「啊哈哈哈哈哈!我必須要發朋友圈!」皮皮蝦一掃之前的頹廢,此刻得意得不行,把自己那串鈴蘭從各個角度拍了好多張,發到朋友圈,還加了一張駱靜語低頭幹活兒的照片。

  瀏海掛著看不見眉眼,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張臉,高挺的鼻樑,優美的嘴唇,瘦削白淨的臉頰。皮皮蝦的配文是︰

  【哥人生中的第一朵燙花作品!全手工製作!哈哈哈哈哈就說牛不牛吧!】

  底下很快就有了評論和點讚,有人誇有人損有人開玩笑,還有人問在哪兒做的,最多的是問照片裡的小哥哥是誰?看著好帥啊!

  皮皮蝦統一回復︰

  【7月17日-19日,會展中心錢塘造物節,手作集市版塊67號展位,請關注︰禧魚燙花藝術!歡迎向駱老師現場學習手作燙花!

  PS︰駱老師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哥只能悲痛地告訴大家,這人名草有主,別惦記啦!】

  晚上,駱靜語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感謝羅欣然和皮皮蝦,其中那道蒜蓉粉絲帝王蟹真是鮮美無比,羅欣然還是頭一次見有人在家能把帝王蟹做得這麼好吃的。

  如果說她此前對駱靜語的印象就是「脾氣好」,現在經過一堂體驗課,又吃了他做的一頓大餐,羅欣然對駱靜語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看看桌對面耐心地幫占喜剝蟹腳的駱靜語,再扭頭看看自己埋頭大吃的男朋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都是男的,咋差別這麼大呢?

  ──

  造物節開幕前兩天,駱靜語和占喜按照要求,進場佈展。

  他們沒有再請別人幫忙,就一個3平米的展位,占喜相信,憑小魚的動手能力,他倆完全能搞定。

  因為他們報名太晚,67號展位位置一般,靠近一條通道盡頭的角落,占喜自我安慰,人少點兒也沒事,上體驗課的效果會更好。

  她和駱靜語一同上手安裝各種物料,兩人還吭哧吭哧地抬著一道屏風進會場。駱靜語怕占喜太累,總想讓她休息,占喜不肯,說自己沒那麼嬌氣,不怕辛苦。

  周圍的展位也都在佈置,有人注意到占喜和駱靜語的交流是靠手語,多少有些吃驚。

  一個短髮女孩站在他們展位前看了半天,好奇地問占喜︰「你們是做什麼的呀?」

  「燙花。」占喜紮著馬尾辮,抹抹額頭的汗,笑著回答她,「是一種純手工造花工藝,看,那朵荷花就是用燙花做的。」

  她指著駱靜語正在調整位置的一件荷花擺件,還包括蓮藕和荷葉。短髮女孩驚嘆道︰「哇!很漂亮啊!像真的一樣。」

  她又問占喜,「都是妳做的嗎?」

  占喜咯咯直笑︰「不是我,是我男朋友做的。」她指指駱靜語,眼神裡滿是驕傲,「妳看到的這些花全是他做的,純手工,一片一片燙出來的!」

  短髮女孩更驚訝了︰「天啊!妳男朋友這麼厲害啊!我是做刺繡的,我們這行裡幾乎都是女孩。」

  兩人約定開展後到彼此的攤位玩一下,短髮女孩臨走前,有些猶豫地問占喜︰「妳男朋友……是耳朵聽不見嗎?」

  「是啊,他耳朵聽不見。」占喜的視線望向駱靜語,他一直在忙碌,灰色T恤衫前襟已是濕了一片,占喜笑起來,「但是他真的很厲害,開展後妳就知道了。」

  駱靜語偶爾會看一眼占喜,她已經提前進入工作狀態,因為時不時地會有人逛過來問問他們的展位是做什麼的。

  那些都是各行各業的手作人,有些行業連駱靜語都不太了解,占喜卻和他們聊得熱火朝天,還邀請他們關注自己家的微博和公號。

  二維碼被駱靜語設計成花卉形式、打印得大大的掛在展位邊,和整個展位的風格融為一體。

  駱靜語後知後覺地想到,如果沒有歡歡幫助他,此時的他是不是只能一個人在這裡幹活?邵姐她們雖說要來幫他站台,也不可能幫他佈展。再說了,她們是來參觀造物節,更多的時間肯定是到處溜達玩耍,那長時間留在展位邊的人,也就只有他一個。

  一個聽不見聲音、不會說話的人,孤孤單單坐在一個人山人海的展覽館裡,守著自己的小攤位,駱靜語光用想的都知道必定困難重重。

  也不知當初的他是怎麼有信心能獨自應對這一切,方旭說的不是沒道理,缺少了語言的輔助,他的展示的確會變得沒有意義。

  幸好現在有了歡歡。

  駱靜語第一次體會到有人和他並肩作戰的感覺。

  他們沒有互相凌駕,沒有互相支配,沒有互相指手畫腳,他和占喜是真的可以把後背放心地交給對方,只需顧好自己負責的這一部分就行。

  第一天佈展即將結束,傍晚時,占喜和駱靜語完成了當天的工作,看還有時間,就沒急著去吃飯,而是像別的手作人一樣,手牽著手在展館裡逛起來,看看別家展位都做些什麼。

  手作集市版塊的展位有大有小,佈展的人也有多有少。逛著逛著,駱靜語再一次感到慶幸,他聽了歡歡的意見,非常正式地設計了展位主題。要按照他之前的設想,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人往那兒一坐,絕對能成為場館裡最寒酸的一個展位,就跟占喜說的那樣,和做糖人兒的老師傅有的一拼。

  別的展位上,有人做木工,有人做ACCA香薰,有人做植鞣皮革,還有陶藝、滴膠飾品、插花、烘焙、翻糖蛋糕、鑽石畫、油畫、拼布、縫紉、法式刺繡、針織、古法造紙、榫卯、木雕……

  琳瑯滿目,五花八門,占喜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不夠看。

  這麼多的手工項目,樣樣都有人喜歡,有人擅長,有人鑽營多年以此為生。在如今這個快節奏、高科技且日新月異的世界裡,還是有一群人能耐得住寂寞,只專注於自己的一門手藝,做到專,做到精,就算再冷都不願放棄,和占喜聊到自己熱愛的事物時,他們一個個眼睛裡都閃著光。

  在主通道上,駱靜語和占喜看到了一個展位,兩人同時停下腳步,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展位不小,足足有駱靜語展位的三倍大,只佈置到一半,已經能明顯地看出風格。

  占喜站在展位前,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因為目之所及都是誇張絢爛、華貴張揚的花朵!

  大多數是一叢叢怒放的玫瑰,什麼顏色都有,色彩豐富得極其衝擊眼球。

  幾乎所有路過這個展位的人都會驚嘆一句︰「哇!這些花好漂亮啊!」

  聽到這樣的誇讚,展位的主人就會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就像她展位上的花朵一樣妖嬈美艷,占喜遠遠地看著她,突然,那人的目光也投射過來,毫不遮掩地與占喜視線相對。

  那是個年輕又美麗的女孩子,紮著兩把高高的雙馬尾,穿著有點復古風的黑色小裙子,五官很陌生,占喜從沒見過她。

  她的眼神很古怪,不是敵意,也不是挑釁,更像是一種……示威?

  占喜驀地意識到,這個女孩不是針對自己,她針對的其實是小魚!

  這時,駱靜語拉了拉占喜的手,兩人一起離開。

  那個女孩立在原地,看著他們漸漸走遠的背影。

  一直走到看不見那個展位的地方,占喜才轉頭看駱靜語,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占喜用手語問他︰【小魚,那是燙花嗎?】

  【是的。】駱靜語也用手語回答她,【是燙花。】

  占喜想了想,打手語道︰【和你做的不太一樣。】

  駱靜語看著她困惑的眼神,問︰【妳覺得好看嗎?說真話。】

  占喜小幅度地點點頭。

  真的很好看,不會有人說不好看吧?佈置到一半就已經那麼震撼眼球了,要是全部佈置完,幾乎可以想像就是一個屬於花朵的童話世界,那種氛圍,可以用一切華美的詞語來形容。

  駱靜語笑著點頭,打手語道︰【我也覺得它好看,但是,我並不喜歡。】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1:02 PM

第59章 燙花界的王語嫣

  駱靜語給占喜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那個女孩的燙花技法其實是屬於另一個流派,在歐洲比較受歡迎。

  他想了半天,給占喜打字︰【巴洛特】

  占喜︰「?」

  她也打字︰【巴洛克?】

  駱靜語一拍腦門,搖著頭自嘲地笑,很慚愧地打手語︰【妳說得對。】

  占喜上網搜了一下,那支燙花流派帶著濃重的巴洛克風格,崇尚奢華氣派的藝術效果,視覺刺激很強烈,最擅長的花型就是玫瑰,各種各樣的玫瑰。

  如果用畫作來比喻,駱靜語學的流派就是傳統寫意水墨畫,而那女孩的流派則是濃墨重彩的西式油畫。

  占喜知道,文化藝術行業包羅萬象,不同的藝術形態都有各種各樣的分支,哪怕是如此小眾的燙花也是一樣。流派與流派間不分好壞,只是技法和表現風格不同罷了。

  占喜明白駱靜語的意思,那樣的花很好看,但他並不喜歡,所以他選擇學習的是徐卿言授課的這支流派,也不會對對方產生敵意。大家各憑各的本事吃飯,在這樣一場展會上,駱靜語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

  離開展館,駱靜語和占喜先去吃飯。

  這一天從早忙到晚,兩人身上都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幾乎是灰頭土臉。

  駱靜語很過意不去,看看占喜,她在公司上班時就是個打扮精緻的小白領,此刻跟著他,一身髒兮兮的T恤衫休閒褲,妝是一點兒也沒化,之前搬東西時還被木刺扎破了手,她也沒哼哼,貼了張創可貼繼續幹活。

  在小餐館裡坐下後,駱靜語拉起占喜的手,揭開創可貼看她的傷口。傷口挺深,被扎的時候流了點血,他抬頭看她,占喜對他笑笑︰「沒事的,小口子,早不疼了。」

  駱靜語想了半天,打手語道︰【展覽結束,我想給妳錢。】

  占喜懵了︰「啊?」

  駱靜語自己都覺得這麼說很奇怪,但要是不說他心裡實在過不去,手語都越打越輕,像是弱弱的語氣︰【發給妳工資。】

  「不要了吧!」占喜掩住嘴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真不用,小魚,其實這一次我做得很開心,學到不少東西,咱倆不要分得這麼清。展覽上所有費用都是你出的,這陣子你開銷那麼大,我就是花了點時間罷了,如果調換一下,我讓你幫我,你會問我要工資嗎?」

  駱靜語自然是不會。

  可是占喜幫他已經不是侷限在幫忙這麼簡單了,她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兒在做,如果沒有她,事情根本就不會這麼順利。

  他很為難,占喜拉住了他的手,笑著說︰「小魚,你別想這麼多,咱們先把展覽好好做完。這是一個好機會,能讓更多的人看到你,對你的事業也許會是個轉折。工資真的算了,這樣吧,等咱們有空了,你請我出去玩一趟,就當謝謝我啦,怎麼樣?」

  出去玩一趟啊……駱靜語想著,這樣好像也不錯。

  他終是點點頭,對占喜比了個「OK」,不再糾結這件事。

  ──

  兩天佈展結束,7月17日一早,錢塘造物節在會展中心熱熱鬧鬧地開幕了。

  這一次展覽從五月就開始造勢,規模很大,面向全國,各個電視台和各種紙質、網絡新聞平台都派出記者來采訪。廣場上的露天開幕式相當隆重,省市領導都來了好幾個,還邀請到明星助陣表演,吸引到大批粉絲和觀展群眾。

  駱靜語和占喜老清早就到了會場,和所有參展人員一起,為自己的展位做最後的調整佈置。

  占喜貼出三天的活動內容,每天上下午各有一場興趣課體驗,是收費項目,每次二到三人,時間兩小時,可提前預約,費用是400元/人次。

  體驗課花型在課程表上以圖片形式展示,有單枝入門花製作,也有燙花小首飾,客人做完後都可以帶走。

  每天下午,駱靜語會進行一次從頭到尾的燙花製作現場展示,展示內容也都提前公布。

  他還為這次展覽專門製作了部分成品,都和展位主題相關,明碼標價,可以直接購買。

  所有參加體驗課和購買產品的客人,留下聯繫方式後都能參加最後的抽獎,大獎是駱老師私人訂製的一款燙花飾品,由中獎的幸運兒點單。

  其他參觀人員如果現場關注並轉發「禧魚燙花」的參展推文,或是拍下展位照片發到朋友圈,也可參加每日抽獎,獎品是幾款小胸針。

  會場還未開門前,一切就緒,占喜去了衛生間。

  她洗了把臉,直接在衛生間裡化妝,又去隔間換了一身衣服。

  從衛生間裡出來後,占喜挺害羞,一路腳步匆匆地走回展位,駱靜語回頭看到她,臉上頓時綻開了笑。

  占喜穿著一身藕粉色宋制漢服,抹胸搭長褙子、百迭裙,是涼爽的夏季款,幾乎是純色,只在領口有一些荷花元素的小刺繡,這還是經過店家允許後,由閻雅娟親手繡上去的,為了和展位主題匹配。

  她長髮披肩,妝容雖淡,但眸如點漆,對著駱靜語露齒而笑,羞得雙頰緋紅,駱靜語看著她的笑顏,眼睛都移不開了。

  占喜只在家裡試穿給他看過,這時候羞得幾乎要躲到他身後去,小聲說︰「哎呀,我第一次在外面穿,好難為情啊,好看嗎?」

  駱靜語上下打量她,用手語說︰【很好看!】

  他拉著占喜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梳子和髮繩,仔細地幫她梳頭髮。這一次梳的髮髻要比花朝節時更繁複些,駱靜語手勢很輕巧,梳好後,他拿起一支荷花髮簪,仔細地插到占喜髮髻上。

  髮簪上的荷花是用燙花做的,很小巧,是占喜身上唯一的飾品。駱靜語最後將占喜披下來的長髮梳順,拿來鏡子給她看,用眼神征詢她的意見。

  「好看呀!」占喜對著鏡子臭美地轉腦袋,「小魚你太厲害了,我看你也別做燙花了,去開個造型工作室吧,估計也有飯吃。」

  駱靜語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占喜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問駱靜語︰「馬上就要開始了,小魚,你準備好了嗎?」

  駱靜語對她點點頭。

  「別緊張,有我陪著你呢,你就像平時那樣做花就行了。」看看周圍沒什麼人,占喜抱著駱靜語的腰,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唇。

  他的唇上就被沾到了一點唇膏印兒,他用舌頭舔舔,奇怪的味道。

  「會順利的。」占喜又說,「要有自信哦!小魚。」

  駱靜語又一次點點頭,轉頭看向偌大的會場,一個個攤位都已準備開張,工作人員和展位的攤主們走來走去,有人在拍照,有人還在佈置,有人已經閒下來聊著天……

  占喜告訴他會場裡一直在放音樂,有時歡快有時激昂,還有廣播穿插播報著各種活動信息,駱靜語聽不見,占喜會揀著重要的說給他聽。

  她說她是他的耳朵和嘴巴,她說自己會一直守在這裡。

  她叫他不要擔心,只要她在,他只管安靜地上課、做花就行。

  她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現在什麼都懂,就是燙花界的王語嫣!駱靜語都不知道王語嫣是誰,還專門去搜了一下,搜出來後笑了老半天。

  看著占喜現在信心滿滿的樣子,他又覺得她大概真的是王語嫣,神仙姐姐嘛,最美最仙最可愛!就是他的小仙女。

  場館終於開門了,第一波參觀者們涌了進來。

  造物節的各個版塊特色鮮明,大多數展位都有互動項目,很快就吸引到參觀者進行玩樂體驗。

  手作集市版塊的展位體驗異常熱鬧,盡管大多數項目都要收費,很多熱門攤位還是圍滿了參觀者。

  收費也不全是為了賺錢,更大的作用是控制體驗人數,畢竟多數項目都很費時,手作嘛,做一樣簡單的小物件,沒個一兩個小時是下不來的。

  駱靜語的展位10點開始第一場體驗課,這時還沒人來報名,卻先迎來了兩個老朋友──邵姐和小朱姐。

  兩位姐姐找了半天才找到這個展位,遠遠看過來,只感到一陣驚艷。

  那麼小的展位,只擺著一張1.5米長的白色桌子,空間縱深2米,被駱靜語和占喜佈置成了中國風。

  駱靜語坐在桌子後,身後是一道古典屏風,屏風上是工筆荷塘圖案,很契合當下的節氣。

  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擺著燙花材料和工具,展示品只有一盆荷花擺件。

  更多的裝飾都往立體空間發展,這次的展覽每個展位間沒有隔板,只用柱子和一個類似遮陽棚的頂棚隔斷,駱靜語就在柱子上固定裝上了大朵的荷花、蓮蓬和荷葉,還用燙花做了幾隻蜻蜓停在上面,取「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之意。

  最引人注目的其實是占喜。

  她穿著一身古風裙裝在展位邊亭亭玉立,手裡還搖著一柄荷綠色團扇,看到邵姐和小朱姐後頓時就用扇子擋住了臉。

  邵姐樂死了︰「呦!這是哪裡來的何仙姑啊?哈哈哈哈……穿都穿了!還害什麼羞?」

  占喜移下扇子,只露出兩隻眨巴著的大眼睛,甜甜地對她們打招呼︰「邵姐,小朱姐,妳們來啦?」

  「真不錯啊,很有想法呢!小占妳這麼穿很漂亮啊!」邵姐連聲讚嘆,又問駱靜語,「這是誰的主意?」

  駱靜語指指占喜,她又羞得把團扇遮住了臉,說了一句吳語地區的俗語︰「邵姐,我們就是螺螄殼裡做道場,別笑我啦!」

  「誇妳還來不及,這麼能幹呢,怎麼會笑妳?」邵姐又看向駱靜語,笑問,「小魚怎麼不穿漢服呀?」

  駱靜語穿著常服,純白T恤配牛仔褲,還把頭髮剪短了些,很是乾淨清爽,此刻也正笑吟吟地看著她,占喜解釋︰「他要幹活呢,穿漢服怕太熱。」

  小朱姐看過體驗課課程表,悄悄地問占喜︰「小魚能給人上課嗎?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暫時不用,我和他會配合一下,他教,我來講。」占喜說,「謝謝姐姐,妳們一會兒可以先去逛逛,逛累了來我們這兒坐坐。屏風後面是物料,還有幾個凳子,中午來我們這兒吃盒飯,晚上我和小魚請妳們外頭吃大餐!」

  「好嘞,咱們也算是有個大本營可以休息。」小朱姐很高興,看著駱靜語已經開始準備第一堂體驗課的東西,對占喜分享經驗,「一會兒要是沒人,我和邵姐可以先給你們做個托,放心吧,只要有人開始體驗,馬上就會有一堆人來看,看著看著就會手癢,想要自己做。就這麼幾個名額,很快就能預約完,大多數人還做不著呢。」

  「真噠?那就好。」占喜有點擔心地問,「小朱姐,四百塊一次會不會太貴啊?是小魚定的價。」

  小朱姐搖頭︰「不貴,成本價了,我平時開興趣課都是六百一堂的,最少五百。」

  占喜了然地點頭,回頭看一眼駱靜語。她聽小魚說過,姐姐們平時都有開興趣課,甚至還有線上課,但他一次都沒開過。他這個情況,以前想都沒想過還能給人上課,在業務上也是少了很大一塊收入來源。

  陸陸續續有參觀者往這邊過來,邵姐和小朱姐站在展位旁看駱靜語做花,特地不擋著他,不時嘖嘖稱讚,是兩個十分盡職的托兒。占喜就搖著扇子在邊上俏生生站著,是一個十分盡職的迎賓。

  有人看到她的妝扮,又看看安靜幹活的駱靜語,問︰「這是做什麼呀?」

  占喜笑著說︰「是手作燙花,一會兒有體驗課,可以體驗一下哦。」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匆匆看幾眼就走,有人則看了好久,但是一直沒人報名體驗。

  駱靜語幾乎沒抬過頭,這樣的場面對他來說太陌生了,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做花,他能感受到一雙雙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令他無所適從,完全不敢與客人們對視。

  唯一的慰藉就是占喜,他會用眼角餘光去尋找她,看到她在對參觀者講解什麼,指著課程表一一介紹,看到她,駱靜語會安心許多,繼續低頭進行手裡的活兒。

  有人問占喜,能不能為她拍照,能不能發社交平台?占喜說可以,但是要把整個展位都拍下來,拍個人不行。

  甚至有一家本地報社的記者拿著單反拍了幾張占喜,她很大方,還對記者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展位,說可以寫到新聞稿裡,拜託記者幫他們宣傳一下。

  快10點了,就在邵姐和小朱姐準備好做第一波「體驗者」時,展位上來了三個年輕的女孩子,都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

  「67號……哎哎,是這裡!禧魚燙花,找到了找到了!」一個瓜子臉女孩開心地對占喜說,「妳好,我們是皮皮蝦的朋友,看到他的朋友圈,這裡是不是可以體驗親手做花呀?」

  占喜指著課程表介紹︰「可以哦,不過我們是收費的。」

  三個女孩看過價目,討論了一會兒後說︰「有點貴呢,姐姐能給我們打個折嗎?我們三個都想做。」

  占喜看一眼駱靜語,「掌櫃的」壓根兒沒抬頭,正在認真染色,她這個「老板娘」就自己做主了,豪氣地說︰「行吧,妳們是皮皮蝦的朋友,就給妳們打個七折,開張生意,謝謝捧場啦!」

  三個女孩在桌子前並排坐下,駱靜語終於肯「紆尊降貴」地抬起頭來,女孩子們看清他的臉後都有些小害羞,駱靜語更害羞,耳朵尖兒很快就紅了。

  之前的瓜子臉女孩膽子比較大,對駱靜語說︰「駱老師,你本人比照片還帥呢!」

  駱靜語︰「……」

  占喜這時候才對她們說︰「三位,我要解釋一下,駱老師耳朵聽不見,這堂課他來教,由我幫他講解,妳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我可以幫妳們互相翻譯,駱老師平時都是用手語交流的。」

  女孩子們都愣了一下,不過坐都坐下了,倒也沒人要走,只是看著駱靜語時眼神不復之前的激動羞澀,多了一層同情憐憫。

  畢竟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個聾啞人,她們也不知道溝通上會不會出問題,多少有些退縮。

  駱靜語看出了她們的不安,微微地笑了起來,打了幾句手語。

  占喜說︰「駱老師說,請妳們不用擔心,他只是聽不見,可以看懂妳們的唇語,關於上課內容,放心吧!有我在,保證把妳們都教會,連皮皮蝦都學會了呢!」

  想到皮皮蝦都能學會,三個女孩暫時安下心來。

  第一堂課是做天竺葵,駱靜語把材料發給她們後,體驗課就開始了。

  邵姐和小朱姐在邊上看了一會兒,終於知道了占喜和駱靜語是怎樣配合上課。

  漸漸有人過來圍觀體驗課,邵姐和小朱姐都很欣慰,臉上露出姨母笑,有一種團寵弟弟終於長大成人的感覺。她們見沒什麼問題,和占喜做了個手勢,就手挽著手去別的地方溜達玩耍了。

  中午時,三個女孩都做好了天竺葵,一個個都很有成就感,吵著要和駱老師、小占姐合影,把作品和合影發朋友圈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展位前沒有了人,駱靜語趕緊拉占喜坐下,又遞給她一瓶水。他心疼壞了,歡歡站了一早上,還不停地說話,這時候肯定又累又渴。

  她的鼻尖上都冒出了小汗珠,駱靜語用紙巾幫她輕輕抹去,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

  占喜咕嘟咕嘟把水一口氣喝光,場館裡很吵,她講解時要提高音量,不然客人會聽不清。兩個小時講下來,她感到嗓子有點冒煙,心想結束後得去買點喉片,不然後面兩天會吃不消。

  看著駱靜語關心的神情,她也不開口了,直接對他打手語︰【我不累,中午可以休息一下。】

  邵姐和小朱姐參觀了一圈後回來了,兩人各做了一個木頭勺子,商量著下午去玩刺繡,順便給駱靜語二人帶來兩杯冰奶茶。

  午餐時間,展館裡人少了許多,占喜真的請她們在攤位上吃盒飯,兩位姐姐不講究,一邊吃,一邊和駱靜語聊起天來。

  「小魚,你去看過沒?另外還有一家做燙花的,展位好大呀!」邵姐說。

  駱靜語點點頭,前一天大家佈展結束後,他和占喜又去看了眼那個展位,果然是一個奇幻的玫瑰王國,還有很多女孩子在那兒拍照。

  小朱姐說︰「我剛去套話了,那個女孩姓管,是在俄羅斯留學時學的燙花,現在已經回國了,平時主要做羅莉塔風格的配飾。」

  占喜坐在邊上,安靜地聽兩位姐姐聊天,有些東西,駱靜語因為表達受限沒能說給她聽,這時候可以從姐姐們這兒獲得不少信息。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小朱姐對占喜說,「小占,妳別看那些花特別艷麗好看,其實對我們來說也就那樣。就是普通人看了感覺會不一樣,一衝眼一定是,哇塞!真好看呀!真華麗啊!藍色的綠色的黑色的紫色的玫瑰呀!」

  她的語氣特別誇張,逗得占喜笑個不停。

  「那支流派在歐洲比較火,在國內不太行,她那個風格就不適合做漢服的東西,很多花型根本就不會的,人家俄羅斯不興這個。」邵姐補充道,「小占我告訴妳啊,妳可千萬別被唬住了,這麼說吧……」

  她指指駱靜語,「那個姑娘會做的花,妳家小魚全都會,但是妳家小魚會做的花,很多很多花型,那個姑娘可不會哦!」

  占喜轉頭看向駱靜語,這人乖乖巧巧地坐著,正捧著一個盒飯打開看,也不知看沒看到邵姐說的話。

  見占喜在看他,他又露出了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還把自己盒飯裡的荷包蛋夾到了占喜的飯盒裡。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2:01 PM

第60章 我真喜歡你

  短暫的午休後,下午的議程開始了,邵姐和小朱姐去預約好的刺繡展位玩刺繡,駱靜語則開始黃玫瑰的製作展示。

  畫、剪花型步驟都已省略,他從調色、染色開始,井井有條地操作起來。

  他們的展位位置的確偏了些,人流量沒有主通道邊那麼大,但還是有不少人逛過來,會被小小展位中國風的佈置和漂亮的占喜吸引,待看到駱靜語的現場製作後,很多人會駐足觀看。

  占喜知道這是燙花的魅力,也是駱靜語的魅力,美麗的事物和美麗的人搭配在一起,總會叫人心情愉悅。又因為他寧靜沉著的神情和從容不迫的動作,更是叫人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心,就覺得這人技藝高超,不會出半點兒差錯,那麼幾片小小的布料,在他手裡最終會變成一朵嬌艷逼真的花朵,多麼神奇。

  桌子前方擺出了一排可以直接購買的燙花作品,有花朵、小擺件和小飾品,每一件都標著價格,並不便宜,占喜和駱靜語甚至做好了一件都賣不掉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的是,就在駱靜語染色時,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士就看中了一款紫羅蘭珍珠胸針,標價580,沒有討價還價,直接向占喜買下。

  占喜把胸針裝進首飾盒時,女士問︰「這些都是這位老師親手做的嗎?」

  「是啊,燙花就是純手工製作,除了首飾上的五金件,其他的都是駱老師親手做的。」占喜驕傲地回答。

  「這款胸針很好看,很配我一條連衣裙,那條裙子有點素,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胸針。」女士接過禮袋,笑著說,「你們有網店嗎?以後我可以去看看別的東西。」

  占喜和駱靜語沒有網店,她只能指著二維碼讓客人關注公號和微博,說到時會發佈新品。

  這話說得很沒有底氣,占喜還沒想好「禧魚燙花」後續要怎麼搞,畢竟駱靜語依舊和方旭合作著,「小魚魚手作燙花」才是他的大本營。

  占喜想,大不了以後就用「禧魚燙花」幫小魚純展示唄,要購買就去方旭的網店,掛個鏈接就是了。

  第一單野生生意開張後,事情好像一下子就順利起來,有兩個穿著漢服的女孩子預約了下午的體驗課,因為那是要製作春蘭漿果髮簪。她們懂行情,一支髮簪直接買差不多也是這個價,換成自己親手做出來會更有意義。

  占喜以為下午的課也就兩個妹子一起上,結果又來了兩個妹子也想預約這個。她和駱靜語商量了一下,覺得人太多不行,比較危險,便問對方願不願意做第二天下午的茶花胸針,或是第三天下午的小玫瑰髮梳,兩個妹子討論以後,還是想做髮簪。

  占喜想了想,硬著頭皮說︰「駱老師平時周末也會開體驗課,時間地點到時會發佈在公號上,如果妳們感興趣可以關注一下,平時的體驗課價格會比這次高,但妳們是造物節的客人嘛,我會按現在的價位給妳們,還有下午茶提供,妳們看行嗎?」

  兩個女孩同意了,關注了公號,又加上占喜的微信,說後續再聯繫。

  等她們走後,占喜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她胡說八道了一通,也不知道小魚知道後會不會同意。但趕客這種事很傷口碑,現場接待不了的客人,總得想辦法安排後續,本來來參展就是為了小魚的事業能有更好的發展,找個地方把體驗課開起來,占喜覺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駱靜語還在專心地熨燙玫瑰花瓣,展位前圍著一堆人看,有人讚嘆,有人提問,占喜立刻會回答,並為她們做介紹。

  駱老師「兩耳不聞窗外事」,真就是一副大師的派頭,忘我地做著手裡的活兒,有了上午的經驗,他不會因為那麼多人的圍觀而感到緊張了。

  大概是因為他有底氣吧,做著自己最擅長的事,還有什麼可怕的?

  第一天的展覽順順利利地結束了,占喜統計戰果如下︰

  賣掉成品四件,連著那朵現場製作的黃玫瑰都被一位從頭到尾觀看的老奶奶以300元的價格買走;

  兩場體驗課進行得很順利,第二天上午花苞玫瑰課已約滿,下午也預約掉一個名額;

  很多人關注了微信公號,表示對後期的體驗課和新品發佈感興趣;

  更有數不清的人為占喜和駱靜語拍照,占喜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發到社交平台,人太多了,她也顧不過來,後來就任由他們拍,還會對著鏡頭甜甜地笑。

  邵姐和小朱姐玩得很開心,還去科技旋風那邊體驗VR項目和虛擬試衣間,回來時手裡提著大包小包,並給駱靜語和占喜買了一套情侶T恤做小禮物。

  占喜換上常服後四人離開展館,駱靜語請兩位姐姐去吃錢塘本幫菜。餐桌上她們又說到了那位管姓女孩的燙花展位,也沒什麼特別的,同樣也是體驗,就是做玫瑰。

  之後,大家又聊到十月的漢服節,邵姐已經開倉了,小朱姐還在準備中,她們說這一次徐老師也會開倉,畢竟對她們這支流派來說,為期一周的漢服節是一年裡最大的一筆生意,哪怕是徐老師都捨不得放棄。

  邵姐對駱靜語說︰「小魚你得抓緊了,展覽完了趕緊開始設計,要不然客戶都被我們搶走啦!」

  駱靜語只是靦腆地笑,心裡還挺有底,他設計的漢服飾品風格和邵姐她們不太一樣,這麼多年了,有一批死忠粉一直盯著他。這種純手工的作品,每個燙花手作人能做的數量都不多,他就算開始得晚幾天,開倉後也不會沒飯吃。

  飯後,邵姐二人回酒店,駱靜語和占喜打車回家。

  這一天就像是打仗,他倆精神都繃著,直到此刻才真正放鬆下來。

  占喜先回八樓洗了個澡,頭髮都懶得吹,濕噠噠地披在肩上,穿著一條睡裙就溜達到了十五樓。

  駱靜語也已洗完澡,正在沙發上擼貓。

  貓砂盆已經被他清理過,客廳裡沒有異味,他還點起了一支香薰蠟燭,散著幽幽的葡萄柚香味,就像夏夜裡吹過習習涼風,令人感到清新舒爽。

  占喜是自己開鎖進去的,駱靜語抱著貓在沙發上看她,似是在等她過去,結果她直接在工作台邊坐下了,還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駱靜語︰「?」

  又等了一會兒,駱靜語見占喜眼睛盯著屏幕,手還敲起了鍵盤,不禁撇了撇嘴,只能放下禮物走去她身後,想看看她在幹什麼。

  居然……是在寫文章……

  駱靜語︰⊙_⊙

  他拉拉占喜的手臂,占喜抬頭看他,駱靜語神情委屈,打手語問︰【妳不累嗎?】

  占喜「噗」一聲就笑了出來,牽住他的手說︰「我想把今天參展的推文寫掉,發到公號上,拍了那麼多照片呢,不發很可惜的。」

  這個公號的級別一天只能推送一篇文章,占喜不想浪費。

  駱靜語搖了搖她的手,像個耍賴的小孩子。

  占喜終於站起身︰「你好煩啊,都不讓我工作啊?」

  駱靜語眉頭都皺了起來,怎麼這就嫌他煩了?

  趁著占喜不注意,他一把攬住她的背,另一隻手伸進她的膝窩,一下子將她打橫抱起來,占喜嚇得哇哇亂叫,兩腳亂顛︰「你幹什麼呀?放我下來!」

  駱靜語才不肯放呢,甚至抱著她轉了幾個圈,占喜都被他轉暈了,兩隻手臂都圈住了他的脖子,哀求道︰「好小魚,放我下來啦!」

  駱靜語「嗬嗬嗬」地笑出了聲,還是沒放下她,直接將她抱到沙發邊,眉毛一挑,雙臂往上一顛,作勢要把她丟到沙發上。

  禮物正蹲在沙發上看著他們。

  「別別別別……別丟!」占喜摟緊了他的脖子不撒手,連連求饒。

  駱靜語當然不會真的丟她,只是將她輕輕地放下,禮物「喵」一聲叫,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牠的座位被搶走了,很不滿意地圍著駱靜語的腳打轉。

  駱靜語哪兒有空去管小貓,占喜還沒來得及起身,他已經跪到沙發上,俯身抱住了她纖瘦的身體。

  那麼曖昧的姿勢,近在咫尺的臉龐,鼻息間滿是彼此身上熟悉又充滿誘惑的氣息……占喜放棄掙扎了,一雙大眼睛裡像是溢滿了水汽,柔柔地看著小魚的臉,還抬手揪揪他濕漉漉的頭髮。

  「壞蛋。」她說。

  駱靜語的眼睛裡浮上一抹危險的訊息。

  占喜卻不怕,繼續挑釁︰「流氓。」

  駱靜語︰「……」

  好吧,那就讓她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流氓。

  他突然低頭去吻她,不是溫柔的吻,如此熱烈奔放,還帶著鮮有的侵略感。他半閉著眼睛,嚐著她嘴裡涼嗖嗖的牙膏味兒,占喜的身子很快就軟下來,漸漸地也開始回應他。

  他的唇舌偶爾會離開她的嘴,轉而去探索她的耳垂和下巴,還有白淨纖長的脖子,以及清晰的鎖骨……

  禮物蹲在茶几旁緊盯著他倆,像是不明白兩腳獸們是在幹嘛。

  占喜閉上了眼睛,葡萄柚的香味縈繞在呼吸間,還有小魚身上熟悉的氣息,是屬於年輕男人的氣息,乾淨清冽,蓬勃有力……

  這樣放鬆的親暱時光已是很久沒享受,這陣子他倆都太忙了,每天都擰緊了發條數著日子準備各種事項。展覽沒開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如今第一天結束,他們意識到,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他們如願得到了不錯的反饋。

  所以,駱靜語都有點迫不及待了,對歡歡的喜歡,對歡歡的感謝,對歡歡的依賴……統統化成了此刻的熱吻。

  「唔……」占喜感覺到了他身體上的異樣,輕輕地推了他一下。

  駱靜語自己自然是知道,又貼在她身上趴了一會兒,才不捨地鬆開她的唇坐起身來。

  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膛明顯地上下起伏著,還扯扯運動褲想遮掩一下。

  占喜的小臉紅通通,小魚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她再清楚不過,現在,兩人親暱時已經出現過好幾次這樣的情況,她還是會害羞,但不會太驚慌。

  駱靜語對她說過,他不會對她怎麼樣,不結婚,就不會。

  他很尊重她,占喜也的確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對於這件事兩人都很默契,暫時還不打算涉及,最多也就是打打擦邊球。

  情況出現了,總憋著也不是辦法,駱靜語不再瞞著她,會獨自一人去衛生間待一會兒。

  占喜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心裡想到剛才身體上的感覺,臉又一次燒了起來,覺得小魚也滿辛苦的,真是好會忍一頭魚。

  駱靜語從衛生間裡出來時,兩隻耳朵還紅得嚇人,占喜忍著笑不看他,已經坐在電腦前繼續寫文章。駱靜語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兩條長腿都擱上了椅面,大鳥依人般把腦袋擱到占喜肩膀上,看她打字。

  哇!歡歡打字可以這麼快的!駱靜語好佩服,忍不住看看自己的雙手,心裡很不是滋味,怎麼他打字就這麼慢呢?唉……果然是沒文化。

  占喜整理著這一整天的照片,有她拍的,也有邵姐幫忙拍的,挑選出合適的作為推文配圖。

  這篇文章太好寫了,那麼多的素材!她沒有放自己和小魚的正面照,挑的幾張人物照裡,小魚都是低著頭在做花,她則是側影,能看到仙仙的漢服裙,還有一張邵姐拍攝的髮髻特寫,是一支精緻的小荷花髮簪。

  一個多小時後,占喜把文章檢查了一遍,貼到公號上發送,順便看了一眼後台,指著一串四位數開心地對駱靜語說︰「小魚你看,粉絲加了好多哦!」

  忙到快零點,禮物都在大床上睡著了,占喜才決定回家。

  明後天是周末,參觀人數會更多,她和駱靜語還不能鬆懈下來。

  駱靜語送她回八樓,居然沒在門口分別,脫了鞋就往她的臥室衝。占喜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抱著大鯨魚玩偶跑了出來,還衝她做個鬼臉,踩上拖鞋就溜走了。

  「小氣鬼!」占喜從入戶門裡探出腦袋,駱靜語抱著大鯨魚站在電梯前回身看她,臉上帶著壞壞的笑。

  他打了一句手語︰【明天見,晚安。】

  占喜也笑著打手語︰【晚安,小魚。】

  關上門,占喜走到客廳中間,突然原地轉了一個圈,揚起手臂跳了幾個舞步。

  她的身體很累很累,站了一整天腳都是麻的,駱靜語如果聽得見,就會知道她的喉嚨也有點啞。

  但她的精神一點都不累,還很亢奮,充滿幹勁。

  原來和喜歡的人一起努力奮鬥是這樣的感覺?

  占喜覺得滿足極了,恨不得展覽的天數可以再延長一些。

  ──

  第二天的展覽依舊順利,參觀人數果然比前一天更多,占喜忙得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駱靜語也沒有停下來過,除了上廁所,整個人就黏在了椅子上。

  成品燙花飾品幾乎被賣完,駱靜語說家裡還有點庫存,第三天可以拿來救急。

  占喜屏蔽所有家人後發了朋友圈,推送的是第一天展覽的推文。羅欣然、皮皮蝦、趙晴晴、邱老師、董承、吳太太、周蓮等一堆人都幫她轉發。

  駱靜語也發了,所以第二天,他們的展位上來了不少朋友。除了邵姐和小朱姐,羅欣然和皮皮蝦也來捧場,鐘鵬、莫楊和幾個高中同學一塊兒來玩,雕塑生小李帶來了女朋友,還有袁思晨也和男友一起溜溜達達地逛過來。

  「天啊小占!妳這也太仙了吧!」袁思晨圍著占喜繞圈圈,「咱們年會就不該去跳熱舞,應該去跳古風舞才對,看得我都想穿漢服了,我還沒穿過呢!」

  占喜換了一身淺荷綠色宋制夏裙,愈發顯得清爽可愛,頭上梳著兩個小揪揪,也是駱靜語的傑作。

  袁思晨想體驗燙花,占喜抱歉地說︰「都預約滿啦,三天的名額全滿啦!」

  「妳怎麼不早點兒和我說啊?」袁思晨不開心。

  占喜說︰「以後周末也會開體驗課,妳真想玩就來吧,我請客。」

  「呦!還真有老板娘的派頭了。」袁思晨瞅一眼桌後的駱靜語,他拿著燙鏝在熨燙花瓣,很多人都彎著腰在看,似乎是想看得更仔細些,只能看到一顆顆擠在一起的腦袋。

  袁思晨拉拉占喜的胳膊,小聲問︰「妳以後,就和妳男朋友一起幹這個了?」

  占喜一愣,搖頭道︰「不是啊,我就是幫他一起做這次展覽,弄完了再找工作,他平時有合伙人的,合作四年了,輪不著我。」

  袁思晨問︰「那他的合伙人這次展覽沒參與嗎?」

  「嗯。」占喜回答,「可能是比較忙吧,那人不懂燙花,也不懂手語,搞展覽不太幫得上忙。」

  「哎呦,妳少說幾句話吧。」袁思晨皺眉,「嗓子都啞了,要不要吃點兒喉片?我去給妳買?」

  占喜說︰「不用,喉片有,我吃著呢。」

  這一天還發生了幾個小插曲︰

  一,當天的一份本地報紙上,有兩大版造物節的專題報導,占喜原本希望記者能用文字介紹他們的展位,結果,她的照片上報了!

  這令她有點擔心,雖然印在報紙上的照片只有豆腐乾那麼大,她又穿著漢服,不太看得清臉,但手機新聞上的照片卻很高清,還能點擊放大。

  占喜只能寄希望於家裡人都不要看到報導,至少老媽和占杰是不看報的,而老爸……老爸常年有看報的習慣,那只能寄希望於老爸老花眼,認不得自家女兒吧。

  二,駱靜語在空閒時間現場做了一款蓮花髮簪,樣式很別緻,心裡的想法是送給歡歡,讓她第三天能換一支髮簪佩戴。

  沒想到他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占喜居然把這支髮簪以600塊的價格賣掉了!駱靜語哭笑不得,狠狠地揉了揉她的臉,也是拿她沒辦法,怪自己沒有提前對她交代一聲。

  三,有一個做陶的男生離開展位四處溜達時見到了占喜,停下來和她聊了半個小時。

  駱靜語一開始沒發現,以為對方只是個普通客人,可第四次抬頭發現那人還在和占喜說話時,他有點繃不住了。

  那個男生挺高挺帥,身上還穿著做陶用的圍裙,對著占喜笑得很燦爛,嘴巴張張合合,還配合著手勢,不知道在說什麼。

  啊!歡歡也在對他笑!

  駱靜語︰「……」

  男生臨走前邀請占喜去他的展位免費體驗做陶,占喜答應了。男生走後,她回頭看向駱靜語,發現這人正一臉哀怨地看著她。見她望過去,他又低下了頭,占喜彎腰看看他,驚訝地發現她的小魚不高興了!

  後來,占喜費了老鼻子勁才搞清楚小魚為什麼不高興,又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他哄開心。

  她心裡樂得要命,真是沒想到啊!駱靜語同學居然會吃醋的?

  ──

  這晚回家,駱靜語給占喜煮了一鍋梨水,還在沙發上幫她按摩了半小時的腳。

  占喜問他為什麼要煮梨水,駱靜語用手語回答︰【妳喉嚨啞了。】

  「你怎麼知道的?」占喜捧著香甜微燙的梨水小口喝著,笑問。

  駱靜語憐惜地摸摸她的臉,指指自己,又在太陽穴邊繞了幾圈,再打手語︰【我問了李。】

  他自己想到了,又找小李確認了一下,占喜覺得好暖心。

  駱靜語又伸手摸摸她的喉嚨,想到白天那個做陶的男生,張了張嘴,發出一串含糊的聲音,都是第一聲。

  「吶哦嗎,吶,哦嗎……」

  他的音色占喜已經很熟悉了,起先以為只是無意識地發聲,聽過幾遍後才發現他是在重複三個音節。

  最後那個「嗎」很清晰,前面兩個音節她真猜不出是什麼。

  像是在問她一個問題。

  占喜耐心地問︰「小魚,你說什麼?什麼『嗎』?」

  駱靜語立刻抿緊了唇,不敢開口了,知道自己說的話歡歡完全聽不懂。

  他打手語問︰【我說話是不是很難聽?】

  占喜搖頭︰「不難聽,我和你說過,你的聲音很好聽,我很喜歡聽,就是剛才那句話我真的沒聽懂,你能告訴我你問的是什麼嗎?」

  駱靜語垂眸思考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給她打字︰【難過嗎?】

  打完了,又摸了摸她的喉嚨。

  占喜放下茶杯,傾過上身就抱住了他。

  她的小魚這輩子都不知道話說多了喉嚨變啞是什麼感覺,令她心裡酸酸的,但他關心著她,就算自己體會不到,他還是會記掛她。

  還有,他從最初抗拒出聲,到後來放鬆地在她面前發出聲音,再到現在,他模仿著常人的嘴型,想要叫出她的名字,甚至想對她說出簡單的話語,這所有的一切都令占喜感動,感動得想哭。

  她捧著駱靜語的臉頰,對他說︰「小魚,我沒有想要你學會說話,我知道你很難學會,沒關係的,手語也是說話,我已經可以和你聊天了。我只想聽你叫我的名字,叫我歡歡,別的都無所謂。」

  駱靜語脫口而出︰「h。」

  占喜「嗤嗤嗤」地笑起來,點點頭︰「h,沒錯,說得很好,等我們空下來,我繼續教你『歡歡』怎麼說。」

  駱靜語的雙頰紅了一些,也點頭︰「h。」

  「我真喜歡你,駱靜語,你怎麼這麼可愛呢?」占喜都不知該怎麼說了,見小魚又張了張嘴,她說,「我知道你想說你也喜歡我,對嗎?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也喜歡我,我肯定知道啊!」

  她說對了。

  他也想說「我喜歡妳」,用嘴說出來。

  好難啊,他都不會,以後能學會嗎?

  駱靜語的眼神變得很柔很柔,不再嘗試開口,張開雙臂把占喜摟進懷裡,重重地撫著她的背脊,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

  第三天的展覽波瀾不驚,邵姐和小朱姐玩了兩天後去錢塘別的景點遊覽了,駱靜語的展位上來的都是野生客人,甚至有看過前一天的報紙後專程找過來的。

  大家都沒聽過燙花,都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說這不就是絹花嗎?占喜說不是哦,製作工具和技法都不一樣,仿真絹花是有廠家批量生產的,哪怕是外包手工做的也都是流水線工藝,很粗糙很假,而燙花每一朵都獨一無二,是藝術品。

  願意長時間觀賞駱靜語做花的幾乎都是女性,上至白髮蒼蒼老奶奶,下至八、九歲小姑娘,一個個都看得目不轉睛。

  其實三天下來,幾乎只有體驗課的幾位客人知道駱靜語是聾人,其他人大概都以為他比較高冷。藝術家嘛,脾氣怪點兒很正常,反正不管問什麼,邊上那個穿漢服的漂亮妹子都會及時解答。

  駱靜語對占喜說過,不希望用他的耳聾做賣點,希望大家能更多地關注他的手藝,占喜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兩人貫徹實施得還不錯。

  可惜的是,體驗課的名額太少了,占喜加了好多微信,告知對方可以關注公號後續的活動通知。她有預感,小魚的周末興趣課必定能開起來!

  下午,駱靜語進行著最後一場燙花製作展示,做的是大麗花胸針,還沒做完呢,就已經被一位女客人預訂了。

  駱靜語展示時,占喜可以不用講解,只在客人提問時回答就行。她空了一些,倚在展位邊搖著團扇為自己扇風。

  場館裡開著冷氣,可耐不住人太多,室溫還是很高。占喜美美地想著這天結束後她和小魚終於可以休息幾天,她得睡個飽,讓小魚給她做大餐吃,還要和小魚出去約個會,啊,不行不行,小魚要開始準備漢服節了,他已經落後別人許多天……

  正胡思亂想著,她的面前站定了一個人。

  占喜與他面面相覷了幾秒鐘,立刻拿起團扇擋住臉。

  那人抓著她的手腕用力往下拉,占喜吃痛,手一鬆,扇子都掉到了地上。

  她也不敢去撿,緊張兮兮地看著對方,那人板著臉,冷峻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視線又移到了駱靜語身上。

  駱靜語還在投入地做花,沒有抬過頭,並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

  那人向他走近了兩步。

  占喜後背冒汗,臉色逐漸發白,拉住那人的手臂急道︰「哥!你怎麼來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2:14 PM

第61章 大舅哥&小妹夫1

  占杰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占喜,問︰「妳在這兒幹嘛?」

  「參加……展覽唄。」占喜回答。

  「穿的這什麼玩意兒?」占杰又問,語氣很嫌棄。

  占喜看看自己的衣裙︰「漢服呀,現在馬路上都很多女孩子穿了,不好看嗎?咱們的傳統服飾。」

  占杰︰「……」

  他指指駱靜語︰「他是誰?」

  占喜瞅一眼小魚,不敢回答。

  占杰聲音都大了些︰「我問妳他是誰?!」

  他想,也是邪門了,那男生一直沒抬過頭,好像聽不見似的。

  占喜壯了壯膽子,說︰「我男朋友。」

  占杰被噎到了,眼睛瞪得老大︰「妳什麼時候有的男朋友?!談多久了?」

  「談……」占喜癟著嘴拽拽裙擺,小聲說,「去年十一月底認識的,今年二月底開始談的,談五個月了。」

  占杰腦袋都要炸了,倒吸一口涼氣,回想那個時間段後叫起來︰「噢!妳那會兒非要搬出去就是因為他?」下一句又壓低了音量,「你倆同居了?」

  「沒有!」占喜這時候回答得理直氣壯,「就純粹談朋友,沒、沒、沒同居!」

  占杰真不怎麼信,就在這時,駱靜語抬頭看了過來。

  咦?又有一個男人在和歡歡聊天了?

  他還沒來得及想到什麼,占杰和占喜已經一同向他看去,三個人目光交匯,各自心情都很複雜。

  占喜看自家老哥神色不善,感覺像要去幹架的樣子,趕緊又拽住占杰的手臂︰「哥,哥!你先聽我說,先聽我說!」

  駱靜語︰「?」

  他看不見占喜的唇語,可直覺告訴他不對勁,正要站起來,占喜心急地扭頭就衝他打手語︰【你別過來,這是我哥!】

  駱靜語不敢動了︰「!」

  占杰︰「??!!」

  占喜拽著占杰就離開展位︰「哥,另外找個地方說話,你聽我解釋。」

  占杰整個人都木了,他剛才看到了什麼?沒看錯吧?他的妹妹沒對那個男生說話,而是用手比劃了幾下,這是什麼?手……語嗎?

  那個男的是聾啞人?不會吧?!

  兩人來到展館一個比較僻靜的角落,剛一站定,占杰就氣急敗壞地問︰「那個人是聾子?!」

  占喜見瞞也瞞不過了,只得點點頭︰「嗯,他耳朵聽不見的,但你別叫他『聾子』,這是歧視。」

  「妳!」占杰手指顫抖著指她,話都要說不清了,「妳是喝了什麼迷魂湯?妳瘋了嗎占喜?!這世上男人這麼多,妳為什麼要找一個聾子?妳告訴我,妳是玩玩的吧?看他長得帥?」

  占喜垮著肩膀︰「我不是玩玩的,哥!他人特別好,對我也很好,除了耳朵聽不見,別的真挑不出毛病。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之前不告訴你們……我不就是怕你們不同意嘛,媽肯定不會同意,但我真的很喜歡他。」

  占杰都要瘋了︰「妳知道我們不同意你還要找他?幹什麼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還是非要和媽作對?氣死她妳開心?叛逆期啊?妳這叛逆期也太晚了點吧?」

  「我沒有!」占喜好無奈,「那我就是喜歡他有什麼辦法?我和他其實斷過,就是怕媽不同意。斷了以後我可難過了,就還是天天想他,後來和他在一起了,真的我倆特別好,你不了解他,你了解他了就會喜歡他的。」

  占杰大聲說︰「我特麼有病啊!我不可能去喜歡他!一個聾子啊,殘疾人!妳呢?妳看看妳自己,從小到大被人誇漂亮,妳找不到男人啊?我妹夫就不可能是個聾子!別說媽不同意!我也不會同意的!」

  占喜看著他,臉色沉下來︰「我說了你別再叫他『聾子』,他們耳朵不好的人不喜歡別人這麼叫。」

  占杰無語︰「那我叫他什麼?耳朵不好的帥哥嗎?」

  「他叫駱靜語。」占喜說,「駱駝的駱,安靜的靜,語言的語,小名兒叫小魚,大家都叫他小魚。」

  「……」占杰怒吼,「我沒問妳他叫什麼名字!」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會兒,占喜問︰「你怎麼會來的?媽知道了嗎?」

  這是她最擔心的問題,生怕占杰是被老媽派來打頭陣的,彷彿下一秒遲貴蘭就要殺到會場來了,占喜還沒做好和母親正面硬杠的準備。

  占杰叉腰喘氣︰「媽不知道。」

  占喜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爸在報紙上看到妳了,偷偷給我打的電話。」占杰平復了一下呼吸,「妳看到報紙上怎麼寫的了嗎?一對小情侶搞的什麼、什麼花,爸就讓我來看看,看看妳到底在搞什麼鬼!」

  占喜嘴巴噘了起來︰「我們很認真在做展會的,小魚的工作就是做燙花,剛才你也看到了,喏,我簪子上這個就是燙花。」

  她把荷花髮簪拔下來給占杰看,占杰也不懂,只覺得這是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怎麼會有男人做這個的?

  見哥哥拿著髮簪不吭聲,占喜說︰「哥,小魚雖然耳朵聽不見,但他有工作的,算是事業吧,收入還可以。今天是我們展覽的最後一天,我不想出岔子。這樣,我給你他工作室的地址,哪天你有空可以過來看看,你倆聊一聊,你就會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占杰抬起頭︰「我怎麼和他聊?他又聽不見!」

  「我可以幫你們翻譯。」占喜說,「我學會手語了。」

  占杰嘴巴都張開了,難以置信。

  「妳先不要和爸去說。」占喜從哥哥手裡拿回那支髮簪,又插回髮髻上,「真的,哥,今天場合不對,我們很忙,沒辦法和你聊太多,你又對他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聊也聊不好。改天你過來,我好好和你說,你信我,小魚真的很好。」

  占杰瞇著眼睛打量妹妹,她氣色挺不錯的,小臉兒紅撲撲,人也不像過年時那麼瘦了,他又一次問︰「你倆……真沒同居?」

  占喜望天︰「真沒有!你信我,小魚很尊重我的。」

  占杰也鬆了口氣,沒同居就好,沒那啥,就還有轉圜餘地。

  他放狠話︰「他要是敢對妳怎麼著,妳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撕了他!」

  占喜嘀咕︰「你也不一定打得過他呀,你都沒他高。」

  「放屁!」占杰不服氣,「他還沒我壯呢!」

  占喜瞥他一眼︰「你這是胖。」

  「妳!」占杰都要被氣死了,「妳看不出來我都瘦了十斤嗎?」

  他這麼一說,占喜才發覺占杰真的瘦了好多,估計是離婚後沒人給做飯了,伙食標準下降太多。

  「哥,你最近怎麼樣啊?」占喜弱弱地向他表達關心。

  「妳還知道有我這個哥?」占杰冷哼,「叫妳來吃個飯死活都不來,我就納悶呢,原來是有對象了,哼。」

  「我這不是忙嘛,搞這個展覽忙了大半個月呢,一天都沒空過。」占喜挽住占杰的胳膊把他往外帶,「你難得來,去別地兒逛逛吧,什麼時候去小魚那兒提前和我說就行。」

  占杰說︰「明天下班我就去。」

  「什麼?!」占喜懵了,「明天就來啊?」

  「妳自己說的展覽今天就結束了!」占杰氣道,「幹嘛呀?還想拖啊?妳以為我那麼想管妳的事啊?被媽知道了妳和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勸妳早點和他分了得了,也別讓媽知道。聾……耳朵不好的肯定不行,真不行!歡歡,妳也是腦子出問題了,那麼想世界大戰啊?到時候我可不會管妳,我現在都懶得理媽。」

  他戳戳妹妹的腦瓜子,占喜嘟著嘴︰「行不行你明天來了再說唄,哥你先幫我瞞一下,也別給爸知道,我怕他說漏嘴。你就說小魚挺好的,我先和他處處看,處得好了我會自己和他們說的。」

  「妳做夢呢?處得好咱媽就能同意?」占杰覺得妹妹太天真了,「雖然媽一直讓妳找體制裡的對象,我也覺得過了點,現在各行各業優秀的男人都很多,但殘疾人真的不行啊!歡歡,這怎麼帶回家?會被人看笑話的,妳一個好端端的姑娘,怎麼能找這麼一個人?」

  占喜嗓門也大了起來︰「怎麼一個人?到底怎麼一個人了?我看小魚樣樣都好!唉我不和你說了,你明天來了要是覺得他不好,你去告訴爸媽!我自己去和他們講,反正遲早都要說的。」

  占杰看了她好一會兒,問︰「妳這是認定他了?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咱媽一直看他不順眼,就算妳和他私奔了,過個幾年你倆可能也會離,就像我和秦菲一樣。」

  占喜冷眼看他︰「你和秦菲離婚明明是你沒護著她,你要是護著她,你倆能離婚嗎?而我!我是會護著小魚的!」

  占杰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占喜終於把哥哥給送走了,她想,只要老媽不知道,對於老哥和老爸,她並沒那麼緊張,他們好歹說得通道理,不會做過分的事情,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小魚。

  回到展位邊,駱靜語的展示快結束了。

  占喜就走開了這麼一小會兒時間,他就碰到了一些困難。有人向他提問,他看懂了對方的唇語,手上卻不能停,沒法回答,只能向對方打簡單的手語,說自己耳朵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看他做花的人都很驚訝,一直沒發現這個英俊的小伙子居然是個聾啞人,一個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駱靜語如坐針氈,迫切地希望占喜快點回來。展位上只有他一個人,抬頭看著面前那麼多陌生人,黑壓壓的像大山似的壓住他,令他喘不上氣來,又一次希望自己可以隱身,花都不想做了,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幸好,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占喜回來了。

  在見到她藕粉色身影的那一剎那,駱靜語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多麼離不開她。

  ──

  三天的展覽正式落下帷幕,占喜和駱靜語最終也沒去別的展位逛逛。那個做陶的男生又找過來,邀請占喜快去玩,要不然就要結束了。

  駱靜語臉色臭臭的,占喜對那男生說︰「對不起啦,我這兒走不開呢,下次有機會我去你的工作室玩吧。」

  男生給了她一張名片︰「我那個其實是一家陶吧,一樓喝東西,二樓做陶,妳來之前給我發個微信就行。」

  占喜接過,看到名片上印的名字──田駿,笑著說︰「好的,謝謝你田老師,有機會我會去的。」

  收拾東西花了很久,占喜聯繫了一輛貨拉拉把屏風和其他凳子、物料都拉去駱靜語家。他有個客房是空著的,專門用來做倉庫。

  他倆打了一輛出租車跟著貨車走,在路上,占喜告訴駱靜語,第二天傍晚她的哥哥占杰要去駱靜語家做客。

  駱靜語︰「……」

  他好意外!之前看到占杰就很震驚了,突然被告知第二天要正式會見「大舅哥」,實在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用緊張。」占喜安慰他,「我哥應該會吃晚飯吧,你就像平時那樣就行,放心,他要是敢揍你,我就罵他。」

  駱靜語︰「?」

  還有可能被揍的嗎?

  他回想起小時候被紀鴻哲揍的慘痛經歷,跑也跑不過,打也打不過,一直都是院子裡小男孩們的手下敗將。

  這天晚上,占喜因為太累沒在十五樓逗留,直接回了八樓。駱靜語洗完澡後收到方旭發來的微信,問他展覽結束了,什麼時候開始設計漢服節的訂製款。

  駱靜語想了一會兒,回答──

  【好大一頭魚】︰我明天沒有空,在3天了,23號樣品我發你。

  【方旭】︰23號,不能再晚了。

  駱靜語在沙發上呆呆地坐了幾分鐘,拿出手機給高元發微信,說想和姐夫視頻聊幾句。

  他是高元的小舅子,高元第一次上他們家時駱靜語也在,那會兒他才二十出頭,很好奇地想看看姐姐找了個怎樣的對象。

  高元腿不好,少年時突發脊髓炎導致雙下肢不太使得上勁,但他一直堅持少坐輪椅,多用雙拐行走。駱明松家住四樓,沒有電梯,高元從第一次上門到現在,一直都堅持自己拄拐上樓,從無怨言。

  父母一開始也不同意這樁姻緣,因為高元是健聽人,還是肢殘人,總覺得他和駱曉梅搭不到一起,也說不上來誰會拖累誰。

  後來全家人對高元越來越了解,知道他性格老實憨厚,對駱曉梅又特別寵,漸漸的就接納了他。

  駱靜語想向姐夫取取經,要怎麼面對女朋友的家裡人。他可太緊張了,畢竟女朋友全家都是健聽人,總覺得自己很難過這一關。

  高元在視頻裡對他打手語︰【小魚,你就像平時那樣表現就行,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要讓你女朋友的哥哥知道你會好好照顧他妹妹,不會讓她受委屈。然後呢,別把自己姿態放太低,記得說說自己的優點,給自己加加分。】

  駱靜語很迷茫︰【我有什麼優點?】

  高元在那頭哈哈哈哈地笑了老半天︰【你就直接告訴人家你一年能掙多少錢,你那房子現在什麼價吧。相信姐夫,人都很現實的,經濟條件絕對是考察的重點之一!】

  駱靜語半信半疑地擰起眉︰【真的嗎?】

  高元︰【真的!記得誇自己啊,別太謙虛!】

  ──

  第二天早上6點,駱靜語就起床了,準備給家裡搞個大掃除。

  最近都沒什麼時間打掃衛生,家裡多少有點亂,駱靜語爬高竄低地幹活兒,連著廚房、陽台和衛生間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所有的台面、地板光可鑒人。

  禮物一直跟著他到處轉,駱靜語指指小貓,打手語道︰【今天晚上歡歡的哥哥要來做客,妳要乖一點,不能搗亂。】

  禮物︰「喵~」

  中午時,駱靜語頂著烈日出門大采購,買回一堆晚飯的食材,還有水果和零食,拎回家後發現占喜來了,正看著他的房子發愣。

  「我天啊!你這是幾點起的床?」占喜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跟著駱靜語進廚房,看他把東西從袋子裡一樣樣拿出來,這人居然又買了很多海鮮,看著就花了不少錢。

  駱靜語笑著對她打手語︰【是妳的哥哥,要吃好點兒。】

  占喜好感動,抱住他的腰抬頭撒嬌︰「小魚,你真好。」

  駱靜語順勢親了親她的嘴,又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一抹無奈。

  占喜嗲嗲地說︰「不,你真的很好。」

  駱靜語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掙開占喜的雙臂,打手語道︰【我怕妳哥哥不喜歡我,因為我聽不見。】

  「我喜歡你就行了。」占喜又一次抱住他,「我哥自己的婚姻都亂七八糟的,他哪兒夠格來管我?」

  「夠格」這個詞駱靜語沒看懂,嘴唇模仿出「夠」的唇形,眼神裡透著疑問。

  占喜笑起來,心想還是對他打手語吧︰【我是說,我哥哥,不能管我,誰都不能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

  駱靜語眨了眨眼睛,不安地問︰【他真的會打我嗎?】

  占喜樂死了,搖搖頭︰「放心吧,不會。」

  下午,駱靜語洗了個澡,換上一身白色T恤和運動長褲,對著鏡子觀察自己,髮型還可以,剛剪過,鬍子也剃得很乾淨,看看眉眼五官,算是個帥氣的小伙子……吧?

  他對著鏡子裡的人打手語︰【不要緊張,小魚,自信一點,你是可以給歡歡幸福的。】

  占杰提前下班,開車來到青雀佳苑,提著一兜子水果先到八樓,占喜在802等他。

  他非要去妹妹家看一眼,想要證實占喜的確沒和那個男的同居,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占杰就信了。

  一間屋子到底有沒有住人他還是能看出來的,再說了,如果占喜和人同居了,這屋子為什麼沒有退呢?

  離開802,兄妹兩個坐電梯上十五樓,占喜為避嫌沒用鑰匙開門,摁了1504的門鈴。

  占杰問︰「他能聽見門鈴聲?」

  占喜瞥他一眼︰「門鈴連著燈,按了燈會亮,他生活上是有一些小麻煩,不過想想辦法都能解決的,現在是科技時代。」

  這時,駱靜語把門打開了,占杰第一次與他站立著打照面,第一反應是這男的個兒是挺高,長得也挺帥,的確是招小姑娘喜歡的那種外形。

  駱靜語的緊張已經快要到達巔峰,做著手勢讓占杰兄妹進屋,又給他倆拿拖鞋,整個人的身子都是繃著的,占喜覺得他走路都快要順拐了。

  進屋以後,占喜先為他倆互相介紹,駱靜語猶豫片刻,向占杰伸出右手。

  占杰盯著他的手沒動︰「……」

  占喜拍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願地與駱靜語握手。駱靜語連左手都握了上來,還上下用力地晃了幾下,他沒法開口叫人,只能用眼神表達他的敬意。

  占杰有一種領導下基層被老鄉親切握手的錯覺。

  占喜忍著笑,對占杰說︰「哥,你可以和小魚說話,他看得懂唇語,說得慢一點就行。」

  互相介紹完畢,占杰依舊板著臉不吭聲,駱靜語覺得好尷尬,便對占喜打了幾句手語。

  占杰冷冷地看著,看到他的妹妹輕輕點頭,也用手語做回答,接著轉頭對他說︰「哥,小魚說他先去做飯,讓我帶你參觀一下他的房子,很快就能吃飯了。」

  占杰語氣冰冷︰「我不吃飯,待一會兒就走。」

  占喜抱怨道︰「這都6點半了,這時候不吃飯你上哪兒去吃啊?小魚準備了很多菜呢,有些都做好了。」

  她指指餐桌上已經擺著的三道熱菜︰乾炸帶魚,清蒸梭子蟹,花雕雞。

  占杰咽了口口水︰咕嚕。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2:58 PM

第62章 大舅哥&小妹夫2

  駱靜語進了廚房,占杰跟著占喜在房子裡參觀起來。

  這套三室一廳兩衛的大房子采光極好,格局、得房率都不錯,既是駱靜語的家,又是他的工作室。占杰背著手東看西看,站在那張最醒目的工作台邊,拿起幾樣工具瞅瞅,一個都不認識。

  他在心裡對駱靜語有了初步的判斷,這是一個挺講生活情趣的男人──家具都挑得很別緻,各種不一樣的顏色、材質,搭配起來居然挺好看;牆上掛著的裝飾畫都富有藝術性,一看就不是隨便買的;陽台上種滿了花草,鬱鬱蔥蔥,顯然被主人精心打理過。

  他還養了一隻貓,沙發對面全是貓的東西,擺得非常整齊。那隻小白貓一直跟著他們,個頭小小的,看著還挺乖。

  駱靜語的臥室看著就是單身男人的地盤,和客廳一樣乾淨整潔,房間裡還飄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床頭櫃上擺著一橫一豎兩個七寸相框,一張是駱靜語和占喜的合影,另一張是占喜的單人照,身後是花樹,人笑得特別甜。占喜告訴占杰,這是小魚用單反為她拍的。

  床上用品是深藍色,鋪得很平整,枕頭邊擺著一只一米多長的鯨魚抱枕。

  占杰想到沙發邊的鯨魚落地燈,心想這大小伙子大概挺喜歡鯨魚?跟個小孩似的睡覺還要抱抱枕。

  這時,占喜指指大床,說︰「小魚天天會鋪床,從來不會起床後任由被子隨便攤著。」

  占杰瞪她︰「妳在影射誰呢?」

  占喜面不改色︰「我在影射我自己,我有時候起床都不愛管被子。」

  占杰︰「……」

  他又進了主衛,看到盥洗台上一溜兒的護膚品,拿起一瓶看,全是英文,占杰有些不安地摸摸下巴。

  現在二十多歲的男人都這麼會保養了嗎?

  主衛裡是一股檸檬香,馬桶白得發光,毛巾、浴巾掛得像酒店客房那麼規整,占杰問占喜︰「這是他自己打掃的?」

  「當然了。」占喜回答,「我從沒用過他這間廁所,都是上的外面那間。小魚這人特別愛乾淨,喜歡房間裡有香噴噴的味道,他身上都很香呢!」

  占杰很警惕︰「妳怎麼知道?」

  「我……」占喜臉紅了,「湊近了就能聞到啊,不信你一會兒去聞聞。」

  「什麼毛病?」占杰翻個白眼,「我又不是狗!」

  看過客臥和倉庫,兩人回到客廳,占杰讓占喜別跟著,說自己去廚房和駱靜語聊聊。

  占喜問︰「不用我翻譯嗎?」

  占杰沒好氣︰「妳跟著我怎麼問?我怎麼知道妳有沒有篡改他的話?」

  「行吧,他可以用手機打字給你看。」占喜並不擔心,「我和他剛認識那會兒都是他讀我唇語,再用手機打字給我看的。就是他打字有點兒慢,你別催他哈。」

  占杰負著手進到廚房,駱靜語起先並沒發現他,正在專心地切花菜。占杰歪著頭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切得很嫻熟,像是做慣了飯菜的模樣。

  駱靜語轉身熱油鍋時看到占杰,腳步一頓,唇邊立刻掛上了笑,看著有點緊張,占杰說︰「你別管我,我就進來看看。」

  駱靜語點點頭,把油倒進炒鍋熱起來。

  占杰在廚房裡轉了一圈,視線又落到駱靜語身上。

  這人穿著圍裙,正揭開另一個灶眼上的湯鍋鍋蓋往裡看,一陣濃郁的肉香就飄了出來,惹得占杰肚子都嘰哩咕嚕地叫了幾聲,他摸摸小腹,心想還好這人聽不見。

  占杰好歹在社會上打拼十幾年,單位裡也是男同事居多,仔細觀察後,就發現面前這個男人的氣質很乾淨,眼神清亮,笑起來挺靦腆的,絕不是那種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角色。

  他倒也不陰鬱內向,整個人給人一種軟乎乎、好脾氣的親和感。

  總之,和占杰認識的所有二十多歲的男生都不一樣。

  油熱了,駱靜語把花菜倒進鍋裡開始翻炒。

  占杰看了一會兒,駱靜語放鹽放蔥花,還拿起一小碟紅紅的乾辣椒給占杰看,又指指油鍋,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他。占杰覺得他是在問自己吃不吃辣,板著臉點點頭,駱靜語一笑,就把辣椒都倒進了鍋裡。

  一邊炒,他一邊用左手指指鍋裡,再指指自己,又指指廚房外面,最後微微張嘴,比了個吃東西的手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占杰發現自己居然能看懂他的意思,駱靜語應該是在說︰【我和占喜都能吃辣。】

  他答了一句︰「我們那兒的人都會吃辣。」

  駱靜語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還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等一盤辣椒花菜炒好出鍋,灶眼上只有冬瓜排骨湯還煲著,駱靜語停了下來,轉身面對占杰。

  兩人之間離得不遠,占杰還真想聞聞駱靜語身上是不是很香,結果深深吸氣,聞到的就是湯鍋裡的肉香,差點把他給嗆著了。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抱著雙臂站得筆直,冷冷地問︰「我這樣說話,你能聽到多少?」

  駱靜語一愣,隨即搖搖頭。

  占杰提高音量指著那台轟轟響的油煙機︰「這個聲音,你能聽到一點嗎?」

  駱靜語看一眼油煙機,又搖頭,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給占杰看,誰都能看懂,這是「一點點」的意思,他又指指右耳,搖了搖手。

  「一點都聽不到?」占杰皺起眉,覺得很不可思議,「那你能戴助聽器嗎?還有那個什麼……人工耳蝸?」

  駱靜語再一次搖頭,神色已經有些無措了。

  占杰越問越灰心︰「那你看懂我說話費勁嗎?」

  駱靜語其實想點頭回答「費勁」,又一想,不能這麼說,趕緊堅決地搖頭,還拍了拍自己的胸。

  誰知占杰還沒完,又問︰「你一句話都不會說嗎?」

  「……」駱靜語好久沒被人這麼逼問了,只能點點頭。

  他連「歡歡」都沒學會怎麼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聾啞人。

  看著駱靜語無所適從的神情,占杰「嘖」了一聲,背脊往冰箱上一靠。他從沒和聾啞人打過交道,實在想像不出無聲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很困惑,問︰「你這一點兒也聽不見,又不會說話,到底是怎麼有膽去追我妹妹的?」

  這個問題不能用搖頭點頭來回答了。駱靜語有點委屈,當初他只想偷偷對歡歡好罷了,想都不敢想追求的事兒,最後不是被歡歡在家門口逮到了嘛,還被她用皮包掄了一通,這也算他追她嗎?有點兒冤枉……

  駱靜語想到高元的建議,咬咬牙拿出手機打字︰【我一定對歡歡好了,加油爭很多錢,我有工作,我有房子。】

  他把手機給占杰看,占杰不屑地「嗤」了一聲,問︰「你這房子家裡給你買的吧?你這年紀沒家裡幫忙怎麼可能買這麼大的房子?還有,就你這工作,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啊?」

  駱靜語覺得這兩個問題必須要澄清,忙不迭地打字︰【房子我買了,一個人!家裡幫忙沒有了!一年我爭35萬了!】

  占杰看過屏幕後,陷入了沉默。

  駱靜語怕他不相信,心想該怎麼證明,都想要打開手機網銀給占杰看存款餘額了,占杰阻止了他︰「別忙了別忙了,你……繼續做飯吧,我先出去了。」

  他一肚子鬱悶地回到客廳,占喜在沙發上逗貓,見他出來了叫他︰「哥,過來坐。」

  占杰坐到她身邊,看占喜拿著逗貓棒逗著小白貓玩,小貓東撲一下西撲一下,最後還溜到了他腿上,兩隻大眼睛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又跑回了占喜那邊。

  「這隻貓叫禮物,是我和小魚一起撿回來一起養的,還沒到一歲呢,打過疫苗,做過除蟲和絕育,可乾淨了,是不是好可愛?」占喜抱起禮物,抓著牠兩隻前爪向占杰揮揮。

  占杰︰「……」

  小貓不太樂意,被鬆開後就跳下了沙發,跑到了貓爬架上。

  占喜指指茶几上的飲料和零食︰「吃點兒東西吧,都是小魚買的,他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都挑我愛吃的買,喏,那個小包裝豆腐乾不錯。」

  占杰真的有點餓,拆了一包豆腐乾吃,還打開一瓶冰果汁喝了幾口。

  老哥肯吃東西是個好兆頭啊!占喜抿著唇偷笑,也拆了一顆話梅丟進嘴裡。

  占杰用下巴點點廚房方向,開始問問題︰「他幾歲啊?哪兒人?」

  占喜回答︰「二十七,錢塘本地人。」

  「家裡幾口人?」

  「爸爸媽媽,還有個姐姐,已經結婚了。」

  「什麼學歷?」

  「……」這個問題也是駱靜語的硬傷之一,占喜小聲回答,「高中。」

  「什麼?!」占杰不滿意,「只有高中?!你倆能有共同語言嗎?不會有思想上的鴻溝啊?」

  占喜解釋︰「他是聾人,聾人考大學本來就很難,專業特別少,能上大學的聾人學生每年就沒幾個。小魚高中裡就想好畢業後去學燙花了,嫂……菲姐也是中專生啊,你當初介意嗎?」

  占杰忍下來,又問︰「他這房子全款還是按揭?」

  「按揭。」

  「按揭多久?每月還多少房貸?」

  占喜回憶了一下︰「按揭多久我不知道,每月好像是還八千多吧。」

  「八千多?!」占杰壓下去的火氣又蹭蹭地冒上來了,「那他一年房貸就十來萬了,就算掙三十多萬也剩不了多少吧?」

  「咦?你都知道他一年能掙三十多萬啦?」占喜咯咯直笑,「哥,你要這麼想,他是靠手藝吃飯的,這種手工藝行業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收入會越高,都不怕失業的,以後小魚指不定能成大師呢!」

  「就這種假花還能成大師?」占杰不信。

  占喜驕傲地揚起下巴︰「怎麼不能了?小魚真的很厲害的,我就覺得他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他現在收入都是你兩倍多哦!」

  占杰決定停止這個悲傷的話題,繼續提問︰「你倆怎麼認識的?」

  「工作上認識的,後來發現好巧,就住上下樓。」占喜把自己和小魚相識的經過簡單說了一下。

  占杰咂摸片刻,問︰「妳說你倆斷過,什麼時候斷的?是不是過年那會兒?」

  「嗯。」占喜承認了,過年那些天她心情真的很差,在家還和老媽吵過架,說,「我和他斷,並不是介意他耳朵聽不見,我當時就是覺得家裡不會同意,怕媽媽去傷害他。哥,聽不見不是他的錯,不是他能選擇的,他生下來耳朵就不好,這不可以成為大家攻擊他的理由。我從來沒有介意他聽不見,和他認識後……我覺得我一開始就喜歡他了。」

  「等等!」占杰捕捉到占喜話裡的重點,「妳說他生下來就聽不見?什麼意思?」

  占喜沒想瞞著哥哥,說了實話︰「小魚是遺傳,他的爸爸媽媽都是聾人。」

  占杰按捺住脾氣︰「他姐姐呢?」

  占喜回答︰「也是。」

  占杰差點昏過去,都想把茶几給掀了,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占喜!妳真的是瘋了!那這種遺傳是不是還會往下傳?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聾子啊?就這,妳也敢和他談?妳是不想要孩子了,還是想也生個聾子啊?!」

  占喜沒被震住,依舊冷靜地回答︰「第一,我們還沒到結婚生孩子這一步,第二,遺傳有機率,不是肯定的,現在的醫療技術很發達,對他們家這種情況會有一定的幫助。」

  「妳這是小孩兒過家家呢?這還得拼運氣啊?」占杰都要吐血了,「行了行了,妳也甭說了,這事兒我肯定不會同意!就這麼個人,就……」

  他手指廚房,才發現駱靜語剛端著一盆湯出來,遠遠地看著他們,神色很平靜,被占杰指著時,甚至還笑了一下。

  占杰訕訕地把手放下來,刻意背對駱靜語,對占喜說︰「妳自己說說,他有什麼值得妳這樣委屈自己?妳想想妳和他在一起要面對什麼?就算他掙錢還可以,又有婚房,那架不住別人說閒話呀!咱媽先不說了,估計能宰了你倆,那些親戚,鄰居,朋友,妳的同學,妳不怕他們笑話妳啊?」

  占喜搖頭︰「不怕,我一些朋友和同學已經認識他了,都覺得他人很好。哥,我一點兒沒委屈自己,人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你現在就只看到小魚的缺點,沒看到他的優點,就跟咱媽只看到秦菲的缺點,看不到她的優點一樣,這樣看人很片面。」

  占杰一下子噤了聲。

  占喜舒服地倚在沙發靠背上,還抱起一個抱枕︰「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比小魚優秀啊?學歷比他高,耳朵還聽得見?真奇怪,耳朵聽得見什麼時候也變成一個優點了?是一種優越感嗎?你是不是覺得他低人一等啊?我和你說心裡話,你聽了別生氣,在我眼裡,小魚沒有任何地方不如你。」

  「是嗎?」占杰冷笑︰「我倒要聽聽,妳是覺得妳哥我一無是處對嗎?」

  占喜看著哥哥的眼睛,掰起了手指頭︰「第一,小魚經濟條件比你好,你不能否認吧?第二,他一個人生活了好多年,自己做飯,自己打掃衛生,屋子裡永遠乾乾淨淨,是我見過最不邋遢的男生了。第三,他不抽煙,幾乎不喝酒,不打遊戲不打牌,不和女孩撩騷,喜歡畫畫,攝影,每年一個人出去旅遊一次。你呢?你連帶威威去個少年宮都不願意,這點兒我真是想都想不通。第四,小魚脾氣非常非常好,對我溫柔體貼,我倆從來沒吵過架。他因為聽不見多少有些自卑,但沒有負能量,很有毅力,很執著,一直在向著自己的目標努力。哥,他工作強度不比你小,有時候都要熬通宵,但他照樣能把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條,養貓,養花,陪我聊天約會,從來沒有不耐煩過。你呢?加個班回家就跟皇帝一樣了,恨不得菲姐把飯餵到你嘴邊,那你有沒有想過,菲姐上了一天班也很辛苦啊?」

  占杰難以反駁,臉都發青了。

  占喜繼續說︰「小魚他們家雖然都是聾人,我也沒去過,但我聽他說過,他們一家人感情特別好,很溫馨和睦,大家有什麼事兒都是有商有量的。就是因為他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才會長成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懂得尊重人,懂得為別人著想,這是咱們家完全不能比的!我承認外面有很多優秀的男孩子,比他能幹比他學歷高,耳朵還聽得見,可是我最喜歡他的一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占杰一直聽著,問︰「是什麼?」

  占喜說︰「就是他給予了我最大限度的尊重和信任,從來不會要求我這樣還是那樣,這種感覺我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和他在一起我太舒服了,太放鬆太開心了!就光看到他我都能笑出來。做他女朋友超級幸福的,你能體會嗎?我都不想回家,不想見到媽,我又煩她又怕她,家裡給我的感覺很壓抑,我想逃,只有在小魚這兒我才能感到安心。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你們為什麼非要揪著他耳朵聽不見這事兒不放呢?」

  占杰思考許久,皺眉道︰「可是媽不會同意的。」

  占喜笑了︰「她不同意又能怎麼樣?她不就是面子上過不去嗎?人人都說小魚好,我就因為她不同意就歇菜了?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這輩子我又不是為了媽而活。這人不好,我肯定不找,可他那麼好,我為什麼要去管媽的面子?難道不是我自己過得開心更重要嗎?」

  占杰沒再問下去,只是看著占喜,突然覺得也就幾個月時間,小妹似乎長大了,再也不是他印象裡那個怯懦乖順的小女孩。

  駱靜語見他們在聊天,一直沒敢過來打擾,直到見占喜站起身來,才走過來打了句手語︰【吃飯了。】

  占喜對他微笑,回頭喊占杰︰「哥,吃飯吧,嚐嚐小魚的手藝。」

  駱靜語圍裙沒摘,占喜便站在他身後幫他解繩子,又把圍裙從他頭上拿下來。

  占杰在餐桌邊坐下,一直看著他倆的互動,看他們眼神相對時眼睛裡的光亮,看他們對彼此打幾句簡單的手語,甚至看到駱靜語在占喜拿碗筷時,刮了刮她的鼻子,嘴角漾起溫柔的笑意。

  晚餐很豐盛,四菜一湯,駱靜語給三人倒上鮮榨西瓜汁,左手又戴起一次性手套,右手拿著剪刀把花雕雞剪成小塊。占杰就看著他的動作,發現自己很久沒吃到這樣的家常菜了,一時間有些恍神。

  開飯後,駱靜語坐一邊,占喜和占杰坐在他對面。他看占杰都不動筷子,就小心翼翼地夾了個雞腿到他碗裡,又把另一個雞腿夾給了占喜。

  占杰抬眸看他︰「謝謝。」

  駱靜語對他綻開笑,指指菜,張張嘴,用手勢比劃著讓他多吃點。

  占杰咬了一口雞腿,花雕雞燒得極入味,他又吃了乾炸帶魚,帶魚很新鮮,炸得特別香,花菜也辣得夠味。

  嗯,駱靜語的廚藝相當出色。

  不知道學做飯難不難,占杰都想問問他了,實在不想再吃外賣。

  他抬起頭,看到駱靜語正打開一隻梭子蟹的蟹蓋,又打開另一隻,發現第二隻比較飽滿後,毫不猶豫地把這隻蟹蓋和蟹身都給了占喜。

  占喜伸長脖子看他那隻蟹,說︰「你那隻好空啊,沒挑好嗎?」

  駱靜語笑著打了句手語,占喜給哥哥翻譯︰「小魚說是老板給他挑的,上當了。」

  占杰應道︰「這種我也不懂,大概只分得出公的母的,死的活的。」

  駱靜語看懂了他的唇語,很開心地笑起來,像個孩子似的。

  占杰垮著臉看他,問︰「你笑什麼?很好笑嗎?」

  駱靜語不敢笑了,把最後一隻梭子蟹拿給占杰,順便把空了的盤子端回廚房。

  占杰看著他的背影,嘀咕道︰「傻乎乎的。」

  占喜不高興︰「你幹嘛要這麼說他?你才傻乎乎呢!小魚很聰明的。」她敲敲桌面,「這些家具都是他自己裝起來的,你會嗎?」

  「裝個家具就聰明了?對著圖紙誰還不會裝?」占杰反駁。

  占喜白了他一眼︰「你拉倒吧,你連個兒童書桌都不會裝,還是我和菲姐一起裝起來的呢!」

  占杰大聲說︰「我那是下班晚!我回去妳倆已經在裝了!」

  占喜更大聲︰「就起了個頭,你也沒想要接手!」

  駱靜語回來了,看到兄妹兩個似乎在吵架,直接傻眼,拉了拉占喜的胳膊,像是勸架一般。

  占杰不吭聲了,心情很矛盾。

  他的妹妹向來又乖又聽話,脾氣溫順內向,以前他擔心過占喜談戀愛會因為為人單純而被男方欺負,現在,他有點明白占喜為什麼會喜歡駱靜語了。

  在他們兩個之間,駱靜語似乎是更乖、更聽話、更單純的那一個,要論欺負,占喜欺負他還差不多。

  其實妹妹說的沒錯,聽不見不是駱靜語能選擇的,他們能聽見會說話,也不是什麼高人一等的事。

  揪著這個問題不放的確挺沒意思,占喜都說了自己不介意,他還非要以這個理由去反對,圖什麼?駱靜語的耳朵又不會好,這不是明擺著逼他們分手嗎?

  占喜會同意分手嗎?

  占杰想,一開始肯定不同意,時間久了,家裡持續給她壓力,老媽一哭二鬧三上吊,她總會有受不了的那一天。然後她和駱靜語就會吵架,吵累了,自然會分手。

  就像他和秦菲那樣。

  但這真的不是占杰想要的結果,但凡他當年對秦菲再好一點,在母親針對秦菲時,多幫著秦菲一點,家務多做一點,兒子多管一點,一點點一點點加起來,他那一百分也不至於會扣完。

  占杰苦笑了一下,駱靜語和占喜是彼此喜歡的,他不瞎,看得明明白白。

  那他何必要去做這個惡人?妹妹都說會護著這個男人,那他就拭目以待吧,看看這對天真的小情侶能不能經受住母親的轟炸,還有社會的敲打。

  他的婚姻已經一敗塗地,對於妹妹,他希望她能過得幸福。

  這頓飯,占杰吃得挺多,米飯都吃了兩大碗,飯後還喝了滿滿一碗冬瓜排骨湯。駱靜語沒想到「大舅哥」這麼能吃,發現飯煮少了,後來只能自己餓肚子。

  飯後,占杰沒急著走,吃太撐了,在陽台上抽煙消食。

  駱靜語沒歇過,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讓占喜洗碗,誓要努力表現!他把廚房搞乾淨後,又給占杰端出一盤葡萄,站在客廳,他聞到一股味道,知道是禮物拉臭臭了。

  占杰從陽台走進客廳時,就看到駱靜語蹲在貓砂盆前鏟屎,禮物繞著他的腳轉圈圈,駱靜語對著小貓搖頭苦笑,還騰出手揉揉牠的腦袋。

  占杰不禁回想起兒子小時候的事,他好像都沒給威威換過尿不濕,每次兒子拉了臭臭,他都躲得遠遠的,讓老媽、丈母娘或秦菲去弄兒子。

  人家對一隻貓都這麼有耐心,他怎麼對著親生兒子都會不耐煩?

  好像是一眨眼間,占凱威就長大了,以前還會黏黏糊糊地纏著他說「爸爸陪我玩」,現在每個月就見一次,兒子卻一點兒都不親他了,仔細想想,就是他活該吧。

  這幾天,秦菲趁著威威放暑假,帶著小家伙和父母在青島旅遊。秦菲的朋友圈已經對占杰屏蔽,但對占喜開放,像是默認占喜可以把威威的照片拿給占杰看。

  占杰想起剛才在占喜手機上看到的秦菲朋友圈,前妻和兒子在海邊踏浪,兩個人都笑得特別燦爛。可是這樣歡樂的出遊場景,他以前嫌麻煩,以後,卻再也加入不進去了。

  駱靜語從早忙到晚,一直很忐忑,也不知道「大舅哥」對他印象如何。

  不過,占杰走的時候主動提出和他加微信,還對他揮手道別,駱靜語甚至覺得「大舅哥」對他笑了一下。

  他好驚喜!興奮地對歡歡打手語,讓她告訴哥哥以後要常來吃飯,一直到占杰進了電梯,駱靜語還笑咪咪地站在門口大力揮手,最後被占喜給拖回了屋。

  這天晚上快10點時,占喜接到老爸的電話,躲進了駱靜語家的客衛。

  老爸在電話裡告訴她,占杰把事兒都說了,沒有隱瞞。

  占喜手機貼著耳朵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想,如果老爸不同意,只要去告訴老媽,暴風雨就會提前來臨。

  占強在電話裡嘆了一口氣︰「妳哥說,小伙子人不錯,有婚房有事業,經濟條件還可以,脾氣好,會做飯,個子高,長得也俊,就是耳朵聽不見。這事兒吧……歡歡啊,妳說怎麼辦呢?」

  占喜說︰「爸,我真的喜歡他。」

  「我知道妳喜歡他,要是不喜歡,妳也不會這樣瞞著家裡,之前還和妳媽鬧。」占強慢悠悠地說,「這樣吧,你們先處著,爸和妳哥先不告訴妳媽。妳記著保護好自己,女孩子嘛,別那啥……妳懂的。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們是年輕人,長大了,很多事兒我們也管不了。不過有一點,歡歡妳要聽爸爸的話,千萬不要因為想要逃離這個家而隨便找個人處對象,千萬不要因為那個人對妳,比妳媽媽對妳寬鬆放任,而覺得對方比家裡人好,這是兩碼事,知道嗎?」

  聽著老爸暗啞的聲線,占喜眼睛濕了︰「我知道,我沒有隨便找。」

  占強繼續說︰「妳媽媽管你們是過了點,但她的出發點確實是想要你們好,就是方式方法不對,爸爸最近也有在勸她。妳呢,如果真的喜歡那個男孩子,那爸爸就和妳哥哥一起觀察他兩年,兩年總能看清一個人了,他要是真的夠好,那爸爸就不會反對,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占喜的眼淚滑了下來。

  「早點睡吧,爸爸也要睡了。」占強的聲音帶著笑,「妳好久沒回家了,自己算算,三個多月了吧?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妳奶奶也想妳了。」

  「嗯,我也想奶奶。」占喜抹抹眼睛,「我月底前回來一趟吧,爸,謝謝你。」

  占強嘆氣︰「欸,說什麼謝謝?妳好好的就行,啊,乖,別哭啦。」

  占喜掛掉電話,在馬桶蓋上又坐了很久,才起身洗手洗臉離開衛生間。

  她進去前駱靜語在沙發上擼貓,這會兒客廳裡變得好安靜,占喜走到沙發邊一看,不禁失笑,小魚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連著半個多月的參展準備,又是三天展覽,緊接著是見「家長」,他昨晚睡得太少,今天又忙了一天,怎麼可能不累呢?

  占喜在駱靜語身邊蹲下,托著下巴看他緊閉的眼簾,纖長的睫毛,柔柔地笑起來︰「小魚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和我哥……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3:02 PM

第63章 駱靜語,簽字!

  駱靜語在第二天知道了占喜爸爸和哥哥的態度,腦子裡頓時百花齊放!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他就這麼輕易地過了第一關?

  真高興啊!他恨不得立刻告訴自己的爸爸媽媽,立刻把歡歡也帶回家見家長。

  他家那關不用過!就是一條八車道大馬路,歡歡隨便從哪兒都能走,所有人都會喜歡她,寵著她,寶貝她,把她捧在手掌心裡做一個小公主。

  高興歸高興,駱靜語這幾天還是不能休息,不能陪歡歡約會,也不能給她做冰淇淋吃,因為他必須在三天內設計出漢服節的五款飾品,並做出樣品發給方旭。

  占喜表示理解,駱靜語說開倉後的頭幾天會比較空,問占喜要不要出去玩幾天。占喜想了想說︰「我過兩天得回趟家,答應我爸爸了,回去看看我奶奶。回來後我得開始找工作,過陣子天涼了咱們再出去玩吧,這會兒去哪兒都太熱。」

  駱靜語自然沒意見,心情很好地坐到工作台前開始畫設計圖。

  ──

  關於漢服節的訂製款設計,駱靜語在空閒時間已有了一些設想,畫起來也不算太難,給方旭看過設計稿後,他就開始製作樣品。

  小魚這麼忙,占喜也不去打擾他,買好大巴票就回了家。

  清明節後她就沒回過家,再一次見到老爸老媽,三個人內心想法都不可測。占喜之前和遲貴蘭鬧得很僵,遲貴蘭看到她自然沒有好臉色,冷著臉說了一句「呦,知道回來了?」就進了廚房做事。

  占喜和老爸視線交流後也跟進了廚房,軟軟地喊了一聲「媽媽」,遲貴蘭臉色也沒好起來,占喜見她要洗菜切菜,接過菜後說︰「媽,我來洗吧,我現在都會了。」

  遲貴蘭空著手站在她身邊,盯著她看了許久,問︰「妳現在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占喜笑嘻嘻地打馬虎眼兒︰「沒找好呢,夏天太熱了,我想先休息休息再找,人家不是說找工作金九銀十嗎?」

  「哼,是找不好吧?」遲貴蘭冷哼,「莫名其妙就辭職,挺好的工作說不幹就不幹,現在知道外面工作難找了?」

  占喜一邊洗菜一邊嘟囔︰「沒有難找呀,肯定找得到合適的。」

  遲貴蘭悶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真的不要找人介紹嗎?咱們家很多親戚都在錢塘工作的。妳大姨……」

  「真、真的不用,媽,真的不用!」占喜也是怕了,連連求饒,「妳相信我,我自己會好好找的,不要再讓人介紹了。」

  遲貴蘭的臉又板起來,搶過她洗好的一盆菜葉,氣道︰「我都不知道妳是怎麼想的!公務員到底哪兒不好?為什麼不去考?妳現在開始準備還來得及呢!」

  占喜不吭聲,又去淘米準備煮飯,遲貴蘭扭頭瞪她︰「還有,對象的事兒怎麼說?之前告訴我考上好單位再給妳介紹,現在不考了,妳對象還找不找了?」

  占喜的語氣也硬了些︰「媽!我說了我自己會找!我就是不喜歡介紹的,妳明不明白啊?怎麼還來說這個事呢?」

  「到底是為什麼啊?」遲貴蘭真的想不通,「介紹的多好啊,知根知底的,妳二十四了,虛歲都二十五了呀,年紀不小了,妳……」

  這時,占強溜達進廚房打斷了她的話︰「歡歡,妳來給爸爸看看手機,爸爸有個東西一直跳出來,刪不掉。」

  「哦。」占喜把淘米簍往台面上一放就跟著老爸出去了,剩下遲貴蘭一個人在那裡生悶氣。

  占喜計劃在家裡住兩晚,陪陪奶奶和爸媽,等她回錢塘的時候,小魚的樣品應該已經搞好了。

  她的確打算繼續找工作,這事兒不能再拖,她的存款就那麼點兒,雖然吃飯可以蹭小魚的,房租總得交,這麼大個人了,也不好意思再問父母和哥哥要錢。

  在家待著時,占喜和駱靜語幾乎沒聯繫,反正他倆在錢塘時天天能見面,也不急在這幾天。

  她表現得很乖巧,每天都主動幫老媽幹活,從不惹她生氣,還當著老媽的面打開求職APP,問她這個崗位怎麼樣,那家公司好不好。總之,就是變回了之前那個聽話懂事的女兒。

  遲貴蘭也沒法指摘她什麼,態度自然是軟化下來,時不時地和她嘮叨占杰的事兒,倒也不敢再抨擊秦菲了,就怕占喜又要生氣。

  ──

  駱靜語按照約定,在7月23號把所有樣品從各個角度拍攝了好幾張照片發給方旭,方旭收到後就發到了各個漢服群裡,並且把小姑娘們的部分反饋截圖發給駱靜語。

  有些飾品需要很小的調整,有些花型需要加幾個顏色,駱靜語一一記錄下來。

  第二天是占喜回錢塘的日子,下午5點到站,駱靜語打算去車站接她,晚上給她做一頓大餐。

  午飯後,他正在工作台前修改設計稿時,方旭不請自來。

  進屋後方旭的視線在客廳一掃,問︰「你女朋友呢?上班去了?」

  駱靜語手機打字︰【她不在,回家了。】

  「哦……這麼巧。」方旭嘴角一勾,笑了起來。

  他這次上門的理由不再是「順路經過」,很直白地說了自己的目的。

  他說︰「這次訂單量會很大,請了模特拍照,那幾個樣品先給我吧。」

  駱靜語不疑有他,把五件樣品都包裝好拿給方旭,並且用手機打字問他,新加的顏色和修改的款式還需要兩、三天才能做出來,到時候可能還要麻煩方旭再跑一趟。

  沒想到,方旭在拿到幾件樣品後,對他笑了一下,說︰「不用了,我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駱靜語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

  方旭從隨身帶著的文件夾裡拿出幾張紙遞給駱靜語︰「小魚,今天過來兩件事,第一,拿樣品,第二,我這幾個月很慎重地想了一下,我這個人呢,就是個生意人,能力不行,想法比較狹隘,和你在一起合作的確是耽誤了你的發展。你能力很強,理應得到更大的平台,繼續和我合作下去做這些小姑娘的玩意兒,實在是委屈你了。所以呢,我想我們還是終止合作吧。」

  這些話他說得很慢很慢,臉上還帶著笑,駱靜語大部分都看懂了,尤其是最後那句「終止合作」,看清方旭的唇語後,他腦子裡都是空白的,又低頭去看手上的A4紙。

  都是表格和數字,密密麻麻的,還有文字,一時間也看不懂是什麼。他又抬起頭來看向方旭,張了張嘴,想打手語問他是什麼意思,又想用手機打字,摸出手機後卻想不起該問什麼了。

  方旭自是看出了駱靜語的窘態,指指他手裡的紙說︰「這一張是我請會計做的清算表,你看看,要是沒什麼問題就簽個字。其實我和你之前的賬目一直很清楚,我也從來沒賴過你的錢,現在漢服節還沒開倉,剛好,咱倆把賬都給清了。之後呢,咱們一起搞的那個燙花店,我要不要繼續做下去,我自己會做決定,你也甭管了。反正你已經有了禧魚燙花,完全可以在你女朋友的幫助下自己搞嘛。接一些大單子,高端的,奢侈品的,展會的,你剛參加完展覽啊,都上報紙了呢!小魚,你真的很優秀,方哥相信你會越來越好的,來,簽字吧。」

  駱靜語不敢簽,他什麼都沒看懂,記憶裡方旭的確沒有賴他錢,三月花朝節的款子、四月訂製款的款子,方旭全都結給他了,但他還是不敢簽。

  這事兒太突然了,他震驚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要是歡歡在就好了,為什麼歡歡不在呢?

  方旭怎麼會知道歡歡不在?還是說,即使歡歡在他也不怕?這張清單本來就沒問題?那他不簽又會是什麼後果?

  方旭又等了一會兒,見駱靜語拿著那幾張紙發愣,忍不住伸手拍拍他手臂,駱靜語又一次抬頭看他,臉色蒼白,連著嘴唇都淡了許多。

  「你怕什麼?還怕我坑你啊?這麼多年合作下來了,我都把你當弟弟看了,怎麼會坑你?」方旭笑起來,「簽吧,就算你女朋友在你也得簽,我這麼和你說吧,其實你早就想和我散伙了,對不對?你一直覺得我在耽誤你,我這不是如你願了嗎?」

  駱靜語搖搖頭,緊抿著唇,手勁兒已經把紙都給捏皺了。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指指方旭手裡那一袋子樣品,又向他攤開手,意思很明顯,讓他還回來。

  方旭樂了︰「這些東西的照片,我已經發到各個漢服群了,所有人都知道是『小魚魚手作燙花』出品,我可以還給你,只是,你敢再用嗎?駱靜語,我要提醒你一點,沒有人知道這些東西是你做的,就算我們有聊天記錄為證,是你傳給我的,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和我還是合作關係,時間線上,在你簽字前,這些東西都是我店裡的作品。」

  駱靜語死死地瞪著他,攤開的手掌依舊沒收回。

  「行啊,你可以不簽字。」方旭拎了拎手裡的袋子,「我也可以把東西都還給你,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你不簽字,這次漢服節我也不打算做了,不開倉了。咱倆沒散伙,你自己也沒法單幹,這幾個月你就剛好休息一下吧。」

  駱靜語︰「……」

  他腦子已經很亂很亂,方旭後面說的這些話,他連唇語都讀不清了,沒搞明白事情的邏輯,不知道方旭到底是要幹嘛。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散伙?散伙了對方旭有好處嗎?方旭為什麼要拿他的樣品?他還打算開倉嗎?開了倉誰去做?他不做,誰去做啊?

  這所有的問題駱靜語都想不明白,他太笨了,文化太低了,在和方旭的溝通中永遠都處於下風,永遠是被制住的那一個。

  「簽字吧,小魚。」方旭又開口了,依舊很耐心,「沒必要拖啊,這些都是明賬,我保證沒坑你,你去找個會計來給你看,讓你女朋友來給你看,都一樣。」

  像是怕駱靜語整不明白,方旭從工作台上拿過一張白紙,拽著駱靜語的胳膊把他拖到工作台前,寫字給他看︰

  【1,不簽字,我不開倉,我和你沒散伙,你不能單幹。】

  【2,簽字,我們散伙,你立刻可以單幹,現在重新設計來得及。】

  【3,我是否開倉,我會做決定,這些樣品在你簽字前本來就都是我的。你單幹後也可以繼續用,你敢用嗎?】

  駱靜語看著紙上這些字,再看方旭時,眼睛都紅了。

  「啊!我忘了一件事,算是我對你的補償。」方旭說,「還記得你之前給我的那套聯名款設計圖嗎?我和對方說了,設計師不幹了,我也不和他們繼續合作了。我把禧魚燙花告訴給了對方,他們應該會和你聯繫,後續會找你,算是你單幹後的第一筆訂單吧,也能有幾萬塊錢呢!你看,方哥對你不錯吧?這麼大的單子都送給你了。」

  駱靜語︰「……」

  「簽字吧。」方旭把寫字的筆塞到駱靜語手裡,笑容誠懇又親切,「咱們好聚好散,方哥祝你在燙花行業大展拳腳,前程似錦,早日成為和徐卿言一樣的大師。」

  駱靜語捏著手裡的筆,筆桿都快被他捏斷了。

  方旭抽出他手裡的那幾張紙,鋪在工作台上,手指敲了一下︰「駱靜語,如果你還想做漢服節生意的話,就簽字。」

  駱靜語︰「……」

  「你到底在想什麼?!」方旭突然吼起來,駱靜語雖然聽不見,也被他大張的嘴型震了一下。禮物從貓爬架上跳了下來,躲進了主臥,像是側面印證方旭的喉嚨有多響。

  「好話不要聽是嗎?那我告訴你實話!」方旭的神色變了,「我不想再和你合作了,駱靜語!現在不是我耽誤你,是你在耽誤我!你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呢?我都幫了你四年整了,幹嘛呀?還想一直拖著我嗎?我不想和你合作了!聽不聽得懂?聽不聽得懂啊?!趕緊簽字!簽完了我們一拍兩散,以後你愛幹嘛幹嘛去!你不用再來受我的氣了!我也不用再伺候你了!駱靜語,簽字!」

  駱靜語赤紅著一雙眼睛看他,這會兒連臉都漲紅了,顫抖著手,看桌面上那幾張皺巴巴的紙,一式兩份,每份三張,一共六張,每一張下面都有一個簽字的橫杠。

  這一次,方旭沒有再逼他了,只是抱起雙臂冷冷地看著他。

  駱靜語緩緩地彎下腰去,捏緊筆,看著紙上那些怎麼都看不懂的數字和文字,後槽牙都要咬碎了。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後,在六張紙上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早簽了不就完事了嗎?費我這麼多口舌。」方旭搶過他手裡的筆,也簽下自己的名字,拿走三張紙裝進文件袋,把剩餘的三張塞到駱靜語手裡,準備走人。

  臨走前,他說︰「駱靜語,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3:42 PM

第64章 兩個無業遊民

  夏天的錢塘午後常有雷陣雨,駱靜語出門時沒看氣象,就沒帶傘。

  公交車開到一半時,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天空中陰雲密布,街上行人的腳步立刻變得匆忙,駱靜語看著車窗外,一道閃電在遠方的天空中亮起,緊接著……緊接著應該是有雷聲,書上寫的。

  他觀察車廂裡其他乘客的反應,果然有那麼一瞬間,大家像是被什麼給震了一下。

  駱靜語不知道雷聲是什麼,在家裡時禮物有被雷聲嚇到過,占喜倒還好,會告訴他打雷了,剛才那一聲巨響。他覺得自己聽不見也挺好的,做東西時不會被這些聲音嚇到。

  沒過多久,大雨就落了下來,車窗玻璃很快被打得模糊,駱靜語看著路上沒帶傘的人要麼狂奔,要麼找個屋檐躲雨,覺得很沒必要。

  夏天那麼熱,下一場雨多好啊,散散暑氣,人的心涼下來,也就不會那麼鬱悶煩躁。

  公交車到西站,下車時有傘的乘客打起傘步履匆匆,沒傘的下了車就用手或包遮住腦袋往前衝。駱靜語不是這樣,他走在雨中,雙手插兜閒庭信步,任由大雨將他渾身澆得濕透。

  路邊有一家便利店,駱靜語不知道占喜有沒有帶傘,就進去買了一把。出來後,他也沒把傘打開,繼續在雨中慢悠悠地走著,有人跑過他身邊,看看他手裡還帶著包裝的傘,再看看他,覺得這人是不是有病?

  好在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駱靜語站在出站口沒多久,雨就停了,雲霧散去,太陽很快又露出了臉。空氣中還帶著雷雨剛過的水汽,氣溫卻已經快速攀升,駱靜語的額頭和鼻樑上冒出了汗珠,頭髮很濕,搞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汗水。

  他眼睛一直盯著出站口,一波波的長途旅客走出來,一張張陌生的臉龐,有人在說話,有人在笑,他麻木地看著他們,一動不動。

  終於,視線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駱靜語的眼睫顫了一下,好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看著那個人先是走著,接著小跑起來,最後站在了他面前。

  她的眼睛那麼明亮,張開嘴對他說話,還伸手摸摸他的頭髮,接著又皺起眉摸摸他身上的衣服,小嘴巴一張一合著。駱靜語沒有去讀她的唇語,無所謂她在說什麼,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她似乎發現了他的異樣,神色間帶上了關心。她還在說話,駱靜語想集中精神看清她說的什麼,卻很徒勞。每次腦子發懵時就會這樣,他連她的唇語都讀不懂,他是個聾子,真的沒那麼厲害,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看懂唇語。

  她很快對他打起手語,駱靜語的精神一下子就放鬆下來,這才是他不需要費勁就能看懂的語言,是他的母語,做夢時說話都是用的手語,是他真正與人溝通的方式。

  她問︰【小魚,你怎麼啦?為什麼身體濕了?你淋雨了嗎?】

  駱靜語點點頭。

  占喜看著他手裡握著的那把折疊傘,心裡很納悶,又打手語問︰【你是不是不高興?】

  駱靜語又搖搖頭,還對她笑了一下。

  他的樣子很不對勁,占喜沒再問下去,想去牽他的手離開車站。就在這時,駱靜語突然張開雙臂就抱住了她,她還背著雙肩包,他把她連人帶包整個兒都擁進了懷裡。

  占喜確定,小魚是碰到不開心的事了。

  兩人打車回到家,駱靜語才想起他根本沒買菜,占喜溜進廚房,看到他站在冰箱前發呆,拉拉他的手,打手語問︰【怎麼了?】

  這一路回來,她都是用手語和駱靜語交流,生活用語占喜基本都掌握了,也不會覺得吃力,天天和小魚「說話」,算是熟能生巧。

  駱靜語抱歉地看著她,指指空空的冰箱︰【沒有菜。】

  占喜笑起來︰【隨便吃點兒,沒關係。】

  駱靜語的眼睛又垂了下來,精神很萎靡。

  占喜想了想,問他︰【小魚,要不我們去外面吃?散步,約會?】

  駱靜語看了她好一會兒,打手語道︰【我想去一個地方,妳陪我嗎?】

  【可以。】占喜彎彎右手四指,【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

  占喜沒想到,駱靜語居然帶她去了豐林夜市。

  兩人先在一家小餐館裡簡單吃了頓晚飯,吃完後,駱靜語就牽著她的手來到了陳亮的攤位。

  周五晚上,又因為雷雨後天氣相對涼爽些,附近的居民都出來散步納涼,夜市的人流量還挺大。

  陳亮和毛毛都守在攤位上,正在吃盒飯,看到駱靜語和占喜,兩人都很驚訝,陳亮放下飯盒就衝駱靜語打起手語,嘴裡還嘰哩咕嚕地說著話。

  占喜很仔細地聽他說話,發現陳亮雖然說得很含糊,依稀能辨認出幾個詞彙,比如「怎麼」,還有「吃飯」。他的手語打得比駱靜語快很多,手勢也不特別到位,占喜看得有點吃力。轉頭看小魚,他也打了幾句手語,不像平時對她打手語時那麼標準,顯得隨意很多。

  占喜明白,這才是聽障人士交流時的常態,駱靜語平時對她打手語是端著的,就怕她看不懂,真的碰到和他一樣的聾人,他就沒那麼講究了。

  駱靜語拉著占喜來到攤位後,陳亮和毛毛都好奇地看著占喜,駱靜語用手語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占。】又對占喜打手語,【這是我同學。】

  他拿出手機給占喜打字︰【陳亮,毛毛。】

  占喜看過後立刻也用手語對那對小情侶說︰【你們好。】

  陳亮問隔壁攤位借來兩個塑料凳讓駱靜語二人坐下,占喜看著攤位上的東西,小飾品居多,還有隨身小電扇、充電寶、人字拖……也沒個主題,像是什麼都賣。

  她一直安靜地坐在駱靜語身邊,看他和陳亮聊天,毛毛去買來兩瓶冰飲料,笑咪咪地遞給她一瓶,占喜趕緊彎彎大拇指,嘴裡也說出了聲︰「謝謝。」

  毛毛呆了一下,用手語問︰【妳聽得見?】

  占喜點頭︰【我聽得見。】

  毛毛瞪大了眼睛,強勢插入駱靜語和陳亮的聊天中,問駱靜語︰【你女朋友是聽人?】

  駱靜語看了占喜一眼,對著毛毛點點頭,這下子陳亮也興奮了︰【你怎麼找到這麼漂亮的聽人女朋友?】

  駱靜語不知該怎麼回答,占喜笑著用手語說︰【是我追的他,我很喜歡他。】

  陳亮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被毛毛捶了一下。駱靜語又一次看向占喜,占喜笑著挽住了他的胳膊,還衝他吐吐舌頭做個鬼臉。駱靜語好無奈,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又捏了捏她的臉頰,看得毛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駱靜語又和陳亮用手語聊起天來,毛毛招呼著攤位上的生意,時不時地賣出一對耳環,一雙拖鞋。占喜就在邊上喝飲料,她穿著中褲,有蚊子咬她腿,她啪啪往腿上拍,駱靜語看見了,趕緊和毛毛比劃了幾句,毛毛就點起一盤蚊香放到占喜腳邊,又對著她友善地笑。

  占喜不明白駱靜語為何突然想來夜市,也沒問,偶爾看他們聊天,就當練習手語「聽力」,才發現,如果她和小魚平時的手語對話是英語四級難度,那麼小魚和陳亮的對話起碼是英語專八。

  那手勢打得真是又快又亂,句子還挺長,占喜非常努力才能看懂五成內容,其餘都要靠猜。

  她發現自己的手語水平還是不夠,想著得繼續去周老師家裡學習,還得和小魚多練,鼓勵小魚對她說長句。

  駱靜語其實沒和陳亮聊太深入的話題,就是閒聊天,問問陳亮現在生意如何,一個月能掙多少錢,還要不要再賣熱縮片首飾,他有空可以做一點給他們賣。

  毛毛說要啊要啊,早就想問他進貨了,就是怕小魚太忙沒好意思開口,駱靜語就說他回去做一些放到攤位上來賣。

  有那麼一陣子,四個人都很安靜,攤位前也沒有客人逗留。陳亮玩起了手機,毛毛整理著攤位上的貨品,占喜一直很乖地倚著駱靜語,轉頭看他的側臉,發現他在發呆。

  小魚這天怪怪的,總是會走神,眼睛像是在看夜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眼珠子卻沒轉動,神色間一直透著一抹惘然。

  其實,駱靜語是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一幕,想起自己和陳亮坐在攤位上,就和現在很像,也是夏天,然後,方旭來到了他面前。

  起初他擔心方旭是騙子,又覺得自己有什麼好騙的呢?再說方旭的小千金女友也是徐老師的學生,聽徐老師說她家裡很有錢,駱靜語更覺得方旭沒必要騙自己了。

  他那時候雖說不是一窮二白,但和穿著時尚、戴著腕錶的方旭比,實在是很寒酸,身上一件T恤衫還是夜市買的,才三十塊錢。

  四年整,他和方旭的合作結束了,也說不上來遺憾,就是特別突然,在他還沒做好準備的時候,合作結束了。

  駱靜語自然會產生焦慮,他又變成一個人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方旭說這叫好聚好散,駱靜語不這麼認為。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方旭應該是故意的,計劃很久了,故意挑的這時候和他散伙,目的就是讓他沒法搞漢服節的生意。

  雖說駱靜語也沒多喜歡方旭,可他明顯地感覺到了方旭對他的厭惡,這令他很難過。

  原本以為他們散伙時應該是和平的,甚至可以一起吃頓飯喝點酒,嫌隙消盡,四年緣散。結果居然是他像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工具般,方旭說丟就丟,丟了不算,還搶走了他的設計。

  漢服節二、三十萬的生意,如果不做,他對歡歡哥哥許下的承諾就變成了吹牛。這一年他根本掙不到三十萬,刨掉房貸、進修學費和參加造物節的開銷,他的收入真的只夠養活自己。

  可他有女朋友了,駱靜語偏過頭看占喜,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他想,她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就跟失業了一樣,她也待業中,兩個無業遊民談戀愛,真是滑稽,還不如陳亮和毛毛呢。

  在夜市上坐了一個多小時,駱靜語和占喜回了家。駱靜語說占喜坐過長途大巴比較累,讓她回家早點休息,占喜不願意,回八樓洗了個澡後又溜去了1504。

  小魚有心事,她看得出來,可能這一天還沒做好準備對她說,她也不想逼問他,就想多陪陪他,要是他願意講就最好了。

  駱靜語白天淋過雨,回家後也先洗了個澡,正坐在沙發上發呆時,占喜開門進了屋。

  他遠遠地看著入戶門邊正在換鞋的那個女孩,不知怎麼的心裡泛起一陣酸澀。他能感受到歡歡對他的關心,知道她是來陪他的,他想,幹嘛還要瞞著她?她是歡歡啊,他有什麼事兒是不能告訴她的?

  好的,壞的,都可以和她說,不想再憋在心裡。

  占喜樂呵呵地跑到駱靜語身邊,一下子就蹦到沙發上,抱住他先親了個夠。親完後發現小魚眼神哀哀地看著她,占喜摸著他的臉,問︰「你今天怎麼啦?碰到不開心的事了嗎?」

  駱靜語︰「……」

  「你要是想和我說,咱倆就聊聊,不想說也沒關係。」占喜又親了他一下,「三天沒見了,你想不想我呀?」

  駱靜語笑起來,笑得有點勉強,他想了想,起身從櫃子裡拿出那三張紙交給占喜,打手語說︰【今天方來過,說和我停止合作,要我簽字,我簽了。】

  占喜吃了一驚,趕緊看手裡的紙,問︰「你簽了?這是什麼你看明白了嗎?」

  方旭突然停止合作已經讓占喜很震驚,對於駱靜語的書面閱讀水平和數學水平,她又保持懷疑,很怕他簽了不該簽的東西,被方旭給坑一把。

  這些應該是清算表,數據部分占喜也不懂,問駱靜語︰「他有欠你錢嗎?」

  駱靜語搖搖頭,占喜又看文字部分,寫的是四年間方旭和駱靜語合作時設計製作的產品,在簽字日期前,除掉客戶私人訂製款,其他所有的設計版權都歸「小魚魚手作燙花」所有,也就是都歸了方旭。

  占喜︰「……」

  「你怎麼會簽啊?」占喜都暈了,「小魚你好傻呀!他把你以前的設計都拿走了,你明白嗎?」

  駱靜語點點頭,事後他仔細看過那些文字部分,是的,都被方旭拿走了,他倒也沒太放在心上。

  每年的大生意都是要重新設計的,老款能長久賣的並不太多。花型可以微調,燙花的顏色也很多樣,五金件更是多如牛毛,除非方旭很懶,以後就用老款吃老本,可是那樣做,漢服娘是不會願意買單的。

  「你等等,我先把這個發給我表姐看一下。」占喜給尹莉打了個電話,尹莉是會計,收到三張清算表後過了二十分鐘,又撥回來。

  「大體是沒什麼問題。」尹莉說,「就問問你朋友,表上的錢都到賬了嗎?它寫的是都結清了,要是沒結清就簽字,對方耍賴會很難討回來。」

  占喜鬆了口氣,回答︰「我朋友說都結清了,沒有欠款。」

  尹莉說︰「那應該沒什麼問題,主要就是文字裡那個設計款的事兒,你朋友字都簽了,說明就是接受了,是這個意思嗎?」

  「是,他接受了。」雖然占喜覺得駱靜語不應該接受,不過看他的樣子也沒太糾結,就知道問題不是很大。

  尹莉︰「那就行了唄,是合作關係散伙了嗎?還算清楚,沒什麼太奇怪的地方,我是覺得沒問題。」

  占喜放心了︰「好的,那我知道了,謝謝妳莉莉姐。」

  駱靜語等占喜打完電話,有些怯怯地看著她,生怕這幾張表有貓膩,比如突然之間讓他背上一筆巨債,那他真的要去找方旭拼命了。

  幸好,占喜對他說︰「我表姐說只要你接受了文字部分的內容,又沒被欠款,就沒問題。」

  駱靜語輕輕地點點頭。

  「小魚,你以後不要隨便簽這種東西。」占喜說,「你可以等我回來,你就把文件收下,說讓會計去看過你再簽。你太老實了,方旭讓你簽你就簽啊?萬一他坑你呢?」

  駱靜語不敢回答,下午的情景歷歷在目,他是不想簽的,可方旭咄咄逼人,軟的不行又來硬的,大概是那句「我不想合作了,你在耽誤我,你臉皮怎麼這麼厚」徹底把駱靜語給降服了。

  他的確臉皮薄,以前總被方旭嫌棄是個聾子,溝通費勁,所以一直很努力配合方旭的工作,就想證明自己不比健聽人差,一旦被方旭抓住他的弱點攻擊,他都是又羞又怒,卻難以反駁。

  占喜見他懨懨的,安慰他︰「算啦,簽都簽了,好聚好散吧,小魚啊,那你想過接下來的工作要怎麼弄嗎?」

  直到這時候,占喜才知道駱靜語這半天為何會如此古怪。不古怪才有鬼呢,小魚沒有合伙人了,一下子沒了方向,所有的事情都要從頭做起,就是不知道他心裡有沒有計劃,手頭又有多少籌碼。

  駱靜語抬起雙手,兩隻手停在了半空中,僵了一會兒後,他把手放下了,搖了搖頭。

  後面兩小時,占喜一直耐心地和他溝通,知道了駱靜語為何會如此迷惘,原來他手上居然一點客戶源都沒有。

  方旭也是絕了,四年來不允許駱靜語在各個社交平台註冊賬號,不讓他進任何客戶群,美其名曰群裡都是小姑娘嘰嘰喳喳在聊天,駱靜語也沒時間看,聊天水平又不行,不如由他來維護客戶,駱靜語只要專心做產品就行。

  占喜感到匪夷所思,小魚居然都能答應?

  大概因為方旭從來不賴他的錢,駱靜語也就一直生活在舒適圈裡,看著逐年增多的收入,還覺得這樣挺不錯。

  果然,一散伙,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一定是駱靜語。

  占喜想了半天,問駱靜語要方旭工作室的地址,駱靜語問她想幹嘛,占喜說她想去和方旭再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有轉機,至少把這年漢服節的生意做完,實在不行,她想試試能不能從方旭手裡要來一些客戶源。

  當然,她覺得希望很渺茫,只是覺得就這麼不清不楚地散伙,對小魚太不公平。

  駱靜語也覺得應該沒法再從方旭那裡爭取到什麼了,不過占喜堅持,他還是把地址告訴了她。

  第二天,占喜一個人去了方旭的工作室,駱靜語想陪她一起去,她說不用,她能搞定。

  來到目的地,占喜在外間看到了幾個坐在電腦前工作的客服小姑娘,禮貌地問︰「妳好,請問方先生在嗎?」

  客服說︰「在的,不過我們老板有客人,妳稍微等一下吧。」

  占喜坐著等了十幾分鐘,方旭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年輕女孩走了出來,占喜抬頭看她,發現居然是見過的人──造物節上那家主做玫瑰燙花展位的主人。

  女孩打扮得漂亮又洋氣,看到占喜後也認出了她,笑道︰「是妳,禧魚燙花。」

  占喜起身︰「妳好,我姓占,占喜。」

  「妳好,我叫管如婕。」管如婕和占喜握了握手,又問,「妳來找小方哥嗎?」

  她說話很甜很嗲,神態也嬌俏,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可占喜總覺得她的眼神不像她的外形那般幼態,看著挺世故的。

  「嗯,我找方先生。」占喜回答。

  管如婕說︰「那妳進去吧,我先走啦,外面是不是很熱呀?」她戴起太陽鏡,拿出汽車鑰匙甩了一下,「拜拜,占小姐。」

  占喜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都沒必要找方旭了,很顯然,方旭找到了新的合伙人,他拿走的那些樣品一定會開倉,大概率就是請這位管小姐來製作了。

  不過來都來了,占喜還是決定和方旭聊一聊。

  方旭對於占喜的突然到訪很意外,問︰「占小姐,來之前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坐坐坐,要喝什麼嗎?」

  「不用,謝謝,我很快就走。」占喜在他對面坐下,笑著說,「方先生,你去找小魚時也沒見你提前打過招呼啊,不是每次都想去就去嗎?」

  方旭呵呵笑︰「那不是小魚天天在家嘛,我又不坐班,萬一妳跑個空呢?」

  占喜說︰「沒事兒,反正我現在無業遊民一個,大不了多來幾趟,總能見到方先生的。」

  方旭問︰「妳剛才……碰到小管了?」

  「嗯。」占喜說,「是方先生的新合伙人嗎?」

  「哎呀,我這不是和小魚散了嘛,生意總還要做下去。」方旭混不在意占喜語氣中的奚落,「總不能只准駱靜語找新的合伙人,不准我找吧?」

  占喜反問︰「方先生是不是誤會了?駱靜語什麼時候有新的合伙人了?」

  「不是妳嗎?禧魚燙花藝術!」方旭哈哈大笑,「你倆都上報紙了呀!他沒和我散伙就敢這麼幹呢,我也沒說他什麼。」

  占喜解釋︰「禧魚燙花註冊起來是造物節主辦方的要求,小魚魚燙花沒有公號,微博也很久沒營業了,如果我們請你註冊並配合造物節的宣傳,你會答應嗎?」

  方旭說︰「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占小姐,不知道妳今天過來找我是有何貴幹?如果和駱靜語有關,對不起,我和他已經清算得很明白了。」

  占喜語氣誠懇地說︰「方先生,請問,能把駱靜語為漢服節設計的飾品設計版權還給他嗎?以前的就算了,他同意放棄,最新的這幾件能還給他嗎?都是他熬夜設計的。」

  方旭咧嘴一笑,搖搖手指︰「占小姐看過那份清算表了吧?妳說能不能?」

  占喜硬著頭皮說︰「那……能不能……把你合作的一些漢服工作室或社團的聯繫人給我幾個?不用多,三、四個就行,大家以後公平競爭,靠作品吃飯。」

  方旭「哈」地笑了一聲︰「現在搶客戶這麼明目張膽了嗎?占小姐,妳真的很天真啊。我好心給妳指條路,各個漢服工作室和社團在微博都有號,妳去一個個聯繫啊!我當初也是這麼做起來的,要不然呢?哪兒有現成飯給妳吃?」

  占喜不吭聲了,其實方旭說的沒錯,路子是有的,她也想到了,只是……這些事兒小魚都很難上手做。人的確有長處短處,這就是駱靜語的短板,先天缺陷,硬逼著他去做真就是強人所難。

  方旭嬉皮笑臉地說︰「其實我覺得,駱靜語根本不用再吃漢服飾品這碗飯啦,他一直都夢想做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燙花作品,為什麼還要盯著這些蠅頭小利呢?他都看不上這些的,你們換條路嘛,妳這麼能幹,總能幫他拓寬市場吧?哎呀,我就不行了,我就只能做做這些小東西,格局和你們沒法比。」

  他的每一句話都在諷刺駱靜語和占喜,是他們曾經好多次對方旭提出的說辭,現在一句句被他打回來。看著他一臉無賴的樣子,占喜真的很生氣,卻也無可奈何。

  誰讓駱靜語那個笨蛋把字都簽了呢,一切都陷入了被動。

  回家的路上,占喜坐在地鐵車廂裡想了許久。

  她打開微博看徐卿言的主頁,又看了邵姐、小朱姐和小丁姐的主頁,甚至還找到了管如婕的主頁。她們都是單人運營的,沒有人幫忙,自己拍照,自己拍視頻剪輯,自己開倉,自己管淘寶店,自己和客戶互動……

  只有小魚不是,就是因為他聽不見,有各種限制。

  占喜又打開禧魚燙花的微博,造物節過去剛滿一周,這一周裡她沒有更新過微博和公號,之前是因為駱靜語做的樣品還沒定稿,之後是因為設計版權被搶走了。

  這個號上有近兩千個粉絲,和公號粉絲數差不多,同邵姐她們比相差很遠,和徐卿言就差得更遠了,就連管如婕的粉絲數都是禧魚的三倍。

  駱靜語手頭一個微信群、QQ群都沒有,就跟個白板似的,占喜倒是在造物節上加了一大堆客戶,裡頭有幾個漢服圈的小姑娘。

  怎麼辦呢?

  七月底了,漢服節是在十月中旬,還有兩個半月,時間上倒也不是太倉促。

  ──

  駱靜語前一晚失眠沒睡好,這天下午人不太舒服,就睡了個午覺。

  睡醒後他發現鼻子塞住了,有鼻涕,還頭暈腦脹,知道昨天的任性淋雨純屬傻X行為,活生生地把自己搞成了感冒。

  他沒再繼續躺著,來到客廳看到工作台,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

  往常,樣品做完後,方旭這會兒已經開倉了,駱靜語手上有了訂單,可以不緊不慢地預訂五金件和布料,開工做起來。

  可是現在,他手上什麼活兒都沒有了,整個人從前一陣子的忙碌無休中瞬間空下來,特別茫然。

  駱靜語忍著頭疼伺候禮物,又料理了一番花草,接著出門買菜,回來後他吞了兩顆感冒藥,還是不想空下來,乾脆打掃起衛生,就在他拖地板時,占喜回來了。

  看到她臉上淡淡的表情,駱靜語就知道什麼都沒戲,對她笑了一下,打手語說︰【沒事,慢慢來,我再想想怎麼做。】

  占喜放下包,走到他面前,拿開拖把桿倚到一邊,抱著他的腰抬頭看他。

  駱靜語看著占喜被太陽曬紅了的臉龐,鼻尖上還掛著小汗珠,突然想到上一年平安夜他們去吃泰餐,他得意地告訴她,他不是窮人,一年能掙三十五萬,想到幾天前占杰來他家,他驕傲地告訴「大舅哥」,他會掙很多錢,一定會對歡歡好。

  想到這一切,他心裡一陣羞慚,就幾天工夫他就變成這樣了,還想著做幾十塊錢一個的熱縮片首飾去陳亮攤位上賣,就為能賺一兩千塊錢應應急。

  這時,占喜開口了︰「小魚,我決定不找工作了,我幫你一起做吧,就用『禧魚燙花』做招牌。方旭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只要你的手藝在,我們一定能把生意重新做起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3:52 PM

第65章 掙脫枷鎖,越過海洋

  駱靜語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同意。

  他知道歡歡的職業規劃,雖然不太懂,但知道她一直想進傳媒公司或是一些大企業的企劃部門,去做與她大學專業相關的工作。

  他怎麼能拖累她呢?

  他做的就是一些小手工而已,方旭都沒有專職幫他做這個,還有其他的產業支持。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助手,能幫他維護客戶就行。

  在這個行業裡,別人都能單打獨鬥,他是沒辦法才要找助手,這個人怎麼能是歡歡?他會耽誤她的,不可以不可以,絕對不能耽誤歡歡,他自己可以搞定的。

  駱靜語著急地打起手語,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勸占喜打消這個念頭,怕她看不懂,他急得都張嘴發出了「呃呃啊啊」的聲音。

  占喜知道他的心意,乾脆捉住了他兩隻手,駱靜語沒法「說話」了,只是深深地看著她,不停地搖頭,想要說「不行」,發出的聲音是︰「波呃,波呃……」

  「小魚,你先聽我說,先聽我說。」占喜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去沙發邊坐下,深吸一口氣,一邊打手語輔助,一邊說道,「其實我昨晚就在想這件事了,不是一時衝動。今天去見方旭,我見到了那個做玫瑰燙花的女孩,她叫管如婕,她在方旭辦公室裡,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駱靜語呆住了。

  「方旭和她合作了,她是方旭的新合伙人。」占喜說,「我見到她,心裡的這個念頭就更明確了,我想和你一起做,做禧魚燙花!你千萬不要覺得我是被迫的,只是想幫你,不是的小魚。我一直覺得方旭沒有很好地開發出你的潛力,你和邵姐她們不一樣,邵姐她們……可能本身的目標也沒有那麼宏大,可以說是比較安於現狀。你就應該以徐老師為目標,可是你和徐老師又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你還年輕,你明白嗎?徐老師開始學燙花時的年紀都比你現在大,而你,從十八歲就開始學了。」

  占喜說得很慢,話語中能用手語表達的都用手語打出來,不會的,就不打,反正這樣子說話,駱靜語一定是看得懂的。

  他也的確看懂了。

  占喜說︰「徐老師現在一年裡最大的一塊業務可能是授課,那麼多個級別的學員,每個級別都要上一兩個月,一下子一年就過去了。授課這塊咱們先不管,那徐老師能接的別的業務,你不能接嗎?我覺得你能啊,你只是沒有這個渠道,沒有人幫你去打理,方旭不願意,我願意啊!我之前找工作,其實就是想找有挑戰性的,能發揮創造力的,不喜歡那種按部就班的工作。」

  占喜握住駱靜語的兩隻手,細細地摩挲著他修長的手指︰「小魚,現在在我眼裡,你這個人就是一個項目,一個產品,你這雙手就是一塊璞玉。我想要挖掘出你的潛能,不僅能做你以前一直做的那些生意,還想要更上一層樓!我可能沒有方旭有經驗,也不懂漢服,但我也有他沒有的優勢,我會手語,我比他懂燙花,我文章寫得比他好!我比他具備更完善的網絡媒體傳播方面的理論知識,現在只等我用實踐去證明。最最關鍵的一點是……」

  占喜握緊了駱靜語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小魚,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我不會坑你,你也不需要提防我。我們在造物節上配合得多好,你忘了嗎?就我們兩個人,把所有事兒都給做好了,一點沒出岔子。我說這麼多,你還覺得我不合適嗎?」

  駱靜語沒有覺得占喜不合適,只是覺得讓她幫他,是大材小用了。

  占喜看出了他的困擾,甜甜地笑起來︰「當然啦,這一次不能是白幹活了,要麼你給我發工資,要麼我像方旭一樣拿分成,他拿多少,我就拿多少,你覺得怎麼樣?我能賺多少,就要看咱倆的本事啦。」

  見駱靜語呆呆的,占喜問︰「我剛說的,你都聽明白了嗎?哪兒不明白,我再和你說一遍。」

  駱靜語眨了眨眼睛,打手語道︰【明白了,妳讓我再想想。】

  「好。」占喜也邊說話邊打手語,【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回頭先做一份計劃,看看我們怎麼開始。小魚,還有時間,不要著急,我們一起努力,先把漢服節的生意做起來。】

  這一次,駱靜語點了點頭,他被歡歡說得心動了。

  沒辦法不心動的,如果是歡歡幫他,他真的是一點後顧之憂都沒有,可以甩開膀子做事情,有什麼想法都能直白地告訴她,不用像以前面對方旭那樣,半是求半是勸,最後還被他一通罵。

  ──

  第二天是周日,自從開始籌備造物節,占喜就沒去周蓮家上過手語課,快一個月了,她決定還是得繼續上,努力衝擊「專八」。

  快要下課時,她接到了占杰的電話,老哥在電話裡語氣很奇怪,顧左右而言他地問她在哪,有沒有空,這天有沒有其他安排,占喜說︰「哥,我在外頭上課呢,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占杰終於說實話了︰「今天我休息,是見威威的日子,我……不知道該帶他去哪兒,室外都太熱,商場裡他又說不想去,我……就……我問他想不想見姑姑,他、他……」

  占喜差點笑出來︰「行了行了,你把他帶我那兒去吧,小魚在家呢,我馬上下課就回去了。」

  占杰裝模作樣地問︰「去十五樓啊?」

  「難道去八樓啊?才多點大的地方,我和小魚說一聲就行。」占喜又說,「哎對了,你想吃什麼自己買菜過去,小魚會給你做的。」

  占杰︰「……」

  占喜真沒想到這還沒過一禮拜呢,她居然又要見到老哥。

  下課後她匆匆忙忙趕回家,開門進1504時,就聽到裡頭一陣小孩子吵鬧的聲音,還有貓叫聲和廚房裡的炒菜聲。

  占喜很恍惚,1504向來是套安靜的房子,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客廳裡冷氣打得很足,占喜走進屋,看到占杰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吃西瓜,禮物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似乎已經認識了這個人。

  茶几被搬開了,地毯上坐著兩個小男孩,除了威威,還有隔壁同樣放暑假的顧心馳,兩個人正在一起搭積木,是顧心馳從家裡背過來的一大套樂高,搭起來會是一輛三節火車。

  見到占喜,兩個小孩爭先恐後地叫她,一個叫「姑姑」,一個叫「占姐姐」。

  威威又管顧心馳叫「小馳哥哥」,顧心馳管占杰喊「占叔叔」,占喜笑個不停,只覺得這輩分亂七八糟。

  她走進廚房,看到駱靜語戴著口罩在炒菜。

  他感冒了,早上在睡懶覺,收到占喜的微信後嚇一跳,起床後還沒來得及去買菜,占杰就把威威帶過來了。

  當時的場景很尷尬,威威看到他就親熱地喊︰「小魚叔叔,我好想你啊!」

  占杰眼睛都瞪大了,問兒子︰「你認識他?!」

  威威發現不對勁,慌裡慌張地搖頭,駱靜語笑著揉揉他的腦袋,拿出手機打字給占杰看︰【哥,我陪他去少年宮一次了。】

  占杰︰「……」

  他斜眼看駱靜語︰「誰是你哥?!」

  駱靜語又不敢笑了,接過占杰手裡滿滿兩大兜菜就逃進了廚房,接著給他們切西瓜,拿飲料和零食,最後又去隔壁把無所事事的顧心馳給喊了過來。

  占杰帶來好多菜,有雞有魚有肉有蔬菜,占喜抱住駱靜語的腰,笑他︰「看來,我哥是把你這兒當食堂,把你當廚師了。」

  駱靜語口罩上露出的眼睛彎得很厲害,無奈地搖搖頭,占喜問︰「你感冒好點了嗎?吃藥沒?」

  駱靜語點點頭。

  占喜往他腰上擰一下︰「活該,有傘不撐故意淋雨,可真夠作的。」

  駱靜語吃痛,「啊」地叫了一聲。

  這事兒的確賴他自己,難得文藝一把,沒想到翻了車。

  占喜趕緊又給他揉揉腰,駱靜語捏一下她的手,指指客廳,讓她出去陪客人。

  中午開飯,顧心馳也留下一起吃,三大兩小吃得很熱鬧。

  駱靜語用公筷,坐得離他們遠一些,看著餐桌邊這麼多人,也覺得這場景略神奇。

  正吃著呢,他鼻子有點癢,偏過頭手肘遮鼻連打三個噴嚏,回過頭來,發現桌上四個人齊刷刷地都在看他。

  威威先說話了︰「姑姑,我沒撒謊,我就說小魚叔叔能說話的,他有聲音,妳聽到了嗎?」

  占喜是最不驚訝的一個︰「聽到啦,你小魚叔叔聲音很好聽的,姑姑平時經常聽呢。」

  占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駱靜語,駱靜語臉很紅,知道自己打噴嚏發聲被聽見了,心裡很緊張,抽了兩張紙巾抹抹鼻子。

  顧心馳感嘆︰「哇!我也是第一次聽見小魚哥哥的聲音呢,占姐姐,那妳聽見過小魚哥哥說話嗎?」

  占喜笑道︰「聽過啊。」

  「小魚哥哥說話是什麼樣的呀?我也想聽。」顧心馳想起一件事,說,「占姐姐,上次小魚哥哥還問我,妳說話聲音是什麼樣的呢。」

  占喜愣了一下,再看駱靜語,他的臉都紅得沒法看了,占喜敲一下顧心馳的腦袋︰「小魚哥哥說話很好聽,不過他只說給我一個人聽,明白嗎?」

  占杰一直默默吃著菜,沒有參與這個話題。

  他能看出駱靜語很尷尬,被兩個小孩當面議論會不會說話,雖說是童言無忌,多少也會戳到他的痛處。

  小伙子也不容易,占杰心想。

  回頭,得給兒子講一下,要學會尊重別人,理解別人的難處。七歲的小男孩對於殘障人士了解還不多,占杰自己都不怎麼了解,以前也就在新聞報導、紀錄片裡看過。

  現在駱靜語一個大活人坐在他面前,占杰終於意識到,自己當初對著占喜一口一個管這人叫「聾子」,為什麼會讓妹妹那麼生氣。

  午飯後,兩個小孩繼續搭積木,占喜和占杰聊了會兒天。

  她把回老家的事告訴給哥哥,又說了駱靜語和合伙人散伙的事,最後說到自己打算和駱靜語一起合作經營他的燙花生意。

  占杰之前半點兒不懂燙花,占喜就詳詳細細地說給他聽,駱靜語一年都要做些什麼,生意的範圍包括哪些,如何推廣運營,如何維護客戶……

  占杰聽完後,皺眉問︰「那他現在是什麼情況?沒收入了?」

  占喜說︰「他手藝在呢,怎麼會沒收入?最多就起步難一點,又不是沒經驗,我幫他一起做,會好起來的。」

  「妳已經決定了?就不找工作了?」占杰問。

  「嗯。」占喜拿著一片西瓜啃起來,「如果順利,我一年也能賺十幾萬吧,比我之前工資都高呢。要是業務再好點,收入就更多了,我想先試試,哥,你覺得可行嗎?」

  占杰想了一會兒,說︰「先試試吧,你倆都年輕,爸不是說了嗎,考察他兩年,這兩年妳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小駱這人……人是還行,就感覺有點嫩,脾氣太軟,很容易吃虧的樣子。」

  他一直沒喊駱靜語「小魚」,覺得這名兒太親熱,也沒喊他全名,太生分,最後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大舅哥一樣,喊這個臨時妹夫為「小駱」。

  占喜忍不住笑起來︰「是啊,他真的是一點壞心眼都沒有,我就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你對他好三分,他能還你八分,你對他好五分,他能還你十分。」

  「那妳對他好幾分?」占杰問,「我看他都快把整顆心都捧給妳了。」

  占喜樂死了︰「哪有那麼誇張啊?你才見他三回。」

  「妳當我為什麼會同意?為什麼會說動咱爸?」占杰嗤笑,「這人對妳怎麼樣,我看得出來。人是可以的,現在關鍵就是這個工作,如果他工作走下坡路,這事兒肯定不行,我和爸都不會答應,妳再自己好好想想吧。」

  下午,駱靜語問兩個小男孩要不要烤蛋糕,他們都說要。

  占杰買來幾個大芒果,駱靜語就做芒果蛋糕,一大兩小在餐桌邊忙得不亦樂乎,占杰和占喜在邊上圍觀。

  駱靜語戴著口罩,很耐心地教兩個小孩怎麼做蛋糕胚,占喜幫他做手語翻譯,讓孩子們輪流上手體驗。

  蛋糕胚烤出來後,滿室的蛋糕香,占杰午飯還沒消化呢,又給弄餓了。

  擠奶油、放芒果是小朋友們的最愛,一個芒果蛋糕出爐,大家分著吃,駱靜語還切下四分之一讓顧心馳帶回家給爸爸媽媽吃。

  占杰看著駱靜語做事情有條有理、輕拿輕放的樣子,心裡是真的佩服。別說占喜沒見過這樣的人,他活了三十五年都沒見過,只能說明物種的多樣性。

  晚飯前,顧心馳回家了,威威依依不捨,大火車還沒搭完,兩個小孩約好了下次繼續一起搭。

  占杰和威威吃完晚飯才離開,臨走前,占喜對他說︰「哥,你下回再見威威,要是沒地兒去就來小魚這兒。等天涼一些,我們可以一起帶威威出去玩,人多點小朋友也開心,你不會哄孩子,小魚會啊!他孩子緣特別好。」

  占杰一句話差點說出口,硬忍住了才沒說。

  那就是──他以後都不知道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客人們都離開後,占喜和駱靜語終於空下來,兩人在沙發上膩歪了一會兒,占喜想到顧心馳說的話,窩在駱靜語懷裡抬頭看他,問︰「小魚,你真的想知道我的聲音是什麼樣的嗎?」

  駱靜語不知該怎麼回答,因為這對他來說是個永遠都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他摸摸占喜的臉,又摸摸她的喉嚨,摸摸她的嘴唇,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搖頭打手語說︰【我知道的,很好聽。】

  占喜笑嘻嘻︰「我聲音真的還行,就是唱歌不好聽,會跑調。」

  駱靜語又搖頭︰【唱歌也好聽。】

  他指指沙發邊那盞鯨魚落地燈,此刻,客廳裡只開著這盞燈,暖黃色的光在四周牆壁上打下條紋陰影,已經是他們很熟悉的場景。

  占喜往駱靜語的懷裡湊了湊,耳朵貼在他的左心房,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她又拉起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喉嚨上,唱起歌來︰

  「我會在某一個夜晚偷偷地幻想

  會不會有一隻鯨魚掠過窗……」

  駱靜語的眼睛看著那盞懸垂著的鯨魚燈,手指下的皮膚細膩光滑,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振動,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那段歌詞︰

  「是不是他也都和我一樣看不到希望

  掙脫枷鎖,越過了海洋……」

  他想,此刻的他是不是正好到了掙脫枷鎖的時刻?

  看得到希望嗎?

  不知道啊。

  如果是他一個人,真的會很迷茫。

  如果和歡歡一起呢?

  兩個人一起努力,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希望?

  掙脫枷鎖,越過海洋?

  ──

  駱靜語的感冒在兩天後好轉,腦袋沒那麼暈後,他下定決心,同意了占喜的建議。

  他和歡歡要合作經營「禧魚燙花藝術」了,決定出來後,他倆再不拖拉,列好計劃,分頭把事情準備起來。

  駱靜語要重新設計漢服節的訂製飾品,風格款式還得和拿給方旭的不一樣,也就是說花型都得全部推翻。

  最後,他選了幾種秋季開花的花卉做樣品,分別是秋海棠、文心蘭、紫茉莉和木芙蓉,並且抓緊時間先做出了兩款秋海棠的髮飾樣品。

  他在做樣品的過程中,占喜幫他拍照,還架好設備拍下視頻。

  剪輯之後,她把視頻上傳到微博、公號和Q站,預熱漢服節的新品。

  與此同時,占喜到處踩點,選了一家環境不錯的咖啡廳,裡頭有一間寬敞明亮的包廂,很適合進行燙花體驗課。

  她發佈出體驗課的時間和地點,在周六下午,人數為六人,每人600元,含一杯飲品和一塊西點。如果是造物節上沒預約到的客人,可以以400元的價格報名,做好的作品可帶走。

  消息發佈後,占喜先聯繫到造物節上認識的兩個漢服圈女孩,邀請她們免費來體驗,兩個女孩都很開心,欣然同意。

  六個名額很快就預約完,還有人來詢問,占喜和駱靜語商量後,決定先不開放後面的預約。

  駱靜語畢竟是第一次上一對六的實地體驗課,占喜和他都打算看過第一堂課的情況再做打算。

  樣品做得很快,駱靜語把四種花型各做了一款髮梳、一款邊夾和一支髮簪,部分還做了手花。

  占喜一邊研究怎麼搞淘寶店,一邊在微博上搜各個漢服工作室和漢服社團的主頁,給對方發私信。

  對方回復後,占喜就把駱靜語做的樣品照片發過去,也不提他原本是「小魚魚手作燙花」的老師,只說自己是一家新成立的燙花工作室,希望能有機會合作。

  有些人會拒絕她,有些人表示感興趣,慢慢的,占喜就加進了一些漢服群,群裡人數有多有少。

  她自己也建起了「禧魚燙花」的微信群和QQ群,先把造物節上加的客戶一股腦兒都拉進去,給她們看了新品照片。

  她在網上查詢大量的資料,還買了書籍,開始惡補漢服知識。駱靜語其實比她懂,就是不太講得明白,占喜只能自己研究,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他。小魚說不清楚,她就厚著臉皮去問幾位做花的姐姐,好在姐姐們人都很好,舉手之勞的問題都會為她解答。

  第一堂體驗課的前一天,占喜在微博上收到一家實名認證為「嫿裳漢服工作室」的聯繫人發來的私信,對方說之前是打算和小魚魚燙花合作聯名款秋季新品,被告知設計師單幹了,所以來問問,設計師是不是在禧魚燙花。

  占喜立刻和對方加上了微信,小魚告訴過她,方旭答應把這筆生意送給他。

  占喜心裡有隱隱的不安,那一天,方旭拍去了駱靜語設計稿的照片,她就在場,如今和客戶直線聯繫,她其實有所警惕,問客戶有沒有收到過小魚魚燙花發去的設計初稿,對方說從來沒有。

  占喜回想起來,方旭當時明明是說要去問問客戶需不需要修改,為什麼不發呢?

  是因為那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和小魚散伙了?已經想好要把這單生意送給小魚了?

  方旭這個人……真的會這麼好心嗎?

  她把自己的憂慮告訴給駱靜語,駱靜語也想不明白。

  占喜問他︰「那……你打算重新設計嗎?還是發原來那個設計圖給她?」

  駱靜語想了半天,說對方的要求其實很明確,如果要改,也只能小幅度改。這不是完全由他自主設計,而是根據對方秋季款的漢服新品來設計的。

  占喜尋思,大概這也是方旭不把生意拿走的理由?按照清算表上的說法,這屬於客戶私人訂製了,就跟池江先生的「好運來」和吳太太的牡丹盆景一樣,設計主題是客戶說了算,所以設計版權不歸方旭,還在駱靜語手裡?

  以防萬一,駱靜語把六張設計稿小修了一下,其中一款更是推翻重來。重新畫好後,占喜把彩色設計稿發給了「嫿裳」的聯繫人蘇蘇姑娘,等待對方的反饋意見。

  ──

  周六中午,占喜和駱靜語提前趕去那家咖啡館,開始準備下午的體驗課。

  駱靜語為了體驗課購買了新的燙鏝,每個體驗者都有染色用的新聞紙、吸水海綿、燙墊、燙花器柄……他提前把花型都剪好了,和占喜一起在包廂裡佈置妥當,等待第一批體驗者的到來。

  這一回,占喜不用穿漢服了,和駱靜語一樣都穿著常服,她看著小魚端坐在桌邊繃緊下巴的樣子,笑著問︰「緊張啊?」

  駱靜語一言難盡地看著她︰「……」

  他當然緊張,以前想都不敢想,他一個聽不見的人,居然有一天要上一對六的課,最擔心的就是客人操作不當被燙鏝燙到。

  本來人再少點兒更好,像展覽時的三個人,他把握會大很多。不過歡歡算過賬,這間包廂有最低消費,只有六人以上才能有利潤。

  「別緊張,我陪著你呢,就和展覽上咱倆配合的那樣就行,不怕不怕哈。」趁著包廂裡沒別人,占喜抱住駱靜語就往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一個禮拜他倆壓力都很大,每天從早到晚待在一起,都在討論工作上的事情,很久沒親熱一下了。

  駱靜語轉頭看占喜,這人剛偷襲成功,正在壞笑,駱靜語眼睛一瞇,抬手摁住她的後腦勺把她往身前一攬,嘴唇就印在了她的唇上。

  兩人正吻得纏綿悱惻時,一個女聲驟然響起︰「哎呦我的媽呀!」

  駱靜語和占喜慌得立刻分開,抬起頭,只見一位四十多歲的姐姐站在門口,尷尬地笑︰「嗨,駱老師?我……是來上課的。」

  「是的是的,請進請進。」占喜胡亂抹抹嘴,趕緊起身迎她進來,回頭看小魚,這人正襟危坐,神情淡然,可惜兩隻紅紅的耳朵尖兒不會撒謊。占喜忍著笑請第一位姐姐入座,和她閒聊,一起等待其他人。

  人很快就到齊了,簡單的介紹後,就像造物節上一樣,駱靜語操作,占喜講解,八個人待在包廂裡上起課來。

  這一次的課程要比展覽時舒服,座位寬敞,溫度適宜,咖啡館還播放著舒緩的背景音樂,也沒有別人圍觀。

  大家操作時安安靜靜的,偶爾有人在看駱靜語染色時說「駱老師好帥啊」,第一位進來的姐姐就說︰「人駱老師有對象啦,當心小占助教給妳穿小鞋啊。」

  換來女生們一陣嘰嘰咯咯的笑聲。

  駱靜語聽不見,抬頭時見大家都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心裡一跳,耳朵很快又紅了。

  占喜失笑︰「妳們不要逗駱老師啦,駱老師很怕羞的,大家仔細看他操作,有不懂就問我哈。」

  染色後等晾乾的空隙,服務員把飲品和西點端進來,眾人邊吃邊聊。

  占喜趁這時把駱靜語做的漢服節樣品都拿出來給大家看,尤其是給那兩位漢服圈的小姑娘看,她們依舊穿著漢服,將實物拿在手上仔細看過,占喜問︰「感覺怎麼樣?」

  「秋海棠好好看!」白衣小姑娘說,「文心蘭一般。」

  另一個粉衣小姑娘說︰「我喜歡這個簪子,花小,精緻,夾子這個花有點大,戴起來會不會太誇張?」

  別的學員說︰「妳倆穿著漢服呢,不如戴起來讓我們看看?」

  「可以嗎?」白衣小姑娘問占喜。

  占喜說︰「當然可以啊,我就是想問問妳們意見呢,暢所欲言!」

  兩個小姑娘輪流戴上花飾,其他學員圍著她們七嘴八舌地給意見,占喜在邊上默默記下,發現有幾款樣品獲得一致好評,和在群裡的反饋差不多,有幾款則口碑一般,有兩個邊夾被一邊倒地吐槽,駱靜語都懵了。

  占喜覺得這很正常,駱靜語雖然經驗豐富,畢竟是男性審美,之前又沒有和客戶溝通的經驗,不可能設計的每一款飾品都受歡迎。

  這樣的體驗挺好,實物和圖片終究不一樣,客戶看過後,能讓占喜知道主推款該是哪幾個,哪幾款該果斷放棄,哪幾款又需要修改。

  盡管樣本數量很少,也比一個都沒有好,誰讓占喜自己還是個漢服圈的菜鳥呢?

  花瓣晾乾了,飲品和西點也吃完了,大家聊得很開心,又繼續接下去的熨燙步驟。

  駱靜語的心一直都提著,謝天謝地,沒有人出事故,一堂課完美落幕。

  占喜覺得收獲頗豐,既推廣了駱靜語的燙花手藝,又有不錯的利潤,還能面對面接受客戶反饋,想著這種形式的體驗課以後可以當固定的業務內容來開展,嗯,最好再去找找性價比更高的上課地點。

  學員們都離開後,駱靜語和占喜也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占喜無意中刷了一下手機,拉拉駱靜語的手臂,把屏幕拿給他看。

  她說︰「方旭開倉了。」

  經過學員們的同意,占喜回家後整理體驗課的照片,給學員們的臉貼上卡通圖片,又寫了一篇生動活潑的文章,把體驗課的內容更新在了「禧魚燙花」各個社交平台。

  照片都是占喜用單反拍的。

  她上大學時,傳播學院有攝影課,不過那會兒她省吃儉用交的學費,根本沒錢買單反相機,攝影課算是稀裡糊塗地修完。

  反倒是現在,駱靜語教她怎麼構圖,怎麼取景,怎麼利用光影,占喜拍下的不管是全景、近景,還是大家手部、燙花作品、飲品西點等的特寫,居然都挺不錯。

  有一張駱靜語的特寫她最最喜歡,小魚低著頭,逆光,類似剪影,額前的髮絲垂落下來,能看到他優美的下頜線、纖長的睫毛和挺拔的鼻樑,還有脖子上的細小絨毛和……突起的性感喉結。

  背景都虛化了,他在看手裡的花,那是一朵深紅色的茶花,是照片裡最鮮亮的顏色,被他那漂亮的左手輕輕拿著,右手是一把剪刀,即使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能猜到他那一刻的神情,是如此得寧靜又虔誠。

  占喜手指一點,把這張照片也用到了推文裡。

  經過第一輪線上和線下的反饋,駱靜語花了三天時間,把樣品做了一番小修或重做,漢服節訂製款基本定稿。

  8月6日,占喜把定稿後的樣品照片分門別類地上傳到淘寶店,定下價格,寫好介紹,開放預訂。

  這意味著,「禧魚燙花藝術」第一次正式開倉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3:59 PM

第66章 魚戲蓮花

  占喜知道,漢服文化在國內依舊是小眾文化,近幾年才有所發展,每到節假日,景區或街頭時常能見到穿著漢服出門遊玩的年輕人。

  漢服愛好者的消費水平跨度很大,有些小姑娘省吃儉用才能買一套一、兩百塊的裙子,有些人卻可以一擲千金。

  漢服品牌同樣如此,高端品牌用料講究,做工精美,價格自然不菲,中低端品牌則走大眾化的路線,力求讓更多的漢服愛好者能買得起,喜歡穿。

  而駱靜語做的漢服燙花飾品又是小眾中的小眾。

  細分的話,他的目標消費群體應該是中高端漢服品牌的那撥消費者。畢竟,買兩百塊裙子的姑娘,很難狠得下心去買一支三、五百塊的簪子,而買得起幾千塊漢服的妹子,也絕不願意買幾十塊的簪子去搭配自己的華服。

  這麼一來,在「禧魚燙花」剛起步、沒有足夠消費群體支撐的情況下,開倉後的生意顯而易見,不會太理想。

  二十四小時過去了,淘寶店裡只接到三十多個訂單,占喜和駱靜語並肩看著電腦屏幕,倒也沒有太失望。

  萬事開頭難,占喜握了握駱靜語的手,依舊對他充滿信心。

  總的來說,漢服文化是呈發展趨勢的,還有其他的一些中國傳統文化也在近幾年重回人們的視野。所以,駱靜語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慢慢地好起來,畢竟他設計製作的飾品在漢服圈子裡口碑一直很好,是有過幾小時就爆倉經驗的人啊。

  訂單雖然少,至少也開張了,駱靜語很淡定,準備整理一下款式和數量,一批一批地先做起來。這一次時間很充裕,他可以做得更精緻些,暫時也不需要熬夜,反正第一批發貨要在八月底。

  嫿裳漢服工作室的蘇蘇姑娘一直和占喜保持著聯繫,兩人聊得挺投緣。

  蘇蘇告訴占喜,之前幾年嫿裳漢服和小魚魚燙花合作過幾次聯名款,一直很愉快。工作室的設計師很喜歡小魚魚的飾品老師設計的作品,只是始終沒機會和老師直線聯繫,沒想到老師現在單幹了,才第一次知道這位老師姓駱。

  【蘇蘇】︰占小姐,公號上那張側臉剪影就是駱老師嗎?

  【雞蛋布丁】︰是的,那就是駱老師本人了[害羞]

  【蘇蘇】︰天啊!我都沒想到駱老師是個男的!還是個帥哥!有機會一定要和他見個面!我們設計師可想和他見面了!

  【雞蛋布丁】︰[呲牙]可以啊,我們在錢塘,你們要是來錢塘我和駱老師請你們恰飯~

  蘇蘇把聯名款設計製作的合同發過來給占喜看,占喜逐字逐句地看過,覺得沒什麼問題。

  但她畢竟不是學法律的,還是厚著臉皮找袁思晨幫忙,請她把這份合同拿給原公司法務部的一位同事看一下,反饋說沒有問題,她的心才定下來。

  占喜再三向蘇蘇確認,嫿裳之前沒有和小魚魚燙花簽過任何合同,沒有收到過方旭發過去的設計稿,搞得蘇蘇都納悶了。

  【蘇蘇】︰怎麼了?駱老師和方先生之間有不愉快嗎?

  【雞蛋布丁】︰倒也沒有,只是現在駱老師剛剛單幹,這個單子是從方先生手裡接過來的,我們怕有糾紛。

  【蘇蘇】︰放心啦,我們的設計師指明要原來小魚魚的那位設計師來設計,不管他在小魚魚還是在禧魚,只要是他本人就沒問題啦。

  【雞蛋布丁】︰那肯定是他本人設計的,駱老師設計初稿時我都有親眼看到,看著他畫的呢。

  【蘇蘇】︰嗯嗯,以前我們的合同都是和方先生簽的,那這次就麻煩你請駱老師簽一下吧,簽完了快遞給我,我蓋完章寄給你們。

  嫿裳漢服工作室走的是中高端路線,大本營在廣州。占喜上網查過,也看過他們的網店,每一套衣服價格都不便宜。

  夏裝普遍三、四百,春秋款五、六百,冬裝更是八、九百到一、兩千不等,還有些婚嫁系列、與知名網遊的聯名系列更是貴得叫人咋舌。

  這次他們與駱靜語合作的是秋季新款「盛唐風華」主題中的兩套女裝,每套都配有一支髮簪、一件髮冠和一朵手花。

  對方要求的飾品主題是──魚戲蓮花。

  唐代女性對髮型和髮飾相當重視,飾品多華麗繁雜,雖然現在的漢服成品都有改良,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但飾品風格上還是要貼合朝代。所以,駱靜語在設計時也按照對方設計師的要求,將蓮花設計得精巧華美,又帶著他的作品中慣有的典雅大方。

  對方要求的成品數量並不多,蘇蘇說這些飾品是限量款,只有最先預訂的客戶才能買到,一共只有三十套,合同價是三萬多元。

  合同打印出來後,占喜拿給駱靜語簽字,他看都沒看,直接就簽上了大名。

  占喜坐在他對面無奈地打手語︰【你都不看一下的嗎?】

  駱靜語看著她,神色疑惑,抬手比劃道︰【看什麼?】

  占喜用手指敲敲桌面上的幾張紙。

  駱靜語笑起來,搖搖頭,打手語︰【我相信妳,妳看過就行,我也看不懂。】

  占喜覺得他真是沒救了︰「小魚啊,這麼多年你沒被方旭給賣了,也是個奇跡啊!」

  駱靜語一點兒也不在意占喜的吐槽,還是笑得沒心沒肺的,用手語回答︰【我以前沒有簽過,他不讓我看的。】

  占喜差點吐血,撲過去就捧著駱靜語的臉頰揉啊揉︰「你真是好笨一頭魚!怎麼會這麼笨的?」

  駱靜語睜大眼睛讀完她的唇語,像是遭了打擊,抬起雙手猶猶豫豫地問︰【妳覺得我很笨嗎?】

  啊啊啊!占喜都要被他給氣死了,手掌用力把他的兩邊巴掌肉一擠,駱靜語的嘴就嘟起來了,占喜「啊嗚」往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氣道︰「笨蛋!」

  說完拿著他簽好的合同就跑開了。

  駱靜語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被咬疼了的嘴唇,覺得自己真委屈。

  一周後,嫿裳蓋完章的合同寄回到占喜手裡,和對方設計師溝通修改過幾次後,聯名款的飾品終於定稿,駱靜語開始購買材料動手製作。

  除了五金件,髮簪和髮冠裡都有一些珠玉配飾,當然最重點的就是魚和蓮花。

  蓮花不必說,自然是用燙花做,占喜最好奇的是那條魚,駱靜語是用什麼材料做呢?

  駱靜語沒回答,直接從櫃子裡拿出幾條做好了的錦鯉給她看。

  這些都是他之前實驗用的,用熱縮片做的錦鯉,造型立體,每一條都有不同的姿態,晶瑩剔透,魚身是淡淡的橙紅色,魚尾巴還是透明的,魚鰭、魚鱗清晰可辨,連著眼睛都很靈動。

  占喜把一條小錦鯉托在手掌上看,比硬幣都要小,簡直看呆了,又覺得這條魚像是在哪兒見過,一下子又記不起來。

  駱靜語笑吟吟地站在她身邊,問︰【好看嗎?】

  占喜覺得他打手語時都有一股子瀟灑勁兒,連連點頭︰「好看,好可愛啊!這麼小!你也太厲害了吧!」

  駱靜語得意地挑一挑眉毛,對他來說,只要是動手的東西就沒有能難倒他的,做這些小錦鯉時還很開心,小魚呀,一條條的小魚!

  他還想以後試著做做小金魚,金魚的顏色和樣子更多,姿態也更柔美,如果和燙花結合在一起,應該也會很好看。

  占喜還在把玩那幾條小錦鯉,想像著髮冠做出來的樣子,一朵或幾朵清雅的蓮花,邊上繞著兩條錦鯉,再配上亮閃閃的金屬和一些碎玉珍珠,哇!絕對美爆了!

  怪不得小魚說初稿只能小幅度修改,魚戲蓮花,還能怎麼改啊?不能換花也不能換魚,改來改去還不是這個主題嗎?

  ──

  「禧魚燙花」的網店陸陸續續有客戶下單,占喜堅持每天更新社交平台的內容。

  Q站主打短視頻,公號自然是推文,占喜會把漢服節訂製飾品一件件分開講,配上美美的圖片和一些傳統文化解讀,寫得不長,天天刷一下存在感。

  微博上就沒那麼嚴肅了,除了和燙花有關的內容,占喜偶爾會曬一下家裡的貓,還有駱靜語養的花和做的菜。

  這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工作號,變成了展示駱老師生活的一個平台。當然,除了公號推文裡的那張側臉剪影,為保隱私,占喜和駱靜語從沒有露過臉。

  各個平台上的粉絲數一點點在增加,網店裡的訂單量卻沒什麼起色。

  占喜去看過方旭的網店,銷量還是很可觀的。方旭很重視這次漢服節,請了漢服模特拍照,還搞了些滿減的活動。

  駱靜語只給了方旭五件樣品,模特頭上的樣品可不止五件,花朵還分不同的顏色。

  占喜把手機拿給駱靜語看,讓他指認模特頭上哪幾個是他做的,哪幾個不是,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光看圖片,管如婕做得還可以,就是不知道實物質量如何。

  占喜想著得知己知彼才行,就找羅欣然幫忙,在方旭店裡下單了兩款髮簪,打算看看管小姐的手藝究竟有多精妙。

  她和駱靜語討論過,按照現在的情況,禧魚這一年的生意很可能不會好,不過沒關係,等他們發了貨,大家就會知道駱老師出品是怎樣的質量,口碑會帶起來的。

  另外,等到七夕節嫿裳開了新品發佈會,禧魚燙花再跟上一起宣傳,訂單量應該還能再多一些。

  駱靜語沒那麼忙,就挑了一天約姐姐、姐夫去看望父母,在父母家吃晚飯。

  駱曉梅懷孕已經快十六周,肚子很顯懷,再過一個多星期就要去進行胎兒的基因檢測。

  她胖了不少,在父母家見到駱靜語後,笑著拍了下弟弟的胳膊,打手語道︰【你現在是怎麼回事?有了女朋友都不回家了嗎?我都快兩個月沒見到你了。】

  駱靜語告訴她,自己上個月參加展會特別忙,最近才空下來。

  這事兒駱曉梅是知道的,當時她想和父母一起去參觀造物節,被駱靜語勸下了,一方面是覺得占喜在,怕她被動見家長會不開心,另一方面展館裡很熱,人又多,空氣不太好,不適合孕婦前往。

  駱靜語和姐姐、姐夫聊了會兒天,告訴他們自己和方旭散伙了。駱曉梅很吃驚,問駱靜語接下去要怎麼辦。駱靜語就告訴她,自己在和女朋友一起做,很多事女朋友都會幫他,讓姐姐不要擔心。

  他打手語時想到了歡歡,臉就微微熱起來︰【我的女朋友是大學生,非常聰明,寫文章特別好,現在多虧了她幫我,要不然我一個人的確會很難。雖然生意還很少,但她一直鼓勵我,說不用擔心。】

  駱曉梅看著弟弟一臉沉浸在熱戀中的傻樣,擔心地問︰【你女朋友家裡,現在都不知道你們的事嗎?】

  說到這個,駱靜語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腰背,手語都打得興奮起來︰【不!她的爸爸和哥哥已經知道了,知道我是個聾人,她的哥哥還來我家裡做客了,吃過幾次飯,他很喜歡我!他們同意我和她在一起了。】

  高元在邊上「噗」地笑出了聲,駱曉梅也掩著嘴笑起來。駱靜語覺得自己好像太嘚瑟了,又弱弱地打手語解釋︰【我和我女朋友,真的感情很好,我是想和她結婚的。】

  駱曉梅揉了揉駱靜語的腦袋︰【努力工作,好好對她,不要太介意自己聽不見,你是個好男孩,你值得一個好女孩。】

  駱靜語看著姐姐,視線又移到她隆起的肚子上,忍不住伸手過去摸了摸。他以為懷孕的肚子會很軟,摸上去的感覺卻是硬硬的。

  摸了一會兒,他收回手,問︰【寶寶會動嗎?】

  駱曉梅笑著回答︰【還不會,要再過幾周才能感覺到動。】

  駱靜語想了想,問︰【妳緊張嗎?要檢查。】

  駱曉梅輕輕地搖搖頭。

  駱靜語又看向高元,高元也笑著搖頭,開口回答︰「不緊張,我和曉梅都不緊張,順其自然。」

  駱靜語想不明白姐姐和姐夫為何會這麼淡定,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換成他,真的會緊張到瘋,會天天猜孩子有沒有遺傳到耳聾,如果遺傳到了該怎麼辦?

  他想,姐姐和姐夫都是那麼好的人,還吃了那麼多的苦,讀書不容易,找工作不容易,走到一起更不容易。老天爺已經和他們開了很大的玩笑,現在是不是該給他們一點美好的回報?

  神啊,請給他們一個健康的孩子吧!駱靜語在心裡祈禱,一個健康的孩子,也能帶給他更多和歡歡攜手餘生的希望。

  正聊著,閻雅娟從廚房裡出來了,對著三個小輩打手語︰【吃飯了,曉梅妳坐著別動,小魚去拿碗筷。】

  駱靜語乖乖起身去廚房,閻雅娟又跟進來,拍拍他的手臂,問︰【你什麼時候把女朋友帶回家吃飯啊?這都談了半年了吧?還不讓我們見見嗎?】

  駱靜語又害羞了,抿著唇也不回答,拿好碗筷就溜了出去。

  ──

  炎熱的八月過得很快,駱靜語早早的就把幾件樣品寄給了蘇蘇。

  在經過一波又一波的預熱後,嫿裳漢服工作室於8月25日、也是七夕節當天,在廣州舉行了新品發佈會。

  占喜在微博上看到了發佈會現場的視頻和照片,男女模特們穿著一套套華美的唐風服飾走T台,她等了好久,終於等到和駱靜語設計的飾品相關的那兩套女裝。

  占喜跑到駱靜語身邊和他一起看,兩套衣裙一套深色,一套淺色,花紋上果然都有魚戲蓮花的元素。

  模特化著誇張的唐妝,頭上應該戴著假髮髻,髮簪和手花很小,在視頻裡不太顯眼,但那款髮冠就很吸引人眼球了。蓮花挺大的,精美又逼真,能隱隱約約看到邊上環繞著兩條橙紅色小錦鯉。

  發佈會很成功,沒過多久,嫿裳漢服的微博就發佈了每一款新品的精修硬照,「魚戲蓮花」款那兩條微博還艾特了禧魚燙花,說明飾品是聯名款。

  占喜立刻轉發,把嫿裳漢服和駱老師都大肆吹捧了一番。

  她迅速更新公號,嫿裳漢服微博有三十多萬粉絲,占喜摩拳擦掌地等著淘寶店的訂單能再衝一衝,可是事情的後續卻不如她想像的那樣順利。

  不僅不順利,事情似乎還朝著很可怕的方向在發展。

  就在嫿裳漢服發佈新品發佈會的第二天早上,占喜睡醒後看手機,發現微信上居然有十幾個蘇蘇的未接語音電話,都是大半夜裡打來的。

  她趕緊回撥過去,開口就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蘇蘇,我睡覺靜音了,有什麼事嗎?」

  蘇蘇的語氣透著慌張和怒意︰「小占,趕緊看微博!有人艾特你們和我們了,妳看看是怎麼回事!我都要瘋了!」

  占喜一臉懵︰「啊?好的好的,我馬上去看,看完了再打給妳。」

  掛掉電話,她打開微博,發現有好多條消息,評論先不管,占喜去看艾特她的消息。

  蘇蘇讓她看的,應該是一個叫「rrmft0429」的微博用戶發的一條原創微博,有圖有文字︰

  【rrmft0429】︰天啊!我是被抄襲了嗎?@嫿裳漢服工作室,@禧魚燙花藝術,請看一下我7月21日發的微博哦,聲明!那是我的原創作品哦!請兩家大佬解釋一下啦![哭]

  配圖1、【rrmft0429】7月21日的微博截圖,時間很明確。

  配圖2、嫿裳漢服發佈的精修圖中魚戲蓮花髮簪特寫

  配圖3、嫿裳魚戲蓮花手花特寫

  配圖4、【rrmft0429】做的髮簪特寫

  配圖5、【rrmft0429】做的手花特寫

  ……

  占喜頭都炸開了,第一反應就是方旭搞的鬼!她立刻去看【rrmft0429】7月21日發的微博原文。

  7-21 來自XXX手機

  【rrmft0429】︰上周和朋友去公園采風,蓮花都開了,還看到了好多小魚兒,可惜沒有帶麵包,拍了幾張照片回來覺得意猶未盡,決定做手工!歷時一周終於完工!曬一下啦,我還是燙花新手,要誇我呦![可愛]

  配圖1、湖裡的蓮花

  配圖2、蓮花邊有錦鯉

  配圖3、【rrmft0429】做的髮簪特寫

  配圖4、【rrmft0429】做的手花特寫

  ……

  占喜把這人做的手工圖片一張張放大看,都有水印。

  蓮花的確是用燙花做的,沒有駱靜語做的精緻,粗糙得很符合新手人設。那幾條魚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不像熱縮片,比花還粗陋,問題在於造型和顏色……實在和駱靜語做的那幾款飾品太像了!

  占喜仔細地看,兩邊的飾品細節肯定有不一樣,五金件也不同,就是蓮花和錦鯉組合在一起的既視感讓人無法忽視。

  這人沒有做髮冠,可能髮冠太難,只是,光是髮簪和手花就已經足夠讓占喜頭疼。

  她心裡燃起熊熊怒火。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懷疑,現在占喜已經能確定,這就是方旭搞的鬼!

  理理時間線,駱靜語是七月上旬畫的初稿,占喜看著他畫的!

  是哪天被方旭拍去的照片?她一時想不起來,還得回頭翻日曆。

  這人是7月21日發的圖,說是一周前得的靈感,明顯是在駱靜語畫初稿之後。

  小魚畫完初稿後有留下能證明日期的電子版嗎?

  占喜不知道,還需要向他求證。

  她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方旭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趕盡殺絕嗎?多大仇多大怨?

  她又去看【rrmft0429】的主頁,這像是一個小號,只有60多個粉絲,從三月底開始發微博,十天半月地更新一條,偶爾會和燙花有關。

  看語氣像是一個女生,發的微博也沒人評論點讚,就是微博上一個毫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哪怕是這條艾特兩家工作室說對方抄襲的微博,底下都沒有一個評論。

  占喜決定把方旭的動機暫時放到一邊。

  問題出現了,現在不是要知道為什麼的時候,而是要想出解決辦法才行。這不光是駱靜語和方旭之間的問題,還關係到嫿裳這麼大的品牌,如果產品出了抄襲醜聞,禧魚簽了合同,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很顯然,對方有備而來,盯著嫿裳開新品發佈會呢。

  占喜坐在床上,漸漸鎮定下來,她知道任何口頭的解釋都沒用,賭咒發誓更是個笑話,這種糾紛就是要看證據。

  蘇蘇還在等她的解釋。

  占喜跳下床,也顧不上洗臉刷牙了,抓起手機和鑰匙就往十五樓衝。

  拜託拜託,希望小魚手上能有證據,可以證明他畫初稿是在這人之前!

  只要能夠證明這一點,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4:07 PM

第67章 這人特麼是個狗吧?

  占喜進屋後直接衝進駱靜語的臥室,一看,床上沒人。

  主衛的門關著,裡頭傳來洗漱聲,她在門口著急地轉圈圈,終於等到駱靜語開門出來,剛想要開口問他,駱靜語先跳了起來,兩隻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裡遮。

  他光著上身,底下只有一條內褲,哪裡想得到占喜老清早會出現在他房間裡,披頭散髮只穿著睡裙。

  占喜這時候心急如焚,根本沒往別處想,從床上抓起駱靜語的T恤衫和運動褲就丟給他︰「趕緊穿起來!小魚,出事了!你穿好出來我和你說,快快快!」

  駱靜語懵懵地穿好衣服走到客廳,占喜正在他工作台上到處找東西。他走過去拍拍她手臂,占喜回頭就問︰「小魚,你仔細看好我說的話,你給嫿裳畫的初稿,七月初畫的那六張,你有沒有留過電子版?電子版!拍照也行,掃描件也行,有嗎?」

  駱靜語認真讀完她的唇語,思考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

  他從台面上找出八月畫的幾版設計稿,是經過一次又一次修改的,再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文件袋,裡頭裝著六張初稿,全都拿給占喜看。

  他指指後來畫的那些,打手語道︰【這些拍照,發給對方,修改。】

  指指定稿的那幾張,又指指角落裡的電腦和打印機︰【這些掃描過。】

  最後指指初稿,雙手比劃︰【這些沒有,很久了,方拍照,我就沒拍。】

  占喜的心都涼了。

  駱靜語發現她的神情不對勁,皺起眉問︰【怎麼了?】

  占喜拉著他在工作台邊坐下,一邊打手語一邊說︰「小魚,出了點事情,我現在全部告訴你,你聽的時候如果有不懂的立刻和我說。然後,你仔細想一下,在整件事的過程中,你有沒有留下過一些證據,什麼都可以。」

  駱靜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占喜神色凝重,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占喜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講給他聽,駱靜語聽著聽著,臉色就漸漸發白了。

  連占喜都知道問題的嚴重性,駱靜語比她更懂這個圈子,哪會不知道啊!染上抄襲這種黑料,對一個設計師、兩個品牌來說,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輕則賠禮道歉,重則吃官司退圈。

  可問題是,他沒有抄襲啊!他這輩子就沒有抄襲過!

  占喜把【rrmft0429】的微博打開給駱靜語看,也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那人的微博下已經有兩條評論了,不知道是對方安排的托還是真路過的吃瓜群眾。

  【網友1】︰有瓜?放個屁股。

  【網友2】︰看圖真的很像,蹲後續。

  駱靜語︰「……」

  他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占喜滿懷期待地問他︰「小魚,你再想想,你有證據嗎?」

  駱靜語又把整件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還是搖搖頭,抓起那疊初稿看,打手語道︰【以前,我都是手機傳給方,那天,他來我家,他拍照!我沒拍!】

  占喜知道他的意思。

  和駱靜語認識大半年,她在1504的時間比在802多多了,對於駱靜語的工作習慣也有了解。

  小魚畫設計稿喜歡手繪,平時都是用微信把稿子拍照後發給方旭,自然會留下聊天記錄和時間。

  他會在作品定稿後掃描到電腦上存檔,配上多張實物圖,每一款都有一個文檔,按著日期整理得很清爽。

  這樣的工作習慣,占喜了解,方旭自然也了解,小魚是不會在設計修改的過程中去掃描存檔設計稿的,他也沒有用圖形軟件做修改的習慣。

  可是那一天……占喜翻過日曆,是7月11日,方旭突然過來,當時離造物節開幕還剩不到一周,駱靜語正在教占喜做鈴蘭。

  他倆忙得要死,完全沒有在意方旭的行為,駱靜語和方旭說好了要繼續合作漢服節的生意,沒有人察覺出方旭已經有了散伙的心思。

  回憶一點點清晰起來。

  當時讓方旭拍照還是駱靜語自己提出的,方旭問他要不要修改,小魚說你先發給對方看看,這些話他是用手語表達,占喜幫他翻譯。在他倆的眼皮子底下,方旭拍下了六張設計稿的照片。

  也就是說,能證明駱靜語初稿繪製時間在【rrmft0429】之前的人,目前看來只有方旭,證據就是他的手機。

  占喜在腦子裡整理線索︰

  一、方旭和【rrmft0429】是不是一伙的?──90%,是。

  二、方旭的訴求是什麼?──打壓禧魚燙花?逼駱靜語退圈?逼駱靜語回頭和他合作?向嫿裳訛錢?

  三、方旭和嫿裳是不是一伙的?──90%,不是。嫿裳這麼大的品牌,不太可能故意弄壞自己的名聲,配合方旭去搞小魚,他們簡直比小魚還冤,可以理解蘇蘇的憤怒。

  四、方旭為什麼如此篤定駱靜語沒有證據?如果他有呢?拍幾張照的事兒,這不是很容易就翻盤了嗎?

  占喜想了一會兒,眼睛又移到【rrmft0429】的微博上。

  她有點明白了,這是一個小號,為什麼是一個小號?就是因為對方不知道駱靜語有沒有證據。如果有,這事兒輕易就過去了,一個小號發的微博,發出來,刪掉了,不會有任何人在意。

  如果沒有呢?

  如果她和駱靜語拿不出證據呢?被對方知道了,是不是會有更大的動作?

  現在去求方旭還來得及嗎?

  占喜想,事情沒有鬧大,嫿裳和禧魚都沒有回應,因為【rrmft0429】也在觀望,觀望駱靜語有沒有證據。如果現在去求方旭,問問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不是還有的救?

  壞處是立刻會讓方旭知道,他們的確沒有證據自證。

  好處就是,帶上錄音筆誘導方旭說話,把對話都錄下來,這不就有證據了嗎?

  占喜把事情都想順了,覺得是時候先和蘇蘇溝通。

  她當著駱靜語的面給蘇蘇撥電話,對方很快接起︰「喂!」

  占喜按下錄音鍵,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經過都說給蘇蘇聽,很誠實地告訴她,駱老師應該是被方旭故意陷害了。

  蘇蘇並不接受占喜的解釋,怒不可遏︰「這是你們和方旭之間的矛盾糾紛,關我們什麼事?為什麼妳不告訴我駱老師單幹是因為和方旭鬧得不愉快?妳要明確一點,駱老師把初稿給了一個和他鬧得不愉快的人,這件事,妳應該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妳說了,我們願不願意再和妳合作是我們的事,妳不說,就是你們的責任!」

  「對不起對不起,這件事是我處理得不對。」占喜抓著頭髮,「我們真的沒想到方旭會這麼卑鄙,駱老師單幹時,方旭拿走了他之前四年所有的設計版權,作為補償,他把這單生意送給駱老師,我們當時真的沒有懷疑過他的動機。」

  「那妳有證據嗎?有白紙黑字寫下來嗎?」蘇蘇突然找到了重點,「占小姐,現在的問題不是方旭怎麼樣,而是微博上那個人沒有說和方旭有關係啊!她是以個人名義提出的抄襲質疑!我現在都不能完全相信妳的話,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有沒有把初稿給方旭,我也不知道駱老師的靈感到底是不是來自微博這個人,我要的是證據!妳光嘴巴和我說有什麼用啊?」

  占喜叫起來︰「我說了駱老師畫初稿的時候我是看著他畫的!是七月初啊!方旭拍去照片我也是看著他拍的!是7月11號!我都在場!妳相信我!駱老師就是被陷害了!」

  「證據呢?!」蘇蘇也大聲喊,「妳要我相信妳,妳給我看證據啊!對方是7月21號發的圖,妳給我看證據,證明駱老師的初稿誕生在她之前,妳有嗎?!」

  占喜一下子蔫了下來,語氣低落︰「沒有,唯一的證據在方旭手機上。」

  「……」蘇蘇沉默了,半晌後說,「我先去和老板討論一下,一會兒再和妳聯繫吧,我們設計師現在很生氣,這件事如果解決不了,對不起,我們只能按照合同辦事了。」

  按照合同辦事,駱靜語要承擔法律責任,要賠償,要道歉,最後的結果勢必是──退圈。

  占喜掛掉電話後抬頭看駱靜語,他一直在看著她打電話,也不知道她說的話他都看懂沒有。占喜覺得小魚此時的神情很陌生,是她不曾見過的,心中一軟,知道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

  他大概想不通吧,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壞,要處心積慮地去害他。他的心思那麼簡單純淨,根本就沒有壞心眼兒,被人欺辱也都是默默地自我消化。

  小時候紀鴻哲欺負他,長大後他完全沒放在心上;占杰對他冷眼相待,他還屁顛屁顛地討好對方;方旭壓迫他四年,面臨散伙他還記著對方的恩情。

  駱靜語在為人處世上的確是生澀的,有時候甚至有點傻,占喜懂,一直都懂。

  他在無聲世界生活了近二十七年,知道普通人對他這樣的特殊群體充滿偏見,他不曾怨恨別人,只努力改變自己,不想讓人討厭,不想被人看輕。

  別人不喜歡他發出的聲音,他就憋著不出聲,別人會好奇地看他打手語,他在公共場合就習慣了雙手插兜隱藏自己。他對這個世界抱有最大的善意,從不傷害別人,不求別人理解他,更不希望別人同情他施舍他,只求別人也不要傷害他。

  所以,對於方旭這樣故意的做局陷害,駱靜語是想不通的,對他來說打擊巨大,會讓他產生自我懷疑,是不是他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方旭的事情,才會遭到這樣的報復?

  他也可能會產生自我鄙夷,覺得自己太笨,著了對方的道,現在不僅害了自己,還害到嫿裳,又連累占喜一起煩惱。

  占喜上前抱了抱駱靜語,又捧著他的臉頰對他說︰「小魚,這事兒你沒錯,一點錯都沒有,完全是方旭不對。他就是故意要欺負你,可能是想要錢,也可能是想讓你在燙花界混不下去。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只知道你是無辜的,你太信任他了,但太信任他並不是一個錯誤,這是你的優點。因為你是駱靜語,你就是一個乾乾淨淨的人,不像方旭那麼骯髒。」

  占喜不知道駱靜語是否看懂了她的話,這時候,她自己思緒也很混亂,主要是想不到解決辦法,還在猶豫要不要去求方旭。

  駱靜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占喜看著他的眼圈一點一點泛紅,他自己也意識到了,推開她的手,起身走進主衛,還帶上了門。

  自來水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占喜嘆了口氣,拿起手機。

  她決定賭一把,試試運氣。

  占喜給【rrmft0429】發私信。

  【禧魚燙花藝術】︰妳好,我是禧魚燙花駱老師的助手小占,對於妳昨晚發的那條微博,我方的說明如下︰駱老師是在7月3號接到嫿裳漢服的設計委託,有微信聊天記錄為證。他於7月4號到7月9號間,陸陸續續畫出「魚戲蓮花」飾品的初稿,時間絕對在妳采風之前,設計靈感都是原創。所以對於妳提出的抄襲指控,我們認為是無稽之談。

  初稿現在就在我們手上,後續發生的修改稿和定稿也都有和嫿裳的聊天記錄為證,請妳不要空口鑒抄,盡快刪除微博,我們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謝謝。

  私信發出後,占喜手心冒汗,等待著對方的回復。

  幾分鐘後,對方回復私信了。

  【rrmft0429】︰是嗎?那妳證明給我看呀,只要能證明你們的初稿的確是在我發博前就誕生了,那我就承認這大概就是很巧合地撞了設計靈感。對了,其實我也有畫設計稿啊,不畫設計稿怎麼做嘛,妳等等,我去發個博先。

  怎麼還要發博啊??

  占喜都要瘋了,有事兒不能私聊嗎?

  一會兒後,她就看到了【rrmft0429】發出的新微博。

  【rrmft0429】︰這是我做的髮簪和手花的設計稿,畫得不好讓大家見笑了。我剛翻了照片,采風是7月15號,回來後就畫了三天圖,這些稿子應該是7月18號畫完的,畫完後沒給任何人看過哦。接著就做了三天手工,21號做完發博,就是這麼簡單。@嫿裳漢服工作室@禧魚燙花藝術,啦啦啦~不知道禧魚燙花的駱老師說初稿誕生在我之前,有沒有證明呢?有的話請給我康康呀。

  這人真的發出了四張髮簪和手花的設計稿,也是手繪,不過用的不是馬克筆,而是彩鉛。

  占喜拿起駱靜語的初稿原件和她對比,心又涼了一截,她就是照著駱靜語的初稿重畫了一遍,連細節都一模一樣。

  因為這人不知道駱靜語後來修改成什麼樣,所以最終兩邊的成品才會有細節上的差異,但如果用雙方的初稿去對比,外人都說不上來到底是誰抄誰。

  看證據,這人有7月21號發博的那條鐵證,而駱靜語什麼都沒有。

  占喜窩在椅子上,手指敲著自己的下巴,想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大概還是得去找方旭,事情的鑰匙就在他手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不了給錢?

  看在駱靜語幫他賺了四年錢的份上,求他不要毀了小魚,的確很憋屈,但占喜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在這件事裡,她不知道方旭和【rrmft0429】究竟誰是主導,至今不清楚他們的動機,如果是要錢還好辦,就怕不是!就怕他們的目的是搞垮駱靜語。

  占喜畢竟年輕,還從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思考以後決定找人幫忙一起想想對策,就打電話給羅欣然。

  羅欣然一直在吃娛樂圈的瓜,對於這種公關方面的事要懂一些,接到電話後很快就趕了過來。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占喜覺得自己和駱靜語是當事人,羅欣然是局外人,也許會有不同的見解。

  兩個女生坐在工作台邊認真地討論,占喜拿出紙和筆給羅欣然列時間線,羅欣然則翻看著那幾十張設計稿。

  占喜已經用鉛筆在設計稿的右下角都標了序號和時間,初稿、第一次修改、第二次修改……定稿。所有的畫稿清晰地顯示出駱靜語的思路變化,整個脈絡一目了然。可最操蛋的是蓮花和魚的搭配,從頭到尾就那個樣子,本身就很難改變。

  在她們討論時,駱靜語起先安靜地坐在邊上「聽」,後來他起了身,走進了廚房。

  再後來他從廚房出來,拿起鑰匙和手機準備出門。

  占喜跑過去,拉住他的胳膊問︰「小魚你去哪兒?」

  駱靜語笑了一下,打手語︰【買菜。】

  占喜無語︰「別去了,家裡有什麼隨便吃點兒吧,我沒胃口,叫外賣也行。」

  駱靜語搖搖頭,指指羅欣然,回答︰【有客人。】

  占喜也就不勉強他了,對於她的朋友,小魚是從不怠慢的。

  於是,駱靜語就獨自出了門。

  ──

  「如果要去找方旭,要說的話一定要事先準備好,背得滾瓜爛熟,預想出各種應對方案,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誘導他承認,是他拍了小魚的圖。就算他不承認這些事都是他搞出來的,沒關係,只要能證明小魚是七月初畫的圖就行。也甭說微博那個人是不是抄襲碰瓷了,無所謂,就當她撞靈感,咱們不計較這個!」

  羅欣然對占喜說完,又指指紙上的幾個字,「還有,錄音筆,一支不夠,多準備幾支,全身都帶上,實在不行咱們去買那種迷你的錄音設備。媽的,我就不信搞不死那個姓方的了!欺負你們家小魚還是不是人啊?小魚到底怎麼他了呀?這人特麼是個狗吧?我都想找皮皮蝦去削他一頓了!」

  占喜疲憊地抓抓頭髮,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算明天去找他,反正我還沒承認手上沒證據,對方肯定也忌憚。嫿裳一直在裝死,事情也還沒鬧大,我覺得大家都在觀望。我去找方旭,方旭一定就知道我們沒有證據,這事兒真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解決。」

  羅欣然說︰「明天我陪妳去,讓皮皮蝦也去,在外頭等著。」

  「需要這樣嗎?」占喜問,「難道還會打起來啊?」

  羅欣然氣道︰「安全點唄,這種事太特麼離譜了,栽贓陷害抄襲,我去!電視劇都不敢這麼拍的,也就是欺負妳家小魚人單純,心裡有話也講不了,根本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占喜默了一會兒,轉頭看向牆上的掛鐘,心裡突然一個激靈,問︰「小魚出去多久了?」

  「嗯?」羅欣然一愣,「不知道啊,快個把小時了吧。」

  「買菜不用這麼久的,小菜場就在小區門口。」占喜從椅子上蹦起來,拿出手機給駱靜語發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你怎麼還不回來?

  【雞蛋布丁】︰小魚,快回來,我餓了。

  【雞蛋布丁】︰你去哪兒了?

  又是幾分鐘過去了,駱靜語始終沒有回消息,占喜心裡漸漸生出不好的預感,看著羅欣然說︰「壞了,小魚……大概是去找方旭了。」

  「不會吧?!」羅欣然震驚地瞪大眼睛,「他這人這麼莽的嗎?」

  「他想法和我們不一樣的,他、他、他大概是氣昏頭了,就、就不會想這麼多,他大概就是想問個為什麼。」占喜說,「不行,我得去找他,我知道方旭辦公室在哪兒。」

  她飛快地回八樓換上外出服,沒刷牙沒洗臉沒梳頭,和羅欣然一起出了門。小區門口的小菜場根本沒有駱靜語的身影,手機也一直安靜,占喜打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報出方旭辦公室的地址。

  半路上,占喜試著給駱靜語打電話,一直都沒人接聽。小魚是不接電話的,但手機能振動,能讓他知道她在找他。

  占喜擔心極了,也不管駱靜語的行為是否打亂了她的計劃,只是擔心他的安危。

  她太了解駱靜語了,他看著很平靜,蒼白著臉,什麼都沒表達,但占喜知道,他心裡已經巨浪滔天,指不定起了什麼樣的念頭。

  他學了近十年的燙花啊!是他最熱愛的事業,是他想要終其一生奮鬥的目標!他花了那麼多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在燙花界從未有過污點,倒是有不少燙花愛好者照著他的作品仿做一些小東西,方旭懶得管,他也就沒在意。

  他太怕自己會被逼退圈了,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下,占喜覺得駱靜語已經不能很理智地思考問題,他可能快要崩潰了,只可惜她之前沒有看出來。

  她不會去責怪小魚的莽撞,她只是心疼極了,擔心極了,怕駱靜語傷害方旭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也怕方旭傷害駱靜語把事情搞得更糟。

  天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占喜在出租車上止不住得渾身顫抖,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著她,問︰「是空調打太冷了嗎?」

  羅欣然摟住占喜,說︰「沒有,我朋友感冒了。」

  突然,占喜的手機響起鈴聲,是一個陌生電話,她趕緊接起來,對方是個尖叫的女聲︰「妳是不是姓占啊?是小魚的朋友嗎?妳快點來啊!我是方旭的員工,小魚剛才來找我們老板,現在兩個人打起來啦!媽呀!太嚇人了,好多血啊!我我我我先報個警哈!」

  占喜︰「……」

  電話掛斷了,占喜突然就撲過去拍打司機的座椅靠背,嘶聲叫起來︰「師傅!開快一點啊!求求你開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

  「好好好妳別激動,我已經很快了!」司機師傅又加了點油門,額頭冒出一層汗。

  羅欣然也聽到了剛才那個電話,緊緊地摟著占喜的肩︰「占喜妳冷靜,冷靜一點,小魚不會有事的,妳相信我,小魚不會有事的。」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4:15 PM

第68章 他是我男朋友

  方旭在辦公桌前翹起二郎腿,和管如婕通電話。

  「妳問她要證明,她怎麼說?」方旭問。

  「沒回我。」管如婕問,「小方哥,你說他們到底有沒有留底啊?你拍了照,萬一他們也拍了呢?」

  「我怎麼知道他們留沒留底。」方旭冷笑,「聾子其實心思很深,搞不好他們現在就是在釣妳到底是誰,妳藏著點兒,打死別把大號供出來。反正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和他還沒散伙,和妳還沒合作呢。」

  管如婕撒嬌道︰「你這是把我當槍使呢?萬一人家真的來告我怎麼辦啊?」

  方旭說︰「如果他們有留底,最多就是叫妳把微博給刪了,嫿裳不可能故意把事情搞大,有什麼好處啊?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唄。妳別自己嚇自己,聾子這人也不怎麼愛找事,倒是他那個女朋友牙尖嘴利的,要防著點。」

  管如婕沉默片刻,問︰「那……小方哥,如果他們沒留底呢?我們要怎麼做啊?」

  方旭哈哈大笑︰「沒留底?那不就發財了嗎?問嫿裳要錢唄,他們絕對會破財消災的,然後嫿裳再去找聾子算賬,這我們就不用管了,看熱鬧就行。」

  「如果嫿裳給了我們錢,卻不追究禧魚的責任,大事化小,你也無所謂嗎?」管如婕哼哼唧唧的,「我又不是為了要錢,搞不好小聾子對著嫿裳賣賣慘,嫿裳就放過他了,他照樣做禧魚,我們拿到錢也不能再掛他了呀,嫿裳會氣死的。」

  方旭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是覺得,如果嫿裳放過了聾子,那我們暫時也就算了。嫿裳多多少少會把消息透點兒出去,聾子吃了這麼大的虧,以後估計也不敢太囂張,身上有黑料了呀,把柄一直在我們手裡,什麼時候看他不順眼了再搞他也不遲。」

  「你甘心嗎?」管如婕嗲嗲地說,「這次完全能把他搞得翻不了身的,只要他沒證據。小方哥,沒了聾子,我們的生意會好做很多,徐卿言現在很少開倉了,別的幾個都是小打小鬧,在漢服圈,還是你這邊的生意最好。」

  方旭點起一支煙來︰「得饒人處且饒人,如如,別把聾子逼太緊,這種殘疾人發起瘋來鬼知道是什麼樣的,萬一跟我來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我找誰說理去……」

  話音未落,就聽到辦公室外一陣喧鬧,客服晶晶在喊︰「哎哎,小魚!你……」

  「臥槽,說曹操曹操到啊!我先不和妳說了。」方旭剛掛掉電話,辦公室的門已經「砰」的一聲被打開了,駱靜語衝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驚慌失措的女客服,喊著︰「老老老板,他他他他要見你!我們攔不住。」

  方旭有提醒過她們要攔住駱靜語和占喜不准進他辦公室,這時候揮揮手說︰「沒事兒,妳們出去吧。」

  兩個客服出去了,還幫他們帶上了門。

  方旭打量著駱靜語,他臉色慘白,眼睛發紅,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幾乎是目眥欲裂地瞪著他,幸好,雙手空空,沒拿什麼武器。

  「你怎麼來了?」方旭笑著抽了一口煙,問,「最近生意好嗎?我看你都開倉了,東西做得不錯,感覺比給我的那幾個還漂亮,是藏著打算自己做的吧?」

  駱靜語打起一串手語,手勢打得又快又重,能夠顯示出他的怒意。

  方旭樂了︰「你幹嘛呀?明知道我看不懂手語,有什麼話用手機,要麼寫下來。」他從打印機紙槽裡抽出兩張A4紙推到桌子前,又把一支筆丟過去,「虧得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和你慢慢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和你聊天了。」

  駱靜語上前幾步,拿起筆,在白紙上寫下大大的三個字︰【為什麼?】

  他拿起來給方旭看,嘴唇顫抖著,眼睛裡像是能噴出火來。

  他重重地指紙上那三個字,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方旭還是悠閒地抽著煙,吐出一口煙氣,「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小魚,發生什麼事了嗎?」

  見他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駱靜語出離憤怒了,不想寫字也不想手機打字,固執地打起手語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到底有哪裡對不起你?我幫你賺了這麼多的錢!從來沒有害過你騙過你!你說好聚好散,我同意了,你說我以前的設計都歸你,我也同意了!你要是想做嫿裳的生意你拿去就行了,我也可以不要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我沒有抄襲!你知道我從來不會抄襲!你為什麼要把我的設計給別人?去害我?我只是想要好好做燙花!我們可以公平競爭,我只是想靠做燙花吃一碗飯而已!】

  他太激動了,激動到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打手語的過程中張開了嘴,喉嚨裡的聲音隨著他翻飛的手勢一聲聲地冒出來︰「呃啊吧哦,呃吧啊呃,啊吧嗯哦呃……」

  他的音量很大,音節含糊不清毫無意義,黏糊糊地從喉嚨裡咕嚕出來,聽得方旭後背都發毛了。

  他看不懂駱靜語打的手語,更聽不懂駱靜語說的話,就跟看戲一樣看他打完一大串手勢後,把指間的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裡,皺著眉苦笑︰「駱靜語,你大中午的跑我這兒發什麼瘋呢?給我上手語課啊?對不起,我看不懂,一句都看不懂。你是個聾啞人,我耳朵是好的,你要麼給我寫字要麼給我打字,你這是搞哪齣啊?我沒工夫陪你玩,馬上要吃飯了,你趕緊走趕緊走,看到你我就鬧心。」

  駱靜語的臉色沉下來,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像是極力克制。他咬著牙,又一次拿起筆,在「為什麼」的反面寫下幾個字︰【我沒有抄!畫上,魚,蓮花,你害我?】

  方旭︰「……」

  他垂著眼眸看紙上的字,眼皮一掀,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駱靜語再也忍不下去了,繞過辦公桌撲到方旭身前,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往上一提,方旭怒吼︰「你想幹嘛?!」

  駱靜語想幹嘛?

  還能想幹嘛?想揍方旭!

  可他還留著一絲理智,知道自己不能衝動,恨就恨在他不會說話,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只能怒視著他,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拿到他面前,幾乎要貼到他的臉上。

  方旭扒拉開那張紙,眼睛裡閃起興奮的光,嘴型清晰地說︰「這麼激動啊?看來是沒有證據了。」

  駱靜語腦子裡堪堪繃著的那根弦,一下子崩得四分五裂。

  他「啊」地大叫一聲,提起拳頭重重的一拳就砸到了方旭臉上,把他連人帶老板椅都給砸翻了。

  方旭沒想到駱靜語真會動手,在他的記憶裡這人一直很軟很溫順,就算有脾氣也都是憋在心裡。方旭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駱靜語又撲了上去,攥緊拳頭又是一拳落在他臉上。

  方旭都被打懵了,等駱靜語第三拳揮過來時終於有了準備,翻身躲開後一骨碌爬起來,趁著駱靜語一拳落空,狠狠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腳,駱靜語吃痛,嘴裡哼出聲來,方旭順勢也是一拳砸了過去。

  駱靜語被打得趔趄了兩步,回過頭來看方旭,憤怒燒毀了他全部的理智,整個人像隻野獸一樣衝上去,「啊啊」大叫著和方旭扭打在一起。

  辦公室外的幾個女客服只聽到裡頭傳來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音,有重物的落地聲,也有玻璃的碎裂聲,還有男人的怒吼聲。客服們一個個都嚇壞了,你推我搡地過去開門,一眼就看到辦公室裡狼藉的場面。

  桌子歪了,椅子倒了,桌子上的東西大半被掃到了地上,包括電腦和打印機,書櫃的門開著,門框上的玻璃已經都碎在地上,駱靜語壓在方旭身上,兩人臉上身上都有血,鼻青臉腫,正互相箝制著對方僵持不下。

  晶晶尖叫︰「老板!!要報警嗎?」

  「報警!」方旭怒吼,又從褲兜裡掏出手機丟過去,「找一個姓占的女的,給她打電話,叫她過來看看這人瘋成了什麼樣!」

  駱靜語看懂了方旭的唇語,又「啊啊啊」地大吼起來,兩人扭在一起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晶晶嚇得渾身哆嗦,抓起手機就溜了出去。

  這一次,換成方旭壓在了駱靜語身上,低頭看他,方旭偏頭啐了一口血沫子,啪啪拍了拍駱靜語的臉,低聲說︰「跟我鬥?小聾子,你還嫩著呢。」

  駱靜語死死地瞪著他,方旭笑了一下,放緩語氣說︰「駱靜語,別這麼看我,你知道嗎?我最噁心你這麼看我了,心裡不知道把我罵成什麼樣呢,對嗎?別裝得自己有多純潔高尚,大家都是為了賺錢,我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毀了你,翅膀硬了就想飛?我告訴你,沒這麼容易。」

  駱靜語用盡全部力氣一膝蓋頂在了方旭小腹上,他一聲慘叫,痛得滾到了一邊。駱靜語得空爬起來,搖搖擺擺地退了兩步,重重地喘著氣,居高臨下地看方旭。

  方旭緩了緩疼痛,乾脆倚著辦公桌坐在地上,抬頭看著駱靜語,指指他的右手︰「你手受傷了,不要緊嗎?你可是靠它吃飯的。」

  駱靜語這時才感覺到右手的刺痛,低頭去看,手背上到無名指根處被玻璃劃了一道大口子,整隻手鮮血淋漓,指尖垂下,血還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這是他剛才打方旭時一拳落空,最後打在了書櫃玻璃上的後果。

  警察和占喜前後腳趕到辦公室,駱靜語和方旭都受傷了,由民警陪著先去醫院處理傷情,剩下一個民警在辦公室裡給客服們錄口供。

  醫院裡,占喜一直陪在駱靜語身邊,醫護人員幫他處理右手背的傷,傷口裡居然還有細小的玻璃渣,用小鑷子一點點地夾出來。

  萬幸的是,這傷沒有傷到骨頭和經脈,醫生說不會影響手的精細功能,不過要縫針,一定會留下傷疤。

  駱靜語的神情始終是麻木的,疼痛彷彿已經影響不到他了。

  他很狼狽,頭髮亂蓬蓬,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破了,左臉頰高高腫起,醫生讓他脫掉上衣,能看到身體上也有大片的淤青血痕。

  占喜沒能忍住,握緊駱靜語的左手,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看到她哭,駱靜語才像是活了過來,看著她的眼睛搖搖頭,又捏一下她的手,微微張嘴,像是在叫她不要擔心。

  占喜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更冷靜一些,可她真的沒這麼厲害,駱靜語越是這樣平靜,她越是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滾出來,死死咬著嘴唇才不至於嚎啕大哭。

  方旭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一身傷,兩個成年男人打架並無章法,就是使著蠻力拳打腳踢。除了駱靜語的手被玻璃劃破,方旭的傷還更重些,兩邊臉頰腫得像饅頭,一直在和民警訴苦,說肚子疼,背疼,腿疼……

  兩個人,只有一張嘴,方旭說是駱靜語先動的手,事實也的確如此,處理完傷口,一行人全都去了派出所。

  駱靜語沒有給家人打電話,駱曉梅有身孕,父母年紀也大了,他不想讓他們擔心。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駱靜語的家人又不來,羅欣然覺得她們需要一個年長些的人來幫忙處理一些事情,問過占喜意見後就打電話給占杰,占杰接到電話立刻趕了過來。

  羅欣然在派出所門外對占杰說了事情的經過,占杰沉著臉一直沒吭聲。

  事情處理完已過傍晚,方旭同意私了,讓駱靜語賠錢,不僅要賠他醫藥費、誤工費、辦公室裡的財產損壞費,還要賠他精神損失費,開口就要五萬塊錢。

  「道歉就不用了。」方旭對民警說,「他是聾啞人,也不容易,可能就是受了點刺激,腦子一時糊塗吧。唉……我也不和他計較,好歹合作過幾年,買賣不成仁義在,我也不想逼人太甚。」

  說完這些話後,他扭頭看了一眼,發現占喜正盯著他看,方旭衝她一笑,冷冷地「哼」了一聲。

  占杰去和方旭討價還價。

  「醫藥費是明的,誤工費也有規定,你辦公室裡的損耗,列個清單,該賠多少是多少。」占杰給方旭打了一根煙,「至於精神損失費……方先生,你確定要嗎?我這麼和你說吧,駱靜語這小子今天過去找你,我妹妹可不知道。你把他逼急了,過後他還會不會再去找你,會不會做出別的衝動的事,我們可保證不了。」

  方旭對民警說︰「警察同志,他們威脅我!」

  「誰威脅你了?」占杰冷冷地說,「我妹要因為這事兒和駱靜語分手,你想想,他會不會受刺激?受了刺激要找誰算賬?那肯定不是我妹啊!」

  方旭︰「……」

  「差不多就得了,你自己做了什麼心裡有數。」占杰冷哼,「錢重要還是別的重要,你自己看著辦。」

  民警也覺得方旭要的太多了,開口調解。

  最終,占杰提出兩萬塊打包私了,方旭同意了。

  駱靜語默默地在調解書上簽了字。

  方旭獨自一人離開派出所,坐上出租車後,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給管如婕打電話︰「我確定了,他們沒有證據,妳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

  ──

  一輛小轎車在青雀佳苑小區門口停下,遲貴蘭和妹妹走下車,背上大挎包,彎著腰對司機說︰「阿昌謝謝你啊,後天我給你打電話,我們再搭你的車回去。」

  這一趟,是她的妹妹遲貴仙來錢塘復查,剛好有個鄰居要開車來錢塘辦事,遲貴仙就搭他的車過來。遲貴蘭知道後想著又有一個月沒見女兒了,小孫子占凱威馬上要開學上二年級,就也搭上了車,想到錢塘來看看孫子和兒女。

  小轎車開走了,遲貴仙說︰「二姐,妳又不給歡歡打電話,她會不會生氣啊?」

  「我現在打嘛。」遲貴蘭摸出手機,「我也是臨時決定過來的,我家老占都不知道呢。」

  遲貴仙笑著搖頭︰「妳啊,就是喜歡突然襲擊,難怪歡歡不高興,今晚還是住阿杰家嗎?」

  「住歡歡這兒吧,天熱打地鋪沒關係。」遲貴蘭一邊說一邊撥電話,「我現在想到阿杰就生氣,離了個婚還怪我了,是我叫他離婚的嗎?」

  占喜正在占杰車上,看到母親來電後頭皮一炸,盡量心平氣和地接起電話︰「喂,媽?」

  「歡歡啊,妳在哪兒呢?」遲貴蘭問。

  「我……我在外面辦事情。」車開著有聲音,占喜知道瞞不過。

  遲貴蘭問︰「那妳什麼時候回家呀?」

  「回哪個家?」占喜沒明白,「老家嗎?我最近沒說要回家呀。」

  遲貴蘭︰「什麼老家?我是說妳租的那個房子。」

  占喜︰「我現在就在回家路上,怎麼了?」

  「沒怎麼,一會兒妳到家再說吧。」遲貴蘭笑呵呵地把電話掛掉了,對妹妹說,「歡歡馬上回來,我們在小區裡等她一會兒吧。」

  占杰的車上,除了占喜接到電話後出了聲,再也沒人說話,氣氛壓抑又沉默。

  羅欣然不放心,跟著他們回家,說陪一會兒占喜再走。她坐在副駕,占杰板著臉開車,一路往青雀佳苑駛去。

  駱靜語和占喜坐在後排,他的右手縫了針,做過包紮,占喜一直牽著他的左手,沒有放開過。

  可是他的精神始終沒有恢復,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沒用手機打過字,也沒打過手語,連民警問話時都不搭理,雙目無神,只能任由方旭胡說八道。

  他是任性的,任性得不像一個二十七歲的成年人,可是誰有立場去苛責他呢?

  他什麼都沒做錯,卻有可能再也做不了燙花了,他心裡有多恐懼多傷心,誰能體會呢?

  車子到了青雀佳苑,一行四人下車,羅欣然很餓,知道駱靜語和占喜都是一整天沒吃過東西,就說由她去打包點飯菜,讓占杰陪著他倆先上樓。

  駱靜語一身血污,被占喜牽著手像個木偶一般往單元門走。

  占杰心煩意亂,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覺得那個姓方的真不是人,又覺得自己妹妹和駱靜語也是傻得要死。氣歸氣,他暫時也想不出解決辦法,這事兒是方旭蓄意陷害,沒有這一次說不定也有下一次,他猜測方旭就是想逼得駱靜語在燙花界混不下去。

  天已經黑了,三人走路時都心思複雜,沒人留心路旁的情況,走到單元門口時,占杰和占喜同時聽到路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杰,歡歡?」

  占喜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個噩夢,她轉過頭,就看到母親的身影,邊上還有一臉呆滯的小姨。

  占杰反應比她快,移了一步擋在駱靜語身前,叫道︰「媽?妳怎麼在這兒?」

  遲貴蘭看看他,又看看傻掉了的占喜,視線最後移到在場唯一一個陌生人身上──被兒子擋住的那個年輕男人。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單元門上一個燈泡亮著幽幽的光。遲貴蘭仔細看,這人像是被揍了一頓,滿臉淤青紅腫,白色T恤上都是深色乾涸了的血漬,右手隱約纏著紗布,左手……左手居然和她女兒的右手緊緊地牽在一起。

  遲貴蘭像是被雷劈了一記,瞪大眼睛問占杰︰「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是誰?」

  她的手指指向駱靜語,占杰張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見兒子沒回答,遲貴蘭又看向占喜,指著駱靜語問︰「歡歡,他是誰?」

  經過這片刻時間,占喜已經冷靜了一些,回答︰「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為什麼搞成這個樣子?」遲貴蘭理解不了眼下的局面,轉頭看一眼妹妹,遲貴仙也很茫然。遲貴蘭又問,「你們從哪兒回來?發生什麼事了?他哪兒人?幾歲了?做什麼工作的?你倆談多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占喜什麼都不想回答,她很餓,餓了一整天,中午以後連口水都沒喝過,腦子是空白的。

  遲貴蘭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轉向占杰,音調提高了幾度,「阿杰你早就知道了?知道你妹妹有對象了?你也不告訴我?」

  她想要拉開占杰,想要與那個男人面對面,想要扯開他牽著女兒的手,這人模樣太可怕了!她的寶貝女兒怎麼能找這麼一個對象?黑社會嗎?犯罪分子嗎?

  占杰拉住自己的母親,厲聲道︰「媽!妳先冷靜點,今天不是說話的時候,妳和小姨先去我那兒,我慢慢說給妳聽。」

  遲貴蘭大聲喊︰「你還叫我冷靜?你知道你妹妹找對象了不告訴我!你還叫我冷靜?!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啊,你們兩個給我說清楚!」

  駱靜語一直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兩個老太太是誰?

  為什麼那麼激動?

  和占杰拉拉扯扯的在幹嘛?

  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敵意?

  她也那麼討厭他嗎?

  連一個不認識的人都那麼討厭他嗎?

  為什麼呀?

  就因為他是個聾人嗎?

  周圍有幾個小區住戶路過,往他們這邊看了幾眼。駱靜語接觸到他們的視線,不想留在這兒了,他只想回家,想靜靜地待著。

  他拉了拉占喜的手,想用右手打手語,才記起右手裹著厚厚的紗布。他也沒多想,張嘴「呃啊呃啊」地叫了幾聲,示意占喜跟他回家。

  這所有的一切,都落在遲貴蘭和遲貴仙眼裡。

  短暫的沉默之後,遲貴蘭尖叫起來,瘋了一樣地往前撲,嘴裡破口大罵,占杰攔她都攔不住。當她一個耳光要扇到駱靜語臉上時,占喜擋在了他面前,「啪」的一聲響,遲貴蘭的手掌甩在了她的腦袋上,用力之狠,直打得占喜差點摔倒。

  可遲貴蘭還不停歇,又是一巴掌一巴掌劈頭蓋腦地甩過去,占喜被打得站不住了,耳邊嗡嗡嗡地響著,根本聽不清母親在嘶叫什麼。恍惚間,有個人抱住了她,一轉身把她緊緊地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做了她的盾牌。

  之後,她再也沒有挨到打,只能感受到抱著她的這個人身體在一下下地晃動,像是在被什麼東西攻擊,卻始終都沒放開她。

  占杰終於和小姨一起把遲貴蘭給拉開了,遲貴蘭已經淚流滿面,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幾個人,想不通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想不通她辛辛苦苦養育出來的女兒為什麼會找這樣一個男朋友,想不通她的兒子居然還是幫凶!

  她哭得聲淚俱下,人都要往地上滑,旁邊還有人在看熱鬧,好啊!看吧!讓你們看吧!看看我們家這個不孝的女兒,居然找了個聾啞人做男朋友!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占杰已經要崩潰了,心想這都是什麼事兒啊!他拖住母親的身體一遍遍勸她︰「媽,妳今天先跟我回去,回去了我跟妳說,別在這兒鬧了,小姨!妳幫我一下,先帶我媽走!」

  「哦哦。」遲貴仙都嚇呆了,和占杰一左一右架住遲貴蘭,往小區外走,遲貴蘭不肯走,回頭衝著占喜嘶吼︰「占喜妳失心瘋了嗎?為什麼要找一個聾子?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我告訴妳!我死都不會同意妳和他在一起的!死都不會同意的!」

  占杰拖著她走︰「媽,妳別說了!先跟我回家!」

  遲貴蘭還在哭鬧︰「我死都不會同意的……」

  駱靜語一直抱著占喜,閉著眼睛什麼都沒聽到。占喜聽到了,那些話卻是輕飄飄地從耳邊經過,夾著一片不能停歇的「嗡嗡」聲。

  她的頭很疼,胃裡一通翻江倒海,突然就乾嘔起來。

  她掙脫駱靜語的懷抱衝到路邊,蹲在地上不停地嘔吐,卻只是吐出一些酸水。

  吐完了,她想站起身,腦子裡突然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片白茫茫,她雙腳發虛,下一秒人就軟軟地栽了下去,卻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個人的臂彎裡。

  她聽到他著急的聲音,是熟悉的聲音,他在叫她「歡歡」,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可是她能聽懂。

  她想和他說自己沒事,可能是低血糖,也可能是腦震盪,不嚴重,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是她說不出來,看不見也說不出,身上的力氣在一點一滴地消失。

  她的腦袋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也許是這懷抱太過溫暖,終於,她閉上眼睛,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7 05:37 PM

第69章 答應我,不要放棄

  占喜醒過來時是在醫院。

  腦袋裡還隱隱作痛,她其實很不想睜眼,卻又知道必須得睜眼,要不然,那個人會擔心的。

  那個人是誰?她有那麼一陣子居然想不起來。

  這大概就是失憶?原來人真的會失憶,小說裡不是騙人的。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病床邊坐著的那個人,看著他憂心的眼神,她的回憶一下子就全回來了。

  她怎麼會忘掉他呢?

  她的小魚,是世界上最可愛最溫柔的男孩子。

  只是他現在的模樣很糟糕,都不帥氣了。

  駱靜語和羅欣然都看到占喜睜開了眼睛,羅欣然鬆了一口氣,對駱靜語說︰「大哥,她醒了,我求求你吃點兒東西吧,你要是再昏過去,我真的伺候不動你們兩個了。」

  之前,羅欣然提著外賣回到小區後目瞪口呆,過去這麼久時間,他們不僅沒上樓,占杰還不見了。駱靜語抱著暈過去的占喜坐在單元門前,邊上還圍著幾個熱心住戶在給他出主意。

  羅欣然以為占喜是低血糖,讓駱靜語背起她出了小區,打了一輛出租車去最近的醫院。

  到了醫院才知道,占喜居然是被遲貴蘭打出了輕微腦震盪。還好,醫生說只要休息幾天就能痊癒,還給她掛上了葡萄糖補充能量。

  占喜知道駱靜語一直沒吃東西,想張嘴說話,發現嘴唇很僵硬,又想打手語,左手才抬起一些,就被駱靜語伸手按住了。

  她的手背上還掛著點滴針,駱靜語對她點點頭,左手指指自己,又比了個吃飯的手勢,意思是他會吃飯的。

  「吃吧,別撐著了,搞壞自己的身體反而便宜了小人。」羅欣然給駱靜語開了一盒盒飯,駱靜語左手接過,右手沒法拿勺子,只能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用左手拿著勺子慢慢吃。

  占喜扭頭看著他,右手挪過去摸摸他右手上的紗布,駱靜語對她搖搖頭,占喜動了動嘴唇,用氣聲說︰「笨蛋。」

  羅欣然從早到晚忙了一整天,駱靜語過意不去,叫她回家休息,羅欣然問他︰「你一個人能照顧她嗎?」

  駱靜語點點頭,羅欣然又問占喜︰「妳真沒事兒嗎?頭還疼不疼?」

  占喜輕聲說︰「我沒事兒,妳回家吧,有小魚在呢,今天辛苦妳了。」

  「好朋友就是這時候出力的。」羅欣然笑著摸摸她的頭髮,「妳家小魚現在也是個傷兵,你倆也是絕了,一前一後進醫院。這樣吧,我回家去洗個澡睡一覺,明早來看妳,給你們帶吃的。醫生說妳觀察一晚就能出院了,好好休息,要是不方便就請個護工。」

  占喜點一下頭,發現駱靜語正神色怪怪地看著她,占喜問︰「怎麼了?」

  駱靜語遲疑了一下,兩隻手在頭上豎起,像兩個耳朵。

  占喜一下子就明白了,對羅欣然說︰「欣然,我鑰匙給妳,能麻煩妳再回一趟1504嗎?家裡的小貓沒水沒糧了,妳幫我們照顧牠一下吧,添一點水和貓糧就行。」

  羅欣然笑了︰「沒問題,我會弄的,放心吧。」

  羅欣然離開後,病床邊只剩下駱靜語,另一張病床上睡著一個大姐,家屬在看電視,也不關心他們。

  駱靜語用左手牽住占喜的右手,兩個人看著彼此,不需要說話,只用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一個在說︰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另一個也在說︰我沒事,妳不要擔心。

  駱靜語的左手輕輕地覆上占喜的眼睫,單手做了個睡覺的手勢,占喜知道他是讓她休息,乖乖點頭,閉上了眼睛。

  她的確還想睡,頭很疼,這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什麼都不想地睡一覺,可真的閉上眼睛,腦子裡卻是一片紛雜。

  事情還沒有解決,方旭這條路徹底堵死了。

  母親知道了小魚的存在,知道他是個聾人,不同意他們交往。

  方旭已經知道他們沒有證據,後面不知道會怎麼做。

  如果沒有辦法自證,小魚是不是要吃嫿裳的官司?他還能繼續做燙花嗎?

  母親那關要怎麼過啊?爸爸和哥哥還會支持他們嗎?

  ……

  占喜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再醒過來是因為想嘔吐。

  駱靜語拿著垃圾桶坐在病床邊,抱著她幫她拍背,看她在懷裡乾嘔。

  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觀察即可,過兩天就會好。駱靜語心疼極了,他已經知道之前那個老太太就是歡歡的媽媽,下手真重啊,那一下子其實是要打他的,結果歡歡幫他擋住了。

  她的媽媽不接受他,他早就猜到了,沒有幾個健康女孩的父母會接受女兒找一個聾人做男朋友,何況他現在還碰到了這樣的狀況,之前僅有的那點兒優勢,他的事業,他的手藝,現在看來也都岌岌可危。

  他會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人,聾人,啞巴,學歷低,沒工作,沒錢,身上還背著抄襲的罪名,哦,還有,他還和人打架,進了派出所,連歡歡的家人都知道了。

  世上還有比他更糟糕的人嗎?

  駱靜語幾乎一夜未睡,最多就是趴在占喜的床邊打會兒盹,時刻注意著她的動靜。他一直握著她的右手,因為聽不見,怕她有事兒叫他時他會注意不到。

  占喜一晚上吐了兩次,還在駱靜語的攙扶下去上過幾回廁所。

  她的頭很暈,走路不穩,上廁所時駱靜語也沒走,幫她舉著輸液瓶,稍微轉身就當是回避了。占喜竟然一點也沒覺得害羞,好像在這人面前,她完全沒什麼可遮掩的。

  一夜過去,羅欣然和皮皮蝦帶著早點來醫院,占喜的精神恢復了一些,醫生給她開了藥,囑咐她回家靜養幾天。

  吃過早餐後,羅欣然幫占喜辦理出院手續,皮皮蝦開車送她和駱靜語回家。

  在車上,羅欣然數次欲言又止,皮皮蝦看不下去了,說︰「告訴他們吧,能瞞到什麼時候?占喜肯定會看到的。」

  占喜看著羅欣然,問︰「是不是……他們有後續動作了?」

  「嗯。」羅欣然點點頭,「妳看一下微博吧,還是早點知道比較好,別太激動,醫生說妳不能激動。」

  占喜笑笑︰「放心吧,我都疲了。」

  打開微博前,占喜先和駱靜語約定,不可以生氣,不可以激動,不可以再自作主張去做衝動的事情,有想法就和她說,不要悶在心裡。

  駱靜語答應了,揍了方旭他並不後悔,後悔的是因為他的衝動而連累到這麼多人。

  占喜打開了微博,駱靜語湊過去和她一起看,終於知道又發生了什麼。

  早上8點多,【rrmft0429】發了一條新微博,好長好長,把事情都重新說了一遍,配了很多張圖片。

  只是這一次,她除了艾特嫿裳和禧魚,還艾特了燙花界的很多人,其中包括了徐卿言、邵姐、小朱姐等,並且點名駱老師是徐卿言的學生,質問徐卿言,得意門生抄襲她一個小小燙花愛好者的作品,兩天了,不承認不道歉,這事兒該怎麼解決?

  除此以外,【rrmft0429】還轉發了這條微博,這一次艾特的全是知名漢服品牌工作室和漢服社團。

  有些不明情況的圈內人順手轉發了一下,事情一下子就發酵了。禧魚燙花微博下的評論簡直不能看,小部分人在觀望,大部分人在罵人。

  【rrmft0429】貼出的圖裡有占喜給她的私信截圖,揪著這一點,很多人要禧魚燙花拿出證據來。

  【網友1】︰自己信誓旦旦說對方空口鑒抄,又拿不出證據證明初稿比人家早,什麼都是你說了算囉?欺負人家是新人嗎?

  【網友2】︰啊啊啊啊啊啊我房子塌了!!禧魚家的駱老師就是原來小魚魚手作燙花的老師啊!!他的手化成灰我都認得的!

  【網友3】︰淦,我前陣子剛在你們家下單了一根簪子,火速去退款,抄襲狗滾!

  【網友4】︰我有一個疑問,如果禧魚真的有比苦主早的初稿,那就說明是苦主抄的禧魚?那也得苦主看過禧魚的初稿啊,我是不相信撞靈感的。既然看過,說明禧魚有在哪兒泄露過初稿?那證據很容易提供啊,提供不出,是不是就說明禧魚在撒謊呢?根本就沒有什麼初稿?

  ……

  禧魚燙花的淘寶店裡,一堆退貨請求。

  這些飾品,駱靜語都已經做完了,原本是等著月底一起發貨的。

  占喜把手機關上了,說︰「也就這樣嗎,和我想的差不多,把事兒鬧大,鬧得燙花圈漢服圈人盡皆知,他們也就這點兒本事。」

  那些評論,駱靜語也看到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神情又變得很呆。

  占喜嘆口氣,羅欣然問︰「妳打算怎麼做?」

  「還沒想到。」占喜說,「小魚昨晚和我說,方旭承認了是他做的,既然對方已經有恃無恐,我們也不能再逃避,回應是肯定要有的,我得想想怎麼寫,另外就是想辦法再找找證據。唉……人家要陰你,每一步都是計劃過的,他的勝算就是我們沒留底,這也是基於他對小魚工作習慣的了解。那陣子我們太忙,也根本不會想到去留底,方旭和小魚說要散伙的時候,那個人的微博都已經發出來了。」

  羅欣然又問︰「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大概率就是管如婕了,方旭的新合伙人,另一支燙花流派的,在國內學的人不多。」占喜分析道,「小魚設計的簪子不簡單的,真是新人,做不成那個樣子。如果是徐老師這邊流派的人,賣徐老師的面子也不會做這麼下作的事,只要我們有留底,被徐老師知道是誰,在圈子裡還怎麼混得下去?」

  「有道理。」羅欣然想了想,「可是這個證據到哪裡去找呢?妳有頭緒嗎?」

  占喜搖搖頭︰「暫時沒有,但我總覺得有些小細節我沒注意到,我現在頭太暈了,一想深點兒就頭疼。」

  說著她往駱靜語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氣道,「我們家這頭魚,真是笨得要命,本來他早說去找方旭嘛,我往他內褲裡綁個一圈錄音筆。方旭會防著我,不會防著他,妳看吧,果然就開口承認了,真可惜,浪費了一次好機會。」

  羅欣然和皮皮蝦都笑起來,駱靜語沒看到占喜的唇語,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揉揉自己的腿,撇了撇嘴。

  占喜是不會和他真生氣的,這時候最難過的就是小魚了,她不捨得去說他,當務之急還是要想想怎麼解決這次危機。與之相比,老媽的事兒都不算什麼,幸好有老哥在,能幫她擋一陣子。

  四個人回到1504,占喜又躺到了床上,她實在是坐不住,必須要躺著才舒服一點,偶爾還是想吐。

  因為手受傷,駱靜語沒法再做飯,羅欣然不讓他動手收拾貓砂盆,和皮皮蝦一起照顧了一番禮物,空下來後皮皮蝦叫了外賣,三個人在客廳吃午飯。

  駱靜語吃得很快,吃完後就端著一碗菜粥進臥室,占喜睡了一會兒,這時候醒過來,駱靜語拍拍她的胳膊,讓她起來喝點兒粥。

  他臉上的傷還是五彩繽紛,過了一夜居然腫得更厲害了些,占喜摸摸他的左臉頰,駱靜語吃痛,偏開頭躲了一下。

  「怪不得我媽媽要打你。」占喜靠在床背上,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我要是一衝眼看到你這張臉,我也想打你呢,真醜。」

  駱靜語照過鏡子,知道自己的臉的確是很慘,這樣子出現在歡歡媽媽面前,事後回想都覺得是大型災難現場,以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垂著眼睛,把粥碗擱在床頭櫃上,左手拿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一吹,遞到占喜嘴邊,占喜便張嘴喝進嘴裡。

  就這麼餵了小半碗粥,占喜搖搖頭說自己吃不下了。

  駱靜語沒勉強她,醫生說了,她胃口不好就少吃多餐,他想著晚上自己給歡歡煮粥或麵條,一隻手,煮個粥還是沒問題的。

  「小魚。」占喜握住了駱靜語的左手,駱靜語反手扣住她的手指,看著她的眼睛,占喜淺淺地笑起來,「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好人有好報。我陪著你,你不要害怕,千萬千萬,不要放棄。」

  駱靜語的眼睛紅了,快速地眨了幾下,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答應我,不要放棄。」占喜的聲音很輕,因為用不上力氣,語氣卻很堅定,「我要你答應我。」

  良久,駱靜語點了點頭。

  下午,占喜吃過藥後又睡了一覺,醒來時頭疼緩解不少。羅欣然和皮皮蝦一直沒走,駱靜語請皮皮蝦幫忙去買了點菜和麵條,打算自己給占喜做晚飯,晚上再做點夜宵。

  他們三個的晚飯還是靠外賣解決,吃完後,羅欣然又把禮物伺候了一通,帶著皮皮蝦離開了。

  駱靜語前一晚給占杰發過微信,告訴他占喜被打得腦震盪了,住了一晚上醫院,讓占杰和占媽媽這幾天不要來打擾她休息,因為醫生說她不能激動,不能受刺激。

  這些消息他發得磕磕巴巴,好歹也把事情給交代清楚了。占杰說知道了,讓他們兩個一個好好養病,一個好好養傷,他會管著老媽的,老媽也不知道駱靜語住哪間,就算找過來也沒用。

  【占杰大舅哥】︰你小子自己也聰明點,傻不愣登的就跑去和人打架,很男人嗎?賠錢很爽是嗎?你這麼衝動我怎麼放心把妹妹交給你?要不是看在昨天你護著我妹挨打的份上,我都懶得去管你!還有,你那破事兒趕緊想想辦法怎麼解決,這麼大個人了還能被人陷害。這事兒要是過不去,我媽這兒根本沒法交代,我和我爸兜不住!明白嗎?

  【好大一頭魚】︰明白,謝謝你,哥哥。

  【占杰大舅哥】︰別叫我哥哥!叫我占哥。

  【好大一頭魚】︰謝謝你,占哥。

  占喜收到了邵姐等人發來的詢問微信,乾脆把邵姐、小朱姐和小丁姐拉了一個小群,沒敢拉徐卿言,在群裡把事情經過都說了一遍。

  說完後,三個姐姐都暈菜了。

  【邵姐】︰我講實話,我是相信小魚的,認識很多年了,雖然不算太熟,但他這個人真是沒心機,微博上收到消息我壓根兒就不信。

  【小朱姐】︰沒發現那個人設計稿的風格,就是小魚的風格嗎?只要對小魚的作品有了解,一看就能看出來。

  【小丁姐】︰可是網友們看不出來啊!人家要的是證據!

  【邵姐】︰這個事也太無語了,被拍了照片[暈]這當初你們自己拍照片傳給他也行啊,你倆是有多傻呀?

  【雞蛋布丁】︰別罵了別罵了,邵姐啊,當時我們在搞造物節,真的一點兒也沒在意這個事,而且就是個初稿,本來就是方旭給接的單子,哪兒知道他會留一手來害人啊!

  【小丁姐】︰我微博就……不理吧,最近幾天在忙著做花呢,小孩放暑假我得管著她,漢服節的生意還積著很多沒做。但是小占,我也得和妳說,我暫時不能幫小魚說話,這事兒太敏感了,徐老師都還沒回應。

  【雞蛋布丁】︰沒事的丁姐,我理解,大家不用幫小魚說話,不轉發那個人的微博我就很感激了。我今晚會發個微博解釋的。

  【小朱姐】︰妳先發一個看看情況,把事情經過都寫清楚,看看網友能不能理解吧,有時候就算沒有證據,只要妳邏輯合理,也還是有人能看懂的。

  【雞蛋布丁】︰嗯嗯,我會好好寫的。

  回應是肯定要回應的,占喜吃過一碗駱靜語煮的雞蛋青菜粥後,堅持著起身坐到工作台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她先整理聊天記錄截圖,包括7月3號方旭接單後發給駱靜語的設計要求,還有駱靜語的回答。

  這裡面有一個有利於他們的點,方旭當時應該是故意沒問什麼時候能交稿,可是駱靜語這人很講原則,主動問什麼時候要交,方旭模稜兩可地說「不急」,然後亮點來了,駱靜語說──

  【好大一頭魚】︰我很忙最近,10天可以畫完了,可以13號前給你了。

  【方旭】︰不急,慢慢來就行。

  再後來,他倆之間就沒有關於這單生意的聊天記錄了。

  占喜還有和蘇蘇的聊天記錄,是詢問她,方旭有沒有把設計稿給過她,蘇蘇都說沒有。占喜問蘇蘇這些聊天記錄可不可以發,蘇蘇說先發了看看吧,她倆聯繫上都已經是八月的事了,其實也沒什麼用。

  整理完所有的圖片,占喜把駱靜語的初稿和【rrmft0429】所謂的設計稿做了一對一的拼圖,四張圖,兩支髮簪,兩朵手花,幾乎一模一樣。

  她開始寫文章,駱靜語從頭到尾都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做這些事,占喜偶爾會問問他的意見,駱靜語也說不出什麼來。

  現在的局面就是對他們不利,漢服節的事他倆都已經不關心了,商量過退款就退款吧,客人不想買了,哪兒還能硬賣?當務之急就是要把事情都說清楚,證據是沒有,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網友要是不相信,他們暫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在寫的過程中,占喜又吐了一回,把晚上吃的粥都給吐掉了。腦袋還是疼,又暈又疼,但她不能躺下,不能再拖了,咬著牙也得寫完。

  駱靜語愧疚得不行,又去把剩下的粥在電飯煲裡熱起來,想等占喜寫完後再讓她吃一點,吃完後就睡覺,應該不容易再吐。

  夜裡11點多,占喜終於把微博給發了,寫了好長的一篇。

  事情從六月底駱老師籌備造物節寫起,講到他和方某合作四年做「小魚魚手作燙花」,因為造物節而註冊「禧魚燙花」……

  占喜寫的全是事實,平鋪直敘不帶感情,只客觀敘述。

  這種時候寫的東西不能帶感情,就是要讓網友自己來判斷。她貼上了手頭有的全部圖片,在最後總結聲明︰

  駱老師沒有抄襲,7月9日就已把初稿繪製完畢,7月11日被「小魚魚手作燙花」的經營者方某拍去照片,導致設計稿外泄。

  禧魚燙花將和嫿裳漢服一起保留追究造謠者法律責任的權利。

  設計稿外泄後會發生什麼?占喜沒寫,看看那幾張稿子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撞靈感,這就是抄襲!只是到底是誰抄誰?為什麼要抄?這件事被爆到底對誰有利?

  她不能說,請大家自己分析吧。

  寫完了,發掉了,占喜也快撐不住了。

  她連澡都不能洗,感覺分分鐘就要暈過去,被駱靜語攙扶著到了主臥大床上,躺下去才好受些。

  駱靜語用左手比了個吃東西的手勢,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

  占喜搖頭︰「我想睡會兒。」

  駱靜語點點頭,占喜拉著他的手說︰「你一會兒洗澡,右手別弄濕,醫生說不能碰水。」

  駱靜語笑了一下,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又點了點頭。

  占喜說︰「晚上和我一起睡吧,小魚,你床很大。」

  駱靜語沒拒絕,他倆不是沒一起睡過,再說他也放心不下歡歡一個人睡。

  他俯身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摸摸他的臉,嫌棄︰「一股子藥味兒。」

  駱靜語抿了抿唇,他臉上塗藥了,自己都覺得很難聞。

  「去洗吧,別看手機了,洗完就睡覺。」占喜拉拉他的手,「你昨晚都沒睡,怎麼撐得住的?」

  駱靜語捏一下她的臉,拿上換洗衣服去了衛生間。

  這一晚,他們睡在一起,占喜睡得不踏實,出了一身汗,半夜裡頭疼得哼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駱靜語聽不見,就沒憋著自己,一聲聲「哎呦呦」地哼著,身體卻沒怎麼動。

  也不知道駱靜語是怎麼發覺的,向她靠過來,把她攬進了自己懷裡,不敢揉她的腦袋,只是一下下輕撫她的背脊。

  他的存在就像一顆強效安定,占喜的心漸漸踏實下來,頭也沒那麼疼了,在他懷裡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事情並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禧魚燙花」的澄清微博發出後,八百年沒更新的「小魚魚手作燙花」微博號先跳了起來。

  方旭和【rrmft0429】的風格一樣,艾特了一大堆圈子裡的人,直說自己就是「方某」,矢口否認他有拍過駱老師的設計初稿,說自己7月11號去駱老師家就是順路經過串個門兒,根本沒看到什麼初稿!不知道禧魚燙花是什麼居心,居然拉他來背鍋,這事兒和他根本沒關係!

  方旭還說這單生意本來就不急,他也和駱老師說了不急,根本就不會去催稿,嫿裳也沒有向他催稿啊!還是他在7月22號主動和嫿裳說駱老師單幹了,註冊了禧魚燙花,讓嫿裳直接去禧魚找人就行。在那之前,嫿裳要是有催過稿,拿出聊天記錄來啊!

  好了,事情變成了羅生門,還把「小魚魚手作燙花」給捲了進來。

  「小魚魚手作燙花」這家店其實很神奇,四年下來,在漢服飾品圈口碑非常好,設計製作者卻一直神神秘秘地沒露面,直到這時候才被人知道「駱老師」的存在,卻是以這樣一種奇怪的方式。

  「小魚魚」的老粉絲是懵逼的,一個個在問那今年漢服節的寶貝怎麼辦啊?到底是誰做的呀?不想買抄襲者做的花花!

  方旭又蹦出來,鄭重地推出了【如如小姐婕】!

  他隱晦地說因為覺得駱老師人品不太行,所以才終止和他合作,邀請在俄羅斯進修過燙花技藝的美女姐姐如如老師一起合作經營「小魚魚手作燙花」,將以更完美的作品回饋給粉絲。

  占喜︰「……」

  【rrmft0429】每天都在蹦,要徐卿言解釋,要嫿裳漢服解釋,哭唧唧地說禧魚倒打一耙,意思是內涵她抄襲囉?她可沒抄襲,她就是自己采風後產生的靈感,駱老師肯定是看過她微博後才畫的那幾張圖,欺負她是個小新人,駱老師畫技是比她好,只是抄得也太低級了吧!

  占喜︰「……」

  不得不說,因為「禧魚」沒有證據,還因為「小魚魚」是一家口碑很好的老店,此前從不作妖,又因為【rrmft0429】的邏輯無懈可擊,所以在微博上,絕大多數的網友都站  【rrmft0429】,認為禧魚的駱老師就是抄襲。

  【網友1】︰以前沒抄,不代表以後不會抄,說不定就是單幹了,一下子沒靈感了呢?

  【網友2】︰苦主說得很清楚了啊,如果不是抄襲,苦主怎麼會天天要說法?真不是抄襲難道是苦主陷害嗎?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網友3】︰我反正相信小魚魚,我在他們家買了好幾朵花花了,好美好美!現在也搞不清到底是誰做的,有點煩,不過以後會繼續支持如如老師噠!

  【網友4】︰徐老師怎麼一直沒說話呀?我還在等她的回應呢!

  【網友5】︰以前都不知道燙花是什麼……看了這幾個瓜也算是開眼了,原來哪個圈都有抄襲啊!

  ……

  占喜︰「……」

  令她感動的是,有一小部分網友相信了她的解釋,大多數是很資深的「小魚魚」粉絲,對駱靜語的設計風格比較了解,留言表示支持。

  還有幾個是在造物節上當面接待過的客人,說見過駱老師,覺得是很溫柔很好的人,接著就被別的網友噴得媽都不認。

  淘寶店的訂單大多數都退款了,家裡留著一百多個做好了的漢服節飾品,可能再也不會有去處。

  占喜休息過三天後,腦震盪的後遺症基本消失,精神好起來,胃口也恢復了。占杰和她說老媽在錢塘待了兩晚就回去了,氣得不輕,揚言要和他們兄妹斷絕母子關係。

  「我把我知道的都和她說了,不知道的我也瞎編著說了。」占杰在電話裡嘆氣,「我把小駱的工作說得很高大上,使勁兒誇他,稍微讓媽能接受些,當然她嘴上是不會承認的。那天她太丟面子了,主要是小姨也在,小駱還是這麼個鳥樣,第一印象太差了!媽問我他為什麼會被人打成這樣,我都瞎編成他見義勇為了!歡歡,哥這次真的是夠幫妳了吧?我也是見了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幫妳編瞎話,這人明明不怎麼樣!」

  占喜說︰「哥,別嘴硬了,你心裡知道他人很好的。」

  「……」占杰問,「他那個事現在解決了嗎?」

  「沒有。」占喜回答,「合作的那家漢服工作室快瘋掉了,給了我一個最後期限,五天,五天後解釋不通,就要小魚在微博道歉,承認抄襲。」

  占杰吃驚︰「還能這樣的?如果你們不答應呢?」

  占喜說︰「不答應他們就告我們唄,合同都簽了的,告了我們肯定輸,最後還是得道歉。」

  占杰問︰「那妳答應嗎?」

  「絕不答應。」占喜平靜地說,「要小魚承認抄襲,這輩子都休想!」

  「也許承認了,道歉了,可以繼續混下去?吃官司又輸了真就退圈沒得混了?是不是也可以忍辱負重一下?」占杰試探著說。

  占喜笑了︰「哥,官司可以輸,退不退圈兩說,但是承認抄襲,是絕不可能發生的!駱靜語如果同意,那就是我錯看了他,我相信他不可能會同意,他寧可退圈,都不會承認這種莫須有的罪名。」

  「妳說的也對。」占杰說,「真那樣,我也看不上他。」

  這個電話本來是關於母親的,聊著聊著又說到了小魚。

  占喜知道小魚的事的確更嚴重,更令她在意,也是因為,小魚最近的狀態真的很讓她擔心。

  他看起來像是沒什麼事的樣子,每天在家照顧貓,養花養草,買菜做飯,拖著一隻傷手還要做家務,占喜叫他時,他還會對她笑。

  可是占喜知道,他不對勁。

  她有好幾次看到他坐在工作台前發呆,眼睛盯著幾樣燙花工具看。

  她還在垃圾桶裡見到他丟掉的燙鏝,根本沒壞,她只能又偷偷地撿回來。

  他晚上會失眠,占喜這些天都和他一起睡,兩個人互相「盯」著對方。她晚上醒來時,會先裝睡著,悄悄地把眼睛睜開一道縫兒看他,好幾次發現駱靜語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

  如果她動一動身體,他立刻又會閉上眼睛裝睡。

  占喜好無奈,小魚真的很傻,他不知道人裝睡和真睡時呼吸是不一樣的,不知道他睡得很熟時會打輕輕的小呼嚕。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小呼嚕,裝睡時一聲不吭,就以為她不會發現了?

  他的精神壓力真的很大很大。

  占喜知道,也會安慰他,卻沒什麼用。

  她很努力地去體會駱靜語的感受,去設想他心裡有多難過,也知道自己只能體會到一點皮毛,就好像她是個健聽人,永遠都體會不到他生活在無聲世界究竟是怎樣的感受一般。

  他的朋友不多,向來不習慣傾訴,喜歡把事情放在心裡。他對占喜說過陳亮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們性格不同,陳亮比較外向,朋友挺多的。

  以前,他會把心事說給駱曉梅聽,後來姐姐結婚了,他們見面減少,因為他網聊不好,姐弟間的溝通也漸漸少起來。

  和占喜在一起後,駱靜語對她說過,他非常非常開心,可以和喜歡的人分享心情,感覺不那麼孤單了。

  可是現在,他在想什麼?占喜竟不得而知。

  每次和他說聊聊,他都會找理由拒絕。

  沒有人知道駱靜語現在有多痛苦多迷惘,占喜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小魚可能早就崩潰了,搞不好真的會去和方旭同歸於盡。

  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克制,一個全世界最善良最單純的人,被逼到了這個份上,他可能會想要毀滅一切吧?

  暑假的最後一天,駱靜語收到駱曉梅的微信,讓他回家吃飯。

  他臉上的傷還沒好全,怕父母擔心,就回復說工作忙,不去了,結果駱曉梅說有事和他講,讓他一定要抽時間去一趟。

  占喜不太放心,駱靜語把手機給她看,占喜抱著他的腰對他說︰「要是你家裡人問你的臉怎麼回事,你也別瞞著他們了,你出了這麼大的事,講給爸爸媽媽和姐姐聽,他們也能幫你排解一下,明白嗎?」

  駱靜語點點頭,午飯後就去了父母家。

  駱曉梅和高元已經在了,看到他傷痕累累的臉,一家人都很震驚,紛紛問他是怎麼回事。駱靜語沒有聽從占喜的話,騙他們說自己前一陣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到臉了。駱曉梅顯然不信,可不管怎麼問,駱靜語都沒有別的說辭,只一口咬定自己摔了一跤。

  他打死不承認,駱曉梅也無法,挺著大肚子把弟弟按在椅子上,全家五口人圍在桌邊,駱曉梅對駱靜語說了一件事。

  駱靜語怎麼都沒想到,駱曉梅把他叫回去是為了開家庭會議。

  原因是,她在兩周前做的胎兒基因檢測結果出來了,顯示她腹中的孩子也有GJB2基因點位的雜合突變,也就是說,不出意外,這個孩子也是先天性耳聾患者。

  駱明松和閻雅娟已經提前知道了這件事,神色都很凝重。駱靜語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呆呆地看著姐姐,看了很久很久,打手語問︰【妳要流產嗎?】

  駱曉梅和高元對視一眼,牽了牽彼此的手,她對弟弟搖搖頭,抬手回答︰【不,我和你姐夫決定了,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壓垮駱駝的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一頭魚也許只需要一句話。

  就在駱曉梅的雙手停下來的那一瞬間,駱靜語崩潰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8:28 AM

第70章 我可能找到證據了!

  駱曉梅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基因檢測結果出來後,她和高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思考以後還是把結果告訴給了父母和公婆。

  四個老人的意見是不一樣的。

  駱明松建議放棄孩子,作為造成家裡耳聾基因遺傳的那個人,又是老父親,他實在不想讓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再吃一遍大家都吃過的苦。

  他還記得駱靜語出生時,自己遭到父親的那頓打,父親罵他為什麼還要再生?女兒已經是聾的,為什麼還要再生?是賭博嗎?害了孩子一輩子啊!

  閻雅娟覺得還是要生下這個孩子,她是母親,一直覺得女兒女婿得有一個孩子,這樣夫妻關係才會更穩固,老了也有人照顧。

  孩子耳聾沒關係,駱曉梅和駱靜語現在過得也挺好呀。

  而且,閻雅娟自己是後天因病致聾,她認為,健康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也指不定會生病,生了病難道就要被放棄嗎?這個孩子只是在媽媽肚子裡就生了病,大家想好了,把他生下來,好好照顧他好好愛他,他除了聽不見,照樣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快樂長大。

  高元的父母表示尊重兒子兒媳的意見。

  高元少年時突發脊髓炎,讓父母操碎了心,當時只想著兒子能好好活下去就行,別的都不指望了。後來高元千辛萬苦考上大學,畢業後又考進殘聯工作,和駱曉梅戀愛結婚,買房買車,兩老對他再無任何要求。

  他們說只要小夫妻想好了,任何決定兩老都會支持,如果要了這個孩子,他們也會幫忙帶。

  耳聾……耳聾總比高元的情況好吧,高元現在還年輕,還能拄拐行走,以後老了生活上總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有個孩子,至少手腳健全,也能幫駱曉梅一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考量,駱明松的態度也沒有那麼堅決,最後的決定權還是交到了駱曉梅和高元手上。

  高元問過醫生,孩子以後是否能安裝人工耳蝸,醫生說這得生出來檢查過才知道啊。不是每個聽障幼兒都適合安裝人工耳蝸,不過按照駱曉梅本人的情況,她小時候其實可以安裝,只是那時候人工耳蝸沒有普及,她又超齡,家裡經濟條件也不允許,所以才沒安裝上。

  咨詢過醫生的意見後,駱曉梅和高元商量了兩天才最後做出決定,生下這個孩子,好好培養他。若能安裝人工耳蝸就最好了,可以讓他聽到聲音,學會說話,盡可能地像個普通孩子那樣長大。

  駱曉梅沒想到,最大的反對意見會來自於她的弟弟駱靜語。

  駱靜語怎麼可能會接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最近的遭遇像噩夢一般糾纏著他,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他是個聾人?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姐姐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姐夫居然還會同意?

  姐姐自己就是聾人啊!一輩子聽不到聲音,學不會說話,吃的苦還不夠多嗎?遭到的挫折還不夠她清醒嗎?他們從小到大見到的白眼和冷遇數都數不清,求學、求職、交友、找對象……處處是困難,處處要碰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跟個低等動物似的。

  他被人罵聾子、啞巴、殘廢……被人「阿巴阿巴」地嘲笑,被方旭壓迫了四年,現在還被他蓄意陷害。他的同學們,有的被人打,有的被人騙,有的很認真地讀書,畢業後卻找不到工作。還有些更可憐的聾小孩,父母不管,被壞人騙去行竊乞討賣身,一輩子過得比豬狗都不如。

  他們找對象只能找聾人或其他殘疾人,就像是約定俗成,他們沒資格找健全人。

  他找了個健康的、漂亮的大學生女孩做女朋友,所有人都表示很驚訝,潛台詞就是他不配!

  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劣質基因,他天生的低人一等,連後天致聾的女生都看不上他!他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奮鬥都沒有用,基因改變不了,他就是不配!

  駱靜語哭了,哭著和姐姐打手語,嘴裡「啊啊」地發著聲,一遍遍地求她不要生下這個孩子,不要不要不要,這個世界上的人口已經這麼多了,為什麼明知道孩子是個聾的還要生下他?

  優生優育不懂嗎?優勝劣汰沒學過嗎?像他們家這樣害人的基因為什麼還要延續下去?不要再繼續害人了!那個孩子並不想被生下來,並不想!

  要不是高元拉著駱靜語,他差一點要給姐姐跪下了,他想自己一定要說服他們,不可以讓這個孩子出生!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聲的嘶吼,只有高元才聽得見,這個憨厚的男人不停安慰著年輕的小舅子,可沒有辦法讓他冷靜下來。

  駱靜語崩潰了,這些天積壓下來的無助委屈和憤怒,一股腦兒地都發泄到了駱曉梅身上。勸不動,他甚至用手語去罵她,罵她「自私」、罵她「惡毒」,罵她只顧著自己想做媽媽,卻毫不顧及孩子的想法。

  他還罵高元,大叫著用手語指他,罵他不是男人,竟願意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吃苦,孩子要背著歧視過一輩子,這種苦,高元這個健聽人是體會不到的,他們都應該來問問他,問問他到底是有多苦!

  「啪」。

  閻雅娟一個耳光甩到了駱靜語的臉上,終於讓他安靜下來。

  駱靜語看著自己的母親,閻雅娟也哭了,眼睛底下是兩道淚痕,她顫抖著打起手語,問兒子︰【你到現在還恨我們把你生下來嗎?到現在都還在怪我們嗎?爸爸媽媽那麼愛你,一直都覺得對不起你,原來你是這麼認為的嗎?爸爸媽媽是自私,惡毒?把你生下來是讓你吃苦,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

  駱靜語答不出來了。

  他望向父親,駱明松神色哀慟地看著他,充滿愧疚的眼睛裡還透著一絲失望。

  高元撐著一支拐杖把駱靜語拉開,打手語勸他︰【小魚,你冷靜一點。】

  他又勸丈母娘︰【媽媽,妳也冷靜點,小魚的想法我理解,妳不要去罵他,他也是為了孩子著想。】

  閻雅娟正色回答︰【孩子是你們的孩子,生不生由你們說了算,孩子以後怪不怪你們,也是你們的事。我們不干涉,小魚更沒資格干涉,他不同意,以後可以自己不要孩子,他怎麼可以說曉梅自私惡毒?那是他的親姐姐!】

  駱靜語望向駱曉梅,她早就哭了,被弟弟那樣指責,誰會不傷心呢?

  這的確是個兩難的選擇,駱曉梅懷孕十九周了,已經能感受到胎動,每次孕檢,醫生都說孩子長得很好,是個健康活潑的小孩。只是這個「健康」不包括他的耳朵,如果沒有基因檢測,根本沒人知道孩子是聾的。

  寶寶在她肚子裡汲取著營養,會翻身會鬧,是她和高元的孩子,愛情的結晶,這麼大了讓她去打掉,她真的做不了這個決定。

  她左手摸著肚子,右手抹著眼淚,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又惡毒,是不是真的會害了這個孩子?

  她從小到大心態一直很平和,從未怨恨過父母,早早就接受了自己是弱勢群體這個事實,看得開,興趣愛好廣泛,健聽人朋友也很多,大多數時候不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可弟弟的性格和她不同,小魚心思更敏感,學習不好,朋友也少,她都不知道弟弟會認為活著是苦澀的。駱曉梅覺得活著很開心啊,只是聽不見而已,照樣可以享受人生,品味愛情,把生活過得多姿多彩!

  現在的問題就是,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想法是趨向於她,還是趨向於小魚,誰能知道呢?

  駱靜語看了一會兒駱曉梅,又轉頭看向客廳裡的其他人,爸爸,媽媽,姐夫,他們也都在看他,一個個神色很複雜。

  駱靜語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淚又滑落下來,他的視線再次落回姐姐身上,打手語道︰【姐,對不起。】

  雙手放下後,他轉身離開了父母家。

  回家的這趟地鐵,短暫又漫長。

  駱靜語坐在車廂裡想了很多很多。

  同車廂有幾個背著書包、穿著短袖校服的男孩女孩,十五、六歲年紀,應該是開學季剛去學校領過書本或打掃完衛生。

  他們在說笑,一個男生耳朵上掛著耳機,另一個女孩歪著頭對他說了幾句什麼,男生有些害羞,拿下一個耳機塞到女生的耳朵裡,接著兩個人就頭碰著頭一起聽,間或閒聊幾句。

  駱靜語看著他們,想到自己高中時的一件事,當時,班裡有同學說出門可以掛上耳機,假裝自己在聽音樂,這樣別人就發現不了他們聽不見,可以擋下發廣告傳單的人。

  駱靜語試了,真的掛上耳機出了門,在路上遇到一面鏡子,他還停下腳步觀察自己。白色耳機線從口袋裡伸出來,耳機塞在他兩個耳朵裡,他雙手插兜,轉轉腦袋,覺得自己的樣子好帥,就和普通高中的男孩子沒兩樣。

  結果,戴上耳機出門沒幾天,他就被一輛電瓶車從身後撞了。

  他摔在地上,手肘蹭破一大塊皮,騎電瓶車的男人對著他說話,他只讀懂了一部分唇語,大概是說他走路聽什麼歌,車子騎過來聽不到嗎?

  他害怕對方發現他其實什麼都聽不見,抓起耳機就一瘸一拐地逃跑了,完全不敢問對方要醫藥費。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慫的聾人,超級嚴格地遵守交規,別說電瓶車了,他連自行車都不敢騎,就怕發生交通事故,不管撞人還是被撞,責任都會在他。

  他的生活,真的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駱靜語回家時,占喜正在吃麵條,看到他進門,納悶地打手語問︰【你沒有在爸爸媽媽家吃晚飯嗎?】

  駱靜語點了點頭,換好拖鞋去客衛洗手,占喜吸溜了一口麵條,發現小魚的情緒不太好,不知道在父母家碰到了什麼事。

  她跑去衛生間門口問他︰【餓嗎?要不要我給你煮碗麵?】

  駱靜語擦乾手,搖搖頭,抬手回答︰【不用了,我不餓。】

  占喜坐回餐桌旁吃麵條,駱靜語走到沙發邊坐下,禮物跑過來跳到了他腿上,駱靜語擼著牠背上的毛,禮物覺得很舒服,懶洋洋地趴了下來。

  占喜吃完麵,洗乾淨碗筷和鍋子,走到駱靜語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拉過他的右手看。

  已經過去一周了,他去醫院換過藥,右手不再纏著厚厚的紗布,只在手背上貼著一大塊,做事情方便了許多。

  他說不疼,占喜知道肯定是騙人的,那道口子得有四公分長,怎麼可能不疼?以後還會留下難看的傷疤。

  兩個人黏在一起,禮物又被擠得跳下了沙發,不滿地叫了一聲,溜達到貓爬架上。

  占喜摸摸駱靜語手上的紗布,嘟囔道︰「以後怎麼拍視頻呢?做花的時候都是從上往下拍,手背肯定是要拍到的。」

  駱靜語讀著她的唇語,神色一黯,收回手後回答︰【以後不做花了。】

  占喜的眼睛倏地睜大︰「你別亂說啊!怎麼可能不做花?事情又沒到絕路呢!」

  駱靜語問︰【妳覺得我還能做下去嗎?他們都不相信我。】

  占喜用手語回答他︰【很多人都相信你的,邵,朱,丁,我哥哥,羅,皮,還有很多你以前的顧客,大家都相信你的!】

  駱靜語神色很淡︰【可是我們沒有證據。】

  占喜沉默下來,一會兒後,問︰【你碰到什麼事了嗎?不開心?和我說,不要放在心裡。】

  駱靜語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到後來竟變得哀傷,他看著占喜的眼睛,抬手撫上她的臉頰,指腹感受著她細滑的皮膚,占喜一直沒吭聲,等待著他「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駱靜語收回手,緩緩地打出一句手語︰

  【歡歡,我們分手吧。】

  占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駱靜語知道她看懂了,實在沒勇氣再打第二遍,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雙手很慢很慢地比劃出他心裡的話︰

  【這是我和方的事,我不能再拖累妳了,妳不要再管我,我自己會解決的。如果解決不了,我就再也不做燙花了,要去找別的事做。妳和我不一樣,妳有文化,去找工作吧,找妳喜歡的工作,妳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我不是,我很差,我不能讓妳幸福。妳是最好的女孩子,不應該找我這樣的人,我們分手吧,我會把這兩個月的工資給妳。謝謝妳一直幫助我,陪伴我,對不起,我不能再陪妳走下去了,這件事和妳沒有關係,妳早點離開,不要再耽誤自己的前途。】

  他的手語打得那麼慢,那麼清晰標準,占喜全都看懂了。

  她問︰【你是認真的嗎?】

  駱靜語點點頭,覺得這些理由似乎還不夠,繼續補充︰【妳的媽媽不同意,妳的哥哥說,我和方的事解決不了,妳家裡就不會同意。】

  占喜的眼神冷下來,又問︰【還有呢?還有別的理由嗎?】

  都到這份上了,駱靜語也不想瞞著她,很是無力地用雙手說︰【還有,我的姐姐懷孕了,做過檢查,肚子裡的孩子是聾的。我們家就是會遺傳,一個一個地遺傳下去,我不會有孩子了,妳和我在一起就不能做媽媽。這對妳不公平,對哪個女孩都不公平,所以我不會結婚了,我會一個人生活。歡歡,我們分手吧,我不能再拖累妳了,我不是一個好男人,妳離開我會過得很好,我希望妳過得很好,我希望妳幸福快樂,我……】

  他再也比劃不下去,眼淚已經涌出來,身體抖得停都停不住,死死地咬著嘴唇,也沒能控制住發聲。

  他含糊地叫著她的名字,搖著頭,泣不成聲,雙手都在顫抖︰【我沒有抄襲,我不能做燙花了,我沒有抄襲,我不知道我還能再做什麼,我不能再拖累妳了,妳已經幫了我很多很多,我是個男人,卻不能給妳幸福,我……】

  他打手語時,很多手勢都會左右手相碰,平時都是輕輕的,可是現在那聲音「啪啪」響,他一點兒也沒控制力道,右手貼著紗布不方便,還是打得很用力,用力到占喜光看著都覺得疼。

  占喜也哭了,傷心於小魚的提前放棄,又感動於小魚的坦率真誠。他沒有用奇奇怪怪的理由來敷衍她,比如說「不喜歡她了」、「父母不同意」、「覺得厭倦了」之類。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真心,就是想她好,覺得自己的事業沒救了,他倆的未來也就變得叵測,不如讓她及時止損,趁早抽身,不要再陪著他陷在這灘爛泥堆裡,時間越久,越耽誤她自身的發展。

  占喜理解駱靜語的想法,卻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和駱靜語沒有夫妻之名,也沒有夫妻之實,可是占喜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自己對小魚的心意,還有小魚對她的心意。

  喜歡是千真萬確的,算是愛嗎?他們誰都沒說過。

  她只知道,他對她的好早就融入在了瑣碎細微的生活中,沒有轟轟烈烈分分合合的情節,也沒有什麼節日紀念日的大肆慶祝,他們就像一對結婚多年的夫妻一樣,每天膩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從不吵架,每天都很甜蜜快樂。

  小魚記得她的口味,為她做著一日三餐,買的水果零食都是她愛吃的。

  她來例假時,他會為她煮糖水喝,幫她按摩冰涼的雙腳。

  他從不會指揮她去做事,能自己做的都順手做了,知道她嫌貓砂盆臭,就叫她不要管,禮物的事兒都由他負責,她只需要和小貓玩耍就行。

  出門在外,他會緊緊地牽著她的手,永遠讓她走在人行道裡側,每次都是先問她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如果她反問他,他也不會說「隨便」,會認真地說出自己的建議。

  她生病時,他會細緻入微地照顧她,記得醫生說的忌口,記得她吃藥的時間數量,哪怕他自己都是一身的傷,也從不和她抱怨。

  只要是她的朋友和親人,他都盛情相待,在親友面前給足她面子,也能開得起玩笑,不會讓她的朋友覺得他敏感不好相處。

  她永遠都忘不掉自己轉崗失敗的那一天,他從上海回來找她,在舞蹈室裡見到他的那個瞬間,她覺得這輩子能找到這麼一個人,她的人生都圓滿了。

  他尊重她,用心傾聽她的每一句話,笨拙地給出自己的意見。

  他從不打擊她的想法,給予她充分表達的自由,工作上有些事要花錢,不知效果如何,只要她想嘗試,他全都支持,就負責掏腰包。

  他經常發自肺腑地誇她,彷彿自己上輩子修了福,這輩子才能找到她做女朋友。

  就是這樣的駱靜語,她的小魚,此刻和她提分手了,想要結束他們剛滿半年的戀情。

  居然只有半年嗎?占喜流著淚默默地想著,怎麼只有半年?她分明覺得自己和小魚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他們一起經歷過很多事,大部分都很快樂,刻骨銘心,這樣的一場戀愛,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嗎?

  占喜的雙手按住了駱靜語的雙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她開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小魚,你先聽我說。」

  駱靜語的眼睛被眼淚糊得厲害,鼻尖都是紅的,嘴唇抖動著發出一聲聲抽泣聲。

  「我不會和你分手的。」占喜說得很慢,「我和你分手的唯一前提就是我不喜歡你了,可是現在,我還是很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我。」

  駱靜語的雙手被她捉著,也沒有力氣掙脫出來,只能不停地搖頭。

  占喜吸了吸鼻子,說︰「這只是我們在一起碰到的一個小挫折,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你可能覺得我很理想化,那是因為我還年輕啊,我這個年紀要是都不能理想化,那這個世界不是完蛋了嗎?我永遠不會成為方旭那樣的人,你也一樣,你前幾天還答應我不會放棄,這麼快就說話不算話了?」

  駱靜語還是固執地搖頭,長長地抽了一口氣,也不管會發出什麼聲音了,眼淚不斷地流,還得努力去讀占喜的唇語。讀唇很費腦,他現在腦子都是亂的,又捨不得不讀,生怕讀一次少一次,生怕再也見不到她了。

  占喜說︰「你答應我要帶我去旅遊,爬山,答應要送我一套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首飾,答應我要學會喊我的名字,你到現在都沒學會叫我『歡歡』,你怎麼這麼笨啊?」

  是,他是笨,連「歡歡」都學不會怎麼叫,駱靜語嗚咽出聲,他要是夠聰明,何至於讓方旭給害成這樣?

  占喜鬆開了手,抓了抓頭髮︰「我知道你今天回家碰到了不好的事,大概就是你姐姐懷孕的事,這個我們以後再說,結婚,不一定非得要生孩子的。小魚,眼下要先解決的是你的事,欣然幫我約了一個律師,我明天要去見他,和他討論如果打官司我們要怎麼應對。本來,我今天想和你從頭到尾把事情再過一遍,我總覺得你畫了初稿,不可能一點證據都沒有。我們可以翻翻手機,看看七月拍的照片,我七月底回家前把照片都拷到電腦裡了,這幾天一直沒機會去看,說不定我們有拍到些什麼。」

  她頓了一下,看著駱靜語滿是淚痕的臉,抬手抹抹他的眼睛︰「別那麼快就放棄,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沒做錯任何事,不是人家說你抄襲就是抄襲,很多人都相信你,你更要相信你自己。今天,我先回八樓睡,明天我去見律師,不來你這兒吃飯了。剛好,咱倆都冷靜一下,各自想想這整件事,駱靜語……」

  占喜喊出他的全名,「你沒有拖累我,是你救了我,讓我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和我在一起,你也不要害怕,咱倆都還年輕,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她從沙發上起身,最後摸了摸駱靜語的臉,又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給自己煮點東西吃,別餓著,我先回去了,你晚上早點睡,不要胡思亂想。」

  說完,占喜整理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又拿上一個文件袋,是為第二天見律師準備的材料,帶好手機和鑰匙就出了門。

  家裡只剩下駱靜語,還有一隻貓,禮物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占喜走後,又跳到了他腿上。

  他還在一陣陣地抽泣,下午在家就哭了一場,晚上回來又哭一場,和小孩子一樣,但是他真的忍不住。

  他既希望歡歡能答應他的分手請求,又不希望她答應。

  多麼矛盾啊!

  但他真的看不到他們的未來了,他可能再也不能做燙花,實在也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像陳亮一樣去擺夜市攤嗎?還是像岳奇那樣去給人紮氣球?

  就這種操蛋的生活,姐姐居然還想讓她的孩子再體會一遍,到底是為什麼啊?

  這天晚上,占喜回到久未住人的802室,簡單地打掃了一下衛生,洗過澡後早早地上床休息,放空腦袋,什麼都沒去想,很快就睡著了。

  在幾層樓之隔的1504室,駱靜語坐在沙發邊的地板上,背脊靠著牆,一直抬頭看著那盞鯨魚燈。

  禮物起先還在他腳邊打轉,後來見他久久未動,就溜開去顧自玩耍。

  駱靜語的後腦勺抵在牆上,心裡想著之前和占喜的那些對話,又想起他們相識、相見、相戀的經過。想到有趣的地方,他會突然笑起來,想到溫馨的畫面,他會抬手捂住臉細細回味,想到他們面臨的困難還有艱辛的未來,他的眼睛又會止不住地發酸。

  占喜出現在他的人生中就是一場意外。

  一個先天耳聾的宅男,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孩,就像兩條平行線,怎麼會有交集的?

  她是多麼美好的女孩子啊,帶給他一場美夢,讓他知道了健聽的年輕人都是怎麼生活的,她的親吻、撫觸和擁抱,統統令他著迷,她的微笑那麼燦爛明媚,比他做的任何一種花朵都要鮮活。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像小鳥在唱歌。

  駱靜語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將手掌移到視線和鯨魚燈之間,瞇著眼睛看那暖黃色的光線透過指縫傾灑下來。

  手背上是醒目的大紗布,他的手破相了,是歡歡一直喜歡的手,變得很醜,就像他這個人一樣,背上了「抄襲」的污名,是不是再也恢復不到從前簡單純粹的狀態?

  駱靜語低低地笑出聲來,左肩撞了一下落地燈桿,懸垂著的鯨魚燈就在他的頭頂輕輕搖晃,像一頭鯨魚從眼前緩緩游過。

  他仰著頭對它打起手語︰【鯨,你說我該怎麼辦?】

  ──

  距離嫿裳給出的最後期限還有兩天,微博上依舊鬧得不可開交。占喜偶爾會去看一眼評論,事情沒有出現轉機,輿論風向還是對禧魚很不利。

  越來越多漢服圈的人關注到這件事,方旭那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占喜去看過他的淘寶店,在禧魚的澄清微博發出後,方旭的月銷量又往上衝了不少。

  占喜很疑惑,這都爆單了吧?管如婕做得過來嗎?就算是駱靜語也沒法做這麼多的訂單啊。

  嫿裳已經刪掉了和「魚戲蓮花」有關的兩條微博,暫時裝死。

  占喜沒再發聲,也沒和【rrmft0429】有過私聊,這人倒是每天都私聊挑釁她,還發很多微博圈一堆人,講述自己的心酸經歷︰被抄襲了居然都沒人管,嫿裳不理,禧魚不理,徐卿言也不理,只有「小魚魚手作燙花」安慰過她,因為對方也是受害人,被拉來背鍋,和她一樣冤枉……

  占喜把這些事都放在一邊,和律師約在咖啡館見面,羅欣然陪著她一起,三個人從下午聊到晚上,占喜越聊越灰心。

  她一整天沒和駱靜語聯繫過,想著自己不能逼他太緊,讓他自我調節一下吧。占喜對小魚有信心,一個先天耳聾的男生從小到大不知遭了多少罪,這點兒抗壓能力還是有的,給他點時間就行,她相信他能走出來。

  駱靜語這一天並沒有待在家裡,待不住,老清早出門後在馬路上亂逛,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坐上出租車去了一個地方──濕地公園。

  他找到了姻緣橋,花朝節已經過去半年,姻緣橋邊那棵掛滿紅繩姻緣牌的樹還在,賣牌的攤位也在。很多紅繩經歷過風吹日曬都已褪色,還有一些顏色鮮艷,像是最近才掛上去的。

  駱靜語知道工作人員定期會撤掉一些姻緣牌,就是想來碰碰運氣,看看他和占喜的那塊牌還在不在。

  他依稀記得掛的位置,在那一堆木牌裡找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手裡已經攥住了一塊姻緣牌。

  紅繩褪色了,牌子上的字跡也暈開了一些,不過依舊可以辨認︰

  駱靜語,底下是一頭噴水花的鯨魚。

  占喜,底下是一個圓滾滾的雞蛋,雞蛋上是一張笑臉。

  兩個人的名字中間有一顆愛心。

  他和歡歡的姻緣牌還在!

  駱靜語左手攥著木牌,右手用手機拍下照片。

  這給了他一點微薄的信心,就當是迷信吧!老天爺應該是在告訴他,他和歡歡的緣分還沒到散的時候。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信心。

  離開濕地公園,駱靜語回市區時路過少年宮,讓司機臨時停了車。

  開學了,少年宮裡只有一些學齡前的小孩在玩耍,他走在空曠的路上,看著幾樣停擺的遊藝設施出神。

  如果記的沒錯,這裡是他和歡歡在一起後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牽手的地方,還是歡歡主動的,把他的手從衣兜裡給拽了出來。後來,他們的手指就牢牢地扣在了一起,那時候真緊張啊!光是牽手,他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駱靜語偷偷地微笑,突然就覺得神清氣爽,大步離開了少年宮。

  下一站,他去了會展中心。

  會展中心在進行一場家具博覽會,駱靜語進去逛了一圈,找到自己和歡歡參展的位置。

  他和歡歡在這裡守了三天展位,原來不管是什麼展覽,這個展位都是這麼偏僻。現在在擺攤的是一家專做辦公家具的公司,工作人員在打遊戲,根本就懶得搭理他。

  駱靜語站在展位前看了一會兒,離開了。

  第四站,他去了一家商場。

  已經是下午4點,他早餐後就沒吃過東西,餓極了,走進那家泰國餐館,還好,這家店的晚市已經開始營業。

  這是他和歡歡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雖然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不過後來都知道了,當時的他們已經在偷偷地喜歡對方。

  整個餐廳只有駱靜語一個顧客,他坐在自己和歡歡坐過的那個卡座上,翻開菜單點餐,指著圖片告訴服務生,要咖喱蟹、冬陰功湯、香茅雞、芒果飯……

  服務生說︰「先生您一個人吃嗎?有點多啊。」

  駱靜語衝她一笑,搖搖手,拍拍胸,又比了個「OK」,服務生知道他是個聾啞人了,也不多說,給他下了單。

  駱靜語自然是吃不掉這麼多菜的,他喝完了冬陰功湯,吃掉了芒果飯,把吃剩的咖喱蟹和香茅雞都打包帶走,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他和歡歡去過的那家KTV。

  一個聾啞人,跑過來要開一間小包廂,KTV前台的幾個工作人員都是一臉懵,不過給錢就是大爺,服務生把駱靜語帶進一間小包廂,問他要不要點酒水小食。駱靜語想了想,拿出手機給他打字,要了三瓶啤酒和一份小吃拼盤。

  服務生離開後,駱靜語開始研究點歌界面怎麼操作。那天晚上他玩了燈效,從來沒點過歌,此時面對花裡胡哨的點歌面板很有些無從下手。食指一敲一敲地選擇拼音點歌,折騰了半天,終於被他把那首《鯨魚》給點了出來。

  啤酒和小食送進來了,駱靜語打開一瓶酒,一邊喝一邊看大屏幕上的MV,看那些字幕一行行出現,又一行行消失。

  每個字會由白變藍,時間不一樣,這大概就是旋律或是歌詞的節奏?駱靜語不懂,只是一遍遍地重播這首MV,想起歡歡唱歌時的樣子,想起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想起她看著他時溫柔的眼神……

  駱靜語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他抬起雙手,用手語把那些歌詞一句句地表達出來,就像是在跟著唱一般。

  「我會在某一個夜晚偷偷地幻想

  會不會有一隻鯨魚掠過窗

  是不是他也都和我一樣看不到希望

  掙脫枷鎖,越過了海洋……」

  ──

  占喜和律師、羅欣然道別後獨自回到青雀佳苑802,時間已是晚上9點。

  她洗了個澡,拿著文件袋爬到了床上,把袋子裡的東西都拿出來。

  全是彩打圖片,包括【rrmft0429】的「設計稿」和小魚由初稿到定稿的彩打件,還有【rrmft0429】做出來的實物圖,和嫿裳漢服「魚戲蓮花」款的實物飾品精修照。

  她把所有的圖片都鋪在床上,跪在邊上仔細地看。

  曾經的某一天,她似乎對某件事有過一絲疑惑,但她忘了是哪件事,又為什麼有疑惑,這令她耿耿於懷,總覺得這件事是個關鍵,也許想起來了就會指明一條新的路。

  是什麼事呢?

  占喜的視線在一張張彩圖上掠過,看一眼【rrmft0429】的稿子,再看一眼小魚的稿子,又看一眼雙方最後的實物圖……就這麼傻傻地看了十幾分鐘,她突然發現了一些不對的地方,腦子裡「叮」了一聲。

  她似乎……想起自己疑惑的是哪件事了。

  是小魚用熱縮片做的那幾條小錦鯉。

  對!就是小錦鯉!

  在小魚準備做「魚戲蓮花」前,第一次把小錦鯉拿出來的時候,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在哪裡看到過。可那明明應該是第一次看到,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到底是在哪兒看到的呢?

  占喜又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想從七月拍的照片裡找找靈感。這些照片她早上都翻過一遍,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在家給小魚拍照時她大多用單反,手機就是隨手拍拍生活照,很多是禮物的照片,還有造物節上小魚展示和上課時的照片。

  占喜把照片一張一張地滑過,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造物節,造物節,造物節……她看到了自己,是一張得空時的臭美自拍,大頭特寫,嘟嘴賣萌,背景裡是小小的、正在低頭做花的駱靜語。

  這應該是第二天,7月18號,她穿著一身荷綠色漢服裙,頭上梳著兩個小揪揪,插著那支荷花髮簪。

  荷花髮簪……

  占喜猛地閉上了眼睛,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在努力回憶,仔細回憶,用盡全部腦細胞去回憶!

  7月18日,造物節,她戴著一支荷花髮簪,是駱靜語為了貼合展位主題特地幫她做的,然後那一天,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她賣掉了一支髮簪!一支沒有標價的髮簪!客人開口問價,她隨口亂報,報了多少錢都記不得了。

  那是一支……蓮花髮簪!

  髮簪上,有一條很小很小的橙紅色錦鯉,只有大拇指指甲蓋兒那麼大。還是客人說的!說「這條魚好小啊,好可愛,只有大拇指指甲蓋兒那麼大」,她就瞄了一眼,就一眼,這支簪子就被那位客人買走了。

  那才是她第一次看到小錦鯉的時刻,怪不得,她會記不起來,因為她只看了一眼,簪子從頭到尾都是在客人手裡!

  ──

  駱靜語前一晚胡思亂想幾乎沒睡,在小包廂裡吃吃喝喝後感覺睏了,就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醒過來後一看,四個小時的包廂時間快要結束。

  他把小食都吃完,提著打包的泰餐離開包廂,去前台結賬。

  KTV迎賓處有一個景觀池,假山上水流潺潺而下,池子裡有假的蓮花、蓮葉和幾尾小小的景觀魚。

  駱靜語此時對蓮花和魚格外敏感,就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

  小魚兒都是真的,在蓮花間游走,駱靜語走到池邊,看著看著,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之前,他和占喜一直都在尋找初稿的證據,初稿有沒有被偶然拍到,有沒有和誰偶然提起過等等,卻忽略了,關於「魚戲蓮花」,除了初稿,他曾做過一件事!

  是在造物節上,他閒著沒事幹,按著初稿上一款髮簪的設計,做出過一支類似的簪子,是實物簪子!打算第三天給歡歡換著戴。

  荷花,蓮花,都和展位主題相符啊!

  為什麼一直沒記起?因為那支簪子早就不見了,沒有了,誕生後都還沒過十分鐘,他甚至沒來得及做最後的調整,就去上了個衛生間的工夫,回來後得知,被歡歡賣掉了!

  駱靜語一個急轉身就往出口奔去,差點撞到一個端著啤酒瓶的服務生。他連電梯都來不及坐了,直接從樓梯往下跑,衝出商場大門,幾乎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到了路邊。

  那裡停著幾輛出租車,駱靜語拉開一扇副駕門坐上車,顫抖著手在手機上打字給司機看︰【青卻家園】

  司機皺眉︰「青雀門那個?」

  駱靜語狂點頭。

  司機說︰「繫上安全帶。」

  油門一踩,車子就駛了出去。

  占喜站在空蕩蕩的1504客廳和禮物大眼瞪小眼,氣道︰「妳爸呢?大晚上的跑哪兒去了?」

  她給駱靜語發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你在哪兒呢?

  【好大一頭魚】︰我在車上,回家,快到了!

  占喜一秒都不想等,拔腿就衝了出去,坐電梯下樓,衝出單門元,她穿著T恤衫和熱褲,腳上夾著一雙人字拖,咬著牙奔跑到小區門口,遠遠的看到幾十米外一輛出租車剛剛停下,副駕上的男人正好下車。

  駱靜語回頭就看到了她,也向她跑了過來,占喜沒有站在原地,向他飛奔而去,跑了沒幾步,右腳的拖鞋飛走了,害她雙手撲騰了幾下,差點摔一跤。

  駱靜語「啊啊」地叫了一聲,占喜抬頭看他,他拎著個袋子跑得很快,邊跑邊衝她搖手,示意她不要動。

  她就不動了,赤著一隻腳站在地上,向著他張開雙臂。

  他已經跑到她面前,一點兒也沒猶豫,袋子往地上一扔,一把就抱住了她,將她高高地抱起,還原地轉了幾個圈,轉得她咯咯咯地大笑起來,髮絲兒迎風飛揚。

  他抱著她走到她拖鞋掉了的地方,才把她放下地。她穿好鞋,抬頭看他,夏末季節,天氣還很炎熱,兩個人都跑出一頭汗,也可能是因為激動和興奮。

  占喜跳著腳,大聲說︰「小魚!我可能找到證據了!你相信嗎?我找到證據了!」

  駱靜語捧住她的臉頰,低頭就亂七八糟地往她臉上親,占喜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驚訝道︰「你喝酒了?」

  他笑了,笑得特別開懷,眼睛彎彎的,還「嗬嗬嗬」地笑出聲來。

  大概酒精真能壯了慫人膽,駱靜語又一次抱緊她,嘴唇一下又一下地親吻著她的腦門和頭髮,最後重重地貼在了她的嘴唇上,濕軟的舌頭探進她的小嘴巴,與她來了一次久違的熱吻。

  占喜被他吻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急問︰「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啊?我可能找到證據啦!」

  駱靜語笑著點點頭,露出一排大白牙,打手語說︰【我聽到了,我也想到了,證據,我也想起來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8:43 AM

第71章 鐵證!

  占喜拎起駱靜語丟在地上的袋子,也沒看是什麼,和他一起牽手回家。他們的心情都很好,簡單交流後,才發現兩人想起的是同一件事。

  這大概就是默契吧?

  事情剛發生時大家都被鬧得兵荒馬亂,又是去醫院,又是去派出所,占喜還被老媽打出腦震盪,暈暈乎乎地過了幾天。

  終於,當他們把心沉澱下來後,好好地思考,峰迴路轉,事情真的出現了轉機。

  兩人回到1504,占喜才想起去看袋子裡是什麼,拿出兩個一大一小的打包盒,居然是咖喱蟹和香茅雞!

  占喜不可置信地看向駱靜語,氣得哇哇叫︰「我的天啊!駱靜語,我今天和律師聊了大半天,你居然一個人跑出去喝酒?還吃泰國菜?」

  駱靜語︰「……」

  他不知該怎麼向歡歡解釋,罪證就在桌上,他的確跑出去喝酒、吃泰國菜了,不僅如此,他還去了公園和KTV,不敢說不敢說,要是說了,歡歡大概會氣死吧。

  他紅著臉指指那兩個盒子,打手語問︰【妳要吃嗎?我熱一下。】

  占喜大聲回答︰「要!」

  駱靜語麻溜兒地就拎上袋子去了廚房。

  趁他熱菜的工夫,占喜去了那間當做倉庫的客臥,裡面堆著很多東西,包括造物節上搬回來的物料。她在裡頭找了找,找到了那只抽獎箱。

  抽獎箱裡是造物節那三天所有參加體驗課和購買燙花作品客人的獎券。在造物節最後一天臨結束時,占喜抽了獎,電話通知給中獎客人,大獎那位獲得了一款駱老師私人訂製的飾品,二等獎三等獎也都有小禮物,獎品早就寄出了。

  謝天謝地,抽獎箱裡的獎券沒被清理掉。

  她把獎券都倒到餐桌上,一大堆,除了第一天生意比較淡,後面兩天不管是體驗課還是成品銷售,生意都不錯,駱靜語還拿家裡的庫存飾品去補過貨。占喜數了一下,一共有六十多張獎券,每張上都有手機號碼。

  在她眼裡,這些獎券現在就是無價之寶啊!

  雖然事情很緊急,但這天實在太晚了,都快11點了,占喜覺得這時候給客人們發短信打電話很不合適,怕適得其反,決定第二天早上再弄。

  她把獎券一張張捋平疊起來,沒過多久,駱靜語把兩個菜都熱好了,還額外煮了些餃子,端出來和占喜一起吃。

  「你應該煮米飯。」占喜一點不客氣地撈起一隻大蟹腳,美滋滋地啃著,「咖喱要配米飯才好吃。」

  駱靜語指指牆上的掛鐘,心想誰家這麼晚了還煮米飯?他打手語道︰【妳想吃咖喱,我做給妳吃,雞,牛,蟹,都可以。】

  占喜瞪他一眼︰「哦!你自己去吃飯店飯,我就只能吃家裡做的,是嗎?」

  她就是胡攪蠻纏,但駱靜語還是覺得自己理虧,不敢反駁,趕緊補救︰【妳想吃,我帶妳去吃,妳想吃什麼都可以。】

  看著他又急又委屈的樣子,占喜「噗」一聲笑出來,啃著蟹腳說︰「和你開玩笑的,我才沒那麼小氣呢,不過你這人也真逗,怎麼想的呀?一個人出去吃香的喝辣的,這是你的解壓方式嗎?」

  駱靜語︰「……」

  他想把這事兒翻篇,這樣的解壓方式他也是第一回嘗試,出去的時候心情差得要死,是從找到姻緣牌開始才一點點地好起來。

  「吃吧,別愣著啦。」占喜夾了一大塊螃蟹到駱靜語碗裡,對著他甜甜地笑,「小魚,明天早上我就給那些客人發短信,只要能順利找到那個女生,我們就能翻盤了。」

  駱靜語看著她,漸漸的也笑起來,點點頭,拿起筷子吃了個餃子,也啃起螃蟹來。

  咖喱蟹真的很香,他一邊吃一邊想,要是有一碗米飯就更好了。

  ──

  第二天早上8點半,占喜和駱靜語已經並肩坐在工作台前。

  占喜把短信都編輯好了,手機號碼也整理好了,有個別獎券的信息填的是疑似QQ號或微信號,占喜暫且放到一邊。

  她想的是先發短信,等電話,等待時再加上那些微信和QQ去問,到中午要是沒結果,就一個個打電話問,反正一共就六十多個人,她就不信找不到了。

  駱靜語忐忑地問︰【她填了嗎?】

  占喜思索片刻,回答︰「應該填了,當時你不在,展位上沒別的客人,她買了東西我肯定會讓她填。我印象裡買了東西的客人都願意填,中獎率不低啊,六十多個裡面中八個呢。」

  時間到了9點整,占喜開工了,手機號碼已經被她錄到了通訊錄裡,勾選以後,一鍵群發。

  駱靜語緊張兮兮地看著她操作,發送完後,兩個人安靜地坐著,眼睛一直盯著占喜的手機。

  半個小時,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占喜並不氣餒,開始加那些QQ號和微信號去溝通,駱靜語始終乖乖地陪在她身邊。

  時間到了11點半,占喜有點焦躁了,駱靜語也沒心情去做飯,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開始打電話。

  占喜用駱靜語的手機去打,剛打過三個電話,她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占喜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人是︰【造物節26】

  心臟怦怦怦地狂跳,她接起電話,對面傳來一個年輕的女聲︰「喂,是禧魚燙花嗎?」

  占喜的聲音都在發抖︰「是的,我是禧魚燙花駱老師的助理小占。」

  對方說︰「妳好,我看到妳發的短信了,妳說的那支蓮花簪子,應該就是我買的,我早上上課呢,所以現在才給妳打電話。」

  占喜都快要哭了︰「沒關係沒關係,請問妳現在在哪裡啊?我能把簪子先借回來嗎?雙倍的價格買回來也行,事情短信裡都說啦,希望妳能理解,幫幫駱老師可以嗎?謝謝妳了。」

  女生說︰「可以是可以,可是我不在錢塘耶,我在甬城上大學,剛開學,之前是放暑假去造物節玩的。簪子在我寢室,妳看怎麼辦啊?」

  「我來找妳,我現在就來找妳。」占喜毫不猶豫,「高鐵就一個小時,可以嗎?」

  「可以的,這是我的手機號,我姓趙,我短信把學校地址發給妳,妳到了給我打電話就行。」女生的態度很溫和,「我剛才上微博看了,基本知道了是怎麼回事,那人的圖和簪子我也看過了,就和駱老師做的一模一樣嘛,可是駱老師比她早呀,放心吧,我能給你們證明的。」

  「謝謝妳!那下午見,我現在就出發。」占喜掛掉電話,轉身抱緊駱靜語,「啊啊啊」地大叫,兩條腿激動地亂顛。

  駱靜語知道應該是找到了,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就見占喜蹦了起來,說︰「小魚,走吧!和我一起去甬城,拿證據!」

  他們很快就出了門,輕裝上陣,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高鐵站,買到下午1點50分的高鐵票,3點多時已經坐上了去小趙學校的出租車,3點40分,占喜和駱靜語在學校裡見到了小趙。

  小趙是個熱心腸、明事理的大三女生,手裡拿著那支蓮花髮簪在等他們。占喜接過髮簪和駱靜語一起看,魚戲蓮花──是和駱靜語初稿上幾乎一模一樣的簪子,連簪身用的五金件都一個樣,駱靜語設計時就是照著家裡的庫存金屬簪身繪製的。

  這時,小趙又給了占喜一個意外之喜︰「那個……其實買的那天,我有發朋友圈,妳要看嗎?」

  占喜︰「!」

  踩著甬城某公證處下班的點兒,三個人衝到了公證員面前。

  公證員聽清要求後,開始幫小趙辦理業務。

  經確認,小趙的微信為其手機號碼註冊,手機號在其名下使用,公證員讓小趙操作微信APP,並用錄像方式對她操作微信的過程辦理了證據保全公證,當場出具公證書,證明小趙的朋友圈日期和內容真實有效。

  占喜電話咨詢過律師,當場也提交了自己的證據保全公證請求。「禧魚燙花藝術」微博號登記在她手機下,手機號由她本人使用,她當著公證員的面操作微博,將【rrmft0429】和【小魚魚手作燙花】這段時間發佈的微博消息全部進行了證據保全公證。

  拿到公證書的那一刻,占喜流淚了,是喜極而泣。

  真是好事多磨啊!她忍不住就和駱靜語擁抱在一起,距離嫿裳給的最後期限只剩一天,【rrmft0429】還在微博上蹦,而她和駱靜語終於拿到了證據,還是公證處給出的鐵證!

  「回家吧。」占喜對駱靜語說,「今晚我不睡覺了,要大幹一場!這下子非叫他們心服口服不可!」

  他倆在公證處門口和小趙道別,占喜把六百塊轉給她,並承諾事情結束後送小趙一支新簪子,她想要什麼花都行。

  「能幫上妳的忙就好啦。」小趙笑著說,「買簪子那天我都沒見到駱老師,今天終於見到了,駱老師好帥啊!」

  駱靜語臉上的腫脹已經消了,算是恢復了本來英俊的相貌,剩下的那一點點淤青和破皮後的結痂還讓他平添一股男人味,看懂小趙的唇語後,他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又紅了起來。

  占喜挽住他的胳膊,驕傲地說︰「駱老師不僅帥,還很有才呢!就是比較容易害羞,妳誇他他會臉紅哦。」

  小趙咯咯咯地笑,又說︰「我想不通啊,他們怎麼這麼壞?這樣子欺負駱老師,這已經不是抄襲的事兒了,這是陷害啊!」

  占喜嘆了口氣,指了指公證處大廳裡的一句宣傳標語︰「崇法,尚信,守正,求真。那兩個人和這八個字邊都不沾,所以老天都不會幫他們。」

  晚上,占喜和駱靜語坐高鐵回錢塘。

  在高鐵上,占喜把拿到證據的消息告訴給占杰和羅欣然,他們都是又欣慰又開心。她還告訴給蘇蘇,保險起見沒說具體是什麼證據,也沒把公證書拍照給蘇蘇看,只說讓她到時候看微博就行。

  駱靜語翻著那份公證書,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公證書長什麼樣,看到那顆大紅章,心裡好激動,覺得就像是政府在給他撐腰。他是無辜的,他沒有抄襲!這麼幾張薄薄的紙就能證明他的清白。

  駱靜語告訴占喜,當時為什麼會想要做這支蓮花簪子。

  方旭拍去初稿後遲遲沒給反饋,駱靜語和占喜忙著造物節的事,也沒空去管。造物節的第二天,上午的體驗課結束後,駱靜語中午閒著沒事,就拿出從家裡帶來的半成品繼續製作,就是這支蓮花錦鯉髮簪。

  他想得很簡單,就想打個樣,看看實物做出來好不好看,客戶的反饋意見回來後,他可以把實物圖給對方看,溝通就會更順暢些。

  這支簪子是樣品,不能賣,他還想要送給歡歡,讓她第三天換著佩戴,和她那套藕粉色漢服裙是很搭的。

  哪兒能想到呢?幾分鐘工夫就被歡歡給賣掉了。

  占喜也和駱靜語說了自己的分析,【rrmft0429】為什麼直到7月21日才發微博曬飾品。

  「我覺得這個人百分之八十就是管如婕了,正因為是管如婕,所以她那幾天也很忙啊。」占喜悠悠說道,「15號16號要佈展,17號到19號要參展,她就算是11號拿到的圖,留給她重新畫稿子、做花的時間其實也只有12、13、14和20號這四五天。」

  占喜掰起了手指頭,「她還要按照你的圖去買配件,還要試驗,不可能一做就能做得像的,反正我對她的業務能力保持懷疑。哦,還有那條魚!她應該是不會做,最後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做的,做得那麼醜!你想啊,明明知道會很醜,為什麼非要做一條魚啊?這不就是貼著你的圖在做嘛。所以,她21號發微博就是因為她21號才做完,要能早做完,她肯定早就發了。」

  駱靜語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拿出手機打字給她看︰【滴膠。】

  「這什麼?」占喜看過,沒明白。

  駱靜語用手語比了比「小魚」,再指指手機上那個詞。

  占喜恍然大悟︰「哦!你說她的魚是用滴膠做的?」

  駱靜語點點頭,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那魚真的是很醜,管如婕很可能是現學的。

  聊完天,兩人安靜下來,占喜累了,靠在駱靜語肩膀上休息。

  這一天來回甬城,是駱靜語和占喜第二次一起坐高鐵,和上一次從錢塘去上海的情境有一點像,不過反了一下。

  那時候,占喜遭到了轉崗失敗的打擊,一路上都很消沉,窩在駱靜語的懷裡,被他安慰被他呵護。而現在,是駱靜語遭到了「抄襲」攻擊,占喜一直陪在他身邊,緊緊地牽著他的手,鼓勵他幫助他,一遍遍地叫他不要輕易放棄。

  駱靜語又一次看向高鐵的車窗玻璃,外面是濃重的夜色,玻璃像鏡子,映出兩個依偎著的人影。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沒有歡歡,他獨自一人碰到這樣的事,可能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些事兒正是他的最弱項,他承認。如果沒有歡歡,他可能根本就逃不脫方旭的擎肘,哪怕真散伙單幹了,他也會被方旭惡整,要麼單幹失敗,要麼回頭求和,最壞就是被整得在燙花界待不下去。

  占喜發現駱靜語一直在看她,問︰「你在想什麼?」

  駱靜語抿著唇笑起來,打手語說︰【妳真好,謝謝妳。】

  看到他彎了幾下的大拇指,占喜捏捏他的臉頰,也笑︰「傻瓜。」

  晚上回到青雀佳苑1504,已是9點多,占喜沒急著去洗澡,直接坐在筆記本電腦前開工,把公證書掃描後,又整理出一堆截圖,開始靜心寫文章。

  駱靜語幫她泡了一杯咖啡,坐到她身邊,看她的雙手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11點多,占喜把文章看了好幾遍,還發給羅欣然和律師,讓他們看看有沒有要修改的,他們都說沒問題後,占喜把微博發了出去。

  有了明確的證據,整件事清晰完整地呈現在大眾眼前。

  前情提要︰20XX年7月24日前,駱老師和方某合作經營「小魚魚手作燙花」(以下簡稱小魚魚)工作室,時長四年,方某負責客戶維護、網店運營、包裝發貨及售後,駱老師負責所有燙花作品的設計製作,以及照片和視頻的拍攝。

  6月下旬,駱老師計劃報名參加錢塘造物節,方某不願以工作室名義報名,但不干涉駱老師意願,駱老師便以個人形式報名,一個人承擔了全部費用。

  6月30日,駱老師接到造物節主辦方通知,報名通過,同時被要求提交用以宣傳的微信公眾號,而「小魚魚」並沒有註冊公號。

  7月2日,為配合造物節官方宣傳,駱老師委託占某註冊「禧魚燙花藝術」(以下簡稱禧魚)微信公號,同時註冊微博和Q站賬號,未註冊淘寶店鋪。

  7月3日,嫿裳漢服工作室(以下簡稱嫿裳)委託「小魚魚」方某進行秋季「盛唐風華」主題中兩套女裝的聯名款燙花飾品設計和製作。方某接單後用微信告知駱老師,並給出設計要求,駱老師主動承諾7月13日前可以提交設計稿。(圖1,圖2)

  7月4日-7月9日,駱老師陸陸續續用手繪形式畫出「魚戲蓮花」六張設計初稿,包括兩支髮簪、兩朵手花和兩款髮冠。(圖3,圖4)

  7月11日,方某到駱老師家中,以要給嫿裳看設計稿、聽反饋意見為由,拍去六張設計稿的照片。駱老師和方某此時還在合作中,出於對方某的信任,並未起疑,也未將設計稿電子版留底。

  7月15日,依【rrmft0429】所言,其於當天出門采風,看到湖中蓮花和錦鯉,產生靈感,回家開始畫設計稿,想做燙花手工,圖片為其7月21日發博陳述截圖。(圖5)

  7月15日-7月18日,【rrmft0429】聲稱的畫設計稿時間,在8月26日發的微博中(圖6),聲稱設計稿未給任何人看過。

  7月17日-7月19日,駱老師和占某參加錢塘造物節。

  7月18日,駱老師在造物節現場,按照「魚戲蓮花」設計初稿,製作出一支「魚戲蓮花」髮簪,被占某以600元的價格賣給趙某,趙某當天下午發朋友圈曬圖,有髮簪多角度照片,該朋友圈已由公證處公證。(圖7,圖8)

  7月19日,造物節結束,方某當晚微信詢問駱老師何時設計20XX年十月漢服節訂製飾品,駱老師回答7月23日可發樣品。此時,方某完全沒有流露出要和駱老師終止合作的意思。(圖9)

  7月21日,【rrmft0429】發微博,曬出自己做的四款燙花飾品照片和采風照片。(圖10,圖11)

  請重點看圖11,這支髮簪就是模仿7月18日駱老師做的髮簪,兩支髮簪都和兩人各自的設計稿一致,可是,和駱老師最終給嫿裳的定稿作品不一致,下面會講到原因。

  7月23日,駱老師將漢服節樣品照片用微信發給方某,方某發到各漢服群中,並得到客戶部分反饋意見,發回給駱老師。(圖12)

  7月24日,方某到駱老師家中,以不簽字就不開倉為由,威脅駱老師簽下雙方終止合作經營「小魚魚」的清算書,並以霸王條款拿走駱老師四年來的所有設計版權,以及駱老師為漢服節設計製作的訂製款版權和樣品實物。

  7月27日,駱老師和占某決定合作經營「禧魚」,並且註冊起淘寶店鋪,駱老師開始重新設計漢服節訂製款,把之前給方某的花型全部推翻。(圖13)

  7月31日,嫿裳聯繫駱老師,繼續洽談「盛唐風華」主題聯名款飾品設計製作事宜。當天,駱老師把設計款初稿小修後,由占某發給嫿裳。(圖14,圖15)

  重點請看圖15的髮簪,因為駱老師在7月18日賣掉了一支「魚戲蓮花」髮簪,他的版權意識很強,所以把這支髮簪推翻重畫,最後成了圖15的樣子。這支髮簪的稿子和其他五張小修稿放在一起,去與六張初稿相比,會很明顯看出,這支簪子風格是不一樣的。

  8月6日,禧魚為漢服節設計的訂製款開倉,接受預訂。

  8月10日,駱老師和嫿裳簽訂完「魚戲蓮花」聯名款飾品設計、製作合同。(圖16,合同打碼)

  8月12日,「魚戲蓮花」飾品定稿,駱老師開工製作。

  8月19日,嫿裳在廣州收到駱老師寄去的六件樣品。

  8月25日,嫿裳在廣州舉行「盛唐風華」新品發佈會,展示了「魚戲蓮花」款漢服及飾品,當晚更新微博,將「魚戲蓮花」兩款服裝及飾品以兩條微博的形式分別展示,並艾特禧魚,說明是聯名款。

  8月26日,凌晨,【rrmft0429】發微博,說自己被抄襲,曬出其7月21日發的微博截圖,以及其做的所謂「魚戲蓮花」飾品照片,和嫿裳發佈的飾品照片。(圖17)

  當天禧魚的占某和【rrmft0429】私聊,聲明駱老師沒有抄襲,7月9日就已畫完初稿,【rrmft0429】問禧魚要證明,禧魚暫時提交不出。【rrmft0429】隨即發微博,曬自己的設計稿,說是7月18日畫完,未給任何人看過。(圖18,圖6)

  8月27日,【rrmft0429】又發長微博,敘述所謂的事情經過,艾特了燙花界和漢服圈眾多知名微博號,將此事發酵。

  當晚,禧魚發佈澄清微博,內容與上述陳述有部分重複,未說明駱老師和方某之間的矛盾,未拿到圖7、圖8公證處證據,現正式補充。

  禧魚發佈微博後,方某用「小魚魚」微博號反駁了禧魚的澄清聲明,聲稱未拍過駱老師初稿照片。

  8月28日-9月2日,【rrmft0429】和方某每日發微博炒作此事,持續攻擊駱老師「抄襲」,要禧魚和嫿裳給出解釋。方某還趁機推出他的新合伙人【如如小姐婕】,「小魚魚」的網店銷量因此事增長許多。

  而「禧魚」網店則因此事面臨大量退款申請,同時還面臨和嫿裳的法律糾紛,駱老師的燙花事業一度跌到谷底。

  9月2日,駱老師和占某聯繫到趙某,拿到關鍵性證據,可證明駱老師7月18日就依照初稿做出了「魚戲蓮花」實物簪子,時間由公證處公證。(圖7,圖8)

  事已至此,「禧魚」正式向【rrmft0429】、方某和【如如小姐婕】提出四個疑問,請三位認真回答︰

  1、提問【rrmft0429】︰妳的四張設計稿和駱老師的設計初稿不管是花型、魚型、繪製角度、顏色、簪身細節都極為相似,其中一方必定為抄襲。妳說自己是7月18日將設計稿繪製完,從未給任何人看過,如何解釋駱老師7月18日就已經按照其中一張初稿製作出髮簪成品?

  2、提問方某︰駱老師初稿外泄唯一的渠道就是7月11日你上門拍攝照片,現在事實清晰明朗,駱老師的初稿就是誕生在【rrmft0429】的設計稿之前,你為何信口雌黃,拒不承認?

  3、提問方某和【如如小姐婕】︰【rrmft0429】是個小號,明明是此人抄襲了駱老師的稿子,還顛倒黑白、倒打一耙說駱老師抄襲,此人背後有誰在指使?這番操作用意何在?二位覺得哪一方是整件事的最終受益者?

  4、提問【如如小姐婕】︰妳在整件事裡扮演怎樣的角色?在和方某合作前,知道方某和駱老師之間的矛盾糾紛嗎?知道方某和【rrmft0429】之間的齷蹉行徑嗎?把駱老師為漢服節設計的訂製款歸為自己的設計,「小魚魚」的客戶知道嗎?

  以上,禧魚和嫿裳等待三位的回答。

  另︰禧魚已將【rrmft0429】和【小魚魚】微博號發佈的微博進行證據保全公證,兩位刪博也沒用。禧魚將和嫿裳一起,針對【rrmft0429】的抄襲、污蔑、謠言傳播等惡劣行為進行法律追責,此事關乎駱老師的名譽,絕不姑息,絕不私了。

  在長文的最後,占喜說到了駱靜語。

  【禧魚燙花藝術】︰駱老師師從燙花大師徐卿言老師,學習燙花技藝近十年,對燙花藝術保持著數年如一日的熱愛和持久的鑽研精神。他從不抄襲,對每一件作品都傾注了心血,堅持質量第一,力求用燙花飾品做載體,發揚中國傳統文化,讓大眾能看到手作造花的美。

  駱老師作為設計師,很有原則,說好7月13日前交稿,必定會交。他為客戶設計的商業作品,哪怕只是在無意中賣掉了一支髮簪,都會將這款設計推翻重來,就是擔心會在後續引起版權方面的糾紛。

  這樣嚴以律己的駱老師,在「小魚魚」經受了客戶四年的考驗,設計製作的作品受到了無數人的喜愛,又怎麼會在單幹後去抄襲一個微博上無名小號發表的燙花作品?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找到了可以證明駱老師清白的鐵證。後續事宜,禧魚將和嫿裳及律師一起跟進,到時會在微博向大家匯報具體情況。

  手作行業是一個很小眾的行業,許多傳統技藝漸漸在消亡。在如今快節奏的生活中,靠的是一群手作老師們對自身所學技藝的熱愛和堅持,才能讓其在無數工業產品、快銷產品中保有一席之地,讓更多民眾能體會到手作的魅力。

  而燙花,又是小眾中的小眾。駱老師身為手作行業中的一份子,誓與其他有原則、有追求、守法誠信的手作人團結在一起,捍衛自身權利,強烈譴責此次事件中出現的故意抄襲、惡意陷害等違法行為!

  這樣的人,必須留待法律的嚴懲。

  感謝這一周來大家對此事的關注,感謝始終支持禧魚、支持駱老師的朋友們,我們堅信,邪不能勝正。

  ──

  占喜發出這條長微博後,效仿【rrmft0429】和方旭,艾特了一大堆微博號,燙花界的,漢服圈的,其他手作行業的大佬……能艾特的都艾特上了。

  發完以後,她丟開手機,抱著駱靜語狠狠地親了一通,接著兩人煮了點東西吃,又洗了個澡,直接上床睡覺。

  第二天,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占喜瞇了瞇眼睛,從夢中醒過來。

  她睡在駱靜語的懷裡,背脊貼著他的胸膛,翻過身,發現他正眨巴著眼睛看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或者……睡沒睡著過也不得而知。

  「早上好。」占喜湊過去親一下他的臉頰,伸了個懶腰後,她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問,「小魚,準備好了嗎?我要看囉。」

  駱靜語點點頭,看著有點緊張。

  占喜的心情倒很平靜,當著駱靜語的面打開微博,果然,鋪天蓋地的消息。

  她和駱靜語頭碰著頭一條條看,看著看著,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占喜知道,這一場仗,她和小魚打贏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9:00 AM

第72章 他是個天使

  微博上,很久沒出聲的徐卿言終於說了話。

  她轉發了禧魚的微博,並配文──

  【徐卿言】︰一直在關注此事,作為老師,我眼裡的小駱善良、赤誠、謙遜又努力,我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的專業能力。作為手作人,我對抄襲深惡痛絕,對行業裡惡性競爭、惡意陷害的行為感到極度不恥,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徐卿言一發聲,憋了好久的邵姐等人再也不沉默,一個個都轉發了禧魚的微博,說一說自己眼裡的駱老師是個多麼可愛的人,表示支持他,強烈譴責方某和【rrmft0429】。

  除了這些認識的人,還有很多占喜和駱靜語不認識的人也在轉發,有些是徐卿言的學生,有些是原創漢服品牌工作室,有些是一同參加過造物節的其他行業的手作人,紛紛出聲支援。

  雖然除了一些漢服工作室有幾十萬粉絲,別的手作人的粉絲數都只有幾千到幾萬不等,和演藝明星們的瓜不能比,可這件事還是在小小的漢服圈和手作圈裡攪起了不小的波浪。

  整件事的邏輯鏈很清晰,只要把禧魚的長微博看完,都能get到那個點︰方某和駱老師從合作關係變為競爭對手,在禧魚燙花初起步時就下重手打壓,施展了一系列的惡意手段,就是想讓駱老師單幹失敗,打得他在燙花界再也翻不了身。

  嫿裳漢服的公關簡直要放鞭炮慶祝,趕緊把「魚戲蓮花」那兩條微博重新發出來,也寫了一篇長長的聲明支援禧魚,說對於那些誣陷嫿裳和駱老師抄襲的人絕不姑息,一定會拿起法律武器捍衛原創設計和品牌尊嚴。

  【rrmft0429】曾試圖反擊,發微博說自己的設計稿的確是18號畫完的,但是駱老師做出簪子的那一張是15號就畫完了,一個朋友到她家時看到過,大概是那個朋友流出去的,被駱老師看到了。

  禧魚很大方地轉發了她這條微博。

  【禧魚燙花藝術】︰是嗎?那妳證明給我看呀。[狗頭]

  網友立刻評論︰

  【網友1】@rrmft0429,不是妳說設計稿從沒給人看過嗎?這時候又突然出來一個朋友了?

  【網友2】︰禧魚一早就說初稿是被那個姓方的拍去了,口徑從沒變過@rrmft0429,妳這樣變來變去就很emmmmmm……

  【網友3】@rrmft0429,哈哈哈哈哈哈!這句話是妳自己說的︰是嗎?那妳證明給我看呀,只要能證明妳的稿子的確是在駱老師做簪子前就畫出來了,那我們就承認,妳從方某那裡抄畫抄的挺快的,哈哈哈哈哈哈!

  最懵的就是那些前期攻擊過禧魚和駱靜語的網友們。

  面對占喜甩出來的證據,「小魚魚」和管如婕的粉絲心情都很複雜,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很快意識到自己站錯了邊,接著就感到了憤怒,之前怎麼攻擊駱老師,現在就怎麼攻擊【rrmft0429】和「小魚魚」。

  他倆的微博下瞬間血雨腥風,一片不堪入目的罵聲。

  禧魚的微博下評論就和諧多了。

  【網友1】︰我要向駱老師道歉,那些人怎麼這麼噁心啊!!!支持駱老師告他們!抄襲狗死!誣陷狗牢底坐穿!!

  【網友2】︰嗚嗚嗚嗚嗚我家房子沒塌,開心心,駱老師做的花花全世界最美!火速爬牆去禧魚,大家一定要去康康我駱老師的絕世美手~~

  【網友3】︰整個瓜吃下來,就覺得人性好複雜,不就是散伙嗎?非要整這些破事把人趕盡殺絕?人在做天在看啊!現在就看那三位怎麼回答了,還會有反轉嗎?

  【網友4】︰不會有反轉了吧?這都去公證了,一個學了十年的人,一個小新人,想想也沒必要去抄襲啊,難道駱老師自己設計不出來嗎?單幹了腦子就瓦特了,就不會設計了?

  【網友5】︰居然不止是抄襲,還真的是陷害……我太天真了[跪]怎麼會有這麼傻逼的人?法盲嗎??

  【網友6】︰這個方某怎麼不去寫劇本?人才啊!

  【網友7】︰盲猜@rrmft0429和@如如小姐婕,是同一個人,杠我就是你對!

  【網友8】︰本法學菜雞給禧魚指明一條路,有個罪名叫網絡誹謗罪,2013年出台噠,這個案子本菜雞覺得夠入刑啦!

  【網友9】︰我大概是少有的,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駱老師會抄襲的人,看到禧魚的新微博開心到流淚,是真哭了!!大二開始混漢服圈,第一次買駱老師的花花,現在我都畢業了,駱老師每年的訂製我都會買一款。今年在小魚魚買的剛收到,質量真是一言難盡,我準備退貨了,去禧魚重新買!永遠追隨駱老師!

  ……

  ──

  「小方哥,怎麼辦啊?我能不能把那些微博刪掉啊?」管如婕在電話裡哭得好大聲,「你怎麼騙我呢?你說你確定他們沒證據,我才聽你的把事情鬧大,現在他們拿出證據來了,我要怎麼說啊?他們都在罵我!嗚嗚嗚嗚……」

  方旭也是焦頭爛額,事情都過去一周多了,占喜和駱靜語突然拿出鐵證,還是公證處公證過的,讓他們連一句對方「朋友圈造假」都說不出來。

  這會兒他和管如婕都在微博上裝死,感覺說什麼都不對,想把微博刪了,占喜卻說她已經把他倆的微博都做了證據保全,刪了也沒用。

  看看轉發量,早就過500條了,還都是他倆的原創微博,不會真的要吃官司吧?

  方旭試圖安撫管如婕︰「如如妳先別慌,微博不能刪,刪了就是心虛,妳就一口咬定是有朋友看到了那張稿子,可能趁妳不注意拍照拍去了,妳到現在才知道稿子外泄了。」

  管如婕哭哭啼啼地問︰「那他們要是告我,問我是哪個朋友,拉出來作證,我到哪裡去找啊?我就給你一個人看過這個圖,還是發的微信,我能不能說是你啊?」

  「妳腦子有病啊!」方旭氣到不行,「別把我扯進去!不能承認我和妳認識!這事兒我反正就咬死了我沒拍他們照,就算他們圖外泄,也不是我幹的。只要我不承認,他們沒證據證明和我有關係,最多就是網友順著他們的話在懷疑我,沒實錘妳懂嗎?」

  管如婕驚呆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撇開你自己,就讓我去出頭?他們要告就告我一個?」

  方旭放柔語氣︰「我沒有撇開我自己,只是把我和妳的小號搭在一起,就等於是實錘了,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了。如如妳相信我,他們就是嘴上說說,不會真告妳的,如果要賠錢哥會幫妳,放心吧。」

  管如婕尖叫︰「我怎麼可能放心啊?這不是錢的事兒!我不缺錢!我不要坐牢!如果他們通過微博來找我,就知道我是管如婕了!你能撇得開嗎?我以後還怎麼在這個圈子裡混啊?」

  「嘖。」方旭無語,「就算知道妳是管如婕,妳也可以說這是妳一個人的行為,我並不知情。如如妳記著,絕對不要承認抄襲,不能說從我這兒拿到過圖,就咬死是妳自己的靈感,自己畫的,被朋友看去了。那個朋友妳隨便去找個人,給錢,說她在國外讀書啊什麼的,她把圖發了什麼外網的社交平台,後來刪掉了,妳不在俄羅斯留過學嗎?找得到的!」

  管如婕︰「……」

  沉默了一會兒後,她的語氣冷靜下來︰「方旭,我不要和你合作了,你把八月份我做花的錢結給我,我算過了,十二萬,一毛都不能少。後面的花我不做了,你另外找人去做吧,你要是不給我,我就把我和你的事都捅出去,我要死,你也別想活。」

  方旭怒吼︰「這種時候妳還想這個?妳不看看現在店裡有多少退貨?就妳做的那些玩意兒,我一個不懂的都看不入眼!當初妳信誓旦旦說自己水平和聾子差不多,結果呢?如如啊!我和妳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這種時候就應該擰在一起,妳在明我在暗,方哥保證會保妳,聾子那人真的不愛找事。這樣,方哥想個辦法去求求他,咱們賠錢,把這事兒給了掉,爭取讓他們不告妳,這總行了吧?」

  「不行!」管如婕此時很堅定,「我再也不要淌這趟渾水了,你把錢結給我,我用小號去求他們,要賠錢我再找你。你現在嫌我水平差?當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再說了!我也沒讓你接這麼多單啊!少點兒我還能保質量,這麼多!根本就不可能保質又保量,你當我是個機器不要休息的啊?」

  最開始,是在三月,管如婕主動找到方旭,說明自己的來意。

  她是錢塘人,在俄羅斯學過燙花,回國後偶爾接一些羅莉塔配飾的單子,可是國內近幾年,這一塊生意比不上漢服配飾。

  管如婕想入漢服圈,卻沒門路,偶然發現「小魚魚手作燙花」的大本營和她同城,就去找了方旭,問是不是能外包一些業務給她做。

  私心裡,管如婕只把方旭這裡當一塊跳板,想著做一、兩年,她對漢服圈熟了以後就能單幹,和邵姐、小朱姐那些人的號一樣,她年輕漂亮,還能立一個美女燙花大師人設。

  方旭當時看過管如婕的作品後,不置可否,此事不了了之。

  後來到了六月,方旭主動來找她,問如果他和他的合伙人散伙,管如婕願不願意和他合作。

  管如婕知道自己的水平幾斤幾兩,有點心虛,不過還是回答「願意」。方旭就說,要是她願意就得幫他一個忙,聾子如果單幹,會成為「小魚魚」最大的競爭對手,想把燙花這塊生意再做下去,就得搞黑駱靜語。

  所有的事都是方旭策劃的,「嫿裳」是剛好撞上網來的那隻鳥,就算沒有嫿裳,也會有別的品牌遭殃,就算事情沒發生在七月,也會發生在八月、九月,或者不知道哪個時間。

  方旭對駱靜語的工作習慣太了解了,他原本的想法也就是把駱靜語的名聲搞臭,讓「禧魚」永遠都背著一個污名。

  哪怕駱靜語之後隱姓埋名換個品牌重新開始,憑方旭對他作品的了解,也能把他給扒出來,就是說,即使駱靜語在燙花界艱難地混下去,他也永遠都出不了頭。

  事情開展得異常順利,方旭本來是在觀望的,結果駱靜語跑來揍了他一頓,徹底把他給惹怒了,急不可耐地就把事情給鬧大。

  駱靜語這麼衝動,肯定就是沒證據啊!要有證據,哪會冒著吃牢飯的風險來揍他?

  方旭悔不當初,聾子怎麼會留著一手?真是大意了,現在的局面變得很尷尬,管如婕快被逼瘋,淘寶店裡是大批量的退款申請,他都還沒同意。

  同意,就是損失了二十多萬,手頭多了一堆沒用的飾品,還得給管如婕結錢,不結錢她會更瘋。不同意,拖不下去啊!客戶會去找淘寶鬧,這事兒真的很難處理。

  怪就怪在管如婕這個傻子,當初為什麼要說設計稿沒給任何人看過,她要是不說這一句,他們就還能再撐一撐。

  方旭又安撫了一會兒管如婕,終於把電話給掛了。他想,是不是真的要去求一下駱靜語,給錢,他能同意大事化小嗎?

  如果沒有占喜,方旭覺得他把握會大一些,畢竟這些年來,駱靜語每次面對他都是一副任憑宰割的樣子。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變化?就是從那盆「好運來」開始,到後來的「櫻花樹」,小聾子認識了那個伶牙俐齒的女孩,漸漸的膽兒就肥了起來。

  ──

  禧魚的長微博發出兩天後,占喜、駱靜語、皮皮蝦和羅欣然圍坐在一起,盯著桌上的兩支燙花髮簪看。

  一支月季髮簪,一支雁來紅髮簪,都是駱靜語給方旭設計的漢服節花型。

  「什麼感覺?好看嗎?」占喜一邊喝水,一邊問羅欣然和皮皮蝦。

  皮皮蝦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開玩笑呢?就這?哥再學幾天也能上了,猛男燙花大師!」

  占喜笑得一口水都差點噴出來。

  羅欣然也搖頭︰「粗糙,一點兒也不精緻,我拿過來前給一些不知道燙花的朋友看過,讓他們猜多少錢,沒一個猜過一百塊的。」

  占喜拿起那支月季髮簪翻來覆去地打量︰「她賣三、四百呢,妳說她不會吧,也不是,至少做得比我好。但妳說她會吧,做成這個樣子也太敷衍了,小魚你說呢?」

  駱靜語坐得很端正,看著這兩支髮簪,心裡五味雜陳。

  他對方旭沒感情,對「小魚魚手作燙花」是有感情的,畢竟那是他一手做起來的工作室,現在離開了,「小魚魚」居然出品了這樣質量的東西,還是他設計的,感覺就特別糟心,甚至覺得對不起「小魚魚」那些一直支持著他的老粉絲。

  羅欣然問占喜︰「妳和律師後來談得怎麼樣?」

  「網絡誹謗罪。」占喜指指駱靜語,「這個罪是不告不理,需要小魚去法院告他們,證據手上都有,做保全公證時早就轉發過500條了,影響還挺大的,誰讓他們自己圈了那麼多人。」

  羅欣然又問︰「那小魚要去告嗎?」

  駱靜語看看她,又看向占喜,占喜回答︰「當然要告!這事兒絕不私了,我們還得和律師再溝通一下,還有和嫿裳那邊也得通氣。」

  羅欣然見駱靜語抿了抿唇,表情不太自然,不解道︰「小魚是有什麼顧慮嗎?」

  占喜看了一眼駱靜語,握了握他的手,說︰「也不是顧慮,他很生氣的,就是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打官司又必須他出面去告,他稍微有點兒不安吧,畢竟方旭……也算是對他有恩。」

  「拜託,恩情早就還了,告死丫的!」皮皮蝦惡狠狠地說,「我都給氣死了!這倆根本不是人,告他們算輕的,小魚當時去揍人怎麼不叫上我啊?這事兒不斷他幾根肋骨都不算完!」

  羅欣然踢了他一腳,駱靜語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

  他都多少年沒打過架了,水平也就那樣,沒被方旭打趴下已經算是奇跡。

  占喜說︰「欣然妳敢信嗎?就這兩天,我們店裡有了三百多個訂單,還在漲!我設好了庫存量,小魚就做到國慶長假結束,再多就不接了,賣完為止。還有,嫿裳和我們追加了合同,那款『魚戲蓮花』他們還要五十套!我的天啊,我都心疼小魚了,這要做到什麼時候去啊!」

  「也算是因禍得福。」羅欣然想了想,問,「對了,那你們去告,是不是只能告那個小號?能告方旭嗎?他才是幕後黑手啊。」

  占喜說︰「如果那個小號是管如婕,就能把方旭給扯進來,要看那個小號怎麼說了。方旭這人挺陰的,PUA高手,我就怕他把管如婕給說服了,讓管如婕一個人傻乎乎地出頭。」

  「吃官司的事兒,管如婕不會那麼傻吧?」羅欣然說,「不過她手頭得有證據,要不然,方旭打死不承認怎麼辦?」

  ──

  方旭的確準備打死不承認,但他沒想到,管如婕的承受能力會這麼脆弱,在問他要了兩次錢,他都拖著沒給後,管如婕爆發了。

  她用【rrmft0429】這個號在微博上曬出了幾段做過變聲處理的電話錄音。錄音有剪輯,通篇都是一個男聲對一個女聲說要怎麼做怎麼做,讓她說自己的設計靈感是怎麼來的,說錢塘哪裡有蓮花開了的池子讓她去拍照,說怎麼誣陷「聾子」,說她那幾個簪子手花做得太好了點,不像新人,要她重新做過……

  她沒說這男人是誰,但女聲顯然是她自己。她問網友,這事兒是她一個人的錯嗎?她只是在被人當槍使,禧魚和嫿裳如果要告,應該去找罪魁禍首,而不是她!她現在精神壓力很大,她有抑鬱症,她天天失眠,試圖自殘,她從這件事裡沒得到一點好處,她是被迫的!

  網友們︰「……」

  錘居然來得如此快,錘得不能更錘了。

  這個發展真是叫人意想不到,連占喜都懵圈了。

  網友們很快就發現了錄音裡的一個重點──聾子。

  誰是聾子?

  駱老師嗎?

  駱老師是聾人?

  不會吧!

  從頭到尾,知道駱靜語是聾人的網友沒幾個,大多是在造物節上見過駱靜語的人,全都默契地沒有說到這件事。

  「小魚魚」的粉絲肯定是不知道的,方旭四年來把駱靜語「保護」得很好,「禧魚」的客戶也不知道,連嫿裳的蘇蘇都不知道!

  【rrmft0429】的錄音一出,這件事從最初的抄襲風波,演變成法治案件,現在又因為涉及侮辱殘障人士而變成一個公共事件,在網絡上迅速發酵。

  眾多殘疾人權益保護組織憤怒了,聽著錄音裡一口一個「聾子」,壓抑著破口大罵的心情,紛紛出聲譴責,要求對方道歉,希望禧魚不要私了,一定要把這個幕後黑手給揪出來,曬在太陽底下。

  駱靜語也看到了這些消息,但他沒能聽到音頻,他問占喜音頻裡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大家會這麼生氣?

  占喜抱抱他,說︰「小魚,相信我,你不用知道。」

  在征得駱靜語同意後,占喜也發了一條微博。

  【禧魚燙花藝術】︰是的,駱老師的確是一位聽障人士,從小生活在無聲世界,用手語與人交流。但他是個天使,有著最溫暖的笑容和最純淨的心靈。我們的重點從來不是這個,駱老師的聽障沒有影響到他的專業技能,反而能讓他在喧囂的世界裡更靜得下心,更耐得住寂寞,能讓他做出最純粹最美麗的花朵。謝謝大家關心,駱老師會繼續努力。

  她給這條微博配了一張照片,是有一天,駱靜語坐在陽台上,背景裡是他養的那些蔥翠花草,他穿著一套淺灰色運動服,懷裡抱著一隻小白貓,低著頭,略長而蓬鬆的頭髮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他的鼻尖和揚起的嘴角,弧度特別好看。

  是一個年輕的、乾淨的、美好的、有著溫煦笑容的大男孩。

  不會有人用「耳聾」去攻擊他的,怎麼會有呢?

  他就是一個天使,是上天和他開了一個玩笑,看他太完美,就給了他一點點瑕疵。

  可是這在占喜眼裡根本不是瑕疵,她的小魚就是完美的,靈巧的手和滿腦子的奇思妙想是完美,溫柔包容的心是完美,對世界的善意是完美,對燙花事業的熱愛與堅持是完美,連著眼淚和偶爾敏感的情緒也是完美。

  禧魚的微博下面,評論裡全是鼓勵和支持,留言從充滿戾氣變得特別溫情。

  駱靜語有些無所適從,打著手語問占喜︰【他們知道我是聾人,會不會討厭我?】

  占喜捧著他的臉頰親親他的唇,笑著說︰「不會,現在不光是我喜歡你,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喜歡你了,還都是漂亮女孩子,我都要吃醋啦!」

  駱靜語臉紅紅地看著她,搖搖頭,打手語說︰【我心裡只有妳一個。】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占喜笑個不停,一會兒後漸漸止住笑,正色道︰「小魚,我們必須要去告他們,不能心軟,你欠方旭的恩情早就還清了。這件事不止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別的用心原創的手作人,還有其他像你一樣努力、身體有殘障的朋友們。你得給他們打個樣,讓那些心存惡意的人知道,自己做的壞事就得想好後果,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

  駱靜語讀唇讀得一知半解,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他信任歡歡,歡歡那麼聰明,幫他翻了盤,歡歡的意見肯定比他正確,他願意聽,他也的確不能再那麼懦弱了。

  在得到鐵證後的第五天,事情還在微博上發酵,駱靜語在占喜和律師的陪同下,向法院遞交起訴書,正式起訴微博用戶【rrmft0429】網絡誹謗罪。

  至於方旭,律師說,有一條共同犯罪認定,即「行為人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尋釁滋事等犯罪活動,而為他人提供資金、場所、技術支持等幫助,與他人共同完成相關犯罪活動,符合誹謗、尋釁滋事等犯罪構成要件的,應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也就是說,只要能把【rrmft0429】是誰給扒出來,憑她手上那些錄音證據,方旭是跑不掉的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9:24 AM

第73章 櫻花樹

  小雨沙沙地下著,天氣很涼爽,肆虐了一周的秋老虎被這場秋雨打得偃旗息鼓。

  這時已是九月下旬,氣象預報說,錢塘的晴熱高溫天氣即將結束。

  杜恆知閒閒地站在廊下,雙手捧著一杯熱茶,眼睛看著院子裡的某處發呆,眼神帶著好奇。

  池江由梨走到他身邊,用英文問他︰「Lucien,你在看什麼?」

  杜恆知喝一口熱茶,指指不遠處的廊下,也用英語說︰「現在不是九月嗎?應該開桂花才對,這裡為什麼會有一棵櫻花樹?」

  池江由梨失笑道︰「啊,那是假的。」

  「假的?」杜恆知其實也猜到是假的,但因為一直沒有走近看,只覺得那櫻花樹非常逼真,此時聽到確認的回答,好奇心更甚。

  這時,池江夫人慢悠悠地走到了他們身邊,還輕輕咳嗽幾聲,池江由梨攙住她,用日語說︰「媽媽,外面冷,妳要多穿件衣服。」

  池江夫人笑咪咪地拍拍她的手,見杜恆知一直在看那棵櫻花樹,對女兒說︰「這棵櫻花自從放到院子裡,每一個看到的人都很驚訝呢。」

  池江由梨也笑︰「這是您和爸爸愛情的見證呀。」

  杜恆知聽不懂日語,轉過頭看著她,池江由梨便將這棵櫻花樹的故事用英語講給杜恆知聽。

  池江由梨二十八歲,是池江夫妻的獨女,此前一直在法國工作,從事服裝設計。

  池江夫人過五十歲生日時,她因為工作原因沒能來中國,只收到了董承發給她的郵件,裡面有生日宴現場的照片和視頻。她見過這棵櫻花樹,此時來中國度假陪伴父母,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杜恆知是池江由梨在法國上學時的同學兼好友,比她大一歲,在法國畢業後回到錢塘工作。池江由梨每次來錢塘,都會喊他來家裡吃飯小聚。

  聽完池江由梨的講述,杜恆知問︰「Yuri,妳是說,這棵樹是純手工做的,不是機器做的?整棵樹嗎?」

  池江由梨向母親確認後,回答︰「是的,是純手工做的,樹幹和主枝丫用的是雕塑土,是一個雕塑系的老師做的。所有的細枝丫、花朵和葉片是另一位老師做的,他們來現場安裝,裝了整整一天。」

  「我能去看看嗎?」杜恆知指指那棵樹,問道。

  池江夫人和池江由梨一起點頭︰「當然可以。」

  杜恆知放下茶杯,穿上鞋,走過濛濛細雨來到院子另一邊的廊下。

  他脫鞋走到台階上,人已經站在櫻花樹下。

  微風拂過,杜恆知仰著頭細細打量這棵樹,伸手觸摸一枝枝丫,還有櫻花的花瓣和花蕊。

  「是用布做的。」湊近了看,他看得分明,每一朵花其實都不一樣,不管是色澤還是花瓣的大小、彎曲幅度,的確不是機器做的千篇一律的模樣,更接近於自然界裡的真樹,有盛放的花朵,也有待開的花苞,有幾朵甚至故意做得稀稀拉拉,像是被春雨敲打過。

  杜恆知回到池江母女身邊,指著櫻花樹問︰「這是什麼工藝?」

  池江由梨用日語和英語說了一遍,最後說︰「用中文說應該是,tang hua。啊,我的中文太不標準了。」她害羞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杜恆知很聰明,先英文後中文地問︰「熨燙?燙花。」

  「沒錯!熨燙。」池江由梨說,「我媽媽會,你要去她的書房看看嗎?」

  池江夫人帶著兩個年輕人進入她的書房,拿出燙花工具給杜恆知一一介紹,池江由梨幫忙翻譯。池江夫人又拿出兩朵松蟲草花,有些得意地讓杜恆知猜猜,哪朵是她做的,哪朵是那位做櫻花樹的老師做的。

  杜恆知仔細看過後,一下子就猜了出來,池江夫人很沮喪︰「哎呀,我真的比不過那個老師嗎?」

  兩個年輕人一起哈哈笑,杜恆知手裡拿著那枝松蟲草花,問︰「那位老師,什麼花都會做嗎?」

  池江夫人指著他手裡的花,回答︰「他會做這個,說明級別已經很高了,常見的花型肯定都會。如果有沒學過的花型,只要有真花給他看,他應該就能把花拆解,自己畫花型研究,再做出來。」

  杜恆知想了想,問︰「阿姨,請問您有那位老師的聯繫方式嗎?我對這門工藝很感興趣,想要聯繫一下他。」

  池江由梨翻譯給母親後,池江夫人連連點頭︰「有的有的,由梨爸爸的助理有他的聯繫方式。」

  杜恆知隨口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池江夫人臉上綻開孩童般的微笑,拍著手說︰「啊!是個非常非常可愛的男孩子!」

  「比我還可愛嗎?」杜恆知和池江夫妻見過好多次面了,交往時並不拘束,也開起了玩笑。

  池江夫人回憶起那個大男生羞澀的樣子,笑得嘴都合不攏︰「比你可愛哦!小知,你要是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的,真的是個很乖巧很溫柔的男孩子。」

  「……」杜恆知聽完池江由梨的翻譯,向著她抱怨道,「啊……我怎麼有點不高興了?」

  池江由梨笑得肩膀直抖,說︰「回頭我問我爸爸的助理去要聯繫方式,怎麼?你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請教他嗎?」

  「是的,有一點想法。」杜恆知終於認真起來,「最近有一位客戶的設計,我一直在思考要怎麼做,剛才看到櫻花樹,腦子裡突然就有了一些靈感。我想見見那位老師,說不定可以合作。」

  ──

  這段日子,占喜和駱靜語的生活過得很平靜。

  那麼多的漢服節訂單都要在一個月內做完,還有嫿裳的訂單,占喜和蘇蘇溝通過,分批次交貨,最後的截止日期是十月底。

  也就是說,在十月底以前,駱靜語會很忙很忙,幾乎一天都不能休息。而占喜的工作就是持續地在幾個社交平台上更新內容,並且在淘寶和客人交流,回答問題,也算是全日無休。

  他們約定這一波忙完後就休息一個月,聖誕節和元旦不開倉了,重點搞第二年春節和情人節的生意,再就是花朝節。

  對駱靜語來說,每一年的工作節點都是跟著這些大大小小的節日走,不過和歡歡在一起,他不必像以前那樣爆肝熬夜,歡歡說了,錢是賺不完的,生活和健康更重要。

  互聯網的記憶有時效,更多的瓜層出不窮,十幾天過去,關於方旭和管如婕的事件在網上已經淡下來。

  可在現實生活中,官司還沒開庭。

  「小魚魚手作燙花」的網店已經停止經營,那些做工粗糙的飾品被大批量地退貨退款,淘寶介入,又涉及官司,方旭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損失了一大筆錢。

  他的其他網店業務也都停擺,幾個客服都辭職了,因為不恥老板的行為。

  管如婕那邊也很糟糕,微博下全是罵聲,很多網友都猜測【rrmft0429】就是管如婕,【rrmft0429】電話裡的男聲則是方某,不過占喜沒公開確認這件事,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權利,這是法院的事兒。

  通過起訴微博,占喜和駱靜語已經知道【rrmft0429】就是管如婕,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方旭頭上,因為手上掌握著兩人數次通話錄音,方旭根本賴不掉,還來求過占喜私了。

  占喜陪著駱靜語去見他,同去的還有律師、羅欣然和皮皮蝦,一行五人浩浩蕩蕩,也不怕方旭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方旭也帶著律師,大家在茶樓見面,方旭再也不是那副囂張跋扈的模樣,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肉眼可見憔悴了許多,對著占喜低聲下氣地哀求,說自己父母年老體弱,他初衷只是想多賺點錢。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希望駱靜語這邊能夠撤訴,他可以進行經濟賠償,讓駱靜語開價就行。

  占喜沒有同意。

  身邊有這麼多人陪著,她一點也不怕,駱靜語無法說話,占喜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他的代言人。

  她質問方旭︰「我們是因為拿到證據才贏了你,要是我們沒拿到呢?後果會是什麼?駱靜語會被你給毀了!他一直念著你的恩情,你卻對他下這麼重的手!你從頭到尾就沒有尊重過他,就是把他當成一顆賺錢的棋子,欺負他聽不見,仗著自己幫助過他,一直一直在欺壓他!這麼多年了,你還覺得他有虧欠你嗎?他要單幹你就不高興,就要毀了他?現在事情敗露了又想求他原諒?對不起,法律不是兒戲,小魚就算同意,我也不會同意!法院該怎麼判就怎麼判,該賠多少錢法官會考量。這件事我就一句話,絕不私了,我們也不稀罕你的道歉。」

  皮皮蝦和羅欣然都冷冷地看著方旭,皮皮蝦還衝他比了個中指,駱靜語的神情則要平和許多。

  他也是想不到會有這一天,方旭會來求他,仔細想想,既心酸又諷刺。

  方旭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啊?我真的知道我錯了,小魚,我錯了,你看在方哥當初幫你開張做生意的份上,放過我吧!」

  「方先生,晚了!」占喜一點沒心軟,「沒有人會相信你的道歉是真心實意的,你到現在考慮的也不過是自己的利益,不想背上案底罷了。你別再拿當初幫小魚的事兒來說事了!你根本就看不起他,覺得他聽不見就不能有大的成就,這個觀念在我看來大錯特錯!方先生,我和駱靜語會證明給你看,證明給所有人看,他會越來越好的。」

  方旭情緒失控了,對著駱靜語叫起來︰「小魚,小魚你說句話呀,我求求你放過我!方哥真的就是一時鬼迷心竅,方哥待你不薄啊!」

  駱靜語一直靜靜地看著他,這時打了一句長長的手語。

  占喜看完後,對方旭說︰「小魚說,是你先不放過他的。還有,他想告訴你,他的天花板沒有那麼低,其實是你的天花板太低,才會容不下他。」

  方旭還要再求,他的律師阻止了他,耳語幾句後,方旭整個人都灰敗下來,看著駱靜語的眼神也變得很冷漠。

  有些偏見是根植在骨子裡的,占喜並不在意方旭此時心裡是有多惡毒地在詛咒他們,諒他也不敢說出口,他們這邊可帶著不止一支錄音筆。

  這次的交談到此為止,分別前,占喜對方旭說︰「方先生,請你的律師好好準備吧,我們法庭見。」

  這件事告一段落,占喜委託給了律師,證據、證人他們都有,網上管如婕都承認了,官司毫無懸念一定會贏,就看最後如何量刑。

  不管方旭和管如婕會不會真的坐牢,案底是一定背下了,民事賠償和精神損失費也跑不掉,最重要的是,方旭和管如婕在燙花界再也不可能混下去。

  ──

  周日,占杰帶著占凱威到駱靜語家來吃飯,很自覺地帶來了許多菜。

  占喜抱怨︰「小魚多忙啊,還要給你做飯吃,我倆最近都吃得很簡單。」

  占杰擼起衣袖道︰「就那個雞,花雕雞讓他來做,別的炒菜我來吧,還有那個大閘蟹蒸一下的事情,我搞得定。」

  占喜像看西洋鏡似的看他︰「哥,你會做飯啦?」

  占杰臉色很冷︰「不學著做,難道我每天吃外賣嗎?」

  顧心馳也溜了過來,可惜威威太久沒來,那架樂高大火車已經被他搭完了,這次他背來另一套簡單些的積木,兩個小男孩坐地毯上一起搭,禮物繞著他們走來走去,好奇地看著家裡這麼多人。

  駱靜語把花雕雞醃製好煮上後,就回到工作台邊繼續做花,占喜留在廚房裡陪老哥。

  占杰穿著圍裙切著菜,問她︰「國慶妳回家嗎?」

  占喜嚇一大跳︰「當然不回了!媽都把我打得住院了,我還回去送死嗎?」

  占杰︰「……」

  他說︰「小駱出的事兒,我電話裡和爸都說了,媽應該也知道了。不過他倆都不用微博,網上那些事都是不懂的,那個……小駱現在的情況算上了正軌嗎?」

  「差不多吧。」占喜靠著冰箱門剝手指頭,「訂單做都做不完,每天都挺辛苦的,我可心疼了。」

  占杰嘆氣︰「他這工作也不容易。」

  占喜笑︰「哪個工作會容易啊?」

  一陣沉默後,占杰還是說出了口︰「媽讓妳國慶回去。」

  占喜抬眸看他,沒吭聲。

  占杰繼續說︰「帶上小駱。」

  占喜︰「……」

  「別這麼看我。」占杰瞥一眼妹妹,「這段時間其實我一直在勸媽,她當然是不答應的,說妳如果一定要和小駱在一起,她就不認妳這個女兒了。我就反問她,說妳都六十歲的人了,歡歡才二十四,妳不認她又能怎麼樣呢?妳還有多少年好活?」

  占喜嘀咕︰「我還是不想回去,一想到見她就心煩,她肯定會罵小魚的,說不定還會打他。她這人最要面子了,你讓她怎麼和親戚鄰居說小魚啊?到時候又一口一個『聾子』地叫他,我可受不了。」

  「總要有個過程。」占杰把菜都切完了,在炒鍋裡熱起油來,「妳總是逃避也不是辦法,她要是一直不同意,妳和小駱就打算一直這麼談著嗎?」

  占喜揚起下巴︰「憑什麼呀?她不同意我就不能和小魚結婚了嗎?我戶口又不在家裡,我戶口在你那兒呢!」

  占杰瞪她︰「妳別做夢啊!戶口本我可不會給妳。」

  占喜笑道︰「哥你真不懂假不懂?我拿著身份證都能去派出所打戶籍證明,我是個獨立的成年人,想和誰結婚完全可以自己做主,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興藏著戶口本不讓結婚啊?」

  「嘿!」占杰氣死了,「妳這都想到結婚了?占喜我告訴妳,結婚可沒這麼簡單,這小子休想一毛不拔地娶妳,咱們那兒還有訂婚的風俗呢!彩禮總得有吧?金器不能少吧?孩子的問題解決了嗎?房子加名字……」

  「Stop!」占喜大叫,「什麼和什麼啊!哥你油爆了!趕緊把菜下鍋!」

  說完,她就逃出了廚房。

  占杰揮著鍋鏟怒吼︰「車子還沒買呢!婚紗照也要拍的!蜜月旅行一樣都不能少!」

  也虧得駱靜語聽不見,他倆才敢這麼大聲嚷嚷,說著和結婚有關的話題。

  占喜溜到駱靜語身邊,彎下腰就親了親他的嘴巴,親得他一愣,迅速去看地毯上的兩個小男孩,就接觸到威威震驚的眼神,駱靜語的耳朵尖兒立刻紅了起來。

  威威眼睛瞪得滾圓,顧心馳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過來人似的說︰「你還是小孩,別看別看。」

  禮物在邊上「喵」地叫了一聲。

  午飯後,家裡的氣氛好和諧。

  占杰盤腿坐在地毯上陪兩個小男孩一起搭樂高,駱靜語在工作台前埋頭做花,占喜窩在沙發上擼貓、刷手機。

  她的電話鈴聲響起時,沒人在意,占喜懶洋洋地接起電話︰「喂,你好。」

  對面是一個好聽的男聲︰「妳好,請問是駱老師的經紀人占小姐嗎?」

  駱老師的經紀人──這個稱呼還挺有意思的,占喜說︰「我是,請問你是?」

  「妳好,我姓杜,叫杜恆知,是董承先生把妳的電話給我的。」

  董承先生……占喜想起那位有趣的翻譯兼助理先生,趕緊說︰「哦哦,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杜恆知說︰「是這樣的,我是一個獨立服裝設計師,在錢塘有一家高訂工作室。前幾天我在池江先生家裡做客時,看到了駱老師做的那棵櫻花樹,嗯……我有一位客戶,最近委託我做一套禮服的設計,我有一些靈感,想要用到燙花元素。不知道駱老師感不感興趣?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可以和他見面詳聊,說不定我們可以合作。」

  占喜整個人都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駱靜語和占杰都注意到她的異常,向她看過來。

  占喜回望駱靜語,看到他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眼神疑惑,占喜對著電話說︰「可以的,杜先生,駱老師願意見面詳聊。」

  杜恆知在電話裡笑︰「太好了,謝謝妳,那我們加個微信吧,到時候我再和妳約時間地點,非常期待和駱老師見面。」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9:33 AM

第74章 夕霧花

  占喜加上了杜恆知的微信,把這件事告訴給駱靜語和老哥,占杰立刻打開手機︰「杜什麼來著?怎麼寫?我搜搜。」

  「永恆的恆,知識的知。」占喜說完就湊到老哥身邊和他一起看頁面,駱靜語也默默地走過來,彎著腰偷偷看。

  杜恆知,男,二十九歲,畢業於法國XX服裝學院,曾就任於法國XX、YY等大牌公司,於三年前回國成立設計工作室,創立Lucien Du品牌,旗下包括訂製服務和高級男裝品牌Lucien Du。

  作為一名獨立新銳設計師,他數次為參加各類國際電影節的藝人、導演訂製紅毯禮服。

  個人履歷︰

  被《X雜誌》評選為201X年度最佳設計師

  被《Y雜誌》評選為201Y全球15位新銳設計師

  201X年獲得XXX評選的最佳服裝設計師獎

  201Y年獲得XX時尚盛典年度設計師

  201Z年起擔任《Z雜誌》中文版客座男裝總監

  ……

  網頁上掛著杜恆知的照片,小小的,他留著一圈小鬍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頭髮燙得很捲,雅痞風格。

  占杰、占喜、駱靜語︰「……」

  杜恆知其人,年紀不大,名氣似乎還挺大的。

  事不宜遲,占喜又跑沙發上和杜恆知溝通見面事宜去了,占杰打量駱靜語,問︰「你有能見人的正裝嗎?」

  駱靜語扯扯身上的T恤衫、運動褲,老實地搖了搖頭。

  占杰又問︰「你都有些什麼衣服啊?」

  駱靜語指指主臥門,示意占杰跟他進去看看。

  衣櫃打開,占杰差點給他跪下,駱靜語的衣櫃乾淨整潔還香噴噴,和衣櫃品牌的樣板間似的,就是衣服不多,顏色也很素,衝眼看去就是黑白灰藍,頂多加點兒咖啡色、駝色和墨綠色,紅色黃色那種鮮艷的顏色是一件都沒有的。

  占杰粗略地看了一眼,猜測駱靜語出門不多,喜歡穿得寬鬆舒適,便於工作,應季的衣服多是T恤衫、衛衣和運動裝。

  「你得去買幾件正裝。」占杰轉頭對駱靜語說,「讓歡歡陪你去,要見大設計師呢,穿成這樣怎麼行?」

  駱靜語還沒從杜恆知那一大堆精彩的履歷中回過神來,心裡有小小的不安。那個人好厲害啊!才二十九歲就這麼厲害了,比徐卿言有名多了,是他接觸到的人裡最牛逼的一個。

  占喜也走進了主臥,拿著手機拍拍駱靜語的手臂,說︰「約好了,後天下午3點,去杜恆知的工作室見面。」

  她也上下打量駱靜語,又看看他的衣櫃︰「小魚,咱們要見的可是男裝設計師,你得穿帥點兒,讓人知道你的品位可不差!」

  占杰摸著下巴說︰「小駱這身高身材,去商場裡隨便買,看模特身上好看的搭配,整一套買下來就行。再把頭髮去修一下,別搞得跟個學生仔似的,大師要有大師的派頭。」

  駱靜語︰「……」

  他咽一口口水,本來還沒多在意,這會兒竟被這對兄妹搞得好緊張。

  為了這次見面,占喜和駱靜語第二天去商場大采購。駱靜語不僅給自己買了一身新衣服,還給占喜也買了一套連衣裙,歡歡要陪他一起去,也得穿得漂漂亮亮才行。

  去見杜恆知那天,占喜很認真地化了個妝,驚覺自己居然好久沒化妝了。天天和小魚待在家裡工作,她也老穿著T恤衫和熱褲,頭髮隨隨便便紮一把,怎麼舒服怎麼來。

  駱靜語是絕對不會說她過得糙的,這人「嘴」很甜,私底下老誇她漂亮,喜歡捏她的臉,說和雞蛋一樣白白嫩嫩,說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子。

  占喜都要被他誇暈了,差點信以為真,直到走進杜恆知的工作室,看到幾個年輕時尚、活潑開朗、又美得張揚的女孩,她才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似乎太宅了一點,這樣的狀態長久下去估計不行。

  小魚的宅是因為先天耳聾,又因為工作性質比較特殊,就得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幹活兒。

  可占喜不是聾人啊,為什麼她在造物節和咖啡館體驗課上會幹得如此起勁?就是因為她也有社交的需求。

  小魚其實也一樣,他也有社交的需求,身邊多了一個占喜,他明顯快樂了許多。那占喜身邊只有一個小魚,還不會說話,她辭職三個月了,和小魚一起經歷了許多事,她可能此時還沒太大的感覺,可接下去呢?

  占喜看著那些忙碌工作的女孩們,內心隱隱產生了一絲憂慮。

  杜恆知的工作室是在創意園區的一棟別墅樓裡,周圍環境很好,有湖有樹,鳥語花香。工作室的裝修風格和占喜想像的差不多,設計感十足、現代、簡約,充斥著男性喜歡的冷色調。

  他們終於見到杜恆知,看到彼此的形象,雙方都挺驚訝。

  駱靜語和占喜完全沒想到,杜恆知和網頁上那張小照片裡的男人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他個子瘦高,頭髮剪得很短,鬍子一點沒留,面龐乾淨白皙,只有那副黑框眼鏡還能和照片搭上點邊。

  他穿一身亞麻質地的襯衫和休閒褲,手裡捧著一杯熱茶,就像個溫和清秀的中學男老師。

  杜恆知也好奇地打量著駱靜語,這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內穿淺米色襯衫,外搭一套煙灰色休閒西裝,腳踩棕色皮鞋,身材頎長,髮型利落,眼神清澈中透著靦腆。幸好,沒打領帶,這一身若打上領帶就成敗筆了。

  他身邊的女孩長髮披肩,穿著一條藏青色中袖連衣裙,容顏秀美,笑容明媚,左胸口還別著一枚小小的胸針。杜恆知看了一眼,猜到那應該是燙花做的。

  占喜為駱靜語做自我介紹,說駱老師是一位聽障人士,可以讀唇語,他的手語將由她來翻譯。

  杜恆知一點也不驚訝,和駱靜語握了握手,笑著說︰「說出來挺不好意思的,我是個很八卦的人,見駱老師前已經上網吃過瓜。占小姐的文采很好,整件事說得明明白白,駱老師居然會碰到這樣惡劣的事,同為設計師,我真的非常能理解你們的感受。」

  占喜說︰「謝謝,那件事已經過去啦,不會影響駱老師以後的工作狀態。」

  「我自然是相信的。」杜恆知歪了歪頭,「唔,我是不是穿得太隨便了些?都不像個設計師了?」

  駱靜語趕緊搖搖頭,倒是覺得自己穿得太正式,傻乎乎的,占喜看出了他的不自在,開玩笑般問杜恆知︰「杜先生,以你的專業眼光來看,駱老師的衣品如何?」

  「相當不錯,很帥。」杜恆知對駱靜語豎起一個大拇指,「做設計的人衣品不會差,這點兒我百分百確信。來吧,去我辦公室談,我前些天為這事兒愁得都要掉頭髮,那天看到那棵櫻花樹,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突然就覺得這事兒有救了!」

  杜恆知的辦公室在別墅二樓,三人在會客沙發上坐下,杜恆知親自給他倆泡茶,不再寒暄,簡單地把事情講了一遍。

  在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設計師時,接過一個新人女演員的紅毯禮服設計。那個女演員當時還是一百八十線,咖位根本借不到大牌禮服,只能自己去找小牌子借或買,於是就找到了杜恆知。

  沒想到的是,杜恆知為她設計的那身禮服,竟然讓她在紅毯上脫穎而出,被所有媒體和網友誇上了天。

  由此,杜恆知一戰成名,該女星後來接到幾個不錯的電影本子,因演技精湛,也躍升為國內一線花旦。

  這些年,她出席過數不清的頒獎禮和各種娛樂圈盛典,大牌禮服自然再也不用愁。可是她對杜恆知的設計念念不忘,每年都會有幾次請到杜恆知操刀她的紅毯造型,也是絕了,每次都是好評如潮。

  連著媒體和她的粉絲都對杜恆知充滿信心,覺得只有他才能更好地發掘該女星的美。

  十月下旬,該女星將去Y國參加一場全球矚目的國際電影節,是帶著參賽作品去的,她入圍了最佳女主角獎項。確定出席後,她的團隊就聯繫到杜恆知,請他幫忙設計紅毯禮服。

  「壓力山大。」杜恆知抓了抓頭髮,解釋道,「她現在的咖位今非昔比,每一次公開亮相都會被人品頭論足。本來,她的氣質和身材適合什麼樣的禮服我非常有數,每次都是貼著她的氣質去設計,效果肯定是好的。結果這次呢,她的團隊提出了很明確的要求,要夢幻、飄逸、輕盈、清新……我……」

  杜恆知無奈地苦笑,「說實話,這都不是我擅長的風格,和我原本給她設計的風格也都不一樣。我一直覺得她適合簡約大氣優雅的造型,但她的團隊很堅持,說這次就是要走少女風。作為一個設計師,我也的確應該接受挑戰,但我就是怕萬一這個度沒把握好,紅毯垮了,對她對我,影響都會很大。」

  杜恆知對於駱靜語來說是個陌生人,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駱靜語讀唇非常困難,所以開始沒多久,他就轉頭看向了占喜。

  占喜一邊聽,一邊打手語幫他翻譯,不會的詞彙就掠過,挑著重點打,駱靜語看著看著,基本也看懂了。

  杜恆知說完了,占喜好奇地問︰「杜先生,能問一下……這位女明星是誰嗎?」

  杜恆知拉下窗簾,拿起遙控器打開了辦公室裡的投影儀,給占喜和駱靜語揭曉謎底。

  投影幕布上出現了一個女明星好多張紅毯造型,占喜驚呼︰「天啊!是雲汐!我很喜歡她的,她演技真的好好!」

  駱靜語不認識雲汐,不過他有自己的關注點。這位女星氣質的確偏清冷,身材高而瘦,膚色很白,杜恆知展示的應該是這些年他為雲汐設計的紅毯造型,果然都是典雅大方路線,沒有一套是少女風。

  杜恆知指著投影屏,繼續說︰「我之前有向雲汐提出過幾種設想,但她和團隊都覺得不喜歡,說要的是清新感,而不是華麗感。我現在有了新的設想,就是在禮服上用到燙花元素,但只是一個雛形,我甚至都沒想出來要用什麼花!我以前的設計幾乎沒有任何和花朵有關的元素,那種很大朵的花……光想想就很可怕啊,不可能用,碎花……又覺得會不會很土?駱老師有想法嗎?什麼樣的花型用在服裝上能製造出那種很仙、很飄逸的感覺?」

  占喜把他的話用手語翻譯給駱靜語,駱靜語看完後,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又抬頭去看幕布上雲汐的身影。

  他沒看過這個女演員演的任何劇集和電影,一點兒也不認識她,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印象。

  這是第一次見,他觀察著她的外形和氣質,表情和儀態,想像著她要的輕盈少女風是什麼感覺。

  他的眼睛又移到她的名字上,她叫雲汐。

  駱靜語腦子裡出現了一種花型,眨了眨眼睛,對占喜比了一句手語,占喜立刻問杜恆知要來紙筆,駱靜語彎腰在茶几上寫字︰

  【夕霧花】

  杜恆知看到他寫下的三個字,立刻上網去查,看到夕霧花的那一瞬,他的腦子似乎也變得清明。

  他急問︰「哪種顏色?等等!我寫下來,你也寫下來,看看我們想的是不是一樣?」

  他跳起來,也去拿來紙和筆,轉過身寫字。

  夕霧花有很多種顏色,駱靜語看著雲汐的照片,寫下︰【紫色】

  杜恆知轉回身來,把紙拿起來給他們看,他寫的是大大的兩個字︰【紫色】

  「妙啊!」杜恆知看起來很激動,「駱老師,夕霧花,你能用燙花做嗎?」

  駱靜語點點頭,打了一句長手語,占喜翻譯︰「駱老師說,他會做,只是,夕霧花是比較難的花型,幾乎沒有用在飾品上過,更沒有用到服裝上過,平時是用在擺件裡的配花居多,不知道用在禮服上效果會不會好。」

  杜恆知在原地走來走去,突然停下腳步,打了個響指︰「這樣子,我先把設計稿大概地畫出來,給雲汐的團隊看一下。如果可以,我再請駱老師過來我們一起修改,可以嗎?我知道不能以我畫的為準,如果做不出那種效果,畫得再好也沒用,所以必須要駱老師參與進來,可以嗎?可以嗎?」

  占喜還是頭一次看到設計師靈感迸發是這個樣子的,畢竟小魚一直很溫和,即使腦子裡有了靈感也不會這樣又蹦又跳,哇哇大叫,也算是開了眼界,趕緊說︰「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太感謝駱老師了!」杜恆知一掃之前的斯文形象,衝過來就把駱靜語拽起來,大力地擁抱他,「我有感覺,雲汐會喜歡這個設計,她一定會喜歡的!我了解她!啊!我幾乎想像出這套禮服是什麼樣的了!就是她想要的夢幻飄逸少女風!Perfect!」

  他鬆開懷抱,駱靜語都嚇傻了,杜恆知對占喜說︰「今天的咨詢我會付給你們費用,如果雲汐那邊同意了這個設計,我會和駱老師簽訂合同,這是我們共同設計製作的!哦,麻煩駱老師回去後用燙花做一下夕霧花給我看看可以嗎?我必須要看到,必須要看到!看到夕霧花長什麼樣,我就能把禮服畫出來了!啊哈哈哈哈……」

  「可、可以啊。」占喜腦門都出汗了,看看駱靜語也是一臉震驚,甚至有點兒手足無措,占喜覺得要不是她在場,小魚估計都會奪門而出。

  他倆……果然還是沒見過世面啊。

  杜恆知又和駱靜語聊了些細節,熱情地邀請他們留下吃晚飯,占喜沒推辭。

  別墅裡有一位阿姨做著保潔和做飯工作,這一天加班的人不多,統計好人數後,阿姨做完飯,六個年輕人一起圍桌吃飯。

  杜恆知不像一個老板,和員工們有說有笑,駱靜語捧著碗默默吃飯,占喜倒是和其他人聊了起來。

  「你倆是情侶嗎?」女孩小盧笑嘻嘻地問。

  「是呀。」占喜看了駱靜語一眼,他也正在看她。

  另一個女孩小鄭說︰「進門我就發現啦,手牽手的呢,好甜哦!」

  「狗糧吃飽,飯都要吃不下了,我也想談戀愛。」小盧癟著嘴看自家老板,「老板,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壓榨我們?我們都沒時間找對象了!」

  男生小金說︰「別cue老板,他自己都是單身狗呢。」

  杜恆知嘴裡叼著一塊肉,瞪了他一眼,幾個年輕人都大笑起來。

  小鄭問占喜︰「燙花難學嗎?我以前都沒聽過。」

  占喜說︰「入門不難,一點兒不會的人都可以上體驗課,做最簡單的花,要深入學就比較難了。我們家駱老師學了九年,每年還得去上課學新花型呢。」

  小盧問︰「那如果我們想體驗,要去哪裡呀?」

  占喜回答︰「在錢塘的話,可以關注我們的公號,禧魚燙花,我們不定期會有體驗課。」

  「體驗課都是在哪兒上?」

  「一次多少錢?多少時間?」

  「體驗課能學會做什麼?」

  「我可是個手殘黨,包學會嗎?」

  ……

  他們的問題好多,占喜一個個耐心回答。杜恆知一直在聽,聽完後隨口說了一句︰「你們其實可以找個固定的場所開體驗課,地方不用大,加點兒咖啡甜點甚至西餐之類的,說不定可以做成主題咖啡館。」

  小鄭說︰「對哦,普通咖啡館競爭激烈,這種主題咖啡館還是很有賣點的,很多網紅店都是那樣。不過現在實體店不好開,地段很重要。」

  「錢塘不是在搞一條文創街嗎?」小金說,「地段賊好,人流量很大,邊上有商場、大學城和幾家很大的互聯網公司,對入駐的商家要求不低,必須是文創行業。我姐還去咨詢過,想開個普通的甜品店,人家還不同意呢,拽得很。」

  占喜把這些話都聽在耳裡,問道︰「如果一家咖啡館有燙花體驗元素,你們會願意去消費嗎?」

  小盧指指駱靜語︰「要是教的老師都有駱老師這麼帥,我一定去!」

  眾人大笑。

  駱靜語︰「……」

  占喜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不過這個話題還真被她記在了心裡。

  吃完晚飯,占喜和駱靜語向杜恆知告辭,離開了他的工作室。

  從這棟別墅走到創意園區大門口打車,需要繞過園區裡那個美麗的湖泊。兩人手牽著手慢悠悠地走著,周圍很暗,涼風習習,氣溫比起白天低了許多。

  駱靜語察覺到占喜的胳膊有點涼,趕緊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占喜偶爾抬頭,看到天上懸著的月亮,拉拉駱靜語的手,指著月亮對他說︰「看,月亮快要變圓了,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啦。」

  中秋節,是舉家團圓的節日,這一年還和國慶節湊在了一起。

  駱靜語想到一件事,打手語道︰【我姐姐要過生日了,三十一歲,每一年她過生日,我們全家都會一起吃飯。】

  占喜看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駱靜語卻把雙手放了下來。

  「然後呢?」占喜問,「你姐姐是幾號生日啊?」

  【9月30日。】駱靜語的雙手又動起來,回答,【我要回家去吃飯。】

  占喜點點頭︰「哦……」

  駱靜語停下了腳步,抿了抿唇,輕輕地拉了拉占喜的胳膊。

  占喜回頭看他,夜色中,駱靜語的眼神很清亮,帶著小小的期盼,還有小小的忐忑和不安。他慢慢打起手語︰【歡歡,妳願意……跟我回家去吃飯嗎?】

  占喜笑了,抱住他的腰踮起腳尖親吻他。

  湖邊的風陣陣吹過,他們在樹影中深情地接吻。駱靜語左手箍緊她的腰,將她緊緊地貼向自己的身體,右手摁著她的後腦勺,閉上眼睛嘗著她香甜的滋味。

  一隻夜鳥掠過湖面,激起幾朵水花,那輕微的聲響終於令占喜從這個綿長的親吻裡醒轉過來。她睜開眼睛看面前的男人,摸摸他的臉,燙燙的,知道他一定是吻得臉紅心跳,和她一樣。

  她說︰「好啊,我跟你回家,去見你的爸爸媽媽和姐姐,身份就是……小魚的對象。」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9:49 AM

第75章 爸爸媽媽的話

  駱靜語回來後,很快便做出了紫色夕霧花的樣品,用同城快遞寄杜恆知。

  杜恆知收到後在微信裡對占喜說,花非常美,覺得用在禮服上會更美,他靈感爆了,正在畫設計稿,請駱老師邊等他的通知。

  國慶長假前,占喜接到表姐尹莉的電話,說自己10月6號訂婚,希望占喜能回家參加她的訂婚儀式。

  老家的訂婚儀式隆重程度不亞於婚禮,風俗眾多,老一輩尤其講究。小輩們拗不過老人,除非一方不是本地人,要不然,像尹莉和男友小劉樣的本地年輕人,必須要按風俗走一遍流程,家裡不會被人看輕。

  占喜問︰「莉莉姐,是我媽讓妳我打電話的嗎?」

  「哈哈哈哈……」尹莉尷尬地笑著,「被妳發現了。」

  通常,在外工作的年輕人沒硬性要求去參加親友的訂婚儀式,只要能回去參加婚禮即可。占喜知道尹莉要第二年春節結婚,沒想到老媽會用這個理由來叫她回家,一時答應不下來。

  「帶上妳對象。」尹莉在電話裡說,「二姨說妳對象了,是嗎?帶過來讓我們見見呀。」

  占喜很震驚︰「我媽是怎麼說的?她說我對象是什麼樣的了嗎?」

  「那沒說,就說妳對象了。」尹莉奇怪地問,「怎麼了?妳對象是什麼樣的呀?」

  「沒怎麼,我再想想吧。」占喜抱歉地說,「莉莉姐,我對象這段時間特別忙,我就算回來可能也是一個人,過幾天我再給個確切的消息吧。」

  回家,還是不回家,想到遲貴蘭,占喜實在很矛盾。

  若回家,帶小魚還是不帶小魚,更加令她下不了決心。

  ──

  9月30日下午,占喜做為駱靜語的女朋友,第一次去了駱靜語的父母家。

  因為是長假前最後一個工日,路上會特別堵,他倆還是決定坐地鐵。

  兩人提著大包小包,駱靜語帶父母的中秋禮物,也有占喜為小魚家人準備的禮物。從地鐵車廂出來後,他們往出站口走,占喜想到很久遠的一件事,對駱靜語閒聊道︰「我去年考公務員,考點就在這個地鐵站附近,來回都是從這兒走。那天考完進站,還碰到地鐵裡的保安抓賊,動靜很大,可嚇人了。」

  駱靜語想說自己其實就在這個地鐵站被當「賊」抓過,不過手裡提滿了東西,也沒法回答,只能笑了一下,像是聽到一件有趣的事。

  他們沒去小超市,直接去駱靜語父母家。

  占喜並不緊張,她現在的手語水平還不錯,和小魚的日常交流幾乎沒問題,只要小魚的家人們手語打得別太快就行。再說了,不是還有一位健聽人姐夫嗎?實在不行,姐夫也能幫她翻譯。

  駱家所在的小區很老,九十年代造的房子,他們自從福利工廠改制後搬到這裡也十幾年了,周圍都是老鄰居。

  駱靜語帶著占喜上樓時碰到一位鄰居阿姨,對方欣喜地叫住他︰「小魚!回來吃飯啊?好久沒見你了呀,呦!是你對象嗎?真漂亮啊。」

  占喜甜甜地喊︰「阿姨好,我是小魚的女朋友。」

  鄰居阿姨愣了一下,趕緊說︰「妳好妳好,你們快上樓吧,提著東西怪沉的。哎呦呦,小魚以前還是個小孩兒呢,現在居然都有對象了,我們怎麼不要老哦。」

  來到四樓門前,駱靜語和占喜對視一眼,便按下了家裡的門鈴。

  門鈴和1504一樣,通著燈泡,他按了裡頭的燈就會亮。

  很快,門打開了,占喜看著門後出現的三個人,兩位老人該是小魚的父母吧?駱爸爸身材高大,架一副老花眼鏡,駱媽媽精心打扮過,一點兒不顯老,眉眼和小魚很像,能看出年輕時是個漂亮的女人。

  還那個挺著大肚的孕婦,是占喜見過一次的小魚姐姐。

  三人臉上都帶著掩不住的笑意,一齊打量著占喜。

  駱靜語對占喜說過,他的爸爸和姐姐脾氣都很好,非常溫柔,媽媽稍微急躁點,不過也是個可愛的老太太,很好相處。

  「叔叔好,阿姨好,姐姐好,我叫占喜,你們可以叫我歡歡或小占。」占喜也不管了,先開口叫人。閻雅娟滿臉是笑,和駱明松一起接過兩個年輕人手裡的禮物,嘴裡「啊啊」出聲,招呼他們進去。

  占喜的雙手解放後,用手語打了一通招呼。駱明松和閻雅娟眉開眼笑,放好禮物後連連打手語誇她,誇她乖巧,誇她漂亮個高,讓她坐,吃東西,兩雙手一起比劃,占喜的眼睛都要看不過來。

  二老去了廚房,讓兒子女兒好好招待占喜。駱曉梅笑吟吟地看著占喜,打手語說︰【我們見過一次,妳還記得嗎?】

  占喜點頭︰【記得的,我那時候都不知道妳是小魚的姐姐。】

  駱靜語拉著占喜來到一個坐著的男人面前,打手語︰【是我姐夫。】

  占喜看著高元,他和駱曉梅差不多年紀,身材中等,氣質穩重端方,不過能看出兩條腿要比常人孱弱,褲腿顯得寬鬆許多,身邊擱著兩支腋拐。

  占喜知道高元聽得見,笑著說︰「姐夫好,我叫占喜。」

  高元笑得很溫和︰「妳好妳好,我叫高元,對不起啊我腿不好,就不站起來啦。」

  認識完人,占喜空打量小魚父母的家。房子不大,裝修也些年頭了,她拉拉駱靜語的袖,打手語說︰【帶我參觀一下你的房間?】

  駱靜語︰「……」

  高元哈哈大笑,幫尷尬的小舅解釋︰「小占,小魚沒房間,屋兩室一廳,爸媽住一間,曉梅住一間,小魚以前一直是睡客廳的,支個小床。我頭兩年上門時那床還在,後來他買了房子,爸媽把他客廳裡的小床撤了。」

  說著,高元指指現在擺著一個櫃的客廳角落,「喏,就那兒,一張一米寬的小床,特別短,他個頭高,腳都要從床尾伸出來,晚上睡覺還要多加一個凳子用來擱腳。」

  駱曉梅讀完丈夫的唇語,掩著嘴不停笑。

  占喜都聽呆了,小魚都沒和她說過,他在家居然是沒房間的。

  怎麼這麼可憐啊!她看向駱靜語,他不好意思地對她笑笑,拉著她在餐桌邊坐下,把零食盒推到她面前,雙手比劃著讓她吃東西。

  這時,廚房裡傳來一些動靜,是聾人交流時嘴巴裡發出來的聲音,音量還不輕,只有占喜和高元聽得到。

  占喜不由地往廚房看,就見閻雅娟跑出來,身後是一臉無奈的駱明松。占喜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呢,閻雅娟已經到了她面前,給了她一個厚厚的紅包。

  「阿、阿姨?我……」占喜站起身沒來得及推掉,閻雅娟已經把紅包塞進她手裡,打手語道︰【乖孩子,收下,是叔叔阿姨給妳的,收下,收下。】

  駱明松走過來,也打手語道︰【本來是想吃完飯再給妳的,小魚媽媽太著急,就想現在給妳,我說妳不會逃跑,她也不聽。】

  高元和駱曉梅邊看邊笑,占喜一臉窘迫地拿著紅包,轉頭看向駱靜語,他笑得特別開心,打手語說︰【收下吧,我爸爸媽媽的心意。】

  「啊……」紅包好厚啊,一萬塊嗎?占喜太難為情了,只能對著閻雅娟和駱明松打手語︰【謝謝叔叔阿姨,謝謝。】

  晚餐菜肴極為豐盛美味,六人圍桌而坐,氣氛溫馨卻也安靜。

  大家都用手語交流,駱明松和閻雅娟打手語時會配合出聲,嘴型像是在說話,嗓門時大時小。這樣的情景占喜在陳亮和毛毛身上見過,不過那是在室外,感觸不深,此刻在狹小的室內,這些含糊不清的聲音聽來就特別明顯。

  高元特地坐在占喜身邊,偶爾低下頭佯裝吃菜,也不看她,小幅度地動著嘴唇對她說話︰「小占,他們家裡人交流時,有時候會發聲,妳不要害怕,是正常的現象,因為小魚不愛發聲,我怕妳不適應。」

  占喜心中感動,也悄悄地說︰「不會的,姐夫,小魚在我面前會發聲,我不會害怕。」

  高元一愣,隨即便感到欣慰,小魚在他面前都不愛出聲,卻願意在占喜面前出聲,說明他已經把占喜當成了最親密的人。

  駱靜語沒注意到高元和占喜間的對話,不停地為占喜夾菜,家裡人都在勸占喜多吃點,說她太瘦了。

  占喜擱下筷子打手語道︰【我和小魚在一起,已經重了好多,他做飯太好吃,都把我養胖了。】

  閻雅娟表情很豐富,打手語說︰【不胖,不胖,女孩太瘦不好,多吃點,多吃點。】

  駱曉梅這天過生日,吃完飯,駱靜語捧出了生日蛋糕。這一次,占喜沒再傻乎乎地去提唱生日歌的事,只是靠在駱靜語身上乖乖地看。

  駱曉梅閉眼許願,睜開眼睛後輕輕地吹熄了蠟燭,高元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一邊打手語一邊說︰「老婆生日快樂,永遠十八歲。」

  逗得駱曉梅笑個不停。

  駱靜語把蛋糕切開分給大家吃,這時,閻雅娟從房間裡拿來幾本相冊,交給駱靜語,「啊啊」地比劃著讓他拿給占喜看。

  駱靜語很頭疼,接都不想接,皺著眉打手語讓老媽趕緊拿走拿走。占喜已經眼尖地發現了,接過相冊開心地叫︰「是小魚小時候的照片嗎?我要看我要看!」

  閻雅娟笑著用手語說︰【是小魚和曉梅小時候,很可愛的,妳看看。】

  駱靜語垮著臉鬱悶地想︰一點都不可愛好嗎!

  占喜翻開相冊,終於知道閻雅娟為什麼會說小魚小時候可愛了,因為──裡頭居然有幾張,小魚是穿著女裝!

  「哈哈哈哈哈哈!」看著穿著小裙的小小魚,占喜笑得東倒西歪,「為什麼要穿裙啊?我的天啊!哈哈哈哈……小魚你小時候也太可愛了吧!」

  老照片是膠卷印的,駱靜語只有三、四歲大,駱曉梅比他大四歲,個子高了一大截。

  占喜看著照片裡小小的駱靜語,從眉眼五官依稀可辨認出是他。頭髮不像別的小男孩那樣留得很短,都有瀏海了,皮膚白白的,臉圓圓的,眼睛黑亮,有時候是懵懵的表情,有時候咧著小嘴巴在笑,看著就是個乖萌的小朋友。

  駱靜語超級無奈地坐在她身邊,高元幫忙講解︰「其實不是故意給小魚穿裙,那會兒他沒上幼兒園嘛,家裡條件不好,夏天有時候他會尿床,褲子換不過來,媽媽就給他穿曉梅穿不下的裙。爸爸覺得好玩就拍了下來,他肯定是有男孩衣服的。啊……是媽媽和我說的,小魚你別這麼看我,哈哈哈哈……」

  高元接觸到駱靜語充滿怨念的目光,和駱曉梅一起笑得直抖。占喜更是笑得不行了,抱著駱靜語的胳膊說︰「你小時候還尿床啊?」

  駱靜語都快要氣死了,心想,誰小時候不尿床??

  占喜還在翻相冊,一張張認真地看。

  她在周蓮家看過小魚初中、高中時的照片,現在又看到了他幼年、童年時的照片,像是回顧了一遍小魚的成長史。看著他從一個小不點兒變成一個小男孩,變成一個小少年、青年,最後就變成了她身邊這個溫柔安靜的男人。

  她挑了幾張可愛的照片用手機翻拍下來,還包括了幾張女裝照。駱靜語起先用手擋著照片不讓她拍,占喜瞪他,他不情不願地鬆開手,眼睜睜地看著她拍下他的黑歷史。

  蛋糕吃完了,駱靜語收拾碗盤、主動去廚房洗碗。

  閻雅娟拉著占喜用手語聊天,占喜的情況家裡人都知道,這時候就問問她和小魚是怎麼認識的,說小魚有很多缺點,比較內向,不怎麼擅長和人交流,有時候會很固執,學歷不高,希望占喜不要介意。

  閻雅娟也不知道占喜的手語水平如何,雙手比劃得很慢︰【好孩子,小魚是第一次談朋友,妳是他帶回家的第一個女孩,我看得出來小魚很喜歡妳,和妳在一起後,他開心了許多。我也看得出來妳是個很好的女孩,希望妳和小魚能好好交往,互相幫助,互相關心,希望妳不要嫌棄小魚耳朵聽不見。真的,阿姨和妳保證,除了聽不見,小魚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孩,他一定會好好對妳的。】

  「說」到後來,閻雅娟忍不住哭了,駱曉梅趕緊起身安慰母親,閻雅娟自覺失態,和駱曉梅一起去了房間。

  駱明松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直沒看他們聊天,顧自看著電視。

  餐桌邊只剩下占喜和高元。

  高元見無人注意他們,開了口︰「小占,姐夫和妳聊幾句。」

  「哦。」占喜趕緊坐正,「姐夫你說,我聽著呢。」

  「別緊張,就是隨便聊聊。」高元笑道,「我其實是個發言人,在你們回來前,家裡開過家庭會議,一致推選我來和妳聊聊。我和妳說的事兒,小魚都不知道,回頭妳要不要和他繼續討論,我們沒意見,妳自己看著辦。」

  他這麼開頭,占喜反而更緊張了。

  什麼情況?難道是小魚家裡不同意嗎?不同意還給她一個大紅包?

  高元問︰「不知道小魚有沒有和妳說過,曉梅肚裡的孩子耳朵不好?」

  占喜不安地點點頭。

  高元笑笑︰「那……你們聊過孩子的事嗎?」

  占喜想了想,聊過一點點,不過沒深入,還是搖了搖頭。

  「如果說到結婚,孩子就是避不過的話題。」高元慢悠悠地說,「上一次小魚回家,為了這事和他姐姐鬧得不太愉快,也有一個月了。這次他倆見面都當沒發生過,不過我知道,小魚心裡事兒很難過去。然後吧……爸爸媽媽其實一直在擔心,妳會因為孩子的事和小魚分手。」

  占喜沒吭聲,繼續聽高元說。

  高元︰「我知道現在很多人結婚會想好不要孩子,丁克,可是人的想法會變的,有時候是男的變,有時候是女的變,只要人變了,婚姻就會產生危機。我和曉梅結婚時也說好不要孩子,一個是擔心她的耳聾會遺傳,另一個就是我腿不好,怕拖累孩子,讓我們變成孩子的負擔。」

  「可是結婚這麼多年,我和曉梅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工作穩定,都是鐵飯碗,有房有車,加上我們兩個本身也挺喜歡孩子,就想著要一個。」

  高元喝了一口茶,「本來,基因檢測結果出來前,曉梅還和我說孩子要是耳朵不好,就不要了。可結果真出來了,曉梅就哭著問我,是不是真的要放棄這個孩子。我就知道,她捨不得這個孩子。」

  「小魚說我們自私,不為這個孩子著想,說孩子一輩會背著歧視,過得很苦。我們怎麼會想不到呢?兩個人的日子過得不舒服嗎?養一個耳聾的孩子壓力不大嗎?當然大呀,我自己就是個殘疾人,殘疾人在這個社會過得多難,多苦,我和曉梅比誰都了解。為什麼我們還是想留下這個孩子?一個是因為捨不得,另一個原因是,我們覺得耳聾不是那種會威脅生命、影響壽命的缺陷,如果養育得好,孩子是可以正常學習正常生活的。能安裝人工耳蝸的話就更好了,他都能上普通小學,能聽會說,和別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占喜點點頭,對於駱曉梅和高元的決定,她覺得自己沒有發表評論的權利。這對年輕夫妻都是殘疾人,考慮得肯定比旁人更多。

  「人類群體中,缺陷人口的出生是有一定比例的,還有一些人會在成長過程中因為生病或意外,變成缺陷人口,前者就是曉梅和小魚,後者就是我。隨著科技的進步,這個比例會慢慢下降,但它永遠不會消失。」

  高元的語氣一直很平和,「一對夫妻進行各產前檢查,就是為了能夠預防孩子帶著缺陷出生。大家都知道,家裡要是多了一個身體或智力問題的孩子,會影響生活質量,影響夫妻感情。可是耳聾這個事兒……妳和小魚在一起也該知道,除了聽不見,他就是個很健康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謀生本領。」

  「我和曉梅做好了準備,迎接這個孩子的降生。我們會予他全部的愛,願意為他進行改善聽力的治療,願意好好培養他,他想要像曉梅一樣學習或是像小魚那樣去學一門手藝,我們都會支持。」

  「有一件事,我想告訴妳,這件事小魚並不知道,還是我丈母娘後來告訴曉梅的,曉梅告訴我,我們都覺得不要告訴小魚比較好。」

  高元笑了一下,「小占,妳知道小魚為什麼會出生嗎?」

  占喜搖搖頭︰「不知道,他沒和我說過個。」

  「我丈母娘是意外懷孕有的小魚。」高元說,「那時候他們有了曉梅,耳朵是聾的,哪兒還敢再生一個孩子?可是意外懷孕了嘛,我丈母娘就去醫院打算流產,去的那個醫院比較小,檢查的時候一個醫生對她說,他們頭胎是女兒,如果第二胎是個男孩,耳朵肯定就是好的,遺傳分男女,他們家估計是傳女不傳男。」

  高元想到這事兒就無語,「妳知道這事兒有多荒唐嗎?因為我丈母娘是聾人,那個醫生以為是她遺傳了曉梅。兩個人交流本來就不順暢,我丈母娘意願也不高,一聽醫生都這麼說了,立刻就說手術不做了。」

  占喜︰「……」

  高元︰「那時候也沒有胎兒基因檢測技術,為了確定肚裡的孩子是男是女,我丈人還到處託關係,後來找人去做了b超,確定了是個男孩,家裡好開心啊!醫生說的呀,男孩就是健康的,他們真不是重男輕女,要不然也不會是曉梅有房間而小魚沒了。他們就是想要一個健康的小孩,長大了可以幫幫家裡。於是我丈母娘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全家滿懷期待地等待小魚出生,結果生下來一查,聾人。妳能想像當時我丈人丈母娘受了多大的打擊嗎?」

  占喜換位思考了一下,就很……難過。

  「如果沒有那個醫生的話,我丈母娘當天就做流產手術了。小魚……也就不存在了,妳能理解這個意思嗎?」高元看著占喜,指指廚房裡那個年輕男人的背影,「世上,就不會駱靜語這個人。」

  占喜也望向廚房,駱靜語還在洗碗,這天菜多,碗盤就多,他微微弓著背,完全不知道客廳裡的高元在說什麼。

  高元繼續說,「小魚四歲的時候,我丈人想給他安個助聽器,檢查後發現不行,醫生就給他介紹了人工耳蝸。那個時候人工耳蝸還是個新玩意兒,只有北京可以做,曉梅已經超齡了,我丈人想帶小魚去北京,可是一打聽價格……太貴了,沒有錢,小魚就耽誤了。」

  高元嘆口氣,「小魚二十歲左右吧……是曉梅和我說的,這事兒我丈人丈母娘都不知道,小魚只告訴曉梅,他們姐弟倆一直無話不談。那會兒小魚在外面租房子,拼了命地賺錢存錢,吃得很差,睡得很少,人瘦得皮包骨頭,好不容易存了幾萬塊錢,他自己跑醫院去做檢查,問醫生能不能安裝人工耳蝸。」

  占喜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原來她的小魚在長大以後還想過去治耳朵,他都沒和她說過。

  「可是醫生說不行。」高元指指自己的耳朵,「小魚從小極重度耳聾,沒有裝過助聽器,沒有經受過一丁點兒的聲音刺激,他對聲音是沒概念的。醫生說,一個從來沒受過聲音刺激的成年人,如果裝上人工耳蝸,就等於耳邊會出現持續的噪音,小占妳想像一下……」

  高元努力占喜解釋,「假如從現在開始,妳的耳邊二十四小時都出現噪音、雜音,是妳完全無法分辨信息的聲音,睡覺時都有,永遠不會停止,妳會怎麼樣?」

  占喜體味了一下,不確定地反問︰「會崩潰?」

  高元點頭︰「差不多吧,會神經衰弱,會崩潰,根本到不了去學習說話的階段,這人的精神直接就廢了。所以,人工耳蝸要從小安裝,讓幼兒從小適應。成年語前耳聾,醫生是不會安裝人工耳蝸的,除非這人從小就戴助聽器,有殘餘聽力。」

  占喜聽明白了。

  「小魚經過一趟,也算是徹底死了心。他告訴曉梅,其實他無謂能不能學會說話,只是想聽聽聲音是什麼樣的,他這輩子,從來沒聽見過任何聲音。」

  高元頓了一下,「小魚當初被醫生拒絕時的感受,我覺得我可以理解,就和我生了病後醫生告訴我這輩都不能站起來差不多吧。要接受這個事實很痛苦,但必須得接受,不會因為妳不想接受,它就不會發生。」

  「說了那麼多,我想問問妳,小占,妳可憐他嗎?」高元指指廚房。

  占喜看一眼駱靜語修長的背影,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沒有過。」

  「我大概能理解小魚為什麼會喜歡妳了。」高元釋然地微笑,「他從小到大,從來沒遇見過妳這樣的女孩,會被妳吸引,根本是躲不掉的。我倒是比較好奇,按小魚的性格,他應該是想都不敢想會和妳處對象,你倆是誰追的誰啊?」

  啊……又是這個問題,這一次,占喜承認了︰「應該是我追的他吧。」

  「怪不得。」高元覺得很有趣,「妳哥哥見過小魚了,對嗎?」

  「嗯。」占喜點頭。

  「小魚見妳哥哥的前一晚,和我聊過天,我讓他自然點,姿態不要放得太低,讓他多給妳哥哥展示他的優點,妳知道他怎麼說?」

  占喜的心酸酸的,問︰「怎麼說?」

  「他問我……」高元說,「『我有什麼優點?』」

  占喜︰「……」

  高元笑著問她︰「妳覺得,小魚優點多嗎?」

  「多啊,說都說不完呢。」占喜的眼睛就凝在駱靜語的身影上,「我真的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特別開心。」

  高元點頭道︰「他的確是個很好的男孩,曉梅在聾校教書,教了那麼多聾人學生,我在殘聯工作,同事裡也聾人,但像小魚這樣乾淨純粹的人,我們都沒見過。」

  高元默了幾秒,「說回前的話題,小占,妳和小魚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孩子。小魚和曉梅不一樣,他非常堅定地不會要一個耳聾的小孩。也許妳現在可以接受結了婚不要孩子,但以後妳年紀大了,想法變了呢?或者妳接受了,妳的家人不接受呢?或者,妳的家人根本就接受不了妳的丈夫是個聾人呢?這些問題,妳和小魚還是要多溝通,要達成共識。」

  看著占喜很些無措的神情,高元安慰她,「妳還年輕,小魚說妳二十四歲,在我們看來你倆都很小,戀愛也就談了半年多,想法並不成熟。小占,妳千萬不要心理壓力,妳現在和小魚在一起,我們很開心,會祝福你們。如果一天,妳因為各種原因和小魚分手,我們全都理解,不會有任何人去苛責妳。我們還會感謝妳,感謝妳陪伴小魚度過一段快樂的日子,相信小魚自己也不會來怪妳。……就是爸爸媽媽讓我帶給妳的話。」

  駱靜語洗完碗、收拾完廚房後回到客廳,閻雅娟也在駱曉梅的陪伴下出了房間。占喜這時候終於知道,高元和她的聊天時間是小魚家人特地留他們的。

  閻雅娟和高元視線交流後,看向占喜的眼神變得更加溫柔,那是一個母親充滿歉意的目光。駱曉梅神情平靜,駱明松依舊是個慈祥的老父親,一大家人,只有駱靜語什麼都不知道,看著占喜時臉上掛上了人畜無害的微笑。

  時候不早了,駱靜語和占喜告辭離開。閻雅娟說第二天是中秋節,不過既然吃過飯了,兒子和女朋友也不用再跑一趟,中秋節就兩個人一起過吧,駱靜語點頭應下。

  他和占喜坐地鐵回家,到家時已是很晚。

  自從方旭的事情發生後,占喜大多數時間都睡在1504,和駱靜語一張床。她已經習慣了在小魚的懷抱裡醒來,連著小鯨魚玩偶都被她帶了上來,一張大床上睡兩個人,一大一小兩只鯨魚玩偶,有時候禮物還會跳上床擠在他們身邊,也是十分熱鬧。

  回家後,他們分別在主衛和客衛洗澡,駱靜語現在大方多了,睡覺就穿著t恤和內褲,占喜還是偏愛穿睡裙。她把頭髮吹乾,踩著拖鞋回到主臥,駱靜語已經靠在床背上等她,手裡是一本翻開的書。

  書是他讓占喜幫忙挑的,已經看了快一個月,看了大半本。

  占喜不會去笑話他,小魚主動提出想看書是好事兒,他閱讀慢,占喜很理解。

  她跳到床上,抱住了駱靜語的腰向他撒嬌,兩雙光溜溜的腿纏在一起,是一對戀人最親密無間的姿勢。禮物也溜了進來,跳上床乖乖窩在駱靜語的另一邊,緊緊地挨著他的身體。

  駱靜語覺得身邊像是有兩隻貓,一邊一隻地在蹭他,蹭得他的心都躁動起來了。

  他沒管那隻真貓,把書放在床頭櫃上後,轉過身就抱住了那隻假貓。她軟軟地依偎在他懷裡,香噴噴的,身上和頭髮上是和他一樣的味道,濃濃的奶味兒,勾得他都饞了,低下頭就去吻她的唇。

  同床而眠一個月,這是一對心意相通的年輕戀人,很多羞羞的事他們都做過了,就只差那最後一步。

  這件事駱靜語比占喜更堅持。

  占喜原本沒多想,和高元談過話後,算是知道了小魚和他家人們的想法。他們大概……都覺得這段感情不會走到最後,所以,他們就希望小魚可以忍耐,不要做一些「傷害」她的事。

  這樣,如果哪天他們分手了,小魚和他的家人們心裡會好受些。

  親暱了好一會兒,駱靜語才意猶未盡地鬆開占喜,打手語說︰【今天,緊張嗎?】

  占喜搖搖頭。

  駱靜語笑了一下,因為離得很近,是半躺著,他的手語幅度打得很小︰【我爸爸媽媽很喜歡妳,我媽媽說,妳比照片上還要好看。】

  占喜摸了摸他的臉︰「傻瓜。」

  她的手指漸漸移下來,指腹觸到他突起的喉結上,他止不住地做了個吞咽動作,喉結便也跟著滾動。

  占喜抬眸看他,開口道︰「小魚,叫我。」

  駱靜語一怔,長長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微微張嘴,試探性地開口︰「hua呃hua呃……」

  這是他們之間的小遊戲,他已經從只會發「h」音練習到了可以完整發出整個音節的階段,比以前的「歪呃歪呃」更貼近「歡歡」,雖然還是不太標準,占喜已經很滿足。

  「歡歡,歡歡。」她的指腹按著他的喉結,感受到他發聲時喉部的振動,駱靜語又叫了幾聲,眼神變得疑惑,像是在問︰怎麼了?

  占喜沒回答,什麼都不想說,她看著他熟悉的臉,清澈的眼睛,這一次抬手摸上他的臉頰,他也抬起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比她大,比她熱,手背上是一道癒合不久的醒目紅疤。

  醫生說駱靜語幸好不是疤痕體質,疤留是留下了,沒有想像中那麼猙獰醜陋,四公分長,粉紅色,從手背一直延伸到無名指下,可是占喜每一次看到還是會感到心疼。

  駱靜語問過她,他的手破了相,她是不是會不再喜歡?

  她說不會,她更擔心的是他的手功能受損,因為他不僅要靠雙手工作,還要靠雙手說話,他的雙手不管變成麼樣,都是她最最珍惜的寶貝。

  占喜突然仰起臉頰親吻駱靜語,這個吻要比剛的吻激烈許多,吻得他往後一倒,人都躺在了床上。動靜嚇得禮物「喵喵」一聲叫,從床上跳了下去,觀望著兩腳獸們糾纏的身影,不敢再上來。

  這樣熱烈奔放的歡歡,是駱靜語沒見過的,關於親熱的事兒,他倆都很害羞,每一次都偷偷摸摸小打小鬧,就光是那些小親密已經讓駱靜語喜歡得不行。

  占喜這會兒的主動更是叫他受寵若驚,被壓著吻了好久,他翻身而起,抱住她,漸漸為主動進攻。

  ……

  就在駱靜語扯扯褲子、又一次準備下床去衛生間時,占喜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他這時身體很尷尬,臉紅得像番茄一樣,心臟突突亂跳,只想趕緊去紓解一番,回頭看占喜時眼神裡便帶上了委屈和哀求。

  占喜坐起身,固執地拉著他的手。她的長髮鬆軟地披在肩上,睡裙領口的一邊還滑了下去,露出白皙的肩膀,睡裙不長,兩條細而白的腿就明晃晃地展示在駱靜語面前。

  她咬著唇,眼神迷離,掌心裡出了汗,他也一樣。

  她輕聲說︰「小魚,別去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0:36 AM

第76章 小貓吃小魚

  駱靜語難受極了,這時候想快點跑,看懂占喜的唇語後腦子都炸了,皺著眉手語道︰【不可以,不可以,要結婚。】

  「為什麼呀?」占喜覺得他的固執有時候真可愛,整個已經攀到了他身上,右手攬住他僵硬的背脊,左手悄悄探了下去。就那一瞬間,駱靜語就跟點了穴般再也動彈不得。

  占喜與他面對面,讓他看清她的每一句話︰「我就問你,你想要嗎?」

  駱靜語搖頭,用力地搖頭,耳朵紅得像煮熟了,還是倔強地搖頭。

  「可是我想要……」占喜的大眼睛滿是霧氣,臉蛋也是紅撲撲的,身上散著熱意,「小魚,我想要,我……」

  她從睡裙的小口袋掏出一片小玩意給他看,「我買好了。」

  駱靜語的眼睛盯著她手裡的東西,心臟差點跳爆,再看向占喜時,眼神透著難以置信。與此同時,她的左手還使壞地動了一下,他忍不住就勾起了背脊,哼了一聲,想要推她,卻又享受著這陌生滋味,不捨得離開。

  占喜又羞又惱,她的男朋友在這事上一點都不像二十七歲,就跟個十七歲的少年一樣青澀懵懂。

  她也是豁出去了,計生品是七夕節前買的,羅欣然提醒她要提前做好準備,她和駱靜語談到這份上,指不定哪天就會乾柴烈火,叫占喜要懂得保護好。

  占喜原本覺得羅欣然是杞人憂天,小魚那麼尊重她,絕對不會冒犯她,果然同床一個月,他都很紳士,親暱之後難受了就解決,連讓她幫忙都沒提過。

  可占喜低估了對小魚的渴望,大概就是人的本能吧。她早已不是小女孩了,身體發育得很成熟,當牽手、親吻、擁抱和撫觸都不能再滿足時,她自然而然會想要更多。

  小魚這麼美味,淺嘗輒止哪裡會夠?她想把他整個都給吃了,吃得一點渣都不剩。

  這一晚,見過小魚的父母、又和高元聊過天後,占喜的這種渴望攀至巔峰。不是捨不得再看他忍耐,而是她不想再忍耐了,她就是想要他,什麼「結婚後」什麼「貞操觀」什麼「分手後不會受傷害」都是瞎扯淡!

  她如此確定自己的本心,她想……吃掉這頭魚。

  駱靜語還是不答應,眼圈都泛了紅,連連手語說︰【要結婚,結婚才可以,現在不可以,不可以。】

  他嚇壞了,就跟電視劇落入魔爪的女孩一樣慌張,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事情會變成這。

  他牢牢地記著姐姐的囑咐,還有自己內心的堅持,不可以傷害歡歡,不可以傷害歡歡……他都不懂,這件事哪叫做傷害?這是水到渠成的事,不光是他的渴望,也是占喜的渴望。

  占喜沒有放過他,沒再說話,只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柔軟卻堅韌的手臂環住他,兩條腿也纏了上去,忘我地親吻他,抓揉著他的頭髮。

  小貓抓到了小魚,將他禁錮在懷,除非他使蠻力掙脫,要不然他是逃不掉的了。

  小魚試過掙脫,可是他離開了水,只能在岸上無助地撲騰。小貓的左手就沒鬆過,小魚急得想哭,又不敢太用力推小貓,嘴裡的氧氣被吻得快要耗盡,在一場漫長的拉鋸戰後,小魚心裡深深地嘆一口氣,終於繳械投降,躺平認宰。

  後來的事就變得順理成章,也不知是小魚吃掉了小貓,還是小貓吃掉了小魚?

  禮物一直沒出過臥室,蹲在床邊茫然地看著他們,看著衣服一件件丟下床,接著是小鯨魚玩偶,又是大鯨魚玩偶……禮物躲著這些東西,發現再也沒機會跳上床後,轉頭無趣地溜出了臥室。

  幽暗的房間,兩個年輕人擁吻在一起,唇齒相抵,十指相扣,汗水淋漓……

  占喜終於知道一個溫柔的男子身體也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她的小魚很笨拙,卻也體貼,她羞澀,卻又期待。

  疼痛和不適都在可忍受範圍內,有那麼一段時間,占喜閉上眼睛,享受地聽著男子響在耳邊的喘息聲和悶哼聲。那是她不曾聽過的一種低啞音調,居然如此性感,令她著迷。

  他還在她耳邊叫她「歡歡」,他那特有的發聲方式,不標準,含含糊糊,可是每一聲低喚都能叩進她的心裡,像一根羽毛,把她的心撩撥得絲絲發癢。

  ……

  中秋,窗外的月亮應該很圓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臥室終是安靜下來,只剩下兩個年輕人急促的呼吸聲。

  占喜依偎在駱靜語溫暖的懷抱,疲憊卻滿足地睡了過去。

  ──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占喜吃著餛飩,悄悄打量桌對面的男人。

  他在幫她剝水煮蛋的蛋殼,神情恍恍惚惚的。

  從早上醒來開始,這人的表情就很不自然,占喜揣摩著他的心思,還是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駱靜語像是沉浸在夢境裡,一個如此真實又幸福的美夢,生怕自己眨一眨眼,夢就醒了。

  怎麼會這樣的呢?他和歡歡昨天晚上竟然……

  他的意志力也太不堅定了!駱靜語鄙視自己,說好了的結婚才可以,他怎麼就這麼忍不住呢?

  好像還把歡歡弄疼了……

  他對歡歡說對不起,歡歡笑著親他,說幹嘛要道歉啊?

  她也沒說他表現得怎麼樣,想想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也就是在十六、七歲時被陳亮拉著看過一段小片子,當時就看傻了眼,後來陳亮再叫他看,他都沒敢再看。

  對這事兒他原本並不熱衷,也就是在認識歡歡後才被逼得沒辦法,有時候要跑衛生間解決。在那之前他可清心寡慾了,連個幻想對象都沒有過。

  駱靜語心裡惴惴不安,滿腦子就跟漿糊一樣在亂攪,一會兒後悔,一會兒回味,一會兒自責,一會兒又覺得下一次他得表現得更好些……

  占喜吃完餛飩和水煮蛋,看著駱靜語耷拉著眉眼、收拾兩個人的碗盤拿去廚房,走路姿態都略微僵硬,不禁感到好笑。

  小魚被小貓吃掉了,好像還受了點打擊,哈哈哈哈哈哈……

  別人放長假,駱靜語可沒時間放假,每天都在趕工。

  他查了一下表格,又按著計算器計算,長假結束前他就能把漢服節的訂單全部做完,讓所有買花的姑娘都來得及在十月中旬的西鎮漢服節上佩戴。

  剩下就是嫿裳的「魚戲蓮花」訂單,工期也沒有太緊,他能按時完成。

  中秋節下午,駱靜語和占喜帶著月餅和水果去占杰家吃飯。

  團圓夜,占杰一個人過著實心酸,看在老哥最近幾個月為她出了不少力的份上,占喜決定和小魚一起去慰問他。

  晚餐由駱靜語來做,他還是頭一次來占杰家,看著那個環境,都有上手幫大舅哥整理屋子的衝動了。

  占喜倒覺得占杰作為單身漢,能把屋子收拾成這樣已經很不錯。老哥離婚後是有所改變的,學著做飯,學著打掃,和威威在一起時也不再只會翹著腳玩遊戲,願意陪兒子搭積木,畫畫,做遊戲,聊聊天,父子倆的關係居然比以前還親近了些。

  吃飯時,占杰發現妹妹和臨時妹夫有點不對勁,占喜還好點兒,駱靜語是哪哪兒看都不自然,眼神飄飄的,占杰問占喜:「你倆吵架了?」

  「沒有啊。」占喜知道緣由,心裡偷笑,抱著駱靜語的胳膊說,「我倆好著呢!」
  
  駱靜語筷子剛夾起的一塊肉「吧嗒」掉了下來。

  占杰:「……」

  他和占喜討論回家的事兒,占杰長假頭幾天要加班,準備5號回家,順便參加第二天尹莉的訂婚儀式,和妹妹說如果她要回去可以搭他的車。

  占杰問駱靜語:「小子,你去嗎?」

  駱靜語愣愣地看著他,又轉頭去看占喜。

  占喜吃著菜,漫不經心地說:「再說吧,我一個人回去也行啊。」

  「其實妳可以帶他回去。」占杰說,「會見到很多親戚,不管媽鬧不鬧吧,這事兒過了就過了,過不去以後再想辦法,我是覺得這機會不錯,妳好好考慮考慮。」

  占喜小聲問:「哥,你覺得媽會讓小魚難堪嗎?」

  「說不準。」占杰搖頭,「不過有我和爸在呢,總會好點兒吧?妳說呢?」

  占喜又開心又感激,狗腿地拍馬屁:「哥你真好!」

  「……」占杰嘆氣,瞪了她一眼,「我其實心裡也沒底,要不是看這小子人還不錯,我才不幫妳。喂,小子!」

  他突然轉向駱靜語,駱靜語頓時坐直身子認真看著他的嘴,占杰說:「你最好有點數,我妹妹這麼好一個姑娘和你處對象,你要是敢欺負她,我絕饒不了你!還有,我們家沒同意前你倆不準同居!知道嗎?」

  「噗!」占喜一口菜嗆到喉嚨裡,不停地咳嗽起來,駱靜語注意到她的動靜,趕忙幫她拍背、遞水。

  等到占喜平靜下來,占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最後總結:「歡歡妳聽我的,要是5號回去就把小駱帶上,這事兒逃不掉,是福是禍,就看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駱靜語:「……」

  啊!他也要去見歡歡的爸爸媽媽了嗎?

  她的媽媽不喜歡他,上次還打了他們,再見到他會不會又打一頓啊?

  可是他已經和歡歡那啥了……絕對不能躲,他得勇敢些,得保護歡歡,不能讓她再受傷害。

  他想和歡歡結婚,想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保護她,疼愛她,天天給她做好吃的,讓她開心快樂無憂無慮。

  以前只敢偷偷地想,經過前一晚,這個念頭在他心裡就跟生根發芽一般,連著那麼凶的歡歡媽媽都阻擋不了他了!

  被打被罵又如何?被嘲笑是聾子啞巴又如何?

  歡歡幫他擋過巴掌,他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辜負了她。

  ──

  10月2號,占喜終於接到了杜恒知的好消息,杜大設計師根本沒時間休長假,說雲汐團隊通過了他的設計,他要和駱靜語簽一份合同。

  占喜和他約好4號上門洽談,順便讓駱靜語看一下他畫的設計初稿。

  10月3號,占喜和駱靜語在那家有包廂的咖啡館裡又進行了一次燙花體驗課,只是這一次來的都是老朋友們。占喜不收錢,請大家來喝咖啡,聊聊天,體驗做燙花。

  來的都是女性,六位人員構成是:自由撰稿人羅欣然,在讀研究生趙晴晴,公司白領袁思晨,富商妻子吳太太,學校老師周蓮,以及教舞蹈的邱老師。

  大家一邊跟著駱靜語學做燙花,一邊和占喜聊天。

  在等待花瓣晾乾的過程中,女士們喝著咖啡吃著蛋糕,占喜趁機把自己的一個設想說給她們聽,問問她們的意見,就是──她有意向和駱靜語一起,開一間以手作燙花為主題的咖啡館或甜品店。

  店址可能會選在錢塘政府正在搞的那條文創街,她已經去踩過點,人流量的確不錯,還打聽過房租,也能承受,並且了解到像駱靜語這樣的聽障人士創業,在稅收和其他一些政策上會有優惠和減免。

  「其實我是這麼想的。」占喜侃侃而談,「禧魚燙花雖然剛起步,但是駱老師在漢服圈已經待了很多年,經過前一陣子的事,很多他以前的老粉絲都知道了他單乾的事。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以後漢服飾品這一塊兒的業務會比較穩定。」

  「可是呢……對駱老師來說,他就還是待在他的舒適圈裡,我接單,他在家做東西,與他以前和方旭合作時的模式沒什麼不同。我是覺得……駱老師已經二十七了,是時候跳出這個舒適圈,要想想辦法拓寬業務。這個業務包括又不限於燙花體驗課,沙龍,短視頻製作,直播,展會推廣,還有和高端品牌的合作等等。」

  「之所以想找個單獨的商業場地做這些,一方面是因為家裡上課不太方便,一方面是想有個能談業務的地方,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希望駱老師可以走出家門,多多社交,這對他的創作靈感是有好處的。」

  說到這裡,她看向駱靜語,「他現在是專職四年,人也年輕,可能靈感還沒枯竭,那一直這麼宅,我覺得再過幾年就不好說了。當然,這事兒我不是自己亂想的,有問過他意見。他其實並不排斥社交,只是之前因為各種條件限製,他也沒法兒拓寬社交圈,屬於有心無力吧。現在我和他在一起,就想試試把這事兒給做起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意見或建議啊?覺得有戲嗎?」

  占喜說話時,駱靜語一直看著她,覺得歡歡真是能幹啊,閃閃發光。

  女士們聽完後,立刻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邱老師有創業經驗,問占喜打不打算用咖啡館賺錢,占喜回答前期求不虧,小虧也行,主要是想有個固定的場所,能讓駱靜語的業務渠道有所拓寬,這點兒投入是必須要有的。

  大家分析文創街周邊的消費群體構成,算是新城區,包括大學城、大型互聯網公司、新樓盤和大商場,幾乎都是年輕人,對於這樣賣點比較突出的實體咖啡館,接受度應該會高一些。

  吳太太說:「哎呀,你們是看不上我們這個年齡段的消費能力嗎?燙花這麼小資的事,很有格調的呀!花那麼美,駱老師要是真開起來了,我一定帶上小姐妹去光顧,喝喝下午茶,做做花,多少愜意!」

  周蓮也附和:「是的,我的朋友裡對手作感興趣的人還挺多的,這個其實不分年齡,可能和性別有點關係,還是女性居多。手作可以修身養性,可以解壓,親手把東西做出來人會很有成就感。」

  羅欣然說:「喜兒,妳得做好市場調查,看看工作日和雙休日那邊的人流量有沒有不同,還要考慮到大學城放寒暑假會不會有影響。」

  袁思晨看著自己染好的花瓣,說:「我覺得小占的想法挺好的,燙花很獨特,市面上都沒有別家在做,說不定會火哦!」

  占喜哈哈大笑:「倒也沒有想火,就是想趁年輕折騰一下罷了,駱老師心中有夢想,我也一樣,我們倆湊在一起,就想試試。」

  說到這兒,她握住了駱靜語的手,他轉頭看著她,眼神深邃得像海一樣。

  體驗課結束,占喜帶著一腦袋建議和眾老友分別。

  臨走前,袁思晨悄悄地告訴她,林岩有女朋友了。

  「是妳離職後我們部門新招進來的小姑娘,應屆生,天天嘴甜的呀,跑技術部喊『林岩林岩』,都不叫林工的呦!」袁思晨咯咯直笑,「林岩那塊冰山,就得這種熱情似火的姑娘才能搞定,三個月終於被弄化了,前幾天朋友圈剛官宣,這幾天就帶著小姑娘出去旅遊了,牛不牛逼?」

  「牛逼,牛逼。」占喜真心替林岩感到高興,可以找到相互適合的那個人。

  占喜和駱靜語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個陌生的街區,找到了一家店。

  那是一家陶吧,一樓喝東西,二樓做陶,店主是占喜在造物節上認識的,叫田駿。

  他們提前聯繫過,田駿見到占喜很高興,熱情地邀請她上樓參觀。

  因為是長假期間,陶吧一樓的上座率不錯,二樓在上課,是小朋友們的做陶課,家長孩子眾多,看起來很熱鬧。

  田駿身上還是穿著圍裙,指導一個小朋友做陶後,洗了把手,站在占喜身邊給她介紹自己的經營模式。

  占喜聽得很仔細,有時候問他幾個問題,田駿知無不言,一點兒也不吝嗇自己的創業經驗。

  駱靜語起先還是心境平和地看著他們,到後來,田駿和占喜越聊越熱絡,看著占喜一口一個地喊他「田老師」,某人嘴角下掛,心裡居然泛起了酸。

  這天晚上,一回生、二回熟的駱靜語要了占喜兩次,第一次有點兒野,第二次就溫柔了許多。

  風平浪靜後,駱靜語喘著氣,汗津津地把占喜摟在懷裡,雙目灼灼地打手語問她:【我厲害嗎?】

  占喜羞得要死,「嚶」了一聲,往他胸膛上捶了一下。

  駱靜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又認真地比劃起來:【我也是老師,駱老師,我也可以開店,也可以上課,我會努力做得很好,歡歡,妳相信我。】

  占喜:「……」

  唔,她理解的「厲害」和這人說的「厲害」,好像不是一回事啊。

  駱老師,還挺會吃醋的……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0:41 AM

第77章 預防針

  在杜恒知的辦公室裡,駱靜語看到了杜恒知為女星雲汐設計的禮服初稿,是一襲抹胸款大裙擺禮服,很純粹的紫色,裙擺層層疊疊,點綴著一大片夕霧花,光看圖都能感受到那種飄逸感。

  杜恒知興奮地問他:「感覺怎麼樣?」

  駱靜語想了一下後對占喜打手語,占喜翻譯:「杜老師,駱老師問花朵會不會太多了?會很重的。」

  「會嗎?」杜恒知從辦公桌上拿來那幾枝燙花做的夕霧花樣品,掂了掂重量,「我以為會很輕。」

  駱靜語搖搖頭,指指設計稿,又對著占喜打了一通手語,占喜沒有立刻翻譯,用手語和他交流了幾句後才對杜恒知說:「駱老師的意思是,不僅僅是真實的重量,還有人的視覺效果,花朵太多,視覺重點就會在裙擺上,可是女明星要體現自己的美,更側重的應該是一個整體吧?包括她的臉和上半身。」

  杜恒知陷入思考,良久後說:「也有道理,不過雲汐團隊對這套禮服的設計還是滿意的,要修改的話我得再和他們溝通一下。啊,駱老師可以給點兒修改意見嗎?從夕霧花實際製作的角度考慮?放心放心,我不是那種聽不進意見的人,這款禮服本來就是和駱老師聯名設計,駱老師可以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占喜將他的話翻譯給駱靜語,駱靜語看到「聯名設計」這樣的說法後很是意外。他對服裝設計可一點兒也不懂,原本以為就是幫杜恒知製作禮服上的燙花而已。

  他心裡其實是有點想法,本來不敢說,既然杜恒知這麼講了,駱靜語就大著膽子對占喜打手語,占喜看完後就笑了,轉頭對杜恒知說:「杜老師,駱老師問能不能給他兩天時間,他在你這套禮服的基礎上小修,也畫一版設計稿給你?他怕自己表達不清楚,還是畫出來更容易理解。當然,他的小修只針對花朵部分。」

  「可以啊!駱老師是學過畫畫還是設計?」杜恒知感興趣地問。

  這個問題占喜可以幫駱靜語回答:「他從小學畫畫,不過只學到高中,駱老師沒有上過大學,高中畢業後就開始專業學燙花了。」

  杜恒知了解了,開始和占喜討論合同。

  關於合同價,駱靜語和占喜沒有經驗,來之前特地諮詢過徐卿言。徐卿言曾經和奢侈品牌合作過,因為也不知道杜恒知和雲汐團隊的合同價是多少,讓駱靜語自己依照花型的難度和數量考量,還要計算投入地做這整件事的時間和人工成本。

  徐卿言對占喜說:「小駱是第一次接這樣的單子,其實沒有吃不吃虧這個說法,我的意見是積累經驗、打響知名度更重要,報價不用太高,你倆好好合計合計。」

  於是,占喜就按照自己和駱靜語的討論結果,向杜恒知報了個實價,杜大設計師很爽快地答應了,立刻讓助理把合同打印了出來。

  簽合同前,杜恒知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我有查過資料,y國電影節每年舉辦時都是他們國家的雨季。過去十年間,電影節開幕式當天居然有五次都碰到雨天,其中兩次是大雨,三次是小雨。紅毯儀式一半是露天,一半有棚,燙花的花朵碰到雨天有沒有影響?」

  這話一問出來,占喜瞬間覺得要涼,燙花不防水,她很早就知道了,看向駱靜語時心情好忐忑,硬著頭皮把杜恒知的話用手語翻譯了一遍,甚至想要開口回答:燙花的確怕碰水,只能祈求老天別下雨啦!

  沒想到,駱靜語看完她的手語後竟沒有現出為難失望的表情,他想了想,笑了一下,很沉著地打起了手語。

  杜恒知等待著占喜的翻譯,發現占喜神情微變,眼睛都睜大了一些,心裡頗感好奇。

  占喜和駱靜語確認了好幾遍,才對杜恒知說:「杜老師,傳統燙花的確不防水,不過駱老師說他可以試試讓燙花防水,成功率可能在百分之八十,紅毯那一段路應該沒有問題。」

  杜恒知很驚喜,觀察駱靜語的神情,覺得他挺有把握的,心就定了下來,笑道:「行,那這個技術問題就交給你們了,我們簽合同吧!」

  回家的路上,占喜問駱靜語,燙花怎麼防水呀?

  駱靜語用手語告訴她,他一直在研究一種樹脂配方,刷在燙花表層也許可以防水。他搗鼓兩年了,因為應用性並不太強,就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一直做著玩兒。除了他,應該還有別人在研究這個東西。

  對著占喜這個大學生,駱靜語打手語時不太好意思:【我文化不好,上學時化學很差的,我不懂公式,就是不停地試,不停地調整比例,學化學的人應該很容易就能做出來。】

  燙花防不防水並不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在所有出售燙花飾品的界面介紹裡,都有告知顧客,燙花不防水,不要戴著花飾去淋雨。

  駱靜語從來沒想過防水樹脂做出來能派什麼用場,不過在這一次的合作中,這件事似乎挺重要。一個女明星在國際電影節上走紅毯,禮服上的花朵若因為雨水而掉了色,那不得給人笑掉大牙嗎?

  ──

  時間終於到了10月5日,占喜已經決定回家,問過駱靜語的意見後,他也跟著上了占杰的車。

  去占喜老家前,駱靜語把這件事告訴給爸爸媽媽,駱明松提醒他要多買點禮品,提兩瓶好酒,千萬不要捨不得花錢。

  駱靜語哪會捨不得花錢,占杰的車到青雀佳苑來接他們時,就看到駱靜語和占喜兩人雙手提滿東西走出來,幾乎要把他的後備箱塞滿。

  「我去!這都買的什麼呀?」占杰下車去看後備箱,拎起白酒包裝看,「呦,這酒不錯啊!小子很上道嘛。」

  四位數的酒,當然不錯了,駱靜語對著他笑笑,撓了撓腦袋。

  除了兩瓶酒,他還買了兩條好煙、人蔘、阿膠、水果禮盒、海鮮禮盒,外加一箱牛奶和堅果大禮包。

  占喜整理著後備箱:「我讓他別買那麼多,他不聽,說自己是第一次上門,得懂道理。」

  占杰:「……」

  這是已經把自己當女婿看了嗎?真是啥毛病都挑不出來啊。

  一行三人上了去桐縣富椿鎮的高速,占杰開車,駱靜語和占喜坐在後排。占杰和妹妹商量了一番,決定到了以後讓駱靜語去鎮上的酒店入住,占杰兄妹先回家探探情況,見機行事,找著合適的機會再讓駱靜語過去。

  「妳和他解釋一下。」占杰邊開車邊說話,「不是不讓他上門,是為了他的生命安全著想,貿貿然上門不見得會好。」

  「明白。」占喜把自己和占杰討論的結果用手語告訴給駱靜語,他看明白了,神色毫無異常,笑著點頭,說都聽他們的。

  車到高速服務區,長假時的服務區女洗手間大排長龍,占喜排隊時,占杰和駱靜語在室外等她,聊了一會兒。

  「我和歡歡的媽媽,不太好相處。」占杰抽著煙,說得很慢,「我和你說話,你要是有看不懂的就告訴我,別不懂裝懂。」

  駱靜語看懂了,點點頭。

  占杰就說了起來:

  「我媽家一共是三女一男,三個姐姐,一個弟弟,我媽是三姐妹裡的老二。」

  「我外公特別重男輕女,你看他們這生法就該知道了。我大姨是外公外婆第一個孩子,性格比較溫和,二老待她還不錯。我小姨按理來說家庭地位應該不及我媽,但是她嘴很甜,腦子靈光,比較會做人,所以二老還是挺喜歡她的。我小舅就不用說了吧,就算是個糊不上牆的爛泥,我外公還是最喜歡他。和他們三個一比,我媽在家裡的地位就特別尷尬,從小不受重視,也不怎麼會說話,滿討人嫌的。」

  「可能是為了受到關注吧,我媽從很小時就承擔起家裡大部分的家務,做一大家子的飯,洗一大家子的衣服。但她不是那種做了事不邀功的性格,她喜歡把這些事拎出來說,對父母說,對兩個姐妹說,說著說著,愣是把自己說成了一個家庭主心骨,好像家裡離了她就不行,大事小事她都要管,性格變得越來越強勢。」

  「我外婆是突然去世,外公生了好久的病,我小舅壓根兒不管,儘拍我媽馬屁,我媽就做主讓三姐妹輪流照顧老人,她自己出錢出力最多。她逢人就說,說自己多麼辛苦多麼孝順,她就特別享受別人對她的誇讚。結果呢?我外公去世了,所有的錢和房子都留給了我小舅,我媽和兩個姐妹分文沒有。那陣子,我大姨小姨都責怪我媽,外人呢,嘲笑我媽,我媽自己也很生氣,但有什麼辦法呢?」

  占杰瞇著眼睛抽了一口煙,「自從我外公外婆沒了以後,我媽對外的炫耀資本就變成了歡歡。歡歡……你也看到了,很漂亮,讀書又好,從小就懂事聽話,從來不惹禍。在我媽家四姐弟的七個孩子裡,她是最優秀的一個,不管是工作還是婚姻,我媽都對她寄予厚望。」

  占杰滅掉香煙,「我媽這人愛鑽牛角尖,愛記仇,我覺得她可能抱著『我是女兒才不受父母重視,我自己有了女兒我就要好好重視她』這樣的想法。所以在我們家,反倒是我過得輕鬆點,我媽對歡歡管得特別嚴。本來這是好事兒,可我媽錯就錯在,她把歡歡當成了她的私人物品,只要歡歡有哪裡不符合她的要求,她就會很生氣,陷入到那種『我是為妳好,妳居然這麼不識好歹』的思想裡去。」

  「歡歡小的時候很溫順,非常聽我媽的話,不過自從她出來上大學後成長了許多,我能看到她的改變。我是覺得這種改變挺好的,年輕人要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媽肯定不這麼認為,所以她們兩個的矛盾這幾年漸漸變得尖銳起來。」

  「所以……」占杰拍了拍駱靜語的肩,「小駱啊,這是我給你打的預防針,我媽這關不好過,希望你做好思想準備。這事兒我也算是過來人,當初都經歷過,雖然現在婚姻失敗,可大多責任在我自己,我妹和我不一樣,我對她還挺有信心的。」

  見駱靜語一直看著他,占杰忍不住問,「你別老這麼看我,我說這一大堆,你聽明白了嗎?」

  駱靜語很努力地吸收著信息,不說全部看懂,至少懂了一大半,他對占杰點點頭,又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最後對著占杰彎了彎大拇指。

  占杰知道這是「謝謝」,不再多說,只「嗯」了一聲。

  占喜終於從衛生間出來了,三個人上車後繼續往目的地去。

  中午時分車到富椿鎮,駱靜語在鎮上的一家酒店辦理入住,三人找了個餐廳吃午飯,飯後,駱靜語去房間休息,占杰帶著占喜回家。

  駱靜語此行帶上了速寫本和馬克筆,還得畫夕霧花禮服的修改稿,回到酒店房間後,他沒多想見家長的事,攤開紙張畫筆就構思起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0:54 AM

第78章 她的氧氣瓶

  進家門前,占杰對占喜說:「今天估計有客人,別和媽鬧得太厲害,我和爸會勸著她點,具體要怎麼說,我先和爸去聊聊。」

  「哦。」占喜應下,「我是不會鬧的,要鬧也只有媽會鬧。」

  「小駱買的東西先不要拿進去,等他上門了自己拿。」占杰揉了揉妹妹的腦袋,「沒事兒,別慌,有哥在呢。」

  占喜笑起來,前所未有地覺得有個支持她的老哥可真好。

  兄妹兩個走進院子,小姨遲貴仙在外面曬太陽,見到他們就回頭叫:「哎!二姐,阿杰和歡歡到了!」

  家裡要比想像中來得更熱鬧,客廳裡坐著十幾個占喜熟悉或不熟悉的親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準備第二天去參加尹莉的訂婚儀式,這天來他們家吃晚飯。

  遲貴蘭並沒有出來迎接他們,正眼都沒往兒子女兒身上看一眼,轉身就去了廚房做事。

  占強和兒女打過招呼,占杰攬著老爸的肩去了臥室,估計是去說駱靜語的事。

  遲貴仙的女兒多多比占喜小兩歲,還是大學生,樂嗬嗬地叫她:「歡歡姐!我好久沒見妳啦!」

  「是哦,春節後就沒見過了。」占喜也與她打招呼。

  遲貴仙拉住占喜,小聲問:「歡歡,妳上回住院了啊?要不要緊?」

  占喜和小姨向來親近,回答:「已經沒事了,就住了一晚醫院。」

  「妳那個對象……來了嗎?」遲貴仙聲音壓得更低,「那天晚上,阿杰都告訴我和妳媽了,但是妳媽讓我不要往外說,我就沒說。」

  占喜說:「他來了,住酒店呢。」

  遲貴仙覺得這事兒不好辦:「歡歡啊,妳真的要和那個小夥子處對象嗎?妳媽說她氣得整宿整宿睡不著。小姨也想不明白,妳這麼好一個姑娘,為什麼要找一個聾啞人啊?」

  占喜笑道:「當然是因為,他也是一個很好的小夥子啊。」

  「可是他……」遲貴仙嘀咕,「阿杰說了他的工作,是挺好的,收入不錯也有婚房,但耳朵聽不見真的……妳不怕人家說妳啊?」

  「不怕。」占喜搖頭回答,「我和我對象在錢塘有很多朋友,認識他、了解他的人就沒有一個說他不好的。如果這邊的親戚對他有偏見,我也沒辦法,大家私底下愛怎麼說閒話我也管不著,大不了就少回家唄。日子是我和他在過,是為自己過,又不是為我媽過,更不是為親戚們過。」

  遲貴仙為難道:「可是……」

  「貴仙,妳和歡歡說什麼悄悄話呢?」一句問話驟然響起,把遲貴仙嚇一跳,和占喜一同轉過頭去。

  說話的是小舅媽,她嗑著瓜子,身邊坐著另兩個女性親戚,笑嘻嘻地看著占喜,問:「歡歡,妳媽媽說妳有對象了,怎麼沒帶回來啊?」

  小舅媽和遲貴蘭的關係一直很塑料。

  她生了個兒子,自詡是遲家唯一能傳宗接代的人。可惜兒子學習不好,高中都考不上,只上了一所技校,畢業後四處打零工,交了個女朋友後回家嚷嚷要父母在桐縣給他買房結婚,就像二姑姑給占杰表哥在錢塘買房那樣。

  小舅很混,老父親留下的錢都給他喝酒賭博花完了,他們沒錢買房,還來問遲貴蘭借過錢。遲貴蘭借了兩萬,把這事兒說得人儘皆知,小舅媽丟了面子很生氣,總想著要找機會看看遲貴蘭的笑話。

  占杰離婚,小舅媽已經很幸災樂禍,遲貴蘭上一次從錢塘回來後的狀態更是令她好奇。

  那段時間遲貴蘭非常非常生氣,逮人就抱怨女兒不懂事,不孝順,腦子被門夾了,卻又打死不說具體原因。小舅媽去問遲貴仙,遲貴仙也是語焉不詳,只會打馬虎眼兒。

  眾人就猜測,莫不是占喜找了個條件不好的對象?

  這可稀奇了呀!畢竟遲貴蘭一直是標榜她女兒能嫁個絕頂好人家的。

  小舅媽此時看著占喜,等待她的回答,占喜還沒開口呢,遲貴蘭從廚房裡衝了出來,大聲說:「她敢帶回來嗎?!」

  一屋子人都看向她,小舅媽陰陽怪氣地問:「為什麼不敢帶回來呀?歡歡的對象肯定像她一樣優秀,我們一直等著這一天要看看這個金龜婿呢!」

  遲貴蘭遠遠地看著女兒,冷冷道:「讓她自己說,她找了個什麼樣的人。我反正是沒臉說的,也不會同意這個事,讀了個大學讀得腦子都不清醒了,找這麼樣一個人,我都替她害臊!」

  遲貴仙呐呐道:「二姐,別這麼說……」

  「妳給我閉嘴!」面對眾多親戚,遲貴蘭發泄得好爽,又看向占喜,「口口聲聲和我說我管得多,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事,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說我不懂她要的到底是什麼。我是不懂啊!我怎麼會懂啊?找個這樣的男的,我就算有三個腦袋也搞不懂的!」

  占喜平靜地看著母親,她講話時的腔調幾十年來都沒變過,真奇怪啊,以前怎麼不覺得有問題呢?

  小舅媽更來勁了,瓜子都不嗑了,問:「貴蘭姐妳別生氣啊,到底怎麼回事?說給我們聽聽唄,歡歡到底找了個什麼樣的對象啊?」

  遲貴蘭嗤笑:「我說了,我沒臉說,害臊!妳想知道讓她自己說!帶都不敢帶回來呢,看看她說不說得出口!」

  小舅媽眼睛裡閃著光,看向占喜:「歡歡?妳對象……嗯?」

  占喜:「……」

  占強和占杰剛好從房間裡出來,就看到客廳裡劍拔弩張的局面。占杰腦門一炸,猜到老媽估計開火了,正要勸說時,就聽到了占喜的聲音。

  他那年輕的妹妹站在客廳裡,身邊是神情複雜的小姨。占喜看看遲貴蘭,又看看小舅媽,視線從一群人身上掠過,說話的語調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我是交了個男朋友,二十七歲,錢塘人,是個藝術家,非常有才華。他人特別特別好,對我很體貼,對工作很認真,是個善良又上進的男生。身高1米85、86的樣子,在錢塘有婚房,140方,年收入大概在四十萬左右吧。」

  小舅媽及其他親戚:「……」

  多多一臉羨慕:「哇哦!」

  「嗯……」占喜微微一笑,「我媽覺得說不出口的一點,應該是……我的男朋友是個聾人,聽不見聲音,不會說話,我和他交流是用的手語。」

  她就這麼說出來了?!

  遲貴蘭對女兒怒目而視,想到當初在占喜房間裡看到的那幾本手語書,恨不得回過去撕碎了它們。

  小舅媽和別的親戚都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張。

  他們既驚訝於占喜找了個聾啞男朋友,又驚訝於她此刻的態度,如此淡定,不僅毫不在意,語氣裡彷彿還帶著驕傲。

  占喜看向遲貴蘭:「媽,我不明白這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我男朋友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很喜歡他。哥知道,爸也知道,他們都接受了他,妳一點兒都不了解他,為什麼要先把他給否定了呢?」

  「我永遠都不會接受他的!」遲貴蘭惱羞成怒地叫起來,「我和妳說過了,妳要是選他,就再也沒有我這個媽!我死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

  遲貴仙走過去拉她:「二姐啊,那個小夥子其實……」

  「閉嘴!」遲貴蘭瞪她,「我教訓我女兒,關妳什麼事?!」

  遲貴仙不敢吭聲了,多多氣不過,把母親拉到一邊小聲說:「媽,妳別管二姨,她腦子向來有病。」

  遲貴蘭緩緩走到占喜面前,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她,卻不知道在占喜心裡也是一樣的感覺──這個曾經與她如此親密、令她如此依賴的女人,是她的親生母親,如今在她眼裡也像個陌生人一樣。

  遲貴蘭聲音顫抖:「從妳出生,到現在二十四年,媽媽為妳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大的力氣培養妳?讓妳交朋友要好好挑,是媽媽不對嗎?鼓勵妳考研,考公務員,是媽媽不對嗎?希望妳找一份體面又穩定的工作,是媽媽不對嗎?讓妳找一個好條件的對象戀愛結婚,不受婆家輕待,也是媽媽不對嗎?!」

  客廳裡鴉雀無聲,只有遲貴蘭蒼老的聲音,「這就是妳對媽媽的回報?找一個聾啞人,妳就是想氣死我,對不對?妳就是嫌我活得太長了,想要我早點死,對不對?」

  占喜越來越佩服自己,處在這樣的境地居然一點也不慌。老媽的說辭永遠就是那幾句,乍一聽真是用心良苦,能騙的也就是那些不知背後細節的人罷了。

  只是這一次,占喜再也不願意粉飾太平,開口道:「妳不是讓我交朋友好好挑,妳是完全干涉了我怎麼交朋友。妳偷看我日記,搜我書包,翻我手機,只要是妳不喜歡的人,就不允許我和對方交往,也不管對方會不會因妳而受傷害,撒潑打滾,去學校鬧,去人家家裡鬧,打電話騷擾我領導,也不在乎事後我在班級、在公司要怎麼待下去。」

  遲貴蘭大叫:「我那是為妳好!妳那時候還小,我怕妳交到壞朋友!」

  「為我好?」占喜都被氣笑了,「媽,妳知道我上中學時有多孤單多痛苦嗎?我都沒有朋友的,根本沒人敢和我玩,就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有一個很奇葩的媽,一個動不動就會衝到學校去告狀的媽。」

  遲貴蘭要插嘴:「我……」

  「先聽我說完!」占喜沒給她機會,「剛好大家都在,一起聽聽妳那些為我好的壯舉吧!妳根本不是鼓勵我考研考公,妳是命令我考研考公,我不考,就好像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一樣。妳讓我找一份穩定又體面的工作,能夠滿足的大概只有妳自己的面子。給我領導打一個電話,就把我半年的努力全部毀掉,這事兒我能記一輩子!妳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真正想學的專業是什麼,真正想做的工作又是什麼!在妳看來只要是個鐵飯碗,哪怕每天傻呆呆坐在辦公桌前看報喝茶也是好的,對嗎?」

  多多聽著這些話,看向占喜的眼神裡充滿同情。

  她只記得從小到大,大家都拿占喜來給她做榜樣,二姨說到女兒時是多麼驕傲啊!還無數次指導遲貴仙要怎麼管束女兒,謝天謝地,老媽沒聽,歡歡姐的生活聽著就很可怕。

  占喜逼視著遲貴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比母親高很多了,以前是仰視,現在都有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也可能是因為遲貴蘭老了吧,人老了,總歸會佝僂起來的。

  「媽,我一點兒也不想和妳吵架,可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和妳溝通。」占喜說:「每個人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我是這樣,我男朋友也是這樣,他甚至都沒機會選擇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能聽見。」

  占喜話鋒一轉,「可是這沒關係,人生是我們自己的,不是父母的,也不是兄弟姐妹的。我的人生不是妳的,也不是我男朋友的,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有什麼後果,好的,壞的,我都自己承擔。」

  「我男朋友的人生很辛苦,但他從來沒有放棄,他很堅韌,很清醒,很努力,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占喜想到駱靜語,心裡就像是有了力量,「我見過他的家人,他們都是非常好相處的人,對我男朋友很尊重,很包容,支持他去追尋夢想,理解他的每一個決定。」

  占喜看了一眼占強和占杰,視線又落回遲貴蘭臉上,「媽,什麼時候我和妳的關係也能變成那樣?像我男朋友和他父母的關係那樣。我可以心平氣和地和妳說說我的夢想,我的計劃,說說我生活中的趣事兒,我和朋友去了哪裡玩,吃了什麼,看了什麼電影,我買了什麼衣服,染了什麼色的頭髮。我碰到了不開心的事,可以到妳這兒哭,妳會安慰我,說沒事,有媽媽在呢,不管妳在外面碰到什麼委屈,媽媽永遠都支持妳。」

  說到這兒,占喜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可惜這是不可能的,這是別人家的媽媽和孩子。大姨和莉莉姐是這樣,小姨和多多是這樣,秦菲和她媽媽也是這樣,我認識的好多朋友和她們的媽媽都是這樣,只有我不是。」

  占喜的音量突然提高了一度,語速也變得更快,「妳知道嗎?我根本就不敢和妳說我的夢想!因為妳全部都會否決!連讓我展開講的機會都不會給我!我也不敢和妳說我生活裡的事,不敢告訴妳我朋友是誰,我做了什麼!妳不會看到好的地方,妳永遠只會看到壞處!KTV烏煙瘴氣不能去,外面吃飯不乾不淨!看電影是浪費時間,不如多看書準備考公!想和朋友出去旅遊?那是做夢!只能和妳去,報的還是老年團!買的裙子不能太短,領口不能太低,要不然會讓人覺得我是個不正經的女孩!頭髮怎麼能染?我上次染了這個咖啡色,都被妳罵了好久!我又怎麼敢到妳面前來傾訴委屈?妳會說這都是妳活該,誰叫妳沒有聽媽媽的話,妳不做這個不做那個,妳就不會碰到這些事!妳老老實實看書考試,相親結婚生孩子,妳又怎麼會碰到這些事?」

  遲貴蘭看著她,臉色發青,嘴唇哆嗦起來。

  多多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占杰神色陰鬱,他是最能和占喜感同身受的那個人,但可能因為他是男性,以前一直沒察覺到這些問題,以為自己和母親的疏離只是因為他長大了。

  占喜笑了一下,依舊看著遲貴蘭:「妳還記得我上一次和妳談心是什麼時候嗎?得有幾年了吧,妳不會以為我最近幾次回家是在和妳談心吧?我告訴妳,我全部都是在撒謊!」

  占喜暢快極了,這才是她的心裡話,「我對著妳,就只想撒謊!只會撒謊!很久很久沒想過要和妳說心裡話了!家庭,父母!原本應該是孩子最輕鬆最依賴的地方,在外面累了可以回來休息的地方!可是因為家裡有妳,對我來說這就是個最壓抑最窒息的地方!我們母女做成這樣,妳不覺得悲哀嗎?我不否認妳愛我,我也感謝妳對我的養育和培養之恩,我會用錢給妳養老,但是如果妳想要的是我用整個人生來回報妳,所有的事兒都要聽妳的,對不起!我做不到。」

  「啪!」一記脆響,占喜的腦袋偏到了一邊,她又被遲貴蘭打了一巴掌。

  遲貴蘭氣到渾身發抖,想要再一巴掌甩過去時,她的手腕被人扣住了,扭頭看去,是丈夫占強。

  占杰也順勢攬住占喜,將她拉離了母親的攻擊範圍,神色冷峻地看著自己的父母。

  「這就是妳說的為歡歡好嗎?」占強瞪著遲貴蘭,眼睛裡閃起了淚光,用力地把她的手甩開,「把她打到腦震盪住院,現在還要打她?那麼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妳倒是說給我聽聽,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哪一句說錯了?」

  遲貴蘭震驚地看著他。

  「我們全家都在忍妳,忍了幾十年了,想想妳的優點,勤快,節約,孝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占強聲音顫抖,「家裡什麼都是妳說了算,我認了,我媽也認了,阿杰都認了,都如妳的願和秦菲離婚了。現在就剩一個歡歡,妳能不能放過她呀?她是年輕人啊!她才二十四啊!她的人生還很長呢!現在已經不是她找對象的事兒了,妳一個做媽媽的,做的每件事兒都在把兒女往外面趕,妳圖什麼呀?阿杰和歡歡以後再也不想回家,妳就很開心了對嗎?」

  遲貴蘭哆嗦著問:「老占,你同意歡歡嫁給一個聾啞人嗎?」

  「我都希望我自己是個聾啞人啊!」占強怒吼,「我都羨慕我媽耳背聽不見妳成天瞎逼逼呢!妳不喜歡那個小夥子,至少妳要看一看他,了解一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好還是不好,總要看過了才知道啊!」

  占強一指占喜,「歡歡是我女兒,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找對象的人!她喜歡那個小夥子,阿杰也說那人人品不錯,說明人家就是有優點的。妳就只會揪著人家耳朵聽不見這個問題不放!以前看秦菲也是,秦菲明明很好妳就是看不見,儘挑她的刺兒!妳只會看見妳想看見的東西,只希望我們所有人都順著妳的意,聽妳的就對了,不聽妳的都是錯!我告訴妳遲貴蘭,歡歡一點兒錯都沒有,她錯就錯在投胎到了我們家,有了我們這對爸媽,她要是投胎到別人家,指不定是個多出挑的姑娘呢!」

  遲貴蘭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她又看向占杰和占喜,眼神愣愣的,來自女兒和丈夫的話語深深地打擊了她,短時間內還沒能消化。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覺得大家都在說她,說她不對,可是她到底哪裡做錯了?她明明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女付出了一切啊!

  在他們家鬧內部矛盾時,別的親戚都沒敢吱聲,這時候氣氛安靜下來,一個年長遲貴蘭幾歲的大爺沉聲開口:「貴蘭啊,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年紀都大了,妳要學會放手,讓他們自己去闖。」

  另一個阿姨也大著膽子過來勸她:「貴蘭,歡歡找的對象條件聽著還行呀,妳先看看嘛,小夥子耳朵聽不見一年都能掙四十萬,真的很厲害啦!」

  有人起了頭,很多人都勸開了:

  「歡歡已經很優秀了,妳不要對她要求太高,逼得太緊。」

  「貴蘭,這事兒沒多了不起,處個對象而已,小夥子好不好,看了才知道。」

  「好了好了,沒事沒事,明天莉莉訂婚呢,大家都高興一點,一家人不要搞成這樣。」

  「藝術家耶!1米86?哇,我好想見見歡歡姐的男朋友啊!」

  「貴蘭妳的脾氣是要改改,六十歲的人了,咱們都還有幾年好活?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妳從小管歡歡就太嚴,我們也不好說妳,現在歡歡大了,自己都開口了,妳還弄不明白嗎?」

  ……

  在一片勸和聲中,小舅媽來了一句:「可是那個人是聾啞人哎,殘疾的哎,我還是覺得不靠譜。」

  眾人都很尷尬,遲貴蘭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很難看。

  占杰對小舅媽說:「哪兒不靠譜了?有妳兒子不靠譜嗎?舅媽,等妳兒子去錢塘,買個和我妹對象一樣大的房子,年薪和他一樣高了,妳再來說這句話,行嗎?」

  小舅媽:「……」

  她氣得飯都不想吃了,起身就出了門。

  其他親戚估計這頓晚飯也沒法再吃,一個個勸了遲貴蘭幾句後都走了出去。遲貴仙和丈夫、女兒也走了,很快,客廳裡只剩下占強一家四口。

  占喜的臉還有點紅,只被打了一個耳光,已經比她估計的要好太多。

  她對占杰說:「哥,我去酒店找小魚,明天和他一塊兒回錢塘,他給家裡買的東西你一會兒搬進來吧,我和他不回來了。」

  占杰問:「明天莉莉的訂婚儀式,妳還去嗎?」

  占喜搖搖頭。

  她提起包往大門走,遲貴蘭突然大叫:「妳去哪兒?!」

  占喜回頭看她,淡定地回答:「去找我男朋友,他在鎮上,本來還想上門來拜訪你們的,現在看來……算了吧。」

  遲貴蘭:「……」

  她動了動嘴唇,還是什麼都沒說,占喜轉身就走了出去。

  她已經快要缺氧了,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迫切地想要找到她的氧氣瓶。

  在這個家裡得不到的那份寧靜安心、輕鬆快樂、寬容理解、信任鼓勵……所有能想到的美好詞彙,在那個人身邊統統都能得到。

  駱靜語在書桌前畫圖,手機振動,看到占喜發給他的微信:【小魚,開門。】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去開門,打開門後就愣住了,占喜淚流滿面地站在門口,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實她和母親的戰鬥沒有輸贏,甚至她勉強還算是勝方,大家都在幫她說話,哥哥幫她,爸爸也幫她,親戚們都在幫她,可她心裡還是很難過很難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些年壓抑在心裡的委屈,想著她曾經逝去的一個個夢想,想去卻沒去成的學校,想學卻沒學成的專業,想做卻沒做成的工作……大概只有那份無疾而終的所謂「初戀」算是一件好事,錯過一個不合適的人,才能讓她在多年後有機會認識駱靜語。

  駱靜語拉著占喜的手進屋,關上門,一把就把她摟進了懷裡。

  他的歡歡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要不然不會哭得這麼傷心。駱靜語心疼極了,沒辦法說話安慰她,只能緊緊地擁抱她,親親她的頭髮,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流淚的眼睛。

  他嚐到了她眼淚的滋味,是鹹澀的,他喉頭哽咽,還是沒忍住張口叫出她的名字,他想說「歡歡不哭」,說出口的只能是:「花呃花呃,波屋,波呃屋啊……」

  占喜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熟悉的聲音,努力說出來的、辨識不清的話語,眼淚反而流得更加洶湧。

  她想就這樣吧,她和媽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家裡的親戚也都知道了,沒什麼丟臉不丟臉的。

  她愛駱靜語,駱靜語也愛她,關別人什麼事啊?

  真好,她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瞞來瞞去,母親接受不了就隨她去吧,親戚們要說閒話也隨他們去吧,他們不願意了解駱靜語又有什麼關係?

  無所謂的!

  她再也不是一具漂亮乖巧的木偶,身體上被提著的那些線,早已經被她身邊的這個男人一根、一根、一根……全部剪斷了。

  她早就已經自由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1:02 AM

第79章 見家長

  晚上,占喜接到了老哥的電話。

  占杰說:「歡歡,明天去參加莉莉的訂婚儀式吧,帶上小駱,媽保證了,說不會給小駱難堪。」

  「我不信她的話。」占喜的聲音很冷,「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小魚。」

  「她真的保證了,爸也聽到了。」占杰嘆一口氣,「下午妳走了,媽哭了好久,我和爸一直在給她講道理。後來我瞅著機會把小駱買的東西都提了進去,她看過後就和我說,人要是來了就明天一起過去,讓她見見。她上回見小駱,小駱不是被揍了嗎,媽連他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就想明天看看他。」

  占喜還是一句話:「我不信,她說的每一個字兒我都不信。」

  「……」占杰給妹妹分析,「歡歡妳聽我說,今天,在咱家的親戚都聽到了,明天估計會有更多人知道,瞞也瞞不住的。再說了,明天是莉莉訂婚,大喜的日子,媽難道還會在這種時候給人添堵啊?那大姨不得氣死?妳就把小駱帶過來見見人,不用待一天,儀式過了再回錢塘也不遲。而且,爸也想見見他,爸還沒見過他呢。」

  占喜還是應不下來,噘著嘴、抱著膝蓋窩在床上,駱靜語在身邊看著她,因為聽不到占杰的話,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尋思小駱能見人啊。」占杰繼續勸,「身高長相那是沒話說,脾氣又好,耳朵聽不見大家都知道了,妳真的不用擔心。這樣,哥給妳保證,誰要是敢欺負他,就算是咱媽,哥也幫妳出頭,行不?」

  占喜想了一會兒,說:「我問問他吧,他還不見得肯去呢,我煩死小舅媽了,什麼素質呀。」

  「他們家就這水平,妳又不是不知道,和他們置什麼氣啊?一年都見不了兩回。」占杰說,「真的,帶上小駱一起去,妳和莉莉從小最要好,她訂婚妳人都來了又不去,她要不高興的。」

  「一會兒我微信回你吧。」占喜說,「我和小魚商量一下。」

  掛掉電話,占喜看著駱靜語,問:「小魚,你願意明天和我一起去參加我表姐的訂婚儀式嗎?」

  下午歡歡哭著過來,碰到了什麼事沒和駱靜語細說,不過他大概也能猜到,無非就是歡歡家裡知道他是個聾人,不同意他們交往。

  駱靜語發現自己心態好了許多,要擱以前,他估計要自閉了,現在卻覺得歡歡家人這樣的態度很正常,一下子就接受他才不正常呢。

  可能也是因為歡歡給了他足夠的信心吧,還有「大舅哥」和「老丈人」的支持,他並不是在孤軍奮戰,是有戰友和援軍的。

  他想,只要他好好表現,讓歡歡家人看到他對歡歡的心意,這道坎遲早會過去。

  駱靜語一點兒也沒想要逃避,對著占喜點點頭,打手語:【我願意和妳一起去,願意去見妳的家人,我不害怕。】

  「害怕什麼?怕他們吃了你呀?」占喜說著就抱住了他,「小魚,我和我媽媽吵架了,我覺得我和她的關係……再也回不到我小時候那樣了。」

  駱靜語摸摸她的左臉頰,下午時就發現了她左臉的異常,問過她,她說是被媽媽打了一巴掌。

  一個多月前為了駱曉梅的事,駱靜語也被閻雅娟打了一巴掌。他心想,為什麼媽媽打人都喜歡打巴掌?挺疼的,被打的那一瞬,他腦子都是懵的。

  他很認真地對占喜打手語:【明天,讓妳媽媽不要打妳,她生氣,讓她打我,我不怕疼,妳是女孩子,不可以再打妳,打我就行。】

  占喜都快要笑死了:「打誰都不行!明天我媽應該會冷靜一點,但如果她對你說了不好的話,做了不好的事,我們立刻就走。」

  駱靜語家裡母子關係融洽,心裡不免愧疚:【不要因為我,和媽媽生氣,我會難過。】

  占喜搖搖頭:「不全是因為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和我媽媽矛盾太多了,我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少見面。有個詞兒叫『遠香近臭』,你聽過嗎?」

  駱靜語眉頭微皺,這種不常見的詞彙他看不懂,占喜打著手語一個字一個字給他翻譯:【人和人之間,距離遠,很香,距離近,很臭。】

  「遠香近臭,明白了嗎?」她仰著臉問他。

  駱靜語恍然大悟,低頭就去吻她的唇,鬆開後眼睛亮亮地打手語說:【可是妳很近,也很香。】

  他倆都洗過澡了,的確是香噴噴的。

  占喜發現駱靜語這人日子過得忒講究,就住一晚上酒店,他都把自己用慣了的洗髮水、沐浴露的旅行便攜裝給帶來了,毛巾、牙刷和牙膏也用自己的,不知是因為環保,還是因為輕微潔癖。

  他不說還好,那句手語一打,占喜就跟隻小狗一樣去嗅他身上的味道。小魚也好香,帶著沐浴露濃濃的奶味兒,她看著他的眼睛,真好看啊,那麼長的睫毛,烏黑的瞳仁兒像孩子一般清透無邪。

  如果可以,請讓他一直保持這樣的簡單純粹吧,這社會有善有惡,占喜不捨得他被濁氣侵蝕。

  他可以變得成熟,變得穩重,心態變得更加堅韌強大,但請不要讓他變成一個心思縝密、左右逢源又言不由衷的人。

  這世上,這樣子的人太多太多了,而駱靜語,就只有一個。

  占喜對駱靜語的動手動腳很快便迎來了他的反抗,反抗的結果就是……唔,幸好酒店的床頭櫃上什麼都有。

  因為沒有聲音刺激,小貓和小魚玩遊戲的時候,小魚需要開一盞燈,他要看到她的臉,通過她的表情感知她的情緒。

  這令小貓很害羞,本來就是菜鳥,當然希望屋子全黑才有安全感,可是小魚不同意。

  全黑的屋子睡覺沒問題,做遊戲的話,聽不見又看不見,一點兒反饋都沒有,對他來說太難熬了。

  小魚可憐巴巴的,小貓心軟,就答應了他。

  然而這是好壞一頭魚,開了燈還不滿足,有時候還會一本正經地打手語,問小貓一些令她難以啟齒的問題,比如:

  【妳會叫嗎?女孩子也會叫?】

  【疼嗎?】

  【舒服嗎?】

  【我出聲了嗎?】

  【我真的出聲了?難聽嗎?我不知道,我忍不住。】

  【妳喜歡我出聲還是不出聲?】

  【我厲害嗎?】

  ……

  好煩啊!小貓恨不得把這頭魚重新扔回海裡,不想玩了,幼稚!

  駱靜語自然不認為自己幼稚,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底變成男人了,一個很棒很厲害的男人!

  只是很多知識他不懂嘛,不懂就不會,不會就要問,要照顧女孩子的感受,不能光顧著自己。

  歡歡要是不喜歡他出聲,他就能憋著,儘管那會很辛苦,算是一心二用。可是歡歡說她喜歡,說喜歡聽到他的聲音,特別性感。

  駱靜語難以理解他的聲音怎麼還能和性感搭邊?更加想像不出歡歡聽到他聲音時的感覺。

  從小到大各方各面的反饋都告訴他,他們這個群體發聲不好聽,很多人是討厭的。他在人前忍著不發聲十幾年了,幾乎要成為本能,只有在歡歡面前,他才會鬆弛下來。

  歡歡對他說,在她面前他不需要掩飾自己,想發聲就發聲,咳嗽、打噴嚏、打哈欠、清嗓子……什麼都行,不用顧慮,想模仿別人說話都可以,她全部都愛聽。

  她說完這些話後,駱靜語的臉頰就埋進了她的肩窩裡,撫摸著她的肌膚,聞著她身上的香氣,眼睛漸漸變得濕潤。

  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聽聽歡歡的聲音。

  有個作家寫過《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他想,他並不需要體驗三天有聲世界,他對別的聲音都無所謂,就只想聽聽歡歡的聲音。

  能聽幾秒鐘都行,他可以記一輩子。

  ──

  錢塘沒有訂婚風俗,駱靜語還從未參加過訂婚儀式,占喜說觀禮的人沒什麼講究,就是作為女方親屬去捧個場,湊個人氣而已。

  駱靜語穿上了那身新買的襯衫、西裝和皮鞋,頭髮上打了些髮蠟,在房間裡照鏡子。

  占喜站在他身邊,對著鏡子豎了個大拇指:「帥!」

  駱靜語也覺得自己挺帥的,見杜恒知那天這麼穿還不太適應,現在習慣了一些,想想自己都二十七了,的確是到了可以大膽穿正裝的年紀。

  他是男人了呀,很棒很厲害的男人!

  嘿嘿。

  占喜和駱靜語打車去大姨家,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駱靜語多少感到了一絲緊張。

  幸好,歡歡一直握著他的手,可以很好地緩解他的不安。

  大姨家到了,占喜下車後就發現人好多,院子外站著一堆叔叔哥哥,地上擺著幾掛鞭炮,大概是等準新郎來了再放。

  有人看到了她,欣喜地叫起來:「歡歡來了,歡歡來了!」

  「哎,那個就是她對象嗎?」

  「聽說耳朵聽不見的,是個聾啞人。」

  「聾啞人怎麼了?人家是藝術家呢,一年能掙四十多萬哦!」

  「個子好高啊,長得很帥哎,和歡歡般配的呀。」

  「看不出來是個聾啞人啊,模樣真好。」

  ……

  占喜和駱靜語手牽手走進親戚們中間,駱靜語臉上一直掛著笑,笑容真誠又溫暖,沒有半點牽強。

  幾個熟悉的親戚走了過來,占喜把駱靜語介紹給他們,駱靜語也沒法叫人,占喜就簡單地告訴他,這是哪個叔叔,那是哪個表哥,駱靜語向著他們點頭致意,還大方地和一些男親戚握了握手。

  占杰聽到消息從院子裡走出來,占喜和駱靜語看到他後一陣心安,占杰拍了拍駱靜語的手臂:「來了?挺帥啊。」

  駱靜語笑著點頭,用手語叫他:【哥哥好。】

  占杰:「……」

  占喜教過占杰「哥哥」的手語怎麼打,說小魚要是叫他,他得看得懂。

  在錢塘時,駱靜語還沒這麼正兒八經地「叫」過他,占杰算是第一次看到,心裡居然很感動,還有點心酸。

  有人過來給占杰和駱靜語打煙,駱靜語指指自己,輕輕搖手,占杰幫他說話:「我們家小駱不抽煙。」

  看到占杰嘴裡說出「我們家」那三個字,駱靜語的眼睛都睜大了,隨即又變得很彎很彎,恨不得擁抱一下大舅哥。

  占杰對占喜說:「進去吧,我陪你們進去,爸媽在裡頭呢,放心,不會有事的,今天是好日子,大家都很高興。」

  占喜又牽住了駱靜語的手,隨著占杰走進了院子。

  大姨家為了尹莉訂婚特地佈置過,到處貼著大紅喜字,客廳桌上擺著訂婚風俗必備的食物,整個屋子喜氣洋洋。

  屋裡的人看到占喜進來,又是一陣騷動,遲貴仙先走過來叫她:「歡歡來了呀?哎呦!這個就是妳對象嗎?真俊俏啊,和上次見到完全不一樣了呀!」

  可憐的駱靜語,上一次被遲貴蘭、遲貴仙姐妹看到時剛被打成豬頭,那樣慘烈的第一印象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讓人忘記。

  遲貴仙倒是很快就接受了駱靜語是個帥小夥兒的事實,讓占喜把駱靜語介紹給大家,大家都很想見見他呢。

  多多星星眼地看著這個「未來表姐夫」,差點要發出土撥鼠尖叫,嗚嗚嗚……太帥了,跟漫畫裡走出來的小哥哥似的。

  占杰一直在邊上保駕護航,也不會有人在這對兄妹的眼皮子底下說不合時宜的話,所以,占喜聽到的全部都是誇獎。

  親戚們的誇獎其實並不違心,歡歡對象的外表真的很出挑啊!小夥子有著高而挺拔的身姿,寬闊的肩膀,一身煙灰色西裝襯得他瀟灑不凡,兩條大長腿下皮鞋都擦得鋥亮。

  他的髮型很帥氣,膚色白淨,五官俊美,氣質更是混跡小鎮的男青年裡見不到的那種溫柔靦腆,還因為「藝術家」人設,所有人都覺得他舉手投足間帶著濃濃的藝術氣息。

  小舅媽坐在邊上冷眼旁觀,之前大家在討論占喜會不會把對象帶來時,她篤定地說不會,帶來不是給人看笑話嗎?

  結果人家真帶來了。

  小舅媽聽說占喜和對象到了門外,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刺人家幾句,把前一天受占杰的氣給還回來,可是一見到人,她的底氣就沒了。

  看看駱靜語,多自信啊!再看看自己身邊駝著個背打遊戲的兒子,來參加訂婚儀式也不知道洗個頭,臉上還坑坑窪窪的,小舅媽心裡泄氣極了,哪裡還有臉面再去說人家。

  而且占杰一直都在呢,真說了怕不是要被打。

  駱靜語暈暈乎乎的經過了一波彩虹屁洗禮,終於突出重圍,占杰喊他們上二樓,說爸媽在樓上,遲貴仙不放心,也跟著上去。

  走進二樓尹莉的閨房,占喜見到端坐在床上、穿著大紅喜服的表姐,同時也見到了自己的父母。

  駱靜語正式出現在占強和遲貴蘭面前,心臟怦怦跳,故作鎮定地看著歡歡的爸媽,又一次露出溫和的微笑。

  他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在這種場合下,歡歡媽媽應該不會打人……吧?

  占強看著女兒身邊的年輕人,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比這屋裡屋外所有的男青年都要出眾,要是不說,哪裡能看出是個聾啞人?

  他走過去,也不知要怎麼和他說話,對著女兒說:「歡歡,這是……妳介紹一下?」

  「爸,這是我男朋友,駱靜語,你可以叫他小魚。」占喜對著占強說完,又對駱靜語打起手語,【小魚,這是我的爸爸。】

  她是故意打手語的,平時,駱靜語讀她的唇語無壓力,可是在這個房間裡,她不想只讓他一個人打手語,決定不管對他說什麼,都用手語表達,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他的溝通毫無障礙。

  駱靜語用手語對占強打招呼:【叔叔好,我叫駱靜語,第一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占喜把他的話翻譯給老爸,又告訴老爸,小魚能看懂唇語,對著他說話時慢點兒就行。

  占強看著兩個年輕人互相打手語,感覺陌生又拘束,不過還是和駱靜語握了握手,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哎哎,好,好,個子可真高啊,都快跟門板兒一樣高了。」

  駱靜語:「?」

  占喜失笑:「爸!」

  占強回過神來:「不不不,哎哎,那個……好孩子,反正就是好孩子!」

  占喜知道老爸也很緊張,都變得語無倫次了。

  這時,占杰喊遲貴蘭:「媽,過來見見小駱。」

  從他們進門,遲貴蘭一直站在大姨身邊沒動過,只遠遠的用眼神審視駱靜語。

  一開始,的確是沒有「聾啞人」這個觀感的,就覺得是個又高又帥的小夥子。可是當他打起手語和占強交流,遲貴蘭才清楚地意識到他就是個聾啞人,聽不到聲音,也不會說話,她心中的滋味實在難以言述。

  她又看到自己的女兒也打起了手語,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大大方方,手勢還很熟練。兩個年輕人對視時眼睛裡滿是溫柔笑意,彷彿旁人的眼光都不存在,遲貴蘭也不知道自己該給出怎樣的態度了。

  占杰叫她時,她固執得不願邁步,姐姐和妹妹都在身邊勸她,有人推了她一把,她終是往前走了一步。

  看著歡歡媽媽走過來,駱靜語又開始緊張了,別的都不怕,就怕她打人。他悄悄往前挪了挪,算是讓自己擋在占喜面前,這微小的動作被遲貴蘭捕捉到,心裡真是又羞又氣又怨又悔。

  她沒有走得太近,一直板著臉,占喜說:「媽,這是駱靜語,我男朋友。」

  也不管老媽是什麼反應,她又對駱靜語打手語:【小魚,這是我媽媽。】

  啊!趕緊把這波過了吧,占喜根本就不願去揣摩老媽的心思,不想知道她到底在擺什麼譜,臭臉給誰看呢?心裡又想著什麼諷刺的話語?要給小魚下馬威嗎?還是想要她去討好求和呀?

  算了吧!這種把戲真的很讓人失去耐心。

  她和駱靜語來參加訂婚儀式,完全是看在老爸、老哥和尹莉的面子上。占喜完全不care老媽對駱靜語的態度,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拉倒,愛咋咋地,別發瘋弄得太難看就行。

  當一個人有了這樣的心態,對方是可以感知到的,遲貴蘭很快就發現,也許以後不管她做什麼,自己的女兒都不會太在乎了。

  遲貴蘭沒說話,駱靜語倒是乖乖地打手語叫人:【阿姨好,我是駱靜語,妳可以叫我小魚。】

  占喜開口翻譯了一遍,見老媽還在發愣,她徹底不耐煩,拉著駱靜語去到尹莉身邊,給他們互相介紹。

  【這是我的表姐,尹莉,你還記得那張清算表嗎?就是她幫你看的,她是一個會計。】占喜對駱靜語打完手語,駱靜語臉上便現出感激的表情,對著尹莉也打了一串手語,最後讓占喜從包裡拿出一個首飾盒送給尹莉。

  尹莉好驚喜,首飾盒裡是一枚精緻的燙花胸針,大紅色,花蕊處居然還有一顆小小的金色愛心,那是駱靜語特地買來千足金小墜子做進去的。

  「哇!好漂亮啊!謝謝你們。」尹莉喜歡極了,女性親戚們紛紛圍觀,占喜告訴她們,這就是駱靜語的本領,他是一名手作燙花大師,這枚胸針是他親手做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純手工打造。

  遲貴蘭:「……」

  駱靜語注意到歡歡媽媽的眼神,心裡很愧疚,他本來是想給歡歡媽媽也做一枚千足金燙花胸針的,不過歡歡說先別做,做了也討不到好話,以後再說。

  駱靜語現在覺得……不做,好像更糟糕,歡歡媽媽看著就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這樣便算是見過了家長。

  駱靜語和占喜不再是親戚們的焦點,回到一樓後,他們默默地退到一邊,等待著訂婚儀式的開始。

  有一些上小學低年級的小朋友對駱靜語很好奇,擠擠挨挨地圍了過來,一個個童言無忌地問他問題:

  「叔叔你一點兒也聽不見嗎?」

  「我媽媽說你不會說話,是真的嗎?」

  「你能聽見我在說什麼嗎?啊──我這麼大聲你也聽不見嗎?」

  ……

  占喜知道小魚不會和小朋友們計較,不過這些問題真的很不禮貌,她想了個辦法扯開話題,對孩子們說:「你們想不想學手語呀?」

  四、五個孩子舉手歡呼:「想!」

  「來,歡歡阿姨和小魚叔叔一起教你們,小魚叔叔給你們比手語,你們猜猜是什麼意思,好嗎?」

  「好!」

  於是他們就開始做遊戲,駱靜語比出的手語詞彙都是那種很形象的名詞,比如「雞」、「蛇」、「游泳」、「跑步」之類,孩子們猜得樂此不疲,占喜幫他們揭曉答案。後來,孩子們學會了不少手語,一個個都對駱靜語慢慢地比劃:

  【小魚叔叔,很高興認識你,你好帥,我很喜歡你!】

  這是占喜教他們的,逗得駱靜語臉都紅了,占喜在邊上哈哈大笑。

  遠處,遲貴蘭一直偷偷地觀察著他們,占喜卻是一眼都沒去看過老媽。

  當窗外傳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時,占喜知道,準新郎到了。

  她用手語告訴駱靜語:【外面在放鞭炮,很響。】

  駱靜語和她一同站起來,牽著手出去看熱鬧。

  準新郎小劉帶來了豐盛的聘禮,箱子最上頭用紅繩子捆住的幾十疊百元大鈔把駱靜語嚇到了,他悄悄地數了一下,媽呀!二十六疊?

  他迅速在心裡計算自己的存款,發現還差得很遠。

  他和歡歡計劃要開店呢,開店要花很多錢,那他更加沒錢去娶歡歡了……

  這頭傻魚並不知道,富椿鎮的風俗裡,彩禮雖然很多,嫁妝也不少,有來有回,其實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儀式結束後,占喜和駱靜語又一次恭喜尹莉和小劉,和占杰說了一聲後,他們和親戚們一一道別,準備去坐大巴回錢塘。

  占喜讓占杰把話帶給老爸,老爸一直和老媽在一起,老媽一直擺著臭臉,占喜不想過去說話。

  他們已經走出了院子,占喜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老爸的聲音。

  「歡歡,歡歡,等等爸爸!」

  她和駱靜語回過身,就見占強氣喘吁吁地跑到了面前,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進駱靜語手裡。

  駱靜語驚訝地看著他。

  「小駱啊,這是叔叔和……阿姨給你的。」占強又看一眼女兒,對她解釋,「妳媽媽知道,真的知道,爸爸不騙妳,是我們倆一起的意思。」

  占喜:「……」

  占強又看向駱靜語:「對不起了,小駱,這一次招待不周,都沒讓你去家裡坐坐。你買的東西叔叔阿姨都收到了,東西太多了,真的……唉……叔叔很不好意思。這樣,元旦,元旦你和歡歡一起回家吃飯,叔叔阿姨給你做好吃的,一定要來,好嗎?」

  占喜:「……」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駱靜語看懂了歡歡爸爸的唇語,也沒去問歡歡的意見,忙不迭地點起頭來,打出一大串手語。

  占強等著女兒幫他翻譯,駱靜語也等著歡歡翻譯,一起眼巴巴地看著她。

  占喜看看他倆,「噗」一下就笑了出來,挽住駱靜語的胳膊對父親說:「知道了,爸,我和小魚元旦會回來的,不過只待一晚,我倆最近工作很忙,真不太走得開。」

  「哎哎,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占強完成了任務,笑得很開懷。

  占喜和駱靜語一起向占強道別,再一次轉身離開。

  占強目送著女兒和「毛腳女婿」相攜離開的背影,悄悄地抹了抹眼睛。

  女兒真的大了,而他們也老了。

  小鳥總有一天會羽翼豐滿,飛離巢穴,又豈是父母能攔得住的?

  希望……老伴兒也能儘量想通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1:13 AM

第80章 駱老師

  出租車從大姨家開往桐縣長途汽車站,路上會經過富椿鎮的主幹道。

  駱靜語的心境已經很平和,終於有機會好好看一看這個歡歡出生、長大的地方。

  他們路過了占喜讀書的小學和初中,車子往前開,駱靜語的視線還不捨地留在那所越來越遠的學校建築上,直到看不見了,才轉回身對占喜打手語:【我沒看過妳小時候的照片,想不出來。】

  占喜笑著回答:【元旦回來,我給你看,我小時候也很可愛的。】

  她告訴駱靜語,高中時她考到了桐縣,離家很遠,鎮上考過去的學生都住校,可是媽媽不允許她住校,她只能每天披星戴月地坐小鎮公交車上下學。

  在駱靜語眼裡,這是一個美麗的小鎮,街道乾淨,房子也造得規整,離開鎮中心後會看到很多廠房,占喜告訴他,這地兒經濟還行,還有不少旅遊景點,周末時很多錢塘人會過來玩。

  「下次再來,我帶你去景點。」占喜滿懷憧憬,「有個地方聽說很好玩,我哥去玩過,我沒有去,下次我們一起去吧!」

  駱靜語笑著點點頭,只要和歡歡一起,去哪兒他都願意。

  他從未來過桐縣,更沒來過富椿鎮。以前,桐縣對他來說就是個普通地名,是錢塘的下轄縣,很陌生,距離也很遠。

  以後就不一樣了,他可能會娶一個桐縣富椿鎮的女孩?變成這裡的女婿?啊,是不是還要和歡歡討論回誰家過年?

  哎呀,他要是和歡歡來富椿鎮過除夕,老爸老媽會不會不高興?

  能輪流嗎?一邊一年?幸好,他有個姐姐,歡歡也有個哥哥……

  胳膊上突然被人打了一下,駱靜語從浮想聯翩中醒過來,發現占喜正瞇著眼睛在看他,問:「你想什麼呢?」

  駱靜語臉紅了,他想的可太遠了,再想下去,都要想到孩子上哪個幼兒園了。

  哦,孩子……

  這個問題其實並沒有解決。

  歡歡和他說,先不要把耳聾可能會遺傳的事告訴給她的父母,也不要說到自己家人的身體情況,先讓她的父母接受他們的戀情,其他事以後再說。

  駱靜語雖然知道瞞著家長很不對,不過這是占杰和占喜共同的建議,他也只能答應。

  ──

  占喜和駱靜語回到錢塘後,立刻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

  y國國際電影節十月下旬即將開幕,時間並不寬裕,駱靜語不能給杜恒知拖後腿,把禮服設計稿小修後,占喜用郵件傳給了杜恒知。

  夕霧花的花朵其實很小,單獨看一朵花並不起眼,它的特點就是一叢叢花長在一起密密匝匝才會具有觀賞性。

  杜恒知原本的設計稿中,裙擺處的夕霧花要更密集,更偏向於其在自然界中的狀態,位置也更往下。駱靜語修改後花朵少了許多,在裙擺上的分布並不規則,有疏有密,重點是在右胯部,往下則越來越少,星星點點。

  他讓占喜對杜恒知解釋,如果花朵做在裙擺偏下方,肯定會增加紗裙的重量,走路時很難有那種飄逸的效果。而雲汐個子高,腰又細,把花朵往上移一些不會讓她的腰腹部顯得臃腫,視覺重點會相對集中,他真心覺得雲汐若是帶著一裙擺的花走紅毯,會很笨重。

  杜恒知和雲汐團隊溝通過後,雲汐團隊接納了駱靜語的建議。很快,杜大設計師就把修改稿給畫了出來,經過反反覆覆幾次修改,禮服終於定稿,進入量體製衣階段。

  占喜也沒閒著,漢服節的飾品全做完了,她和駱靜語一起在家打包發貨。

  原本乾淨的客廳一下子變得又髒又亂,到處是紙箱、膠帶、快遞單……占喜想著以後小魚的業務流程,覺得的確需要一個專門用來工作的地方,老在家這麼搞不太吃得消,家裡還是要溫馨整潔才能讓人舒心。

  接下去,駱靜語每天在家做嫿裳漢服的訂單,占喜偶爾會溜達到文創街,將開業了的店一家家逛過去,暗中觀察它們的生意情況,順便找找合適的店面。

  之前她其實有看過幾家店面,但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各方面都好的店面,房租就很貴,一直定不下來。占喜沒什麼錢,開店都要用駱靜語的存款,所以在房租預算上,她必須為小魚好好把關。

  小魚賺的都是辛苦錢,占喜絕不會隨心所欲地揮霍。

  從街頭逛到街尾,大幾百米的路,占喜把路兩邊每家店的經營內容都記錄下來,數了數,好多咖啡館、奶茶店和甜品店,雖然都有不同的文創主題,可在大類上難免重複,這令她有些發愁。

  在街尾,占喜看到了一棵大樹,樹冠特別大,大到都把樹後的店面給擋到一半的程度。那家店空置著,算是三門面,分上下兩層,裡頭被拆得空空的,門上掛著鎖,玻璃上貼著招租電話。

  占喜站在店門前張望了半天,又走遠了些抬頭看二樓,二樓窗邊應該可以看到那棵大樹的樹冠。

  她想了想,把招租電話存到了手機上。

  ──

  沒過幾天,西鎮漢服節熱熱鬧鬧地開幕了。

  西鎮是個水鄉古鎮,離錢塘一個半小時車程,平時就是個知名旅遊景點。駱靜語和占喜叫上了羅欣然和皮皮蝦,一行四人坐著皮皮蝦的車過去遊玩,還在古鎮上預定了一晚住宿。

  這一次,占喜準備得很充分,帶上了兩套嫿裳的秋款漢服,都是蘇蘇送給她的。不過蘇蘇提了個小要求,希望她能把穿漢服的照片更新在禧魚的公號和微博,臉可以打碼,標注出是嫿裳出品即可。

  「我跟代言人似的,哈哈。」占喜收到衣服後樂嗬嗬地對駱靜語說,「小魚,幫我做個花吧,要配這兩身衣服!」

  駱靜語笑著點頭應下。

  在占喜心裡,駱老師就是她的御用造型師,會紮各種髮髻,做各種髮飾,占喜覺得他要是能學會化妝就更完美了,她出門簡直可以不帶腦子。

  於是,走在西鎮古街上時,占喜裙裾飄飄,長髮披肩,挽起的髮髻上戴著駱靜語為她做的一朵秋海棠。

  漢服節為期一周,名不虛傳,古鎮上到處是穿著漢服的年輕男女。女孩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占喜和駱靜語還看到好幾個漢服娘戴著禧魚出品的花飾,兩人做賊似的跟在小姑娘身後欣賞,偷偷地比劃著手語交流感想。

  一路上,占喜覺得自己就跟穿越到古代似的,只有看看身邊的三個人,才能知道他們還活在現代社會。

  三個小夥伴都不肯陪她穿漢服,駱靜語還是一身休閒裝,不僅如此,他還戴著口罩,脖子上掛著單反相機,一路兢兢業業地為大家拍照。

  夜幕降臨後,古鎮上的盞盞紅燈籠都亮了起來。

  碼頭上,有紅衣姑娘提起裙擺,在白衣公子的攙扶下上了一條烏篷船。

  幽深長廊中,幾個姑娘嘻嘻哈哈地湊在一起自拍。

  街邊的大小餐廳裡坐著各種漢服打扮的男孩女孩,身上衣服朝代各有不同,皮皮蝦看得嘆為觀止,心都癢了起來,說第二天自己要去搞一身大將軍的盔甲穿,惹得另三人大笑不止。

  「小魚適合穿什麼?」皮皮蝦問。

  占喜看看駱靜語,不確定地反問:「斯文書生那種?」

  「寧采臣嗎?」皮皮蝦想了一下,「不像,書生傻乎乎的,要那種隱士高人的感覺。」

  羅欣然提議:「那種修仙劇裡的白衣師尊?」

  占喜還是覺得不對味:「其實我覺得他穿一身黑會很好看,英姿颯爽,一個面冷心熱的少年俠客!」

  「哈哈,我都有畫面感了,跟武俠劇裡的男主似的。」羅欣然大笑。

  他們說的話,駱靜語沒看懂,只知道三個人都在往他身上看。占喜發現他眼神疑惑,笑著說:「我們在說你適合穿什麼漢服呢,你什麼時候陪我一起穿啊?」

  駱靜語皺起眉,連連搖手,他對穿漢服真的興趣不大,覺得太招搖了,他可是個出門想要隱身的人,哪兒願意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啊?

  十月已經入秋,氣溫日日往下降,早晚溫差特別大。

  四人白天遊玩時還被太陽曬出一身汗,夜裡走在古鎮河道邊,被冷風一吹,都感受到了濃濃的秋意。

  駱靜語的外套已經披在了占喜肩上,兩個人手牽手在石板路上慢悠悠地走著,不遠處有人在河裡放花燈,占喜眼饞了,拉拉駱靜語的手說:「我也想放!」

  她又對走在後頭的羅欣然叫,「欣然欣然,去放花燈嗎?」

  這一天占喜玩得很高興,駱靜語一笑,牽著她走過去,買了一盞小花燈。

  羅欣然不想玩,反倒是皮皮蝦想放,也買了一盞。占喜蹲在河邊,手輕輕一推,亮著暖光的小花燈就隨著流水漸漸漂遠。

  她站起身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願,駱靜語站在她身邊,偏過頭靜靜地凝視著她。

  水面上突然散出大團大團的白色霧氣,是景區特地搞的仙境效果。遊客們紛紛歡呼,哢哢拍照,可這喧鬧卻入不了駱靜語的耳。

  在他眼裡,一切都很自然,只是霧氣四起罷了,他心愛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邊,依舊閉著眼。

  天上月兒彎彎,河道兩邊夜景璀璨,烏篷船慢悠悠地滑過,水面上還漂著幾盞小小的花燈,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駱靜語看著占喜,她穿著一身淺粉色衣裙,微低著頭,他能看到她濃密的睫毛、纖巧的鼻尖和紅潤的嘴唇。她置身在小橋流水、黛瓦白牆的背景中,周身白霧繚繞,微風吹動她的長髮和裙擺,美得就像一幅水墨畫。

  這一晚回到客棧,駱靜語都等不及洗澡了,一把打橫抱起占喜,將她輕輕地放到床上。

  他沒讓她散開髮髻,也不讓她脫下漢服裙,就這麼俯身親吻她,親吻她的嘴唇和耳垂,親吻她的下巴和鎖骨,漸漸的氣息便粗重起來,吻變成了舔,舔又變成了咬。

  占喜仰著脖子,感受到他的熱情,又一次聽到他壓抑不住的哼唧聲,心裡偷偷地想,原來她的小魚也沒有看起來那麼乖嘛……

  這場歡愛折騰了好久才結束,占喜好好的一套裙子被搞得皺巴巴,她和駱靜語一塊兒在衛生間裡洗完澡,回到床上休息。

  這間客棧裝修得古色古香,每一處細節都透著古韻,可以看出老板花了很大的心思。

  占喜盯著書桌上用作擺設的文房四寶發呆,駱靜語摸摸她的臉,打手語問:【妳在想什麼?】

  占喜也用手語回:【我在想,我們是不是真的要開一家咖啡館。】

  駱靜語:「?」

  怎麼?難道不開店了?這是駱靜語的念頭。

  占喜知道他理解錯了,開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不是只能開咖啡館和甜品店?能不能有其他選擇?那條街上,那樣子的店已經很多了。」

  駱靜語明白了她的意思,抿抿唇,思索了一會兒後才打手語說:【其實,開店,我有一些想法。】

  「什麼想法?」占喜好奇地問。

  駱靜語怕手語表達不好,乾脆拿過手機打字給她看:【喝茶,茶藝,點心,中國風,茶樓。】

  占喜眼睛一亮。

  開店是她提出來的,駱靜語幾乎沒考慮,當場就答應了。

  店址選在哪兒是她定的,開什麼店也是她在說,整個過程中,駱靜語一直都是「好好好,妳看著辦」,彷彿他只負責出錢。

  原來,他心裡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卻從沒和她說過。

  「你之前為什麼不和我說啊?」占喜不解地問,「這個主意很好啊,我都沒有想到呢!」

  駱靜語很不好意思,打手語:【我沒妳聰明,沒妳有文化,很多東西都不懂,我怕出壞主意,把事情變糟糕。】

  「怎麼會是壞主意?多好的點子啊!」占喜抱著駱靜語無奈地說,「小魚,以後別這樣了,你有什麼想法就和我說,真的真的,你太能忍了。我沒你想的那麼聰明,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商量事情。你不知道嗎?其實我很佩服你的,我知道你就是不怎麼會表達,其實心裡有很多好主意,你看吧,你要是一直不說,我都要為這事愁得睡不著了。」

  她這樣的說法真的很能增強駱靜語的自信心,覺得自己也是可以幫到忙的,彎著眼睛就笑了起來,打手語時還順便甩鍋:【我不是不說,我以為妳想得很好了。妳想的肯定比我好,妳不問我,我就不說。】

  「還是我不對囉?」占喜擰一把他的腰,疼得他「嗷」一聲叫,占喜發現他叫起來還挺好聽的,清清亮亮的聲音,就又擰了一把,想再聽一聲。

  「啊嗷……」這下子駱靜語不幹了,翻身就壓在了她身上,把她整個人緊緊扣住,眼睛裡寫著不滿。

  占喜慌了,不停求饒:「別別別別生氣,我錯了,對不起,要不你也擰我一下吧。」

  駱靜語自然是不捨得擰她的,多疼啊,他騰出右手,懸空打了一個短句:【叫我。】

  占喜:「?」

  叫他?叫什麼?平時他倆玩遊戲,都是她要求小魚叫她,占喜沒懂,叫他……他也聽不見呀。

  不管了,她試探著叫:「小……魚。」

  駱靜語還是壓在她身上,四目相對,搖搖頭。

  占喜:「駱靜語。」

  男人搖頭。

  占喜:「駱先生?」

  男人又搖頭。

  占喜:「……」

  腦袋裡燈泡一亮,她遲疑著開口:「駱……老師?」

  他微冷的目光終於變得柔淡,似乎很滿意,嘴角也翹了起來。

  占喜又叫了一聲:「駱老師!」

  駱靜語笑得更開心了。

  占喜也甜甜地笑,一聲聲地叫他「駱老師」,不過很快就笑不出來,因為發現自己好像又把某人的火給點燃了。

  ……

  遊戲做到後半段時,占喜忍無可忍,捂住了駱靜語的嘴。

  她都要哭了:「你小點兒聲,這不是在家裡,家裡無所謂,這裡隔音看著就不好,欣然就在隔壁呢!」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看著她,眼神略無辜,點點頭後,他咬著牙閉上嘴,快速地衝刺起來……

  ──

  十月中旬開始,幾件事同時在進行。

  第一件事,就是租店面。

  占喜和駱靜語約到房東,看過了那間大樹旁的店鋪。因為它在文創街街尾,離街頭的地鐵站比較遠,但離停車場很近,交通上算是有利有弊。又因為那棵大樹擋著的緣故,它的房租要比周圍店鋪都便宜。

  「這棵樹是古樹,不能移,我都很煩。」房東語氣無奈,「不過它有一個好處,就是夏天會涼快一點,這個店是朝西嘛,西曬太陽還是很厲害的。」

  占喜和駱靜語站在空蕩蕩的二樓,看著窗外那枝繁葉茂的樹冠,並不覺得這是障礙,滿眼綠意,挺好的呀。

  他們已經決定開一間中國風茶室,除了喝茶,也賣其他飲品和點心,中西式都有,更偏中式。

  燙花元素會很好地融入其中,體驗課在二樓上,一樓則是燙花作品的展示和零售,不定期還可以舉辦手作沙龍,不一定是做燙花,畢竟駱老師會做的東西太多了,有些還適合小朋友,可以搞親子活動。

  古風裝修很適合拍照打卡,駱靜語說,裝修一定要有特點,說不定可以做成網紅店。

  占喜笑問:「你還知道網紅店啊?」

  駱靜語:「……」

  就這樣,他倆一致決定,租下那間大樹邊、三門面的店鋪,租期從11月1日開始。

  第二件事,是和方旭、管如婕的官司。

  官司終於開庭了,駱靜語作為原告出庭,不過因為他是聾人,全程委托律師幫他發言。

  整一場官司打得很順利,方旭和管如婕幾乎放棄抵抗,只求能輕判,願意多賠償。

  法官可能考慮到案件並未對駱靜語造成特別嚴重的人身、財產損害,社會影響也較小,時間跨度又很短,被告的整個違法犯罪行為清晰明瞭,最後判處方旭和管如婕管制六個月,也就是不依法關押,但限制一定自由,同時判處他倆各自賠償駱靜語一大筆錢。

  方旭和管如婕當庭服判,表示不再上訴。

  駱靜語這邊也認可了這個結果。

  這件事,到此算是全部結束。

  第三件事,就是雲汐的禮服製作。

  駱靜語拖著拉杆箱,帶上燙花工具,在杜恒知的工作室裡待了整整一周,晚上就和占喜一起睡在周圍步行可到的快捷酒店裡。

  第一次做這樣的單子,駱靜語不可能做一次就成功,他先做了一次試驗看效果,杜恒知覺得ok,他倆才正式在那套紫色禮服上開工。

  防水樹脂也在試驗品上測試過,效果還不錯,駱靜語不敢掉以輕心,收工後還用別的燙花作品一遍遍地試驗。

  杜恒知工作室的人說駱老師快要變成他們的名譽員工了,每天三頓飯都在裡頭吃,來得最早,走得最晚,咖啡當水喝,堪稱勞模。

  占喜卻知道駱靜語的工作態度一直是這樣的,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他連每天來回青雀佳苑的時間都省下了,小貓禮物也送到寵物店寄養,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套禮服的製作中去。

  終於,在駱靜語和杜恒知的共同努力下,禮服完工,交給了雲汐團隊,被帶去了y國。

  回到青雀佳苑後,駱靜語睡了一天一夜才緩過來,但他還是不能休息,嫿裳的訂單還差一些沒完成,他得繼續開工,算算工期,還需要熬夜。

  十月底,駱靜語終於把所有的「魚戲蓮花」飾品做完了,最後一批發貨後,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十一月初的一天,駱靜語和占喜去到杜恒知的工作室,在他辦公室的投影幕布上,三個人一起看y國國際電影節的閉幕式直播。

  本來,雲汐是要在開幕式上穿那身夕霧花禮服,後來不知團隊怎麼想的,換到了閉幕式,也就是還會穿著這身禮服參加頒獎典禮。

  杜恒知覺得無所謂,唯一的不足就是天公不作美,開幕式時豔陽高照,閉幕式卻碰到了雨天,幸好不是瓢潑大雨,而是毛毛小雨。

  y國和中國有時差,那邊的紅毯秀是下午,在國內已是深夜。

  駱靜語還是頭一次從頭到尾看紅毯秀,那些藝人、導演、劇組人員來自全球,什麼膚色都有,他一個都不認識。

  因為是直播,字幕也很簡單,占喜和杜恒知都是在聽解說,駱靜語算是看了個寂寞。

  不過占喜會幫他用手語翻譯一些重點信息,比如告訴他,這個女明星也是最佳女主角的候選人,也就是雲汐的競爭對手,於是駱靜語就會更關注該女星的紅毯造型。

  他讓占喜問問杜恒知,雲汐得獎的概率高嗎?

  杜恒知聽完後笑起來:「說實話哈,我覺得是沒戲,不是說她演技不好,是因為這種國際電影節……怎麼說呢,就還是文化差異吧。老外可能至今不能接受我們國家已經沒那麼窮了,你們懂的,而雲汐這部也不是賣慘片,就是個文藝片,她演得很好,但我覺得得獎機會不大。」

  駱靜語知道後,還失望了一陣子。

  等了好久,到紅毯的後半段時,雲汐終於出場了。

  她和自己入圍獎項的中國導演一起走紅毯,杜恒知、駱靜語和占喜一下子都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投影幕布。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前半段紅毯,男導演撐著一把透明傘,紳士地擋在雲汐頭上,可以保護她的髮型和妝容。

  但她的裙擺太大了,是不可能被小小一把傘給遮住的。占喜就跟另兩位男士一樣,都不在乎雲汐好不好看,只提心吊膽地祈禱她裙子上的夕霧花千萬別掉色。

  幸好,能淋到雨的那段路並不長,後半段有棚,男導演收起傘,雲汐終於在眾多攝影師前停下腳步,展示著她婀娜的身姿。

  她真的好美啊!

  長髮沒有盤起來,精心地造型過,左邊髮梢帶著捲兒地散在肩上,右邊則夾在耳朵後面,露出耳朵上一枚亮閃閃的紫色耳釘。

  她的妝容不像以前那樣端莊典雅,顯得甜美溫婉許多,氣質果然從清冷範兒變得浪漫少女。

  她的皮膚白得發光,天鵝頸、完美的肩頸線、毫無贅肉的手臂和腰身一如既往,身上那襲紫色禮服剪裁合身、用料輕盈,蓬大的紗裙在她走路、轉身時輕輕搖曳,裙擺上的夕霧花顯眼卻不突兀。她眼神俏皮,像是一個落入凡間的夕霧花精靈,一顰一笑都令人心動不止。

  占喜和駱靜語都看呆了,感慨演員到底是演員,開幕式上雲汐還穿著大牌禮服走的御姐範兒,此時換了一身風格不同的禮服,連著氣質都變了,真厲害啊!

  一直到雲汐走完紅毯、接受采訪、簽完名,辦公室裡的三個人才活過來。

  整場紅毯上,穿紫色系的女星幾乎沒有,在一群高鼻深目的外國女星中,雲汐的東方面孔很出眾,儀態也是優美得恰到好處。

  杜恒知和駱靜語擊了下掌,又重重地擁抱了一下,他們都知道,這身造型成功了。雲汐很好地駕馭住了那純粹的紫色,也駕馭住了那些處理不好會顯得累贅、處理好了卻能變成亮點的夕霧花朵。

  紅毯結束,杜恒知也沒太關心頒獎禮,叫了一堆燒烤外賣,三個人在辦公室裡邊吃邊聊。

  占喜刷著微博,雲汐有三千多萬粉絲,她的工作室和經紀人已經發出她在y國拍的禮服精修硬照,更加美得仙氣飄飄,不過她本人還未發博。

  評論一水兒地誇獎,雲汐換了風格沒翻車,粉絲說小姐姐完全可以走小仙女路線,可甜可颯,汐汐最棒!

  還有人問,這次又是杜恒知操刀嗎?杜大設計師也太厲害了吧!可以不停地挖掘汐汐的美。

  占喜啃著雞翅膀,在心裡呐喊:你們汐汐的美,也有我家駱老師的一份功勞啊!

  只是,這事兒沒經過雲汐團隊和杜恒知的同意,暫時不能公開,占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以什麼形式公開。說白了,如果杜恒知把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占喜和駱靜語也沒辦法。

  杜恒知和駱靜語拿著啤酒罐碰碰,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頒獎禮。

  已是凌晨2、3點,駱靜語睏得要死,哈欠連連,只想睡覺,誰得獎都和他沒關係,反正杜恒知說了,雲汐不會得獎……

  也不知幾點幾分,就在駱靜語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時,胳膊突然被人拍了好幾下,他嚇了一跳,睜開眼睛才發現拍他的人是占喜。

  他茫然地看著她的臉,占喜眼睛瞪得溜圓,一點兒也不像熬夜過通宵的樣子,駱靜語看著她動得飛快的嘴唇,一時也不知她在說什麼。

  占喜很快就打起手語:【雲得獎了,雲得獎了,雲得獎了!】

  駱靜語:「!!!」

  杜恒知也傻掉了,駱靜語看向投影幕布,獎項已經公布,雲汐正在款款上台。

  她很激動,絕對不是裝的,畢竟才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演員,在y國國際電影節上斬獲影後,絕對是其從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雲汐眼含淚光站在台上,手裡捧著獎杯發表獲獎感言。

  辦公室裡的三個人瞌睡蟲都被趕跑,駱靜語看著被鏡頭聚焦的那位女明星──她身上穿著漂亮的紫色禮服,裙擺上一叢叢、一朵朵的夕霧花,是他做的,是他親手做的!

  前不久還零零散散攤在杜恒知的工作台上,兩人商量著要怎麼固定在禮服上會更好看。

  駱靜語喝了幾罐啤酒,覺得自己大概是醉了,天啊!好幸福啊!

  他做的燙花,被全世界的人看到了!有亞洲的,有歐洲的,有美洲的,有大洋洲的,有南極洲的……哦,不對,南極洲應該沒有人,只有北極熊,哦,也不對,北極熊應該在北極,南極有的是企鵝……

  巨大的幸福過後,駱靜語又累又睏又醉,最後在杜恒知的沙發上睡著了。杜恒知和占喜商量過後,看看快要天亮,就沒有吵醒他,拿來一床小毯子幫他蓋上。

  杜恒知去別墅的休息室裡小睡,占喜給自己灌了一杯咖啡,留在駱靜語身邊陪他。

  清晨時分,占喜躺在另一張沙發上睡得正熟,杜恒知衝了進來,嚷嚷道:「everybody!雲汐發微博了!」

  占喜瞬間彈了起來,駱靜語聽不見,依舊捲著毯子睡得很熟。占喜打開微博看,就看到雲汐發的微博,一共發了兩條,第二條是長長的獲獎感言,配的是自己拿著獎杯的照片。

  而第一條是轉發,內容是她的禮服精修組照:

  【雲汐】:紫色是我的幸運色,感謝@杜恒知lucien_du,感謝@禧魚燙花藝術,圓了我的夢幻公主夢。

  「禧魚燙花藝術」的微博號粉絲暴漲,一夜之間從大幾千漲到了大幾萬,評論更是多到占喜看都看不過來。

  在那條承認駱靜語是位聽障人士、曬出他抱著小白貓的照片底下,占喜看到了一個網友留言。

  【網友】:駱老師真是一個小天使,謝謝您讓汐汐這麼美,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燙花,真的好美啊!祝您未來工作順利,萬事如意,要加油哦!

  很普通的一條留言,卻讓占喜有流淚的衝動。

  她轉頭看向沙發上的那個人,她的小天使側身而臥、蜷縮著兩條大長腿,瀏海蓋住眼睛,打著輕輕的小呼嚕,睡得是那麼香甜。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1:24 AM

第81章 正文完結

  蜿蜒的山道上,兩個年輕人正在拾階而上。

  他們穿著情侶裝,白色短袖t恤配灰色運動褲,打扮得乾淨清爽。

  男人個子很高,腳踩運動鞋,背著大大的雙肩包。

  女孩也很高挑,輕裝上陣,馬尾辮甩在腦後,被男人拖著手,正走得氣喘吁吁。

  又爬了一段,女孩拉了拉男人的手,他回過頭來,就見她臉色潮紅,一腦門的汗,齜牙咧嘴地說:「我、我走不動了,歇、歇一會兒吧。」

  駱靜語心裡嘆氣,知道歡歡不愛爬山,沒想到她竟這麼虛。

  這山才多高啊?他自個兒爬兩小時就能到頂,可是拖著歡歡,已經兩小時了,他們才爬到一半。

  占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坐在一塊路邊的石頭上,形象都不要了,癱著手腳呼哈呼哈大喘氣。

  駱靜語看得好笑,從包裡掏出一瓶水遞給她,又打手語問:【餓嗎?要不要吃東西?】

  占喜搖搖頭,這會兒累得夠嗆,只想喝水休息,什麼都吃不下。

  她撩起眼皮看小魚,他的臉也泛了紅,額頭和鼻尖上也有汗,但看起來狀態比她好太多,像個沒事人似的。

  占喜心裡不服氣,平時也沒怎麼看小魚鍛煉身體,很偶爾很偶爾才會去客臥用跑步機跑個步,玩一下啞鈴,怎麼體力這麼好啊?

  想想兩個人平時那啥的時候,他體力也很好,有時候一晚上一回還不夠,占喜就更泄氣了,尋思自己是不是也該多鍛煉身體?

  此時,他們是在中國南方一個海濱旅遊城市,距離y城國際電影節過去剛好一周。

  這一周,占喜和駱靜語過得十分夢幻。因為雲汐拿了國際影後,國內一片讚譽之聲,微博熱搜都掛了好多天,又因為她發的那條微博,讓燙花這門小眾藝術第一次進入大眾視野。

  「禧魚燙花藝術」搭上了東風,粉絲數蹭蹭漲。占喜檢查過之前自己發的微博,除了和燙花有關的宣傳推廣,還曬過家裡的小貓、花草和小魚做的菜……畫風也是很接地氣。

  她還發過駱靜語的照片,承認他是聾人,雖然小魚沒露正臉,依舊能看出是個英俊的年輕人。

  好多好多網友留言求正臉,令占喜不得不感慨,顏就是正義啊,她和小魚的店還沒變網紅店,難道小魚要先變網紅了?

  占喜乖乖轉發雲汐的微博,狠狠地把雲影后誇了一通,又誠摯地感謝了杜恒知,最後說駱老師會繼續努力,爭取帶給大家更多優秀的作品。

  錢塘本地電視台不知從什麼渠道知道了「禧魚燙花」的大本營就在錢塘,居然要來采訪駱靜語。

  占喜想了想,雖然現在是熱度最高的時候,不過對駱靜語來說,茶室還沒裝修完,來家裡采訪意義不大,就對記者說能否再等半個月,到時可以去駱老師新開張的、含有燙花元素的茶室采訪,對方同意了。

  這事兒也傳到了老家。

  占杰打電話告訴給老爸,雲汐拿影后的消息報紙上都有,她畢竟是演過大熱連續劇的女演員,就算老人們對她不熟,也知道女明星和國際影后是什麼概念。

  很快,家裡的親戚、鄰居、朋友們都知道了這件事。

  尹莉在電話裡對占喜說,很多親戚都在訂婚儀式上見過駱靜語,印象裡就是個高高的帥小夥兒,很斯文,藝術家,可惜是個聾啞人……沒想到居然這麼厲害!都能和女明星合作喔!

  雲汐哦,國際影后哦!她拿影后時身上穿的禮服就是歡歡她對象做的哦!

  占喜聽完後暈倒:「禮服不是我對象做的啦!禮服上的燙花是我對象設計的,也是他親手做的。我的媽呀,莉莉姐妳幫我去辟辟謠吧!」

  尹莉不以為然:「辟啥謠?讓他們知道妳對象多牛逼,不是挺好的嗎?哎我和妳說歡歡,二姨面上看不出什麼,心裡可驕傲嘞,私底下和我媽聊天時說……」

  她清清嗓子,學起遲貴蘭的語氣,「那個小駱還滿能幹的嘛。」

  占喜:「……」

  尹莉哈哈大笑:「所以真的不用辟謠啦!大人們都不玩微博,就是傳來傳去,現在他們都知道妳對象特厲害了,我覺得挺好的。」

  占喜和駱靜語共同的朋友們都好為他們高興,皮皮蝦說小魚這必須得請客吃大餐啊!人均500塊那種!

  羅欣然的支持方式好特別,在自己的公號寫了一篇推文,羅然吃瓜老師嘛,每天都在吃瓜。

  她先分析了一通女明星們的紅毯造型,大力誇獎雲汐,最後又說到了駱靜語的燙花,很驕傲地表示,雲影后禮服上的燙花元素出自她三次元朋友之手,喜歡的小夥伴可以關注一下「禧魚燙花藝術」哦。

  在錢塘市盲聾學校,駱靜語一夜之間成為全體聾人學生們的偶像,駱曉梅和周蓮被好多學生圍著問:

  【駱師兄見過雲汐本人嗎?】

  【駱師兄是在哪裡學的燙花?】

  【我能找駱師兄學藝嗎?】

  【駱師兄有對象了嗎?】

  ……

  徐卿言、邵姐、小朱姐、小丁姐等人紛紛發來賀電,恭喜駱靜語。

  這樣的曝光機會真是可遇不可求,雲汐算是爆冷拿獎,徐卿言之前和奢侈品牌合作過這麼多次,都沒獲得過如此大的關注度。

  這樣的關注度也給駱靜語帶來更多的機會。短短幾天,就有幾家或大或小的服裝品牌來和占喜聯繫,有些是帶著具體的合作項目,有些是諮詢燙花的應用方向。

  占喜一會兒網聊,一會兒通電話,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她和駱靜語共同經營的茶室已經在裝修,請了一位設計師來設計。

  術業有專攻,占喜和駱靜語很謙虛,不會在這種專業問題上指手畫腳,只對設計師說了說他們的想法,還有往後的經營方向,溝通完後,設計師便開始測量、出圖。

  駱靜語畫了一個小logo拿給設計師,說要做在招牌上,是一頭卡通鯨魚頭上頂著一個圓滾滾、帶笑臉的雞蛋。

  鯨魚和雞蛋?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

  設計師很納悶,卻也沒說什麼,承諾會好好設計門頭招牌。

  趁著裝修剛開始沒幾天,駱靜語問占喜要不要出去玩一趟?

  他倆忙活了好幾個月,幾乎沒有休息過,等到茶室開張後肯定又會很忙,不如趁現在出去度個假。

  占喜自然樂意,和小魚一起出去長途旅行呢!她期待好久啦!

  於是,兩人便帶上一堆夏裝往南跑,來到了依舊炎熱的南海邊。

  這是占喜和駱靜語頭一次一起坐飛機,都有了點度蜜月的感覺。

  目的地是兩個人一起選的,行程是一起商量的,酒店卻是駱靜語挑的。這一次,他挑了一家海邊的五星級酒店,開張才一年多,走的奢華路線。

  駱靜語想起自己和歡歡幾次住酒店的經歷,在上海是快捷酒店,在富椿鎮是快捷酒店,在西鎮是客棧,在杜恒知工作室旁又是快捷酒店……自己都要看不下去!

  他沒窮到這份上,所以這一回一定要挑好的住!四個晚上的酒店錢要五千多塊,占喜很肉痛,駱靜語倒是眼睛都沒眨一下就下單付款。

  他一個人出去玩住哪兒都無所謂,可是和歡歡在一起,就想給她最好的。

  他們前一天下午飛機落地,去酒店入住,第二天的行程就是爬山。

  占喜在酒店看景區資料時看到這座山的高度,大言不慚地說才這麼點高,不用坐纜車!她可以自己爬上去。

  上山前駱靜語再次向她確認,真的不用坐纜車嗎?

  占喜自信地回答:「不用!」

  然後……就是兩小時後的現在,她哈巴狗一樣地癱在石頭上,欲哭無淚。

  駱靜語沒催她,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邊,還從包裡拿出景區三折頁資料,當扇子給占喜扇風。

  占喜坐了七、八分鐘後氣終於喘勻了些,起身跺跺腳,向著駱靜語伸手:「好了,走吧!你拖我。」

  駱靜語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露出漂亮的大白牙,牽住她的手,兩個人繼續向山頂邁進。

  這兒的山並不陡峭,風景也沒什麼稀奇,不過資料上說爬到山頂可以看到大海,這給了占喜動力。

  駱靜語就跟老牛拖著犁一般,千辛萬苦地把占喜拖到了山頂觀景平台。邁上最後一級台階後,占喜都快要累趴了,看到一家小賣店,顫抖著手指說:「我、我要喝,冰飲料……」

  駱靜語讓她在石凳上休息,自己過去買水,從冰櫃裡拿了兩瓶運動飲料放在櫃台,老板只看了一眼,繼續低頭玩手機,說:「16塊。」

  櫃台邊還有兩個女生剛付完錢,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擰開瓶蓋喝著水。駱靜語沒看到老板的唇語,掃了二維碼後不知要輸多少錢,衝著老板揮了揮手,老板也沒看到。

  他有點尷尬,扭頭看向那兩個女生,眼神帶著求助,女生們沒懂,也傻乎乎地看著他。駱靜語只能在手機上打字,伸長胳膊給櫃台後的老板看:【錢多少?】

  老板終於抬起頭來:「我說了呀,16塊。」

  駱靜語點點頭,掃碼付款。

  他拿著水轉身離開後,兩個女生交頭接耳:

  「是聾啞人嗎?」

  「應該是吧。」

  「看不出來呢,長得好帥。」

  「喔,有女朋友的。」

  「女朋友也是聾啞人,妳看妳看,他倆用手語的。」

  ……

  占喜喝過冰飲料,又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活過來,和駱靜語一起在平台上到處參觀。

  駱靜語把單反相機從背包裡拿出來,開始拍風景,拍歡歡。

  占喜看到他端著相機對準自己,害羞地去擋鏡頭:「別拍我,我現在好醜啊!」

  駱靜語笑得很開心,在他眼裡歡歡一點兒也不醜,不管什麼樣他都喜歡,自自然然的最好看了。

  兩人牽著手到了平台邊緣,那裡能看到遼闊的大海。

  占喜倚著欄杆望向海面,山風刮得很厲害,兩人身上的衣服都被吹得鼓起來。她看到海面上小小的船,遠處還有城市一角,房子都跟火柴盒兒似的。

  天特別藍,太陽也很大,曬得海面上波光粼粼,占喜出了一身汗後覺得挺暢快,轉頭看小魚,發現他趴在欄杆上正探著腦袋往下看。

  占喜就學著他的樣子也把腦袋伸出去,一看就慫了,趕緊把頭縮回來,駱靜語察覺到她的動作,打手語問:【高?害怕?】

  「嗯。」占喜指指自己的腿,裝著抖了一下,用手語回答,【腿軟,害怕。】

  駱靜語笑著指指她,輕搖手指:【妳沒用。】

  「人家就是怕高嘛。」占喜過去抱住他的腰撒嬌,「以後還帶我爬山嗎?」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駱靜語眼珠子一轉,憋著笑搖頭。

  「哼。」占喜不高興,「那你以後還是自己去爬山吧,我不陪你了。」

  駱靜語摸摸她的臉,伸手指向一塊牌子:纜車站往前100米。

  占喜看過後:「……」

  大概因為是正中午,平台上遊客並不多,駱靜語拉著占喜轉了一圈後來到一個無人角落,打手語告訴她:【以前,我一個人爬山,會在山頂,叫。】

  「啊?」占喜沒懂,【叫什麼?】

  駱靜語看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雙手撐著欄杆面向海面,突然就大叫起來:「啊──啊──」

  占喜被他嚇了一跳,接著就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這樣外放的小魚,是她不曾見過的。

  駱靜語轉頭看她,打手語:【妳也叫。】

  「不了吧,好傻呀。」占喜想著,周圍看不到人,不等於別人聽不到啊,叫這麼大聲,跟愣頭青似的。

  駱靜語還是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占喜看出了他眼裡的期待,一顆心便變得柔軟。

  她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喉嚨上,也對著海面大叫起來:「啊──」

  她的聲帶振動得很明顯,駱靜語閉上眼睛,用心感受,占喜叫了好幾聲後他才睜開眼睛,看著她的眼神變得特別溫柔。

  兩人的頭髮都被風吹得亂七八糟,駱靜語把占喜的碎髮夾到耳後,還沒鬆手呢,髮絲兒又被風吹了回來,搞了幾次都沒搞好,他搖頭嘆氣,寵溺地敲了敲她的腦門兒。

  占喜仰著臉頰看他,突然就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

  於是,他們就在這無人角落裡浪漫地接了個吻。

  下山時,占喜終於同意坐纜車。

  纜車站裡,排在他倆身後的就是駱靜語在小賣部碰到的兩個女生。

  占喜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呀,是那對聾啞人情侶。」

  「噓……妳小點聲。」

  「怕什麼呀?他們又聽不見。」

  占喜在心裡偷笑,沒說話,只用手語和駱靜語交流。

  他倆本來打算單獨坐一輛纜車,可是工作人員不讓,讓那兩個女生也坐上去。

  兩個女生有點慌張,推來推去,工作人員大喊:「快上去!」

  她倆沒辦法,只能進來坐在占喜和駱靜語對面,神色怪怪地看著他們。

  駱靜語什麼都不知道,低頭看了會兒單反相機裡拍的照片,把相機放進攝影包,又塞進背包裡,抬頭看到對面兩個女生,禮貌地對她們笑笑。

  占喜打開手機,嘟著嘴臭美地自拍了幾張,又把駱靜語拖過來,和他頭碰頭拍合影。駱靜語沒意見,對著相機掠掠頭髮,想讓自己更帥氣些。

  對面的一個女生用手掩住嘴,說:「他倆可真好看,就是好可惜。」

  另一個女生低下頭,嘴唇幅度動得很小:「別說話了姐姐,好尷尬啊。」

  「我也好尷尬……」

  「剛才就不應該上來。」

  「嗯,我還沒這麼近碰到過聾啞人。」

  「唉……」

  下山的纜車要十幾分鐘,占喜看她倆實在太尷尬,決定把自己「聾人」的設定做到底,可惜老天不如她的願,她的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是杜恒知的電話。

  占喜只能接起:「喂,杜老師?」

  對面兩個女生瞬間變臉,占喜一邊接電話一邊對她們抱歉地微笑。

  杜恒知說自己有個朋友想和駱靜語見面聊聊合作,占喜說自己和駱靜語在外地旅遊,和杜恒知約好回錢塘後見面的時間,才把電話掛斷。

  轎廂裡的氣氛更尷尬了,只有駱靜語什麼都沒察覺,放鬆地看著纜車外的風景。

  占喜決定力挽狂瀾,把手機遞給一個女生,笑著說:「能幫我們拍個照嗎?」

  女生顫巍巍接過:「哦哦,可、可以。」

  占喜拉拉駱靜語的手,駱靜語見女生拿起手機對著他們,便伸臂攬住占喜的肩,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女生拍了好多張後把手機還給占喜,占喜接過:「謝謝,哇!拍得好好。」

  「剛、剛、剛才……對、對不起。」女生緊張得都結巴了,「我、我不知道……」

  「沒事兒,我男朋友是聾人,我不是。」占喜指指駱靜語,「我和他交流都是用手語。」

  另一個女生好奇地問:「手語難學嗎?」

  「還好吧,我也就學了大半年,和他交流已經沒障礙了。」占喜想了想,說,「其實,就和學外語一樣,妳要是找個說外語的男朋友,要麼他學中文,要麼妳學外語,只要兩個人能溝通,用什麼語言都不是問題。對我和他來說,手語就是一門語言,只是會的人比較少罷了。」

  「也是哈。」女生點點頭,「你倆好有夫妻相呢。」

  「是嗎?」占喜看看駱靜語,又摸摸自己的臉,「大概因為我倆都挺好看的吧?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兩個女生也笑起來,「你倆真都挺好看的。」

  駱靜語沒怎麼注意她們的聊天內容,只知道歡歡和對方聊起來了,覺得歡歡真厲害,和誰都能聊,他就不行了,對著陌生人還是會緊張。

  纜車到了山腳下,駱靜語和占喜下車,兩個女生和他們友好地道別,看著她們走遠,駱靜語問占喜:【妳們剛才聊什麼?】

  【聊你帥。】占喜笑嘻嘻地比劃,【她們說你好帥,問我是怎麼把你追到手的,我說要臉皮厚,膽子大,因為你非常害羞,還膽小。】

  駱靜語眨了一下眼睛,心中存疑,怎麼會聊這個?

  再說了,他的確是害羞,膽子可不小啊,這一年裡碰到的事對過往的他來說,絕對算是超出想像,他覺得自己的膽量已經大很多啦。

  兩人離開景區回到酒店,沒再出門,窩在一千多塊一晚的豪華房間裡午休。

  占喜帶著筆記本電腦,順便寫了點兒遊記更新在公號和微博,曬風景和海鮮,還曬了一張駱老師在山頂欄杆邊的背影。

  腿長2米8!哈哈哈哈哈!

  粉絲們看得津津有味,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那張帥氣的駱老師是女友視角拍的,更新微博的就是駱老師的女朋友小占助教。

  晚飯後,他們去酒店的室外泳池游泳。

  占喜萬萬沒想到,這個叫「小魚」的人居然不會游泳!

  一頭不會游泳的魚?

  她都會游泳呢!小時候被占杰教會的。

  駱小魚!居然!不會!游泳!

  駱靜語很委屈,不會游泳不是很正常嗎?錢塘又不靠海,他也沒什麼機會去游泳池玩。

  泳池的淺水區水深1米5,駱靜語站在水中看著占喜游來游去,心裡也有點癢癢,打手語讓占喜教他,占喜便先教他憋氣,漂。

  駱靜語屏了一口氣後把頭埋到水裡,他沒戴泳鏡,只能閉上眼睛。

  他的雙手扶著池邊,兩條腿離開池底,整個人就漂在了水面上。

  這種感覺很奇怪,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周身只有溫暖的水流包圍著他。

  無人觸碰,駱靜語心裡突然發慌,想起很久以前的那種感覺,他沉入了深海,四周一片漆黑,靜謐無聲,他就是一頭最寂寞的鯨魚。

  嘴裡吐出一串泡泡,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把他從水裡拉了出來。他重新站穩,慢慢地睜開眼睛,抹一把臉上的水漬,就跟重見天日般看著面前笑吟吟的女孩。

  【做得不錯,你……】占喜的手語還未打完,就被駱靜語一把摟進懷裡。

  他身上只穿著泳褲,展露著一身白皙緊致的薄肌,她被他緊緊地擁在懷中,抱著他滑溜溜的身體,沒有急著掙脫,更不會去問他,此時此刻心裡想到了什麼?

  深夜,他們在房內那個巨大的圓形浴缸裡纏綿地做。

  一個多月了,對於此事他們已經很默契,對彼此的喜好都慢慢了解,知道要怎麼才能讓自己更快樂,讓對方更快樂。

  占喜越來越覺得小魚很好,非常好,特別好!他還是會傻傻地問她【我厲害嗎】,大概因為一直沒得到正面回答,很有點鍥而不舍的精神。

  這一次,占喜萬分肯定地回答他:【你非常厲害!】

  於是,厲害的魚就變得更加厲害,小貓白天爬山累得腰酸腿疼,這會兒差點被折騰得在浴缸裡爬不起來。

  ──

  度假的第三天,駱靜語和占喜終於去到海邊。

  占喜趕過海,駱靜語沒有,他一直認為海邊是和戀人一塊來的地方,以前母胎單身,從沒想過往海邊跑,每次都是去爬山。

  現在他有對象啦!總算可以正大光明地來海邊踏浪,真開心。

  兩人都穿得很休閒,還花哨,駱靜語的紅色花襯衫是占喜挑的,還是認識以來第一次見他穿紅色系的衣服。

  占喜覺得太好看了,說回去要給他買大紅色的毛衣,駱靜語想像了一下,覺得怪怪的,見他好像不怎麼樂意的樣子,占喜的嘴噘了起來。

  駱靜語趕緊打手語:【買買買,我穿,我會穿。】

  他們在海邊拍了很多照片,戴著太陽帽和墨鏡,占喜把照片都發到了朋友圈。

  這些天她天天發朋友圈,曬美食,曬風景,曬小魚。

  她再也不用把朋友圈分組屏蔽,大大方方地秀出兩個人的親暱合影,摟著腰,攬著肩,手牽手,甚至是互相親嘴。

  誰都能看,再也沒什麼可擔心害怕的了,她的小魚這麼好,就該讓全世界都看到!

  占喜沒要求駱靜語也發,不過不用她說,駱靜語都發了。

  他挑的照片可比占喜發的要高大上,幾乎都是單反拍的,構圖、用光各種好,把占喜拍得文藝範兒十足。哪怕是她爬山時紅通通、汗津津的臉,在他的鏡頭裡都很生動鮮活,完全看不出她當時哈巴狗一樣的狀態。

  兩人的朋友圈點讚、評論裡有很多共同好友,占喜覺得很神奇,也就一年時間,她談了個對象,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回想一年前自己的狀態,都有點想不起來了。

  當時她在幹嘛?

  哦,住在老哥家,老哥還沒離婚,她和秦菲時常鬧矛盾。

  她在HR打雜,複習功課準備國考,偶爾還要和老媽介紹的體制男相親。

  她在親戚們眼裡還是個乖巧懂事、聽話文靜的女孩,從小到大都沒讓父母操過心。

  她沒有學跳舞,更沒有學手語和燙花,她什麼都不會,下班就回家,社交特別少,閒暇時刷刷劇看看書發發呆,是個實打實的Eleven girl。

  她想找到她的Mr funny,一個能說會道、可以逗她笑的人,談一場甜甜的戀愛。

  現在,她找到了。

  這個人可能和她的想像有些出入,不過沒關係,她很確信,她找到了。

  占喜看向駱靜語。

  耀眼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頭髮被海風吹得凌亂,注意到她的目光後,便牽住她的手笑了起來,是這世上最最溫暖的笑容。

  ──

  海濱旅遊城市的標配之一就是──海洋館。

  來到這裡的第四天,駱靜語和占喜去海洋館遊玩。

  觀賞過無數或大或小五彩斑斕的魚、走過長長的海底隧道,看過潛水員和海龜、鯊魚嬉戲後,他們來到一個展廳,看到了這個海洋館的鎮館之寶:一具體長十幾米的抹香鯨骨架標本。

  駱靜語和占喜手牽手站在牠的面前,一起靜靜地看著牠。

  這頭鯨,比駱靜語記憶裡在錢塘自然博物館看到的那一頭要更大,那麼那麼大!不知道活著的時候,牠在海裡是多麼自由自在,偶爾冒出海面噴個水,就像一座小小的島嶼。

  駱靜語和占喜在鯨魚骨架標本不遠處的休息椅上坐下,看著那頭鯨,他對占喜打起手語。

  現在,他已經可以用手語對她說很長很長的話語。

  駱靜語:【妳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關於一頭寂寞的鯨魚。】

  占喜搖搖頭。

  駱靜語就「說」了下去:【很久以前,海洋學家在大海中追蹤到一頭鯨魚的聲音,牠很健康,但是身邊從沒有同伴、配偶或孩子,這令海洋學家們非常好奇。】

  【原來,普通鯨魚的發聲頻率在12-25赫茲,而這頭鯨魚的發聲頻率卻有52赫茲。這就導致普通鯨魚都聽不到牠發出的信號。】

  【這頭孤獨的鯨魚被天性驅使著,每年在北極和赤道間往返遷徙,在茫茫大海中唱著寂寞的歌,卻從未遇到過一個同類。】

  占喜托著下巴看向他,看他漂亮的手在身前劃出一串串優美的符號。

  她突然覺得,他就是那頭寂寞的鯨魚,一直在尋找那個能聽懂他唱歌的人。

  「說」到這兒,駱靜語垂下眼睛,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對占喜打出最後一句手語:【我覺得,牠會找到的,就和我一樣,妳覺得呢?】

  看著他的手指劃在半空中的那個小問號,占喜也笑起來,牽住了他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一天是11月11日,是他們在這個城市待的最後一晚,也是占喜二十四歲的生日。

  駱靜語請她吃了一頓豐盛的生日大餐,占喜問他要生日禮物,他有點不自然地說在房間裡,回去再給她。

  占喜可好奇了,不知道小魚會送她什麼生日禮物。

  晚上回到房間,她迫不及待地問他要禮物,也不知怎麼的,駱靜語臉紅了,最後才從行李箱中翻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

  占喜滿懷期待地打開盒子看,衝眼是一朵燙花髮夾。

  還是非常簡單的──雞蛋花。

  占喜:「……」

  她倒也沒失望,只是很奇怪:「明天我們就要走了呀,你為什麼不早點兒給我呢?我去海邊還能戴,現在給我,都沒機會戴啦!」

  駱靜語眼神無措,抿著嘴唇撓了撓頭髮,實在沒辦法,伸手指指盒子裡。

  占喜又低頭去看盒子,雞蛋花底下是一堆裝飾用的彩紙,她在裡頭扒拉了半天,終於被她發現了玄機!

  彩紙裡,藏著兩枚戒指,是鉑金對戒。

  占喜:「!」

  這這這、這是什麼意思?要求婚嗎?!

  駱靜語當然不是要求婚。

  也不能這麼說,他遲早會求婚,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只是想送歡歡一枚戒指。

  說起來,從認識到現在,他還沒送過歡歡貴重的禮物,燙花不算,買來的禮物裡,他送過幾套衣服鞋子、香薰、護膚品、食物……還有一口詭異的高壓鍋。

  說出去估計會被人笑死。

  所以,歡歡過二十四歲生日,他早就想好了要送她一枚戒指。

  駱靜語從盒子裡把那枚女戒拿出來,又把盒子放到一邊,牽起了占喜的左手。

  他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心臟怦怦亂跳,氣都要喘不均勻。

  占喜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緊張,手都在顫抖,莫非真的是要求婚?

  看樣子也不像啊,求婚,總得先單膝跪下吧?

  駱靜語臉都有些發白了,不停地吞咽口水,喉結一陣陣地滾動,終於,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張了張口,說:「歡歡,窩、窩挨,妮。」

  周圍的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占喜震驚地看著他,嘴巴也張開了,就跟幻聽了似的。

  駱靜語快瘋了,一下子就閉上了嘴,占喜不幹了,大叫:「你再說一遍!」

  駱靜語:「……」

  「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我剛、我聽到了,我想再聽一遍!」占喜的眼睛濕了,急得跺腳,「小魚,你再說一遍給我聽。」

  駱靜語定定心,又一次張嘴說了一遍:「歡歡,窩挨妮。」

  這五個字,全部是第一聲,沒有調兒,但誰都聽得懂。

  他說得很好,特別好!用他的喉嚨,他的嘴,他的舌頭他的牙齒,親口說出來的話語!每個字都清清楚楚,並不含糊,聲音是那麼悅耳動聽,是她最最心愛的小魚的聲音。

  占喜的眼淚流下來,駱靜語看著她突然哭泣,慌了手腳,連忙去幫她抹眼淚,打著手語問:【怎麼了?我說得不好聽對嗎?我知道我說得不好,我練習很久了,我不知道我說得怎麼樣,妳別哭,別哭,我以後不說了。】

  占喜搖著頭,按住他的手,也打手語道:【不,你說得很好,很好很好,真好聽,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最好聽的話語。以後每天都說一遍給我聽,我喜歡聽,我想聽一輩子。】

  看完她的手語後,駱靜語的眼眶也紅了,心裡鬆了一口氣。

  「我愛妳」這三個字,他幾乎練了一個月,是找高元學的。

  最早的念頭,是說「占喜,我愛妳」,後來發現「占喜」太難了,他已經學會說「歡歡」,高元說那就叫「歡歡」吧,別折騰自己了。

  後來,駱靜語還想把「我愛妳」的聲調學會,高元努力教過,可小舅子怎麼都學不會,對於四聲他實在沒概念,怎麼「我」和「妳」還有一個轉彎的?怎麼轉彎啊?一點都想像不出來。

  高元就說算了吧,第一聲就第一聲了,能把吐字練好就已經很不錯。

  學說話的時候,駱靜語和高元面對面坐著,他的手指按住高元的喉嚨,高元把每個字拆分開,讓他看清自己發聲時嘴唇的幅度、舌頭的位置,一遍遍地教他發聲。

  兩個大男人面對面說了無數次的「我愛你」,說到後來高元笑場了,鼻涕泡都差點笑出來。

  駱靜語很難為情,高元忍住笑,繼續教他,基本教會後就讓他回家自己練,兩人每天用語音或視頻檢查他的練習情況。

  每天晚上,駱靜語都會躲在衛生間裡偷偷練習,說著「我愛妳我愛妳我愛 妳我愛妳……」

  他天天給高元發語音:「窩挨妮。」

  高元回他一個大拇指。

  還給他發視頻:「窩挨妮。」

  高元回:【『我』的嘴再小一點。】

  有一天,駱曉梅給他發微信:【我今天把你給你姐夫的語音轉了個文字,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駱靜語:「……」

  他乾脆對著手機又發出一句語音:【歡歡,窩挨妮。】

  駱曉梅應該又轉成了文字,發過來一個「捂臉」的表情。

  「歡歡,我愛妳。」

  這是駱靜語這輩子學會說的第一句話。

  雖然他自己聽不見,不知道說成了怎麼樣,不過高元說沒問題了,占喜一定能聽懂。

  占喜怎麼可能聽不懂?

  她哭得好大聲,不是因為悲傷難過、失望沮喪,而是因為太高興太高興了,既高興,又心疼。

  她並不需要駱靜語學會說話,這本來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他一點兒聽力都沒有,學說話比她學手語要難得多多多多多了,都不知道他學會說這三個字費了多大的勁兒。

  像他這樣程度的聾人,根本就沒有人會去學說話。

  可是他學了,是為她而學的,占喜感動壞了,也心疼壞了,撲上去就抱住了駱靜語,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地大哭起來。

  駱靜語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意,歡歡不是不高興,她大概就是太高興了,真好,他沒有白練,她是喜歡的,還說要每天都聽,要聽一輩子。

  他抱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和背脊,占喜哭了好一會兒後終於鎮定下來,鬆開懷抱,拉起他的右手,那枚女戒還在他手上,她吸吸鼻子,把自己的左手遞給他。

  駱靜語垂著眼睫,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到占喜的無名指上,她露齒而笑,也拿起盒子裡的男戒幫他戴上。

  兩枚戒指,大小正好,在兩個人的左手無名指上泛著光芒。

  占喜突然想到一件事,抬頭說:【那個……房東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802……月底租期到了。】

  「?」駱靜語一愣,打手語道,【要交房租了嗎?我幫妳交。】

  占喜差點吐血,心想這人的腦袋在想什麼?是真傻還是裝傻?

  她噘嘴,打了他一下:「笨蛋!」

  駱靜語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睜得大大的,抬手問:【歡歡,妳願意搬到我家,和我一起住嗎?】

  占喜臉紅了,輕輕地點點頭,又去摸他左手的戒指。

  駱靜語好高興啊!雖然歡歡這兩個多月大部分時間都住在1504,偶爾還是會下樓去睡,衣服也沒有都搬上來。

  802退租後,她就要把所有的行李都搬上來了!她會住進他家,住進他的臥室,把衣服都擺進他的衣櫃,每天和他一起起床,一起入睡,一起吃飯,一起陪小貓玩耍。

  他們會像一對小夫妻一樣,真正地生活在一起。

  想到這兒,駱靜語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起占喜,在寬敞的房間裡轉了幾個圈,「嗬嗬嗬」地笑出聲來。

  占喜聽著他的笑聲,心裡好甜,可他沒把她放下地,直接就抱去床邊,將她放到了床上。

  見他又要急吼吼地壓下來,占喜大喊:「不行!先洗澡!今天出好多汗呢!」

  駱靜語的動作停住了,眨巴著眼睛打手語問:【一起洗?】

  占喜羞澀地望著他。

  他笑起來,拉著她的手起身,偏頭在她左臉頰印下一個吻,順便在她耳邊又說了一遍:「歡歡,窩挨妮。」

  他用的是她的母語。

  而她,則讓雙手在空中翩翩而動,用他的母語回答:【駱靜語,我也愛你。】

  【正文完】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1:37 AM

第82章 番外一、高元&駱曉梅

  有很長一段時間,高元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提前結束。

  疾病來得如此突然,沒有給他絲毫的緩衝餘地,在醫院裡待了大半年,經歷過兩次手術,結果卻是醫生用很尋常的語氣對他父母說,這孩子,怕是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聽到這句話時高元在裝睡,父母以為他沒聽見,卻不知道他死死地咬著牙,才忍住要湧出眼眶的淚水。

  那一年,高元才十五歲,還在上初三。

  他因生病錯過中考,眼睜睜地看著昔日同學升上高中,而自己只能日復一日地待在醫院裡。

  高元的心態崩了,倒也沒有大發脾氣,只是日日以淚洗面。

  幸好,他有一對特別有愛的父母,他們沒有互相責怪,給予了高元全部的愛與鼓勵,才讓他度過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

  高元休學兩年,不停地治療、復健,去過北京和上海的大醫院,也被那些亂七八糟的莆田系醫院騙過錢。

  脊髓炎導致的後遺症是他的雙下肢變得綿軟無力,萬幸的是病灶位置比較低,沒有影響他雙手的功能,大小便也沒有完全失禁。

  和意外傷害造成的完全性脊髓損傷不太一樣,高元的腿還有些知覺,一開始的確是站不起來,要靠輪椅行動,更別提走路,但經過三年復健,他的雙上肢力量增強許多,終於有一天,他能撐著兩支腋拐、雙腿不用護具也能站起身來。

  這令他欣喜若狂,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

  從站到走又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高元的進步肉眼可見。

  他已經長成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身體機能正是最巔峰的階段。他很努力地練站,增強下肢肌力,從不懈怠。終於,在高元十九歲生日過去後,奇跡在他身上發生,被醫生斷言再也站不起來的他,可以撐著腋拐在平地慢慢地行走了。

  高元是一個心性堅韌的人,堅持復健是表現之一,從未放棄學業便是表現之二。

  他發病時父母才四十出頭,很多人勸他們再要一個孩子,因為高元的疾病很可能會影響他未來的婚育,不過高父高母沒有同意。

  四十多歲的年紀再要一個孩子風險太大,經濟壓力也大,高元又需要人照顧。兩夫妻商量後決定就這樣吧,好好培養高元,孩子還年輕,這輩子的路還很長,沒人規定腿不好了人生就會完蛋。

  於是,在父母的鼓勵下,高元十七歲時重回初中繼續學業,並且在幾個月後的中考中考上了一所普高,又在三年後,也就是他二十歲時,考上錢塘一所本科院校的公共管理學院,學習社會學專業。

  高元早早地就給自己定下目標,畢業後要去考殘聯為殘疾人特招的公務員崗位。所以在四年大學生活中,他入了黨,積極地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做公益,加入輪椅俱樂部,還輔修心理學,把生活過得充實又陽光。

  只是,夜深人靜時,高元也會對未來產生一絲迷惘。

  他從沒談過戀愛,拖著兩條病腿和拐杖,在女孩子面前實在自信不起來。

  高元長得清秀,大學裡有女孩對他表達過好感,可他分辨不出對方是出於同情還是好奇,所以從未給出過回應。

  爸爸曾經委婉地問過他,他還能不能硬,把他鬧得滿臉通紅,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媽媽明裡暗裡囑咐過他,可以談戀愛,但不要招惹健康的女孩,因為這樣的感情很大可能會無疾而終,對方家庭不會同意,最後受傷的人必定是高元。

  家裡有個殘疾孩子,父母總是想得很多。高父高母自然是希望高元可以結婚,生不生孩子無所謂,能有個人和他相互扶持一起往下走就行了。

  他們的想法很現實,現實到近乎殘酷,他們希望女方最好是輕殘,健全的怕人跑了,重殘的……高元都已經算重殘,再娶一個重殘的,家裡實在吃不消。

  高元瞭解父母的想法,但他沒有表過態。

  對於戀愛結婚,他真的信心不足,這些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業和復健上,儘管他的生活完全能自理,還是沒對任何女孩動過心。

  有時候,他也會對戀愛產生嚮往,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和誰在一起都是拖累,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二十四歲的高元大學畢業,開始準備起殘聯的考試,其他事兒都被他放到一邊。

  他很清醒,現在的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女朋友,而是一份穩定的工作,可以讓他自己養活自己,不想再讓父母擔心。

  為了能增加考上編制的資本,高元報名參加了一場為期一周的初級手語培訓,每天下午2點到4點上課,地點是在錢塘市盲聾學校。

  高元第一次去盲聾學校的那一天,烈日炎炎,學校正在放暑假,放眼望去一個人都沒有。

  他到得很早,這時候還沒到1點。高元沒坐輪椅,從計程車上下來後,獨自一人撐著兩支腋拐往學校裡走。

  他的臂膀很有力,這樣一段路對他來說並不是難題,兩條腿雖然沒什麼力氣,好歹還能動,至於旁人看他的眼光都不算什麼,他早就習慣了。

  高元走到教學樓樓下,抬頭望向樓梯。

  培訓是在三樓,他之前就打聽過,教學樓並沒有電梯。母親本來想陪他一起來,高元沒同意,這次培訓天天都要上課,以後他工作了也得自己出門,哪能被幾層樓梯給難住?

  高元給自己鼓了鼓勁,雙拐撐到第一級臺階上,撐穩後,更靈敏些的左腿先邁了上去,再用力把右腿提上,這樣便算是上了一個臺階。

  他的左腿觸覺和肌力都比右腿強,走路時身體重心難免會落在左腿上,幾年下來導致他的左右肩膀有一點點落差,是輕微的脊柱側彎,不注意看不容易發現,脫掉衣服洗澡時會比較明顯,這也是他不談戀愛的原因之一。

  高元的性格偏穩重,話不多,做事很踏實,日常與身體健全的同學、朋友們相處時還算放得開,並不避諱談及身體的殘障,還會給他們講講他的生病歷程。

  但是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與別人是不一樣的,自卑的情緒被他埋得很深,不會輕易讓人看見。

  天氣很熱,教學樓公共區域並沒有空調,高元從一樓爬到二樓時已經出了一身汗。

  教學樓裡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聽到他的拐杖落在地上發出的敲擊聲,正當高元站在二樓平台上歇口氣、準備繼續向三樓奮鬥時,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留著齊耳短髮,穿一身淺粉色連衣裙,身姿窈窕,容顏清麗。她出現在高元視線中時,距離他只有七、八米遠。

  高元是個只能慢吞吞行動的人,哪怕發現那女孩已經停下腳步、睜大眼睛看著他,他也沒法逃跑。腋下的拐杖藏不起來,兩條腿更是很不爭氣,他只能低下頭不去看她,又一次把拐杖撐到台階上,艱難地將左腿邁上去。

  令他意外的是,那個女孩竟然沒走。她走到了他身邊,也跟著他上了兩個台階。

  高元心裡好尷尬,他並不需要這樣的陪伴,他能自己走樓梯,不會摔下去。

  又走了兩級台階後,女孩還是跟在他身邊,也不說話,也不扶他,就離他半米遠,歪著腦袋打量他。高元受不了了,轉頭對她說:「謝謝妳,我可以自己走,妳去忙妳的吧。」

  女孩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臉上綻開笑,指指自己,指指耳朵,又搖了搖手,高元驚訝地看著她,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居然是個聾人?

  高元以為她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再開口也沒意義,乾脆低下頭撐著雙拐繼續專心地走樓梯。

  女孩始終耐心地陪在他身邊,高元爬到三樓後鬆了口氣,抬頭看向長長的走廊,想了想,從褲兜裡摸出手機,撐著拐杖打字給女孩看:【請問廁所在哪裡?】

  女孩看完後一笑,對他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高元只能跟著她往走廊深處走。

  離開台階,他倆一起走在平路上,高元發現女孩個子挺高的,忍不住也挺了挺自己的背脊,想站得更直些,顯得高一點。

  他發病時正值青春期竄個子的階段,疾病影響了他的身高,高元沒能長到爸爸那麼高,只有1米75,走路時肉眼看著還更矮些,比那女孩高不了多少。

  女孩帶著高元走到男衛生間門口,高元向她點點頭:「謝謝。」

  他進了衛生間,想著上完廁所就去教室待著,中途就不出來了。

  這樣炎熱的天氣,高元又爬了幾層樓梯,很是口乾舌燥,但他不敢喝水,上廁所太麻煩了,趁現在沒人還能上,人一多,難免會被人看,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上完廁所,高元走出衛生間,驚訝地發現那個女孩還等在門口。看到他,她把自己的手機舉到他面前:【你好,你可以對我說話,我能看懂唇語,我是這裡的語文老師,我姓駱。】

  高元:「……」

  他的嘴唇乾得厲害,不知怎麼的,心臟也跳得很快。

  他對女孩說:「我……是來上手語培訓課的,我姓高。」

  女孩認真地看著他的臉,隨即點點頭,微笑著向他招招手,指向走廊中某個方向,高元明白了,她是要帶他去教室。

  高元坐到了教室裡,靠牆坐,把兩支拐杖擱在牆上。

  他摸摸自己的腿,左腿的觸壓感很明顯,右腿就不行,手摸上去,右腿不太感覺得到。

  時間還早,教室裡沒有別人,女孩還是沒走,把空調打開,又拿起掃帚把地掃了一遍,絞來抹布擦黑板、擦桌椅。

  教室裡變得越來越涼爽,高元安靜地坐在座椅上,也不玩手機,就看著那女孩麻利地搞衛生。

  等她把教室打掃乾淨,有別的學員陸陸續續進來了。女孩撣了撣手,把所有的衛生用具都擺好,對著高元揮揮手,笑一笑,離開了教室。

  高元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門口,心中竟感到悵然,他想,他都沒有問她要一個聯繫方式。

  後來的手語課是一位健聽的中年女老師給大家上,高元學得很認真,從頭到尾沒離開過教室。

  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孩子了,沒想到課間休息時,那女孩溜了進來,悄悄地在高元桌上放了一瓶冰凍綠茶飲料。

  高元愣愣地抬頭看她,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她笑一笑就跑掉了。

  這天夜裡,高元睡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那個女孩子的身影,想著她俏皮的短髮,溫柔的眼睛,甜美的笑容,睜著眼睛到半夜都沒睡著。

  第二天,高元還是早早地去到盲聾學校,可是,他沒遇到那個女孩。

  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沒遇到那個女孩。

  一直到第五天,高元爬樓梯時終於見到了她。

  她沒有穿連衣裙,而是穿著t恤和牛仔褲,越發顯得年輕可愛,高元遠遠地看到她就朝她揮了揮手,那個女孩也看到了他,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高元腋下夾著雙拐,把兩隻手都抬起來,對她比劃出這幾天剛學的手語:【妳好,我叫高元,妳叫什麼名字?我們可以加微信嗎?】

  女孩歪了歪頭:「?」

  高元已經把手機拿出來了,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女孩拿出手機打字:【我叫駱曉梅,對不起,微信就不加啦。】

  高元:「……」

  生平第一次,他主動問女孩要微信,被拒絕了。

  培訓的最後一天,駱曉梅在課間休息時進到教室,用手語和教課的女老師聊了幾句。高元坐在角落裡看著她,駱曉梅聊完離開時也向他看過來,臉上還是帶著笑,高元的心怦怦直跳,趕緊低下頭去,再也不敢看她。

  後來,他離開了盲聾學校,回家繼續備考,和駱曉梅失去了聯繫。

  幾個月後,高元第一次考公,以失敗告終。

  他非常沮喪,辛苦準備了這麼久,居然沒考上,感覺特別對不起父母。父母安慰他下一次再來過,按照高元的身體情況和所學專業,去外面找工作基本沒戲,考編制是最好的出路。

  他心中的鬱悶不知該如何排遣,打開微信,也找不到人傾訴。

  鬼使神差的,他打開了那位手語老師的聊天對話方塊,想了很久,發過去一句問候,等老師回復後,高元說:【老師,請問,您上課時經常來教室找您的那個聾人女孩,您有她的微信嗎?】

  就這樣,高元拿到了駱曉梅的微信名片,他直接發送好友申請:

  【駱老師妳好,我是高元,妳還記得我嗎?】

  高元和駱曉梅開始了網聊,是網聊,不是網戀。

  他對駱曉梅說自己考殘聯沒考上,駱曉梅安慰他,說下次再努力吧,不要氣餒。

  高元天天待在家,除了去醫院復健,很少出門,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和駱曉梅聊天,話題都是他找的,駱曉梅一開始很拘束,可以感覺到她的警惕,慢慢的,兩個人熟起來,聊的話題也就越來越多。

  他們會分享最近看過的書,講講讀後感,也會分享最近看過的電影,聊聊彼此生活裡的趣事,偶爾還會一起打個遊戲。

  高元的備考生活單調乏味,駱曉梅每天上班下班,生活要豐富許多。她告訴高元班裡有學生很調皮,老惹她生氣,要是那些學生都像她弟弟那麼乖就好了,她的弟弟也是聾人,從小就很文靜,只是學習成績不太好,她覺得他笨笨的。

  高元就笑,說妳弟弟要是知道妳說他壞話,會生氣的。

  駱曉梅說不會,她的弟弟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有機會介紹他們認識。

  他們對彼此說著自己的家庭和成長經歷,駱曉梅告訴高元,她的耳聾是遺傳,父親和弟弟都是先天性聾人,以後也有可能會遺傳給下一代,所以,她暫時沒有想過戀愛結婚的事。

  高元覺得她是在變相地拒絕自己,他對她的心思,她能體會得到。

  他也的確沒有底氣去追求駱曉梅,她是有編制的老師,已經工作一年,而他還是個待業青年,腿又不好,哪裡有資格去和女孩談戀愛?

  高元想自己得更努力一點,考上公務員後,他就有了收入,可以請駱曉梅出去看電影、吃飯,他一直對著教學視頻在練習手語,到時候還可以試試用手語和駱曉梅交流,他想讓她知道,她是第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孩。

  可是,高元的第二次考公經歷,還是以失敗告終。

  結果出來的那一天,他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了。

  他已經二十五歲,因病致殘十年整,不那麼年輕了,可是還沒掙過一分錢。家裡為了給他治病早年幾乎花光積蓄,這幾年才漸漸好起來,可他卻找不到工作,考不上心儀的崗位,這打擊實在太大,大到高元都覺得自己活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辛苦考出來的一張文憑,就因為那兩條無力的腿,放到用人市場根本無人問津。

  駱曉梅在微信上察覺到了高元的消沉,給他發來好幾條消息,高元都沒回,沉默了一會兒後,駱曉梅說──

  駱曉梅:【高元,出來見個面吧,我請你吃飯,不要不開心啦。】

  在高元的理解中,這是他和駱曉梅的第一次約會,當然駱曉梅沒有這麼認為,後來她說自己當時只是單純地想要鼓勵高元,覺得他好慘,考了兩回都沒考上,和她弟弟一樣,笨笨的。

  見面那天,高元穿上了一身新衣服,還把頭髮吹了一下,打起精神坐著輪椅出了門。

  他沒用拐杖,不知道這一天要走多少路,怕自己撐不下來,於是,駱曉梅便第一次看到他坐輪椅的樣子。

  他們到商場吃了一頓火鍋,駱曉梅說請客就請客,堅決不讓高元付錢,高元很不好意思,吃完飯後去商場一樓的一家書店,給駱曉梅挑了一套書做禮物,一定要她收下。

  高元的手語水準還不夠好,當面交流時,他對駱曉梅說話,她幾乎都能看懂,她的回答則是手機打字居多,只有很簡單的語句才會用手語表達,高元勉強能明白。

  他能感受到駱曉梅骨子裡的積極向上,這是一個性格溫柔、心態陽光的聾啞女孩,她不會怨天尤人,對於自己的耳聾非常坦然,也勸高元不要太介意身體的殘障,好好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這一天開始,高元每隔兩、三個星期都會約駱曉梅見個面,他們一起吃飯、看電影、逛書店,有時候是高元請客,有時候是駱曉梅買單。

  駱曉梅成了高元枯燥的備考生活中最溫暖的一道光,他拼了命地看書背誦刷題,想自己一定一定要考上。

  他的手語水準也越來越好,到後來,和駱曉梅交流時已經可以用手語表達自己的想法,也能看懂駱曉梅的「話」。

  高元第三次考公時,快要二十六周歲,這一次,他終於考上了區殘聯的一個科員崗位,筆試分和面試分都是第一,結果出來的那一天,高元又一次在房裡偷偷地哭了一場,只是這一次是因為太高興。

  他想,他終於有工作了,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不再是父母的拖累。

  他終於,有資格對駱曉梅說出一直想說的那句話。

  高元和駱曉梅認識已有兩年,前半年無聯繫,中間網聊大半年,最後近一年的時間,時不時的「約個會」。高元的心意溢於言表,可是駱曉梅每次都擋掉了。高元心裡明白,他們都有顧慮,各種各樣的顧慮。

  他對母親說過,自己喜歡上了一個聾啞女孩,很喜歡很喜歡,但是對方的態度他摸不透,不知道是介意他的腿,還是因為她的耳聾可能會遺傳。反正,他暗示過幾次,對方都沒反應。

  母親說:「阿元,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就要大膽地追,孩子可以不生,媽媽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互相喜歡的人。」

  那天是個月圓夜,高元和駱曉梅去公園裡散步,他撐著雙拐慢慢地走,駱曉梅陪在他身邊。

  她的短髮已經留長,軟軟地散在肩上,一張臉還是那麼清秀可人,高元偷偷地看著她,走著走著,拐杖突然一歪,他趔趄了一下,駱曉梅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胳膊,才讓他沒有摔倒。

  就在這時,高元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駱曉梅很吃驚,意識到這人的「摔跤」是裝的,哎呀,男人都是這麼壞的嗎?

  高元的手心很熱,有薄汗,還有粗糙的老繭,是長久拄拐磨出來的。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深深地凝視著駱曉梅,五指收緊,任憑她怎麼掙扎,都沒有放開她的手。

  他啞聲說:「曉梅,我喜歡妳,做我女朋友吧。」

  在駱曉梅二十五歲生日那一天,高元第一次登上了未來老丈人的家門。

  他拄著拐爬四樓,走得很慢,很小心,駱曉梅一直在邊上護著他。

  在她家裡,高元見到了她的父母和弟弟。

  駱父駱母都很好相處,倒是駱曉梅嘴裡那個「笨笨的」弟弟……高元沒想到,居然是個又高又帥的大男孩,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白,特別瘦,安安靜靜地坐在客廳小床上,似乎在偷偷觀察他。

  高元向他看去時,他立刻就移開視線,眼睫毛簌簌地眨動著,模樣很靦腆。

  高元坐在餐椅上向他打手語:【你好,我叫高元,你是曉梅的弟弟駱靜語嗎?】

  那男孩看了他一會兒,抬手用手語回:【是的,你好,我是駱靜語,你可以叫我小魚。】

  一開始,駱明松和閻雅娟都覺得女兒找了個健聽人對象不靠譜,對方腿還不好,慢慢瞭解後,他們都喜歡上了高元,覺得他是個很實在很靠譜的人,接納他成為了家庭的一份子。

  再後來,經過兩年戀愛,高元和駱曉梅買房結婚,組成了自己的一個小家庭。

  再再後來……就是結婚四年後。

  一月中旬的一天,高元坐著輪椅等在產房門口,身邊是雙方老人,還有小舅子駱靜語和他的女朋友占喜,大家一起期待著高元和駱曉梅的寶寶誕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護士推著一輛小車出來,環視一圈後,問:「駱曉梅的寶寶,親屬是哪位?」

  高元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轉著輪椅上前:「是我,我是駱曉梅的先生。」

  「恭喜你,母子平安,是個男寶寶,6斤5兩,身體很健康。」護士遲疑了一下,「不過……小寶寶還要進一步做聽力檢測,就是……那個……你們……」

  高元笑起來:「我知道,是初篩沒通過對嗎?沒事兒,沒關係,我們都知道的,真沒關係。」

  護士放心了:「嗯,明天要再做聽力檢查,今天可以先把寶寶帶回病房,一會兒產婦就能出來了。」

  高元終於有機會去看小車上的寶寶,他在睡覺,頭髮烏黑濃密,閉著眼睛,臉蛋兒皺巴巴的,看起來那麼小。

  他伸手去碰碰兒子的小手,小傢伙手指動了一下,高元的眼睛濕了,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寶寶,你別怕,爸爸媽媽會陪伴你長大的。」

  駱靜語一直站在邊上看著這一幕,視線落在小車裡的寶寶身上,眼睛裡帶上了一層不明情緒。

  身邊的人握住了他的手,他轉頭看她,占喜在對他笑,說:「寶寶很可愛哦。」

  駱靜語點點頭,轉回視線後,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番外一【高元&駱曉梅】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先把姐姐姐夫的事兒寫一下,後面都是小魚和歡歡的番外啦~後天見!

  PS:我正文完結那天(3月3日)是全國愛耳日,不是故意這麼安排的,只能說真的很巧,並且很有意義。其實大家都是平等的,消除歧視,從我做起,整個社會才能變得更美好,謝謝大家。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1:55 AM

第83章 番外二、一年又一年(1)

  十一月底,在一個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駱靜語和占喜的茶室正式開張營業。

  店門口擺滿了花籃,是各位親朋好友送來的。

  羅欣然和皮皮蝦幫忙招待著客人們,他倆的工作很自由,對占喜說,有了這個茶室,就像是有了個消遣的大本營,白天閒得無聊還能帶朋友過來玩玩狼人殺。

  占杰雙手插兜,站在店門口抬頭看招牌。

  木製招牌上是大大的兩個字──禧魚,特地做在沒被大樹擋著的那半邊,也不知是什麼字體,看著韻味十足。

  「禧魚」邊上還有一個小Logo,是一頭深藍色的卡通鯨魚頭頂一個帶笑臉的圓雞蛋。鯨魚閉著眼睛,有三根翹翹的眼睫毛,顯得特別溫柔。

  招牌的另半邊是八個小字,兩個一組:茶飲、簡餐、燙花、手作

  占杰進到店裡,一個二十出頭、穿著制服的女孩迎上來,笑得很甜:「歡迎光臨!」

  她叫小苗,是占喜招來的服務員。店裡還有三個員工,兩個負責後廚,分別是做餐飲和中式點心的成哥、做飲品和西式點心的夢夢,另一個是在二樓辦公室上班的岳奇。

  茶室初開張,占喜和駱靜語天天都會來店裡,占喜沒敢招太多人,怕養不活,自己兼著收銀和打雜工作。

  招岳奇是駱靜語的主意。

  淘寶店的業務不會停,漢服飾品和訂製這兩大塊都需要客服線上和客戶溝通,本來都是占喜在做,駱靜語考慮到這事兒挺耗精力的,就想招個人專職做客服,也能負責打包發貨和售後,於是就想到了他的老同學岳奇。

  岳奇大學裡學電腦,書面溝通水準比駱靜語不知高了幾個Level,占喜說由她來培訓燙花和漢服知識,方旭能做的事,岳奇肯定也能學會。

  駱靜語和岳奇聊的時候,告訴他這個崗位不僅要做客服工作,還要負責網店裝修和上新,工作時間固定,單休,下班後不用管,占喜能上線去看看。週末岳奇要是想去趕場子紮氣球,也沒問題。

  駱靜語開出的薪資很有吸引力,岳奇沒多想就同意了,穩定的坐班工作總比他給倉庫值夜班更具技術含量,而且駱靜語說還能管飯,交社保。

  三門面的茶室不算大,占杰站在一樓,看著自己身處的環境──設計師很給力,將茶室設計成了新中式風,古典雅緻卻不老派,每一處細節都很用心,是時下年輕人喜歡的風格。

  桌椅都是胡桃木材質,每個卡座間有小隔斷,既保證了整個空間的通透感,又有一定的私密性。

  每張桌子上都擺著一件燙花擺件,造型不同,或繁或簡,皆為駱靜語的作品。

  已經有不少客人光顧,女孩居多,還有幾個漢服娘,點了茶飲和點心,在那兒不停拍照。

  占喜沒空招呼占杰,只對他打了聲招呼,讓他自己隨便轉轉。

  她也穿著制服,在對幾個女孩介紹桌上的燙花擺件,女孩們都是「禧魚燙花」的微博粉絲,看到茶室開張的消息就來給傳說中的駱老師捧場。

  老妹走不開,占杰就自己轉了起來。

  收銀台即吧台,還專門做了陳列櫃,擺著一溜兒的燙花飾品,有些適合漢服,有些適合常服、禮服,每一件都明碼標價,用於零售。

  夢夢在吧台後整理各種做飲品的器皿。為了入職,她還專門去學習過茶文化,不過占喜說了,這間茶室不是以茶藝為主,也不需要表演茶道,估計年輕點的消費者會更願意點別的飲品,所以不用壓力太大。

  占杰又去廚房看了一眼,廚房很小,倒也設備俱全,成哥在那兒準備中午的簡餐食材。他的專長其實是中式點心,占喜說簡餐就是簡餐,不設固定菜單,按照季節購買食材,每天排幾個套餐就行,賣完算數。

  占杰走上二樓。

  二樓的兩個門面被佈置成一大兩小三個包廂,都靠窗,可以看到窗外那棵綠樹,即便是在繁華鬧市,也能感受到一絲自然寧靜之意。

  大包廂不用說,可以容納十幾個人,是進行燙花體驗課的場所。

  兩個小包廂各有各的風格,牆上都掛著畫軸,桌上擺著燙花作品,一間以竹為主題,另一間都是藤製品,令人有一種回歸鄉野的質樸感。

  兩間小包廂適合三兩好友小聚閒聊,也適合一個人獨坐靜思,手邊一杯茶,一本書,或是一台筆記型電腦……占杰看著這環境,浮躁的心也慢慢靜下來,覺得在這兒耗上一下午,曬曬太陽喝喝茶,滋味應該不錯。

  剩下的那個門面被隔成裡外兩間。外間是辦公室兼倉庫,利用空間做了三個工位,岳奇和占喜一人一個工位,另一個則空著。裡間是駱靜語的工作室,像家裡一樣,擺著一張大大的工作臺,邊櫃則放著工具和材料,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一切以便於他工作為重。

  占杰走進辦公室時,駱靜語正打著手語在和岳奇聊天。

  兩人看到占杰,雙手都停了下來。占杰打量岳奇,這是一個和駱靜語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模樣還算周正,就是眼神裡透著滄桑,感覺一副生活不易的模樣。

  駱靜語用手語對占杰打招呼:【哥哥好。】

  占杰問:「忙呢?」

  駱靜語笑著搖搖頭。

  占杰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說:「當老闆了啊,好好幹。」

  駱靜語趕緊拿出手機打字給他看:【你是股東,我會加油。】

  占杰:「……」

  他為了這間茶室投了十萬塊錢,做了個掛名股東,說是年底有分紅。

  占杰其實也是為占喜考慮,妹妹和駱靜語一塊兒開店,一毛錢都不出,說出去不太像話,這錢他就掏了。反正也不白掏,占杰對駱靜語挺有信心,手上有本事的人,又勤快,做什麼都差不到哪兒去。

  回到一樓後,占杰發現占喜在和一個拄著拐杖的男人聊天,見他下來,就把他叫了過去。

  占喜說:「哥,這是小魚的爸爸和姐夫。」

  占杰算是第一次見到駱靜語的家人。

  閻雅娟在超市看店,駱曉梅即將臨盆,駱明松和高元是作為代表來恭喜駱靜語新店開張。

  占喜給他們互相介紹,高元拄著雙拐和占杰握了握手:「你好,我叫高元,是小魚的姐夫,對不起啊,我腿不太方便。你是小占的哥哥,我就叫你占哥了。」

  占杰之前就聽妹妹說過,駱靜語一大家子都是殘疾人,原本沒什麼感覺,這會兒真見到了心裡怪不是滋味的,覺得大家都挺不容易。

  面對駱明松,占杰是小輩,自覺沒有立場像個家長一樣去和對方交流,況且對方還是聾人,於是,他便更多地和高元聊天。

  占杰掏出煙盒給高元打煙,高元其實很少抽煙,出於禮貌還是接了,和占杰一塊兒去室外抽煙。

  高元和占杰只差了三歲,聊得還挺投機,說到駱靜語和占喜,高元說:「小占是個好姑娘,小魚和她認識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很多,變得開朗了,愛笑了。以前,小魚真挺內向的,我都想像不到他處對象會是什麼樣,果然是要遇見對的人才行。占哥,別的我不敢說,小魚的為人我絕對可以打包票,他雖然聽不見,但真的是個很好的小夥子。」

  駱靜語是一個很好的小夥子,占杰能看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看到了駱靜語和占喜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情侶對戒,那種感覺……占杰心情略複雜。

  在他印象裡,占喜還是個小女孩,也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長大了,找對象了,讓他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二十四、五歲那會兒,的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

  駱靜語並沒有一直待在二樓,也到一樓來幫忙,他下來的時候就被幾個女孩發現了,紛紛叫起來:

  「哇!那個就是駱老師嗎?」

  「我可算是看到駱老師的正臉了!好帥啊!」

  「人家駱老師名草有主啦,妳沒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嗎?」

  「什麼時候可以上駱老師的體驗課呀?我好想學學怎麼做燙花。」

  占喜笑著對女孩們說:「週末就會有第一次的體驗課,駱老師親自教,可以到公號提前預約哦。」

  親友們一直待過晚飯才離開,駱靜語送父親和姐夫出門,占杰也走出來,問高元:「小高,我送你們吧。」

  高元拿出車鑰匙給他看:「不用了占哥,謝謝,我開車來的,車就在停車場。」

  占杰看看他的腿,驚訝地問:「你能開車啊?」

  「能,C5駕照。」高元說著又望向駱靜語,「小魚,抽空兒你讓小占也去考個駕照,買輛車,你倆這麼開店,沒車不方便的。」

  駱靜語一愣,立刻點了點頭,姐夫說的有道理,他和歡歡現在不是在家工作了,的確需要買輛車。

  開張第一天,茶室的客人就沒斷過,占喜難免手忙腳亂,好在有親友們的幫忙,成哥和夢夢也都有經驗,算是順利度過。

  晚上9點多茶室打烊,占喜給大家開了個小會,總結了第一天碰到的問題,眾人下班回家。

  駱靜語和占喜手牽手往文創街街頭的地鐵站走,他倆說好了,沒有急事就坐地鐵往返茶室,青雀門離這兒不近,天天打車太費錢。

  他在心裡思索高元的話,要給歡歡買輛車。

  駱靜語不能開車,以後要是他和歡歡想要自駕遊,只能是歡歡開車,挺遺憾的,他也沒辦法。

  兩人回到家已經很晚,開門後,禮物就跑了過來,親熱地繞著他倆的腳打轉。

  禮物一周歲了,體型大了一些,算是一隻成年貓咪,牠的性子隨駱靜語,不鬧騰,很溫和,還有點兒膽小,喜歡趴在窗臺上曬太陽,最熱衷的就是和駱靜語一起玩耍。

  一整天的忙碌讓人疲憊不堪,占喜脫掉羽絨服後就癱在了沙發上,一動都不想動。駱靜語洗過手後來到她面前蹲下,打手語問:【累?要吃東西嗎?我給妳做吃的。】

  占喜搖搖頭:「不想吃,想睡覺。」

  駱靜語笑:【那去洗澡。】

  占喜又搖頭:「不想洗澡,懶。」

  駱靜語的右手拇指指尖抵到太陽穴,掌心向下,其餘四指扇動了幾下,又指了指占喜,神情戲謔。

  占喜撲過去就扯他耳朵,邊扯邊叫:「你說我是豬?你才是豬!」

  駱靜語笑出聲來,順勢抱住她的腰坐到沙發上,讓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也很累,一天下來精神緊繃,看著茶室裡絡繹不絕的人,起初很不習慣,整個人是一種游離狀態。後來看著占喜精神百倍地招待客人,駱靜語才逐漸變得清醒,這是他和歡歡的店,是他之後要努力奮鬥的方向。

  他不能再躲在家裡一個人做手工了,他也是有辦公室、有同事的人,嗯……他大概可以算是老闆?而歡歡,是老闆娘?

  今天陳哥對他說話時,就是用「老闆娘」稱呼的歡歡,駱靜語當時沒看懂,後來才反應過來。

  老闆和老闆娘,老闆,老闆娘……真是好棒的稱呼啊!

  駱靜語摟著占喜,把自己的臉頰埋在她的肩窩裡,閉上眼睛感受她的氣息。

  占喜還是不想動彈,也是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初冬的夜晚,暖空調把客廳打得很熱,熱到讓人睏倦。禮物趴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占喜正在出神,駱靜語捏了捏她的手。

  她懶洋洋地轉頭看他,看到他又黑又亮的眼睛,忍不住就親了下他的嘴。

  駱靜語拿起手機敲了幾個字,卻沒給她看,占喜正納悶,她的微信響起了提示音。

  她拿起手機,看到駱靜語發來的消息。

  【好大一頭魚】:去年,今天,我和妳加微信了。

  「真的嗎?」占喜好驚訝,她和小魚的聊天記錄刪過好幾次,一年前的早就沒了,她興奮地問,「給我看看!你還留著呀?」

  駱靜語點點頭,用日期搜索出他和占喜的第一次微信聊天。

  20XX年11月29日下午16:23

  【你已添加了雞蛋布丁,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雞蛋布丁】:你好!

  【好大一頭魚】:你好。

  【雞蛋布丁】:那天晚上在P站和我聊天的是你吧?

  【好大一頭魚】:是。

  【雞蛋布丁】:那我下單的那盆花也是你來做嗎?

  【好大一頭魚】:是。

  【雞蛋布丁】:那下週五送貨上門的是你嗎?

  【好大一頭魚】:你在錢塘?

  【雞蛋布丁】:對呀~[開心]

  【好大一頭魚】:現在不能知道誰是送貨。

  【雞蛋布丁】:好吧,那看你們安排了,請一定要幫我們做得精緻一些哦,是送人的禮物,拜託拜託,謝謝啦!

  【雞蛋布丁】:貓貓賣萌.jpg

  小魚那時候聊天好高冷啊!占喜笑趴在他的懷裡。

  駱靜語也笑了,這些聊天記錄,他曾回味過無數遍,在去年冬天那些讓人輾轉失眠的深夜。

  他喜歡上了網線對面的雞蛋老師,想要與她見面,又不敢與她見面,害怕她發現他是個聾人,每天只能笨拙卻用心地與她聊天。

  而現在,雞蛋老師就在他懷裡,是他的女朋友,還是他的老闆娘。

  駱靜語看出了占喜的懶惰,乾脆打橫抱起了她,把她抱去了主衛。

  他又去臥室幫她拿衣服,占喜退租後,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他家,她的衣服更是佔據了他的衣櫃。

  駱靜語就把自己的部分衣服放去客臥衣櫃,他想女孩子嘛,衣服肯定比他多,需要更大的地方。

  占喜真的給他買了一件大紅色的毛衣,駱靜語還沒穿過,每次打開衣櫃都能一眼看到這件衣服,好鮮豔!

  以前,打死他都不會穿這種顏色的衣服,現在,他知道自己一定會穿。

  現在的他和過去有了很大的不同,入冬以後,他出門時再也不會拉上兜帽、戴上口罩,又雙手插兜勾著背行走了,他不會再想要隱身,抬頭挺胸地走在陽光下,牽著身邊女孩的手,他真的自信了許多。

  他家裡還多了兩個櫃子,一個鞋櫃,一個邊櫃,都是他幫占喜安裝的。占喜捨不得扔,說要不是這倆櫃子,她都沒機會把小魚拐回家,所以不能留給房東,要留作紀念。

  拿好兩人的換洗衣服,駱靜語走進主衛,占喜已經褪去衣衫,正站在淋浴間裡放水。

  水汽氤氳,浴霸和熱風同時打開,衛生間一點兒也不冷,占喜回頭看向他,向他打手語:【一起洗吧,早點睡覺,我睏了。】

  駱靜語點點頭,也脫掉身上的衣褲,邁進了淋浴間。

  ──

  禧魚茶室在占喜和駱靜語的用心經營下,生意居然還不錯。

  錢塘電視臺的記者真的過來採訪了駱靜語,節目播出後,好多人來茶室消費打卡,看看燙花實物到底長什麼樣,有小姑娘,也有中年女性,還有六、七十歲的老夫妻。

  燙花是店裡絕對的主題,每週六、周日下午的體驗課名額約得很快,占喜不得不在週三晚上也加了一場,才算能滿足客人們的需求。

  除此以外,駱靜語還談成了兩單聯名款合同,一單是像嫿裳那樣的漢服飾品,另一單是和一家服裝工作室合作,設計師想要做一系列以花朵為主題的概念春裝,風格很妖嬈,衣服上的花朵都需駱靜語用燙花來做。

  岳奇也開了工,因為駱靜語已經開放了春節和情人節的訂製款預售,又是幾小時就爆單,那幾天,岳奇天天回答著女孩子們的問題,有不懂的就去問駱靜語。他倆一個在裡間,一個在外間,溝通用手語,還挺方便。

  耶誕節前兩個禮拜,占喜策劃了一場活動,叫「送妳一朵永恆的玫瑰」。

  她在公號和微博上都打出了活動廣告,只有男士能報名,親手做一朵「永不凋謝」的紅玫瑰送給戀人,是不是很有意義呢?

  占喜原本是想試試水,燙花體驗課的目標群體向來是女性,但是在某些特定日期,比如耶誕節、情人節、七夕節……很多男士會想不好要送戀人什麼禮物,花五、六百塊錢親手做一朵玫瑰,和鮮花玫瑰相比,也許會更讓戀人開心。

  占喜沒想到,開放的兩場玫瑰體驗課一下子就報滿了,她又給加了兩場,還是很快報滿。

  男士們居然如此熱情!占喜和駱靜語商量後又加了一場,五堂課,每堂兩個半小時,六個學員,每人600元,含一份簡餐、一杯飲品和一塊點心,學完了紅玫瑰可以裝在禮盒裡帶走,利潤算是很不錯。

  上第一堂玫瑰課時,駱靜語面對包廂裡的六位男士,年齡從二十多歲到四十多歲不等,很有點不適應,想起自己給皮皮蝦上課時的情景,心裡不免忐忑。

  占喜給駱靜語做助教講解,看著那些男人笨手笨腳的樣子,她也很緊張,就怕他們被燙鏝燙到手。

  男士們上課和女士們真的不太一樣,女士們做東西時很安靜,很優雅,男的卻很吵,一個個咋咋呼呼的,問題還特別多,包廂裡像個菜市場,聽得占喜腦殼疼,還得不停地滿場轉悠幫他們解答。

  幸好駱靜語聽不見,一直操作得很耐心,時不時的還手把手教一下學員。

  一堂課上了三個多小時才結束,占喜看著那六朵品質參差不齊的紅玫瑰,忍俊不禁。

  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哥做得超乎想像的好,特別得意,就跟考試考了100分的小學生似的,面對同學的誇獎語帶「謙虛」:「沒有沒有,沒有那麼精緻,就是隨便做做,我這也是第一次,可能是要點兒天賦吧?」

  有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完全做挫了,纏著駱靜語問能不能補救,說自己要是把這花送給女朋友,估計會被她打死。

  駱靜語忍著笑,幫他把花型調整了一下,他的手彷彿是有魔力,原本慘不忍睹的一朵花,被他輕巧地捏了幾下後,居然也變得像樣了些。

  男士們都圍過來看,男孩佩服得五體投地:「駱老師,你真的好厲害啊。」

  占喜站在邊上靜靜地看著,駱靜語的右手手背上貼著一張創可貼,還是卡通圖案,能把他手背上那道疤完全遮擋住,是他上課和拍視頻時的標配,不想嚇著別人。

  在Q站平臺,占喜隔幾天就會發佈一段短視頻,駱靜語還得了一個外號,叫「創可貼小哥」。

  他的手還是很漂亮,白皙修長的手指,圓潤乾淨的指甲,手背上有青筋,還有一張圖案不一的卡通創可貼,每次發佈新視頻,都會引來一堆「哈哈哈哈哈」。

  學員們下課後都帶著紅玫瑰禮盒離開了,一樓也已經結束營業,駱靜語和占喜在二樓收拾包廂,把工具認真放好,又把學員剩下的碗盤杯子拿去廚房清洗。

  駱靜語洗碗時,占喜接到老爸的電話,她接起來。

  占強說:「歡歡,那個……馬上就元旦了,妳和小駱回來的吧?」

  占喜看了一眼駱靜語,他也在看她,占喜想了想,說:「回來的,住一晚。」

  占強又說:「妳哥說不回來,妳媽媽把房間都收拾好了,到時候讓小駱住家裡吧,別住酒店了,睡妳哥的房間。」

  「行。」占喜回答。

  占強交代:「讓小駱別買東西了,坐大巴提著累,就回家來看看,吃兩頓飯。」

  「嗯。」

  可能是感受到了女兒的一絲不情願,占強嘆口氣:「歡歡,放心吧,有爸爸在呢,不會讓小駱受欺負的。」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2:10 PM

第84章 番外二、一年又一年(2)

  「你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奔波忙碌?熱鬧歡騰?孤獨寂寞?沒有方向?死水一潭?」

  「你喜歡你現在的生活狀態嗎?想要維持現狀,還是打算改變?」

  占喜敲著鍵盤,心中醞釀著詞句。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無所謂好壞,只有合適不合適。能夠找到最適合自己、讓自己最舒服的生活狀態,就是一件幸運的事。」

  「沒有人陪你喝酒,可以獨酌。」

  「沒有人聽你唱歌,可以對著鏡子唱給自己聽。」

  「累了,就躺在沙發上休息一下,放空心靈。」

  「餓了,出去吃可以,叫外賣也可以,如果是駱老師,他會打開冰箱看看食材,給自己做一頓豐盛的大餐。」

  寫到這裡,占喜偷偷地笑,估計身邊的人也看到了,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繼續寫──

  「駱老師說他早已習慣寂寞,早已習慣在自己的世界裡找找樂子,把生活過得更有滋味些。」

  「駱老師其人,有著清風霽月般的風骨和氣韻。我對他說,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他,我是個很無趣的人,好多人給過我這個評價。」

  「他說,不,妳不是,他們那樣說是因為他們不瞭解妳。」

  「可能是吧。」

  「我也正在慢慢地瞭解我自己。」

  「一朵花,精美無瑕,用鏡頭倒放可以看到它形成的過程。花瓣拆解,莖布剝下,自然捲曲的花瓣和葉片變得平整,接著又褪去顏色,最後變成一片片白色的布料。」

  「再複雜再嬌豔的花朵,初始狀態都是那麼簡單。」

  「生活其實也一樣。」

  「想要找到你的簡單初心嗎?」

  「來禧魚吧。」

  「喝一杯清茶,做一朵燙花,你會和駱老師一樣,體味到庸碌生活之外的一份寧靜,一點幸福。」

  「新的一年開始了,禧魚祝你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不管你的生活是什麼樣,請一定要好好愛自己,比心。」

  敲下最後一個句號,占喜無奈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他剛洗過澡,濕著頭髮,身上是一套厚厚的家居睡衣,領口敞著,能看見兩道清晰的鎖骨,裡頭應該是啥也沒穿。

  好一個清風霽月般的人,呵呵。

  駱靜語已經在占喜身邊膩歪了好一會兒,一開始只是攬她的肩,摟她的腰,到後來整個人都貼在了她身上,又親又摸,淺淺的呼吸聲響在她耳邊,時不時地咬一下她的耳垂。

  他倆是在沙發上,占喜設置好第二天的定時推送後,「啪」的合上筆記型電腦,抱著駱靜語的腦袋就和他吻在了一起。

  這壞傢伙撩她那麼久,害她後半段差點兒寫不下去,這時候必須要好好反抗一下,表明她的態度。

  柔軟的唇舌互相挑逗輕舐,駱靜語抱著占喜,身上漸漸熱起來,正想要在沙發上幹點兒什麼時,占喜突然鬆開了他的唇。

  他睜眼看她,看到她問:「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駱靜語:「……」

  這是占喜交給他的任務,她寫東西,他收拾行李,因為第二天早上他們就要回占喜的老家。

  這一次的旅程和國慶時會有很大的不同,駱靜語這個「毛腳女婿」真的要登門拜訪「丈人丈母娘」了,保鏢大舅哥還不一起去。

  駱靜語不知道歡歡的媽媽現在對他是怎樣的態度,歡歡自己都說不清,只有她爸爸給出的單方面保證。駱靜語心裡喜憂參半,倒是無所謂自己被刁難,就怕歡歡和她媽媽又因為自己而鬧得不愉快。

  這三個月,他們沒怎麼想過這件事,生活過得異常充實。

  禧魚茶室開張滿一個月了,駱靜語和占喜一天都沒休息過,每天都泡在店裡。

  駱靜語在二樓的工作室做花,占喜更多是在一樓招待客人,生意不忙時,她就開著筆記型電腦在一樓寫東西,兩人只有在上燙花體驗課時才能一塊兒工作。

  感情並沒有因為忙碌而變淡。

  打烊後,他們習慣最晚走人,占喜會把當天的帳目過一遍,駱靜語則把樓上樓下都檢查一番,才放心地鎖門離開。

  冬天風大,駱靜語總是會幫占喜把羽絨服拉鍊拉到底,再幫她戴上兜帽,圍上圍巾,笑著拍拍她的腦袋,最後用溫熱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一起走去地鐵站。

  元旦生意會很忙,但因為占喜早早的就答應老爸回家,特地安排出兩天假期,把茶室交給幾個店員打理。占杰說他不回老家,會到店裡來轉轉,盡一個股東該盡的責任。

  占喜問他:「哥,你為啥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啊?」

  占杰翻個白眼,生氣地回答:「妳說為啥?因為我不想被催婚!」

  占喜對老哥報以同情,老媽的脾氣不好改,現在她不敢嘮叨女兒,只能去嘮叨兒子,占杰一個頭兩個大,壓根兒不願意回家。

  ……

  見駱靜語愣愣地看著她,占喜推了推他的胸,又問了一遍:「問你呢,東西收拾好了嗎?」

  駱靜語點點頭,他收拾了一個雙肩包,剩下的都是禮品。儘管未來老丈人讓他不要帶東西,但大過節的哪有空手上門的道理?駱靜語還是買了不少煙酒禮品去拍馬屁。

  遊戲被中途打斷,駱靜語考慮到占喜這一天也很累了,從店裡回來後還要寫推文,就不打算再繼續,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後,打手語道:【早點睡覺,妳累了。】

  占喜笑著點頭,懶懶地向他伸出雙臂,駱靜語很自覺地轉身在沙發邊蹲下,占喜趴到了他背上,他背起她就起身回了主臥。

  在家裡,占喜好喜歡做一個人形掛件,讓他背,讓他抱,她樂此不疲,駱靜語也樂在其中,是他們單獨相處時很私密的小樂趣。

  新年第一天,占喜帶著駱靜語坐大巴回老家。

  從桐縣打車到富椿鎮時已過中午,駱靜語提著大盒小盒,看著占喜在院門前敲門。

  占強很快來開門,臉上掛著笑,開門後,駱靜語把禮品都遞給他,占喜幫他說話:「爸,這些都是小魚買給你和媽媽、奶奶的。」

  「哎呦,哎呦,我都說了不要帶東西,還買這麼多,快進來快進來,吃飯了嗎?給你們留著飯菜呢。」占強一邊說一邊把他們往屋裡帶。

  駱靜語第一次來占喜家,好奇地打量著她家的院子,看到晾曬著的衣物、一片小菜地,還有幾隻放養的雞,覺得好有生活氣。

  奶奶很難得地坐在一樓客廳,可能是老爸對她說了,歡歡要帶對象回家,看到占喜和駱靜語進屋,奶奶站了起來,對著歡歡露出慈祥的笑。

  駱靜語在占喜的朋友圈裡見過這位老奶奶,占喜拉著他走到奶奶面前,很大聲地說:「奶奶!我回來啦!這是我的男朋友!叫駱靜語,妳可以叫他小魚!」

  奶奶八十七了,身體還很硬朗,眼睛能看清,就是耳朵背,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一雙眼睛瞇縫著在駱靜語身上打轉,對占喜說:「這是誰啊?好俊的小夥子,歡歡,是妳對象嗎?」

  奶奶說話有口音,駱靜語看不懂她的唇語,占喜知道自己白說了一通,連連點頭,又親熱地挽住駱靜語的胳膊,向奶奶證明她問對了。

  「哎呀,歡歡有對象了,好俊的小夥子,個頭可真高啊!」奶奶好開心,蹣跚著上前握住駱靜語的手不放,問,「叫什麼名字呀?」

  駱靜語動了動嘴唇。

  奶奶問:「叫啥?奶奶沒聽清。」

  駱靜語求助地看向占喜,占喜把嘴湊到奶奶耳邊,好大聲地喊:「他叫駱靜語!妳可以叫他小魚!」

  「撈……撈什麼?撈小魚?」奶奶像個孩子般笑起來,「怎麼叫這麼個名兒啊?撈小魚,哎呀,這大高個兒哪是小魚?我看得是帶魚,長溜溜的一條。」

  駱靜語都不知道奶奶在說什麼,只看到占喜和她老爸在邊上笑得直抖。奶奶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他很想看清奶奶的唇語,實在是一句都看不懂。

  占喜拍拍他的胳膊,說:「沒事兒,我奶奶耳朵不太聽得見,她說她的,你不用回答,她就是高興了想說話,你只管笑就行了。」

  這麼簡單的嗎?

  駱靜語扯扯嘴角,臉上就綻開了笑,奶奶見他笑了變得更加高興,拉著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下,給他拿零食拿水果,不停地誇他俊俏,說歡歡是個好孩子,讓兩個人好好處對象。

  占強對著老母親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口袋,奶奶想起來了,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塞到駱靜語手裡:「撈小魚,這是奶奶給你的紅包,你喜歡吃什麼就去買來吃……」

  這時,遲貴蘭終於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她之前一直沒露面,只豎著耳朵聽客廳裡傳來的說話聲和笑聲,聽著他們越來越開心,她忍不住了,把飯菜端出來,開口道:「洗個手,吃飯了。」

  占喜轉頭看向她,叫了一聲:「媽。」

  駱靜語的視線也望了過去,遲貴蘭與他四目相對,臉上還是沒笑容。駱靜語也不退縮,又一次綻開笑,對著她用手語打招呼:【阿姨新年好,我是駱靜語,第一次來做客,請多關照。】

  占喜把他的手語翻譯了一遍,占強看著遲貴蘭,遲貴蘭沉默了一會兒,說:「嗯,先吃飯吧,你們也該餓了。」

  老爸老媽和奶奶都已吃過午飯,餐桌邊只坐著占喜和駱靜語兩人,他倆默默吃飯,占喜悄悄對他打手語:【緊張嗎?】

  駱靜語瞄了一眼在看電視的三位家長,輕輕點了點頭。

  占喜:【別緊張,多吃點。】

  駱靜語:【妳媽媽做菜,好吃。】

  占喜笑著比劃:【我一會兒告訴她,你誇她廚藝好。】

  駱靜語皺起眉搖了搖手:【不要不要。】

  占喜樂得直笑,遲貴蘭聽到笑聲轉頭看他們,駱靜語趕緊又露出標誌性的笑容。

  遲貴蘭:「……」

  占喜看著駱靜語的樣子,笑得彎了腰,往他碗裡夾了一塊肉:「吃吧,別笑了,笑得臉都僵啦。」

  吃過午飯,駱靜語在占喜房間裡屁股還沒坐熱,相冊才翻了半本,兩人就被叫去了一樓,因為大姨夫妻和小姨夫妻來了家裡做客,尹莉和小劉也來了,他們都是來看駱靜語的,還會留下吃晚飯。

  占強端出了一大堆零食水果和飲料,大家邊吃邊聊,話題自然是圍著駱靜語和占喜打轉。

  大家都對駱靜語的工作很好奇,知道他和占喜一起開了一間以燙花為主題的茶室,平時還會接別的業務,一個個七嘴八舌地問問題,占喜則耐心地回答著。

  遲貴蘭也坐在邊上,一直沒說話,耳朵卻從沒放下過。看著女兒和駱靜語很自然地用手語交流,她還是很不習慣,但別人好像都不在意這件事,還不停地誇駱靜語能幹,有本事,遲貴蘭心情就特別複雜。

  駱靜語表現得落落大方,對著所有人都笑容可掬,不管是誰和他聊天,他都很專注地看著對方,然後用手語回答,占喜會幫他翻譯。

  有些問題他一時答不上來,還會羞澀地笑。遲貴蘭看到他會偷偷去握占喜的手,兩個人的無名指上都戴著一枚戒指,亮閃閃的,刺著遲貴蘭的眼睛。

  這天的晚餐是用大圓桌吃,菜特別多,占喜和駱靜語一塊兒去廚房幫忙。遲貴蘭炒著菜,占喜摘豆角,把一顆大白菜遞給駱靜語:「小魚,你切一下吧。」

  駱靜語接過菜,洗乾淨後就在砧板上「篤篤篤」地切起來。

  遲貴蘭歪著腦袋瞄著他切菜,占喜看到了老媽的小動作,說:「在家裡都是小魚做飯,他廚藝很好,什麼都會做。」

  遲貴蘭哼道:「那也沒見把妳養胖,我看妳反倒還瘦了些。」

  占喜笑笑:「那是因為茶室剛開張,我和他都很忙,他也瘦了很多。等過幾個月生意穩定些,我再招兩個店員,我和他就能輕鬆一點,把精力更多地放到他的燙花業務上,現在真是忙都忙不過來。」

  「妳自找的。」遲貴蘭語氣帶怨,「好好的辦公室不坐,非要去開店,妳以為開店這麼好開的?」

  「妳要是不愛聽,我以後就不和妳說了。」占喜低頭摘著豆角,「是很忙很累,但也很充實,很開心,就……反正妳也不懂。」

  「我怎麼不懂了?」遲貴蘭提高了音量。

  占喜微笑:「我也希望妳懂,能明白這是我和小魚想要好好做的事情,是我們的嘗試,我們付出了努力,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和他都不會後悔。」

  駱靜語把切好的白菜裝進菜簍遞給遲貴蘭,發現「丈母娘」似乎又有點不高興,他一愣,只能第N次地對她露出笑容,遲貴蘭一把接過菜簍,氣道:「笑什麼笑?就知道傻笑!」

  駱靜語不敢笑了,站到占喜身邊默默地幫她摘豆角。

  他問占喜:【妳媽媽生氣?】

  占喜:【你別理我媽,她就這樣。】

  駱靜語:【妳不要和她吵架,讓她不要生氣。】

  遲貴蘭不滿地問:「你倆說什麼呢?」

  占喜轉頭回答:「小魚說妳做飯很好吃,中午就想說了,一直沒找著機會。」

  「……」遲貴蘭一撇頭,「哼。」

  晚餐時,占強開了一瓶白酒,還是駱靜語國慶時帶來的,小姨父說:「呦,好酒啊!」

  占強很得意:「是小駱買的。」

  大姨父哈哈大笑:「那我們也能跟著過過癮囉。」

  占強給兩個連襟和小劉各倒一盅,看著駱靜語問:「小駱,你也來點兒?」

  駱靜語徵詢般地看向占喜,大姨父笑了:「嘿,小夥子還是個妻管嚴呢,喝不喝酒還得歡歡說了算啊?大姨父給你做主了!喝!」

  占喜對駱靜語點點頭:「喝吧,少喝點兒。」

  駱靜語笑起來,也倒上了一盅白酒。

  「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占強很高興,見誰酒盅空了都讓滿上,餐桌上大家說說笑笑,氛圍很好。

  奶奶不停地讓「撈小魚」多吃點,把大家逗得直笑。

  大小姨媽和兩位姨父都很能聊,話題不斷,還勸駱靜語喝酒,只有遲貴蘭依舊沉默,不過沒人在意。

  有占喜在,駱靜語一點也不慌,就是那白酒真的很辣,他好幾年沒喝白酒了,一盅喝完整個人都熱了起來,腦袋也暈暈的,小劉竟又給他倒了一盅。

  最後,一瓶白酒被五個男人全部喝光,三個長輩還意猶未盡,駱靜語喝得小醉,連大家是怎麼走的都沒注意到。

  占喜餵他喝了一杯醒酒茶,帶他去三樓衛生間洗澡。駱靜語洗完後穿上長袖睡衣褲,占喜又把他帶到二樓占杰的房間,裡頭乾淨被褥都鋪好了。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占喜知道和小魚睡一個房間不太合適,反正也就一晚。

  占喜家的小樓一共三層,一樓的臥室住著奶奶,二樓是爸媽和占杰的房間,三樓的兩個房間一個是占喜的,另一個做雜物間,每層樓都有一個衛生間。

  駱靜語酒意未散,鑽進被窩後還不想放占喜走,抱著她親熱了好一會兒,占喜擰了他一把:「好啦,我也要去洗澡了,你喝多了,早點睡吧,明天吃過中飯我們就能回家。」

  「呃啊……」駱靜語抱著占喜哼唧了幾聲,才不捨地讓她上樓。

  他一個人睡在二樓房間裡,暈暈乎乎地不知睡了多久,被尿意憋醒,摸過手機一看,晚上10點10分,便想去上個廁所。

  駱靜語打開檯燈,穿上拖鞋去開房門,這房間可能是長久不住人,門框有點變形,開門時需要很用力,駱靜語剛一拉開門,還沒走出房間就嚇了一跳,因為遲貴蘭的房門打開了,她正披著厚外套站在門口看著他。

  駱靜語:「!」

  他瞌睡都被驚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衛生間在兩個房間中間,遲貴蘭走出來幾步,問:「你要喝水嗎?」

  駱靜語:「……」

  他腦子有點發懵,居然點了點頭,遲貴蘭說:「你等著,穿這麼薄別下樓了。」

  駱靜語以為「丈母娘」要下樓去幫他拿水,想著趁她下樓的時間也能上個廁所,沒想到遲貴蘭竟是回房間拿出一把熱水瓶和一個杯子遞給他,虎著臉說:「就知道你要喝水,早就備好了的。」

  駱靜語接過熱水瓶和杯子,對著她點點頭表示感謝,轉身回了房間,關門時也很費力,門板不太塞得進門框裡。

  遲貴蘭站在自己房門口對占強說:「這耳朵不好使的就是沒個數,開門關門都那麼大聲。」

  占強說:「那是門不好,該修啦,小駱聽不見,哪兒會知道啊?」

  駱靜語的確不知道,占杰房間的門每次開和關,遲貴蘭的房間門都會跟著振動一番,大晚上的聲音會特別刺耳。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杯,發現不對,他是要上廁所的人,怎麼喝起水來了?

  駱靜語放下杯子,鑽進被窩又憋了半小時,實在憋不住,再一次輕手輕腳地下床去開門。

  門打開後,他絕望地發現遲貴蘭又披著外套站在房門口看他,這一次,她問:「餓了嗎?想吃什麼?」

  駱靜語趕緊搖頭,臉都紅了起來,遲貴蘭說:「我們家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你要是餓了,可以吃點兒餅乾。」

  說著,她回房間拿來一包蘇打餅乾塞給駱靜語。

  駱靜語用眼睛瞄向衛生間,可惜遲貴蘭沒看出他眼裡的渴望。

  第二次回到房裡,駱靜語夾著腿坐在床沿邊,真的拆開餅乾吃了幾塊。蘇打餅乾很香,但也很乾,他拿起水杯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下,才驚覺他是想上廁所啊!怎麼又喝水了?

  這一回駱靜語連十分鐘都沒憋過,廁所沒上成不說,還灌下一杯水,簡直要崩潰,他想不管了,就算再碰到遲貴蘭他也必須要去上廁所。

  他下床去開門,因為有了心理準備,看到遲貴蘭站在房門口,駱靜語居然有點習慣了,遲貴蘭臉色不太好:「你又怎麼了?」

  駱靜語指指衛生間,遲貴蘭說:「歡歡她爸在裡頭,你去一樓吧,穿上衣服。」

  就在駱靜語尋思為什麼不能去三樓時,占喜披著外套下來了,納悶地問:「你們幹什麼呀?開門關門得有三回了吧?」

  遲貴蘭指指駱靜語,不高興地說:「幹什麼要問他,大晚上的不睡覺老開門,我是擔心他想上去找妳。」

  駱靜語委屈巴巴地看向占喜,著急地打手語:【我想上廁所,妳爸爸在裡面。】

  占喜哭笑不得,用手語回:【去三樓吧,快去。】

  駱靜語一溜煙兒地就上了樓。

  遲貴蘭瞪大眼睛:「他去幹嘛呀?」

  「去尿尿。」占喜站在占杰房門口,試著把門關上又打開,那聲音可真刺耳,說,「這門壞了呀,一開門我樓上都跟著震。」

  占強從衛生間裡走出來,三個人一起圍著那扇房門觀察。

  遲貴蘭「哼」一聲:「也就他聽不見,這都幾點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占喜想了想,去占杰房間拿出枕頭和駱靜語的手機、充電線,說:「今晚讓小魚和我睡吧,他剛才喝了挺多水,半夜要再上廁所會吵到你們休息的。」

  「不行!」遲貴蘭生氣,「你倆哪能睡一個屋?這像話嗎?」

  占喜不鹹不淡地說:「我和他在錢塘一直是睡一個屋的。」

  遲貴蘭如遭雷擊:「……」

  占強有點尷尬,拉拉老伴兒:「哎哎,歡歡也不小了,有分寸的,回屋回屋,我就叫妳別出來,把人小駱都給嚇著了。」

  駱靜語下來了,一時沒鬧明白是什麼狀況,占喜拉住他的手說:「上樓吧,和我一起睡,這個門壞了,每次開關聲音都很大。」

  駱靜語這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一開門遲貴蘭都會出現,連著三樓的歡歡都能聽見,可想而知那聲音究竟有多吵人。

  他趕緊打了一串手語,占喜幫他翻譯:「爸,媽,小魚說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沒想吵你們睡覺。」

  遲貴蘭和占強自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占強說:「沒事沒事,那你倆趕緊上去休息吧,這門過些天我就換了,要不然等妳哥回來還這麼吵,我們也吃不消。」

  占喜拉著駱靜語上了三樓,遲貴蘭站在樓道邊,看著他倆的背影,心裡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占強拉了拉她:「行了,早晚的事兒,妳別老把歡歡當孩子,她都開店做老闆了,主意可比我們大得多呢。」

  兩人回到房間,關上門,遲貴蘭還很恍惚。

  「真的就是這個人了嗎?」她忍不住問占強,「老占,你真的同意嗎?我想都沒想過歡歡會找這麼一個人,這……她什麼樣的男孩子找不到啊,為什麼要找這麼一個人?」

  「和妳說了多少次了,妳多看看小駱,多觀察一下,看看他人怎麼樣,對歡歡好不好。」占強耐心地說,「小駱有事業有房子,脾氣又好,模樣那是沒得挑,最主要是歡歡的心意,她喜歡她願意,就行了唄?我是覺得小駱真不比別的男孩子差,越看越喜歡。上回在莉莉訂婚宴妳看到了,今天吃飯妳也看到了,大家都挺喜歡小駱的。歡歡說他做到現在的成績也是吃了不少苦,這樣的男孩子靠得住啊,不比那些會說花言巧語的更實在嗎?」

  遲貴蘭耷拉著眉眼:「那是表面,肯定會有人背後說閒話,說歡歡條件這麼好,居然找了個聾子男朋友,我一想到別人在家這麼議論,心裡一口氣都要提不上來。」

  「閒話是會有的。」占強問:「妳又怎麼知道人家不是因為嫉妒呢?」

  遲貴蘭坐在床邊不吭聲。

  占強鑽進被窩:「睡覺吧,三大爺不是說了嗎,兒孫自有兒孫福。貴蘭,今年年底我就退休了,到時候咱倆出去旅個遊,小輩的事兒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真的,咱倆都多大年紀了,妳別再鑽牛角尖,向我媽學習學習,啥都不管,長命百歲。」

  遲貴蘭眼睛望著房門,身子沒動,很久以後,占強的呼嚕聲都響了起來,她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抹抹自己的眼睛。

  ──

  駱靜語來到占喜房間後,因為喝過白酒,又安了心,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一晚過去,占喜被院子裡的雞叫聲驚醒,才想起自己是在家裡,轉過頭看到身邊依舊熟睡的男人,抿著唇偷偷地笑起來。

  她起床洗漱,溜達到一樓院子裡,太陽特別好,幾隻母雞在悠閒地散步,占喜伸了個懶腰,仰著腦袋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老家的空氣比城裡好很多,也沒有車來車往的噪音,新一天的早晨總是令人神清氣爽。

  遲貴蘭已經在廚房裡忙碌,走出來看到她,叫了一聲:「起了?」

  「嗯,被雞叫吵醒了。」

  遲貴蘭看了她一會兒,問:「小駱呢?」

  占喜愣了一下,如果她沒記錯,這還是第一次聽老媽親口說出「小駱」這個名字,回答道:「他昨晚喝多了,還在睡。」

  「不能喝還要喝。」遲貴蘭埋怨了一句,又問,「他吃年糕嗎?早上給你們做湯年糕吃?」

  「吃,他不挑食。」占喜說,「謝謝媽。」

  駱靜語起床後洗漱下樓,驚訝地發現歡歡媽媽居然肯叫他了,問他年糕夠不夠吃,不夠鍋裡還有。駱靜語其實已經吃得很飽,還是屁顛屁顛又去添了半碗,一邊吃一邊對遲貴蘭豎大拇指,誇年糕好吃。

  遲貴蘭嘀咕:「年糕能有多好吃?年糕就是年糕,也就是新年,給你們添點喜氣。」

  占喜從包裡拿出一個首飾盒子送給母親,說是駱靜語給她做的燙花胸針,綴著淡水珍珠。

  「只給妳做了,大姨小姨都沒有的,所以昨天沒拿出來。」占喜幫遲貴蘭別到左胸上,「去做客人、喝喜酒時都可以戴,別人要是問起,妳就說是小魚親手做的,外頭買不到。」

  遲貴蘭低頭看著那枚胸針,占喜給她解釋:「這是蘭花,是妳的名字。」

  午飯後,占喜和駱靜語準備回錢塘,占強和遲貴蘭把他們送到院門口,遲貴蘭扯了扯占強的衣擺,占強開了口:「正月裡,小駱來家裡吃飯吧?我們這兒過年很熱鬧的,可以放鞭炮,鎮上還有集會,城裡沒有這種年味。」

  駱靜語和占喜對視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向二老道別,走得遠了,駱靜語回過頭,發現兩位老人還是站在院門前,遠遠地看著他們,又揮了揮手。

  占喜拉了拉他的手,他才回過身去,占喜對他打手語:【新的一年開始了,駱老師,回去以後,我們要加倍努力啦!】

  駱靜語笑起來,雙手比劃道:【我會努力的,歡歡,我真的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你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不管什麼樣,請一定要好好愛自己,比心。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2:22 PM

第85章 番外二、一年又一年(3)

  駱靜語的二十七歲生日快到了,對於要送什麼生日禮物,占喜遲遲定不下來。

  為此,她還專門做了一次小調查,問問幾個朋友,男朋友過生日時都送了些什麼禮物。

  羅欣然在電話裡說:「送個錘子哦,皮皮蝦過生日都是找一群朋友吃吃喝喝,上回你們都送禮物了,我自己都沒送,他不在乎這個。」

  占喜知道羅欣然和皮皮蝦的相處模式就那樣,做不了參考。

  趙晴晴和小謝還沒談滿一年,對小謝的生日還是很上心。小謝是動漫迷,所以她送了一個他一直很想要卻捨不得買的動漫人物手辦,小謝收到後非常喜歡。

  占喜想了一下,駱靜語好像沒有特別沉迷的東西,攝影算是他的愛好之一,可他已經有三個鏡頭了,平時用得也不多,再買鏡頭似乎沒必要。

  店裡的服務員小苗也有男朋友,占喜問過她,小苗羞答答地說她工資不多,就給男朋友織了一條毛線圍巾。

  手工禮物啊……

  占喜原本也想過親手做個禮物送給駱靜語,不過……論動手能力,她可能這輩子都比不過他。

  駱靜語甚至會織毛衣,會踩縫紉機,說是小時候跟著閻雅娟學的,縫縫補補不在話下。

  占喜聽到以後笑得不行,想著還是不要在他面前班門弄斧,家裡有個手工大師,送這些東西就跟學生給老師交作業似的,指不定還會被他打個分。

  袁思晨送的禮物就比較大眾化,她和男朋友談了三年,已經打算這年結婚,說自己第一年送了一套男士護膚品,第二年送了一對羽毛球拍,第三年送了一雙球鞋。

  「妳男朋友去年生日時,你送禮物了嗎?」袁思晨在電話裡問。

  占喜說:「送了。」

  「送了啥?」

  占喜嘿嘿笑:「一盞……落地燈。」

  「……」袁思晨默了一會兒,「妳也是很有創意了。」

  占喜不服氣:「他那會兒還送我高壓鍋吶!」

  袁思晨差點笑岔氣:「那你倆挺般配的,不如妳看看家裡缺什麼,就買個什麼吧。」

  家裡缺什麼呀?

  好像什麼都不缺。

  占喜托著下巴苦思冥想,回憶占杰家和駱靜語家有哪些不同,突然想起,駱靜語家裡有一樣東西一直沒有,卻是大多數家庭都擁有的,那就是──電視機!

  在占喜的印象裡,駱靜語幾乎不看電視,在這方面的資訊輸入相當少。她見過他買書,都是一些美術類、設計類的書籍,僅有的幾本小說要麼是駱曉梅送的,要麼是占喜買的。他倒是有幾套漫畫,說是高中時省吃儉用才買來的,用來和同學交換看。

  駱靜語同學其實不排斥閱讀,不過占喜真懷疑他有書面讀寫障礙,加上又是聾人,閱讀時困難加倍。

  有些事情不是說硬逼著他做就一定能進步,現在駱靜語聊微信的水準比一年前已經好了許多,很多簡單的語法錯誤都被占喜糾正過來了。可非要讓他達到駱曉梅、岳奇那樣的水準,占喜覺得還是很難,並且認為這不是太重要的事。

  她不想給他壓力,就像他從不給她壓力一樣。

  占喜將心比心地想了一下,如果她總是對駱靜語說他書面表達不好,閱讀慢,語法混亂,對文字的理解力差,成語運用亂七八糟,希望他有所改進,多閱讀,多寫東西……可能出發點是好的,但小魚心裡一定會不舒服。

  他絕對不是故意的,他的性格決定了他並不會破罐子破摔。駱靜語做什麼事都很認真,那在閱讀寫作這一塊他就是做不好,和先天的缺陷、後天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

  作為他生活中最親密的伴侶,占喜早已明白,他需要的是鼓勵,而不是咄咄逼人的苛責,更不能是嘲笑。

  伴侶之間對彼此有進步的要求很正常,但那必須是建立在客觀、平等和自願的原則上。

  打個比方,如果男生體重200斤,醫生說已經影響到血壓和血脂,他的女朋友聽過醫生吩咐,希望他能減到160斤,男生自己也想變得更健康,願意多運動,那麼這就是兩性之間一種良性的溝通。

  如果女生體重120斤,BMI在正常區間,而男朋友覺得她不夠苗條,希望她能減到100斤以下,為此在言語和行為上三天兩頭地嘲諷她。在占喜看來,這樣的男朋友不要也罷。

  所以,她願意給駱靜語足夠的時間讓他慢慢進步,在書面閱讀和寫作這方面不對他做任何硬性要求。兩個人能走到一起,互相的尊重和包容真的很重要,占喜相信,小魚也是這麼想的。

  經過思考,占喜決定送一台大電視機給駱靜語,他倆待在家裡時就能一起看看影視劇。駱靜語聽不見聲音,可以看字幕,這也是一種閱讀輸入,如果他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占喜還能用手語幫他講解,想想兩個人相依相偎看電視的場景,也很浪漫呀。

  電視機需要安裝,也需要開通電視線路,不可能在生日當天給驚喜,所以,駱靜語提前兩天就「收到」了這份生日禮物。

  師傅上門那天,駱靜語傻乎乎地看著占喜和師傅討論,他們把沙發對面的貓爬架和禮物的其他東西都挪了些位置,直接把大電視機給安到了牆上,又把占喜從802帶上來的那個邊櫃當做臨時電視櫃,機上盒之類的東西都放在了櫃子上。

  禮物不太滿意這樣的安排,貓爬架換到了陌生的地方,牠的活動空間又被壓縮,在駱靜語腳邊委屈地喵喵叫。

  駱靜語把小貓抱起來,看著師傅在牆上打孔裝支架,又把那台老大的電視機安裝到牆上。

  他怎麼就沒想過要裝一台電視機呢?

  駱靜語自己都覺得挺有意思,仔細想想,他以前都沒想過要買沙發。一個人住,耳朵又聽不見,電視機對他來說從來不是必需品。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家裡經常會來客人,歡歡的哥哥、侄子、同學和朋友會來,他的親人、朋友、鄰居也會來,以後可能還有歡歡的爸媽和姨媽等人,客廳裡沒有一台電視,真的會滿無聊。

  等到電視線路的安裝人員調試完離開,占喜開開心心地打開電視機,拖著駱靜語坐在沙發上,挑了一個視頻網站的應用打開,遙控器選著那些連續劇、電影、綜藝……對駱靜語說:「小魚,以後我們可以坐在這裡看電影啦!」

  駱靜語看看他的客廳,自從認識占喜後客廳變得越來越擠,多了一張沙發、一個茶几、一個邊櫃、一個鞋櫃、一組餐桌椅,還有一堆小貓的東西,現在又多了一台電視機,要不是這房子客廳足夠大,實在是要裝不下。

  可是擠歸擠,這套房子越來越像一個家了,駱靜語每天睜眼醒來,看到身邊睡著的女孩,心裡就會升起一股濃濃的幸福感。

  兩天後,占喜把茶室的事情交代妥當,和駱靜語提前下班回家,給她的小魚過生日。

  駱曉梅前些天剛生完寶寶,這時候還沒出院,駱明松和閻雅娟天天去醫院看女兒和外孫,自然不會在這手忙腳亂的時候有心思給駱靜語過生日,都是在微信上給他發了祝福語,駱曉梅還發了一個紅包,祝弟弟生日快樂。

  占喜也沒想在茶室給小魚過生日,因為……去年駱靜語的生日過得實在太糟糕,她情緒失控,所以打算今年還是兩個人單獨過,撫慰一下小魚曾經在生日時被她傷害的小心靈。

  生日蛋糕是占喜親手做的,在茶室裡讓夢夢手把手教她,做了一個小小的圓蛋糕,最簡單的草莓加鮮奶。

  晚餐也是占喜掌勺,駱靜語倚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她的廚藝就那樣,不會做複雜的菜,蒸了四隻大閘蟹,用微波爐烤出一盤烤翅,加上香菇青菜和一大碗蘿蔔瑤柱湯,很快就搞定了。

  「吃飯啦!」占喜問駱靜語,「喝酒嗎?喝點兒吧?」

  駱靜語笑著點點頭,從櫃子裡拿出一瓶紅酒,占喜好奇地問:「這是去年那瓶嗎?你問我要不要喝的?」

  就是那瓶!駱靜語把紅酒開瓶,又從櫥櫃裡找出一個醒酒的玻璃瓶子,占喜嘖嘖感嘆:「真講究啊,在家還要醒酒呢?我哥都是直接倒著喝的。」

  駱靜語:「……」

  兩人在桌邊面對面坐下,端起酒杯碰一碰,占喜笑靨如花:「小魚,祝你生日快樂。」

  駱靜語也笑起來,回憶起去年的這一天,歡歡在餐桌邊哭得一塌糊塗,他蹲在她面前不停地幫她抹眼淚,生離死別似的,現在想想甚至有點好笑。

  不想再流眼淚,只想要快樂和笑容,駱靜語抿一口紅酒,眼神溫柔地望著對面的女孩,拿起一隻螃蟹幫她剝殼。

  菜差不多快吃完時,占喜把草莓蛋糕端出來,點上一支蠟燭放在駱靜語面前,拍著手說:「許願吧!」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看她,並沒有閉眼許願,占喜問:「怎麼啦?」

  壽星先生打手語說:【妳是不是忘了?】

  占喜拿著手機準備給他拍下許願照,奇怪地問:「忘了什麼?」

  駱靜語的右手食指指尖抵在喉部,嘴唇微張,腦袋微微地左右擺動幾下,他說的是──唱歌。

  占喜的心一下子變得好軟好軟,直接坐在了他腿上,拉起他的手按在她的喉嚨上,輕輕地唱起歌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駱靜語看著她的臉,指腹感受著她喉部的振動,等她一首生日歌唱完,他沒有放開她,抱緊她閉眼許願,再睜開眼後,「呼」地吹熄了蠟燭。

  占喜做的蛋糕味道還不錯,畢竟是由西點師親自指導著做的,駱靜語吃了一大塊蛋糕後向占喜伸出手掌,占喜咬著叉子看他,問:「幹嘛?」

  駱靜語打手語:【禮物,生日禮物。】

  占喜指指那台電視機:【電視機就是生日禮物!】

  駱靜語眼睛都瞪大了:【真的嗎?】

  看著他難以置信的樣子,占喜哈哈大笑起來,駱靜語還在問:【真的?電視機就是禮物?】

  占喜噘嘴:「怎麼了?不喜歡啊?你不是還送過我高壓鍋嗎?」

  高壓鍋這個事兒對他倆都是印象深刻,占喜見駱靜語眼神失望又委屈,「噗」一下笑出來:「好啦,電視機是禮物,不過還有一份小點兒的禮物,等著,我去拿。」

  她的確還準備了一份小禮物,是一本訂製相冊,和駱靜語洗過手後,兩人並肩坐到沙發上一起看。

  駱靜語翻開第一頁,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歲照,是在照相館裡拍的,圓臉蛋兒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亮,咧著嘴在笑,露出上下四顆牙。

  後面也是他小時候的照片,一歲多、兩歲多、三歲多……在他三歲多時,相冊裡出現了另一個小孩的一歲照,那是占喜。

  她小時候真的很可愛,不不,現在也很可愛!駱靜語看著照片裡的小歡歡,眼睛和大葡萄一樣,食指移到相冊上去「摸摸」她的臉,唇邊漾起了笑意。

  他知道了,這是一本他和歡歡的成長相冊。

  占喜元旦回家時就挑了些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帶到錢塘,掃描進電腦,在她十歲以後,幾乎都是用數碼相機拍的照片了。而駱靜語小時候的照片,她是找高元幫忙掃描,還找周蓮要來小魚中學時的照片。

  占喜甚至找了徐卿言,徐老師那兒果然留著一些小魚上燙花進修課時的照片,雖然不多,還是讓占喜看到了十九歲到二十三歲之間的駱靜語。

  他那會兒真的好瘦啊!臉頰都凹進去了,下頜骨跟刀削過似的,不過他的眼神還是那麼溫和堅定,能讓人知道這個小夥子並沒有被生活壓垮,他的身體裡蘊藏著無窮力量。

  後半本相冊,就是駱靜語和占喜在一起後的單人照或合影,在少年宮,在花朝節的濕地公園,在1504,在上海,在造物節,在那個海濱城市,在禧魚茶室,在富椿鎮……

  每張照片無一例外,他們都笑得很甜,照片邊上還有一張小標籤,被占喜寫上了拍攝時間和地點。駱靜語翻著翻著,看到自己和歡歡一起走過的這一年,有歡笑,有淚水,還有一同度過的小磨難,眼眶漸漸就濕了。

  真沒用啊,剛才還想著不要再流眼淚的。

  占喜發現他半天沒把腦袋抬起來,湊過去一看,天啊!小魚的眼睛紅通通的,這是被她弄哭了嗎?

  「小魚?」占喜拉過他的手,駱靜語趕緊別開頭,吸吸鼻子,抹抹眼睛。占喜一點兒也不想哭,捉著他的下巴讓他轉過頭來,打手語說,【小魚,今天是你生日,不要哭,要開心,要笑!這只是一份小禮物,是我們兩個人的紀念。】

  她不說還好,手語一打完,駱靜語仰了仰腦袋,抽了一口氣,一滴眼淚就滑了下來。

  占喜:「……」

  駱靜語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眼淚,手指摩挲著相冊,眼睛都捨不得離開。

  占喜抱了抱他,打手語說:【以後,我們每年都做一本相冊,記錄下我們的生活,好不好?】

  駱靜語深深地看著她,終於,笑著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的駱靜語特別特別溫柔,當他的喘息聲在占喜耳邊由輕緩變得越來越急、越來越重時,他依舊很溫柔。

  某個瞬間,他的喉嚨裡發出了難以抑制的悶哼聲,占喜的靈魂都跟著他的身體一同顫抖。接著,他用自己有力的臂膀將她牢牢鎖在懷裡,借著床頭的暖光,細細打量她的眉眼,一下又一下地淺吻她的嘴唇。

  他髮梢上的汗水滴落下來,占喜在他懷裡閉上眼睛,滿足地聽著他在她耳邊的呢喃聲:「歡歡,歡歡……」

  ──

  這一年的春節,正月裡,駱靜語獨自一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登上了去富椿鎮的大巴,在占喜家裡住了三晚,和她睡同一個房間。

  占杰成了遲貴蘭的主要「攻擊」對象,問他什麼時候願意相親,甚至問他有沒有機會和秦菲重婚,如果他開不了口,遲貴蘭願意去向秦菲道歉,探探口風。

  「媽!我求求妳別再摻和我的事了!」占杰被念叨得頭大,大聲說,「我和秦菲不可能了!她已經開始新生活了,妳懂不懂啊?」

  母子兩個又一次吵起來,占喜、駱靜語和占強在邊上嗑瓜子圍觀,直到占杰撂話說老媽再嘮叨一次他立刻走人,遲貴蘭才嘀嘀咕咕得不敢吭聲。

  秦菲的確開始新生活了。

  占喜和她還保持著聯繫,禧魚開張後,秦菲帶著威威來店裡吃過飯,告訴占喜,她買了房和車,換了新單位,年收入可能會更好點兒,但也會更忙。

  她把父母接到錢塘和她一起住,平時幫她接送威威上下學,她自己管著威威的學習。父母離婚對威威的心理多少有些影響,不過秦菲努力減輕著這種影響,休息天她會陪孩子出去玩,寒暑假會帶著父母和兒子出門旅遊。

  占喜悄悄地問秦菲:「菲姐,妳會再找男朋友吧?」

  秦菲笑了一下:「不會刻意去找,碰到合適的可以試試,我還年輕呢!」

  占喜看著她,秦菲三十五歲,狀態看著比離婚前都要好,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是一個很有活力的職場女性。

  威威每個月會和爸爸見兩次面,小傢伙從最開始的排斥到現在的期待,占喜覺得老哥在親子關係上也是改變了許多。

  只是,很多事發生就發生了,占杰在學習怎麼做一個好爸爸,卻再也沒機會和秦菲重拾舊緣,是他自己造成的裂口,永遠都不會合上。

  駱靜語跟著占喜參加了尹莉和小劉的婚禮,見到了更多占喜的親戚,大家都很友善地對待他。

  不排除會有人私底下議論他的殘障,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駱靜語和占喜的小日子過得很好,感情穩定,事業風生水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小駱會疼人,歡歡很幸福,兩個人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總是手牽著手,臉上的笑容自然又甜蜜,沒有半點兒勉強。

  又一年花朝節來臨時,禧魚茶室的二樓辦公室裡堆得和小山一樣。

  岳奇現在打包飾品已經很有經驗,駱靜語也會幫他。這一次生意很火爆,駱靜語和占喜提前兩個月就開始準備花朝節的預售,占喜第一次嘗試請一位漢服模特拍攝宣傳照,效果非常好。

  茶室裡的幾個員工都和占喜抱怨生意太好,他們忙不過來,占喜自己也這麼覺得,於是就又招了兩個年輕人,一個在後廚幫忙,一個做服務員。這樣一來,占喜和駱靜語還能每週單休一天,不用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

  最忙的人其實還是駱靜語,手作的重點就是親手製作,製作中的任何環節都不能讓別人幫忙,哪怕是最簡單的剪型,他都是自己來。所以,預售季一開始,駱靜語幾乎就是從早做到晚,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一直都泡在工作室裡。

  他暫時沒想過把業務外包,客人們找上禧魚,就是衝著駱老師的手藝,在品質方面,駱靜語把控得很嚴,寧可量少,也要做得精緻。

  開春後,占喜開始學車,每天早上去駕校,不會耽誤茶室的工作。

  駱靜語忙過一陣子後,在四月底去了上海進行一年一度的進修學習,占喜沒有去,依舊兢兢業業地管理著茶室。

  這一年的錢塘造物節還是會在七月舉行,主辦方從五月就開始造勢。占喜還沒想好要不要參加時,竟然接到了主辦方工作人員的電話,邀請駱老師去參加造物節,並且允諾會給他預留主通道邊的展位,還會配合重點宣傳。

  占喜挺意外的,駱靜語現在在錢塘小有名氣,在手作圈更是擁有了姓名,主辦方願意給他報名費打折,就希望他能參展。

  和小魚微信商量後,占喜答應下來,要了一個比去年大一倍的展位,位置巨好。占喜早早的開始構思這一年的展位主題和活動內容,力求做得新穎別緻,讓更多人能體會到駱老師精妙的手藝,能欣賞到燙花作品的美。

  駱靜語在上海要待一個半月,很少和占喜聯繫,占喜知道他上課、做作業會很忙,從不會去和他閒聊天。

  她手上有很多合作方的聯繫方式,有些很有誠意,有些就是大忽悠,占喜會從中好好篩選,和對方認真地溝通。

  她每天都很忙碌,學車,看店,更新各種社交平臺的內容,構思造物節的創意,幫駱靜語和各式各樣找上門來的客戶聯繫……坐在茶室二樓那間最小的「竹」主題包廂裡,占喜的視線從筆記型電腦上移開,望向窗外。

  夏天快到了,那棵大樹變得越發鬱鬱蔥蔥,枝葉繁茂得幾乎擋住了全部街景,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綠意。

  占喜托著下巴看著那片綠,端起一杯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心裡不禁想起那個人來。

  已經一個月沒見面了,她原本以為他們天天見面,一個半月不見並沒有什麼,可真的過了這麼久,占喜發現自己還是很想他。

  也沒法通電話,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每天通視頻用手語聊幾分鐘,看看對方的臉。

  但她依舊沒想過去上海見他,陪他住幾晚,因為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而她留在錢塘,也是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

  或者說,他和她都是在為他們的未來而努力。

  有一件事比較有趣,占喜一開始沒察覺,還是夢夢和她聊天時說起的,就是──最近一個月,股東占杰先生來禧魚的次數似乎多了起來。

  「嗯?」占喜沒明白,「多嗎?我沒感覺啊。」

  「嗐!小苗都注意到啦。」夢夢比占喜大三歲,是個已婚女性,湊到占喜耳邊說悄悄話,「我們都覺得,占哥好像看上了那個綠豆糕姐姐。」

  「誰是綠豆糕姐姐?」占喜一頭霧水。

  夢夢說:「就是隔三四天就會在店裡坐一下午的一個小姐姐,年紀說不好,可能三十左右,也可能三十多,戴一副眼鏡,每次都點花茶和綠豆糕,帶著筆記型電腦在那兒寫東西,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占喜眼睛裡閃起八卦的光芒:「那和我哥有什麼關係?」

  「嘿嘿。」夢夢戳戳占喜的小腦袋,「妳哥呀,和人家搭訕啦,那天妳不在,他倆聊了好久呢。最近一個月,綠豆糕姐姐周日下午都會來,占哥也會來,妳不覺得他每週都來很奇怪嗎?」

  「哇哦!我的媽呀!」占喜覺得自己真是太遲鈍了,以為占杰是因為駱靜語不在,特地每週日過來幫她的忙,沒想到老哥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於是,在一個周日下午,占喜在一樓蹲點,成功地看到了那位綠豆糕姐姐,是一位很知性的女性,戴一副金邊眼鏡,細眉,薄唇,氣質淡雅從容。

  她的手邊是一壺花茶和一碟綠豆糕,懶懶地窩在椅子上,過一會兒就對著筆記型電腦敲擊鍵盤。

  半小時後,占杰來了,夢夢和占喜在吧台後互相掐胳膊跺腳,臉上卻很鎮定,看著占杰晃晃悠悠地走到那位女士身邊,打過招呼後就坐到了她對面。

  占喜整整身上的制服,昂首挺胸地走過去,微笑著問占杰:「這位先生,請問喝點什麼?」

  占杰嘴角抽抽地抬頭看她,好半天沒說話。

  綠豆糕姐姐沒反應。

  占喜樂壞了,又問:「哥!你喝什麼茶呀?我給你泡。」

  占杰:「……」

  綠豆糕姐姐終於抬頭看了過來,眼神狐疑,占喜對她招招手,笑得跟個傻子似的:「嗨,妳好呀!」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2:35 PM

第86章 番外二、一年又一年(4)

  下課後,徐卿言說請大家吃飯,駱靜語收拾好背包跟著姐姐們往外走。在電梯裡,他收到占喜發來的消息。

  【雞蛋布丁】:小魚,下課了嗎?告訴你一個八卦新聞!我哥竟然在追一個女生!哈哈哈哈哈哈[捂臉]

  駱靜語驚了一下,回復──

  【好大一頭魚】:真的嗎?誰?

  【雞蛋布丁】:茶室的一個女客人,我今天見到了,我哥臉都紅了,哈哈哈哈哈我都沒見過他這副樣子,xswl

  【好大一頭魚】:哥哥加油!(小魚說了)[強壯]

  【雞蛋布丁】:哈哈好的,我去和他講!

  【好大一頭魚】:歡歡,我去吃飯了,徐老師今天請客吃飯,我走路,到飯店聊天和妳。

  【雞蛋布丁】:去吧去吧,走路別看手機,小心撞電線杆上。

  【好大一頭魚】:不會![破涕為笑]

  駱靜語收起手機,發現幾個姐姐都笑嘻嘻地看著他,小朱姐挽住邵姐的胳膊,把腦袋擱到她肩膀上撒嬌:「邵姐啊,我也想談戀愛了,妳看小魚聊個微信都能傻笑的,我老公都三天沒和我聯繫了。」

  邵姐大笑:「明明是妳忙得沒空理他吧?咱們都老夫老妻的了,哪能和小魚比?人家這叫熱戀中!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駱靜語沒怎麼看明白她們的對話,不過猜到姐姐們肯定又是在笑話他。

  這一次來上海進修的還是原班人馬,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姐姐們日常就愛拿駱靜語打趣,問他什麼時候和占喜結婚,她們都要來喝喜酒。

  駱靜語答不上來,總是被她們鬧得臉紅。

  徐卿言請大家在一家創意菜館吃改良上海菜,要了個小包間,眾人邊吃邊聊。

  大家說著這一年來的生活和工作,駱靜語以「聽」為主。其實他也有很多話想講,比如去年碰到的那場抄襲風波,還有後來發生的官司、雲汐的禮服,以及現在開的茶室。不過讓他打字說實在太麻煩,很多事,歡歡已經在小群裡給邵姐等人講過,他就不再重複。

  大家喝了點果酒,徐卿言坐在駱靜語身邊,看著他左手的戒指,拍拍他的胳膊,輕聲問:「小魚,你和小占現在是什麼打算?」

  徐老師是想和小魚單獨聊聊,其他三個姐姐都心裡有數,沒有插嘴,顧自在那兒聊天。

  駱靜語明白徐卿言問的是什麼,但他真的無法回答,垂著眼睛看向桌面上的手機螢幕,手指移上去,一會兒後又移開了。

  「你倆談了也有一年半了吧?」徐卿言倚在座椅靠背上,講話很輕,口齒卻很清晰,「打算結婚嗎?」

  想到結婚……駱靜語嘆了口氣,點點頭,又覺得這樣回答不準確,終是在手機上打了字:【我想結婚,但是有問題,解決,不知道。】

  「什麼問題?」徐卿言還是問得很耐心。

  駱靜語想了一會兒,還是敲著手機把他的顧慮給徐老師講了一下。

  關於孩子,關於遺傳,他的姐姐年初時生了個寶寶,和他一樣是先天性耳聾,檢查以後說是等到過一周歲可以安裝人工耳蝸,效果如何還不知道。

  【我不想賭博,我可以不要孩子了,我不知道她想法,不要孩子,她不公平,可是我不想賭博。】

  打這些字兒費了駱靜語不少工夫。他告訴徐卿言,他一點兒也不想嘗試要一個孩子,最好的情況就是孩子沒問題,概率是多少完全是撞運氣。假如孩子有問題,打胎對占喜的身體和精神傷害都會很大。而留下孩子,他真的會接受不了,這是他的底線!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要孩子。

  可是不要孩子……占喜能不能同意?或者她現在同意,以後會不會反悔?如果她年紀大一點後反悔了,那就是他耽誤了她。就算他倆離婚了,這種耽誤也對女方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她要是因此而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他會自責愧疚,會終生遺憾。

  所以,說結婚,哪有這麼簡單?

  徐卿言能從手機備忘錄那些冷冰冰的文字裡感受到駱靜語的痛苦和糾結,溫柔地問:「這些話,你和小占聊過嗎?」

  駱靜語點點頭,想了想後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尖比了一下,意思是「一點點」。

  「你還是得和她聊聊這個話題,小魚,不能回避。」徐卿言說,「你倆談的時間也不短了,要不要結婚,結了婚要不要孩子,能不能接受孩子有耳聾缺陷,這些事你和小占都得開誠佈公地談。你的想法,必須完完整整地告訴她,再聽聽她的想法。一直回避這個問題是不行的,你倆現在工作都在一起,錢呢?錢歸誰管?」

  駱靜語在手機上打字:【她】

  徐卿言一下子就笑開了,搖著頭指指駱靜語:「你呀你呀,我就知道,你也不怕你倆真分手了,錢扯不清嗎?這樣的事也不少見。」

  駱靜語看著她,搖了搖頭。

  他沒想過和歡歡分手,內心深處根本不會觸及這個問題,想到孩子時的確會擔憂,歡歡會不會因此離開他?

  那一瞬間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擊潰,哪怕只是想像。

  於是他覺得,真分了,就算她捲走了所有的錢,他都無所謂,人都走了,他留著錢還有什麼用?

  再說了,歡歡絕對不會那樣對他的。

  是!他就是這麼信任她,他以前連方旭都那麼信任,何況是歡歡?

  最後,徐卿言說:「小魚,你其實可以和小占一起去醫院諮詢一下,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你們規避孩子的缺陷。我的意思不是你姐姐那種懷孕了再去做檢測,而是類似試管嬰兒之類。我也不太懂,不過我有個朋友比我小幾歲,三十多歲時生了個孩子,是智力發育遲緩。一家三口查了基因,是夫妻雙方基因有問題,他倆自己是健康人,結合在一起就有概率會生出這樣的孩子。兩年前,我這個朋友四十多歲了,去做了試管嬰兒,說胚胎移植前可以檢查基因,看這個孩子會不會有缺陷。現在孩子已經一歲多,挺健康的,我不知道你這個情況能不能適用,所以你最好自己去諮詢一下。」

  這一長串話超出了駱靜語的知識範疇,他沒怎麼看懂,徐卿言無奈地搖搖頭,在他的手機上打字:【大醫院,諮詢試管嬰兒,和小占一起去,也許可以規避遺傳。】

  駱靜語看著那行字,眼睛倏地一下又看向了徐卿言,徐卿言向他點點頭:「我說真的,去問問吧,不管能不能行,問過才知道啊。」

  半個月後,交完進修作業,駱靜語收拾好行李,結束了上海之旅,坐高鐵回錢塘。

  拖著拉杆箱走出出站口,在擁擠的人群裡,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她小跑著奔向他,駱靜語張開雙臂,占喜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抱緊她,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是他衣櫃裡的香薰味,那種涼中帶苦的絲柏香,好久沒聞到了,現在就在他的懷裡,是他最惦記的味道,最牽掛的人。

  他們旁若無人地在出站口接了個吻,好久後才分開彼此,占喜仰著腦袋看他,摸摸他的臉,心疼地說:「你又瘦了。」

  駱靜語笑笑,搖了搖頭,占喜又說:「小魚,我好想你。」

  他沒回答,只是低頭親親她的額頭。

  他也很想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看看她的照片才能入睡,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半月會這麼難熬,幸好,也只有一個半月。

  這樣放在心裡的一個人,如果分手,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駱靜語難以想像他會變成怎樣,真的,不能想,一想心就痛。

  他能做的就是緊緊牽住她的手,帶她回家。

  ──

  六月下旬的某一天,占喜和駱靜語去參加袁思晨的婚禮。

  婚禮很盛大,占喜還碰到了好多前同事,比如文琴、錢雲……還有林岩。

  袁思晨很貼心,沒有安排占喜和他們同桌。文琴只和占喜打了個招呼,並未深聊,占喜知道文琴全家和自己家已經沒來往,連尹莉結婚時都沒來,估計也是怕了遲貴蘭,不想再有糾葛。

  林岩倒是和占喜聊了一會兒,他在微博上關注過「禧魚」創業初期出的事,袁思晨也和他說起過,這時候就問問占喜和駱靜語的茶室最近生意如何,主要做哪塊業務等等。

  面對林岩,駱靜語的心情很一言難盡。他知道這個男人曾經追求過歡歡,兩人也見過面,這會兒就偷偷地觀察林岩,覺得對方個子高,長得也不賴,戴副眼鏡看著就很有文化、彬彬有禮的樣子,不知道歡歡為什麼會不喜歡他。

  在駱靜語的潛意識裡,占喜是完美的,自己喜歡上她理所當然。有好多男生都喜歡過她,單就他知道的,就有一個她的相親對象,還有林岩,還有那個開陶吧的田老師,肯定也是對歡歡有好感。

  駱靜語並不懷疑占喜對他的愛,就是有點想不明白,她明明有那麼多的選擇,個個條件都比他好,怎麼就偏偏選了他呢?

  婚禮開始了,駱靜語和占喜坐在圓桌邊觀禮,看著袁思晨穿著一襲雪白婚紗和新郎一起走上紅毯,在臺上進行著各種儀式。

  駱靜語什麼都聽不見,也不知道司儀和一對新人拿著話筒在說什麼,看到大家鼓掌他也鼓掌,看到別人舉杯,他也舉杯敲敲玻璃轉盤。占喜問要不要幫他翻譯,他說不用了,周圍人太多,他不想她打手語被人看,也並不好奇。

  占喜沒有勉強,只是拉過他的手和他手指相扣,眼睛望著舞臺。

  駱靜語的心思卻不在臺上,偷偷地轉頭看著占喜的側臉,在心中暢想她穿著婚紗的樣子,她一定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子。

  會是他的新娘嗎?

  他會用盡一生的力氣去愛她,呵護她。

  他一定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郎官。

  從上海回來後,駱靜語並沒有和占喜聊過結婚的話題,一想到孩子,他還是慫,不知道要找個什麼樣的機會才能開口。

  他好害怕,好害怕歡歡會和他有分歧,好害怕她一定要做媽媽,那他該怎麼辦?他絕對不能接受姐姐、姐夫的事情在他們身上重演。

  他絕對絕對,不會去賭。

  試管嬰兒技術真的可以幫到他們嗎?

  駱靜語不懂,偷偷地上網查過資料,發現還是要去醫院諮詢才行。他不知道要怎麼和歡歡說這件事,而且他查到了,做試管,遭罪的還是女方,要打針要吃藥,可能會對身體造成影響。

  真懊惱啊,為什麼吃苦的都是女方?生孩子已經很痛了,歡歡原本可以自然受孕,卻還要因此去遭這趟罪,都是他的原因。

  要是她能接受不要孩子就好了,他真的可以不要孩子的,兩個人過一輩子也很幸福啊,就是會對她很不公平……

  正胡思亂想著,駱靜語突然發現占喜不知什麼時候也轉頭在看他,眉頭微皺,眼神疑惑。

  她問:「你怎麼了?」

  駱靜語搖搖頭,打了個很小幅度的手語:【沒事。】

  「小魚,有什麼事就和我說。」占喜捏捏他的手指,指腹從他右手背上的傷疤上掠過,「千萬別放在心裡。」

  駱靜語點頭,喉部吞咽了一下,握緊她的手,強迫自己望向舞臺。

  ──

  這一年的錢塘造物節,占喜沒有再穿漢服做「迎賓」。

  去年走的中國風,這一年,她把展臺佈置得比較時尚。當然,燙花體驗項目是不可缺少的,只是占喜弱化了漢服飾品的展示,體現更多的是燙花作品在現代生活中的應用,比如在服飾上、帽飾上,還有家居裝潢、室內擺設上。

  岳奇從佈展開始到展覽結束,全天候在展臺幫忙,因為是暑假,莫楊也來幫忙。她開學即將讀大二,學服裝設計,好崇拜駱靜語,說自己的理想是畢業後能成為駱師兄這樣的設計師,能擁有一間自己的工作室。

  占喜和她聊天,問鐘鵬在幹嘛,莫楊說鐘鵬沒考上大學,一開始想複讀,後來放棄了,去了一家烹飪職校學做西點,打算以後要麼去甜品店找工作,要麼自己開個小店。

  莫楊笑嘻嘻地打手語說:【鐘鵬說,要是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就天天到禧魚門口來蹲著,駱師兄看他可憐,肯定會把他撿走,他就有工作啦!】

  占喜笑得不行:【那你讓他好好學,學得不好,就算撿走了也只能做服務員,學得好,還能到禧魚來做個西點師。】

  造物節的最後一天,徐卿言從上海趕到錢塘,並不是來參展,而是給駱靜語和占喜介紹一個人,是她的一個老朋友。

  那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導演,叫任虹,她計畫拍攝一部紀錄片,已經籌備了一年多,最近投資到位,她正式開始選題。

  徐卿言對占喜說:「我覺得她的選題,妳和小魚非常合適,所以就引薦了一下。妳和任導好好聊聊吧,要是成了,對你們的事業會有一定的幫助。」

  晚上,四個人在禧魚的包廂裡詳談,占喜原本以為紀錄片拍小魚,肯定是和手作這一行有關,可能是選燙花為其中一個元素,就跟那些美食紀錄片或是非遺紀錄片差不多性質。

  結果不是。

  任虹要拍的紀錄片名暫定為《我的拍檔》,她說:「是以一個行業為載體,這個行業可大可小,我最主要想表現的是人和人的關係。這片子一共六集,每集一對主角,都是工作上的拍檔。」

  占喜有點明白徐卿言說的「非常合適」是什麼意思了。

  任虹對占喜介紹:「這六對主角,我的構思是一對已經有了孩子的夫妻,一對情侶,一對親姐妹,一對老同學,一對師徒,還有一對是朋友,並且是中國人和外國人的組合。有幾對我已經找好並且談妥了,都是比較有意思的行業,拍檔間的關係也很有代表性。我找你們,就是為了其中的那對『情侶』。燙花是我早就想表達的一個題材,我和徐老師認識也很多年了,和她聊過後,她就提到了你們。我一聽,誒,感覺特別好。」

  任虹說話時,占喜一直在把她的話用手語翻譯給駱靜語,任虹一邊說,一邊也觀察著他們,可以感受到兩個年輕人之間的默契和信任,更加令她欣喜。

  她就是想要講人,行業只是一個載體,要在芸芸大眾中找到合適的、有代表性的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拍檔那麼多,路邊小店隨便找找都有合夥人,可是像占喜和駱靜語這樣,一個健聽人,一個聾人,不僅是事業上的拍檔,還是戀人,彼此不可或缺,一個甚至要另一個幫忙做翻譯才能與人更好地溝通,這樣的組合真的讓她創作欲爆棚。

  駱靜語看明白占喜的手語後,陷入猶豫。

  紀錄片的主角……那是什麼概念?他要出鏡,是動態的,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是個聾人,還會看到占喜。

  這不是錢塘本地的電視新聞,可能會面向全國,也許是會對他們的事業有幫助,但隨之而來的,會不會有各種不好的聲音?

  他遭遇這些倒沒什麼,就怕人家去說歡歡,說她這樣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孩子為什麼要找一個聾人男朋友?

  駱靜語是遭受過網暴的人,對於網路他還是感到恐懼,禧魚微博上的評論很少去看,都是占喜挑揀著對他說。要是真拍了紀錄片,他完全猜不到結果會是什麼樣。

  占喜比他樂觀許多,想法和徐卿言一樣,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和錢沒多大關係。做一集紀錄片的主角有錢拿,但很少,主要是考量片子的影響力對禧魚、對駱靜語事業的後續是否會有幫助。

  詳聊了兩個多小時,占喜沒有當場答應下來,對任虹說回家和駱靜語商量一下,再給出確切回復。

  任虹自然是同意,離開前,她在茶室一樓的展櫃前看著那些零售飾品,問占喜:「這些都是小駱老師做的嗎?」

  「是啊,都是他親手做的。」占喜陪在她身邊。

  「真漂亮啊。」任虹說,「徐老師現在都不怎麼做首飾了,我和她剛認識那會兒,她也愛做這些。」

  徐卿言和駱靜語在不遠處聊天,占喜看了他們一眼,壓低聲音對任虹說:「任導,我想請問一下,您的片子,不會用駱老師的耳聾做賣點吧?」

  任虹一愣:「啊?」

  「就是……駱老師會比較在意這個。」占喜說得很輕,「如果是想以他的耳聾做賣點,我們就算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任虹懂了,說:「我明白,不過小占妳要知道,這一點是避不開的,但我和妳保證,這絕對不是賣點。如果非要說賣點,我更想表達的是你們兩個之間的感情,還有就是駱老師對燙花的態度。我不會刻意去說他的聽障,但我覺得觀眾自己能體會到那份辛苦。總的來說,片子的基調會拍得比較溫馨有趣,我重申好幾遍了,我要講的,是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矛盾,共鳴,溝通,思想的碰撞,各種各種。」

  占喜明白了,笑著回答:「好的,我回家會和駱老師好好聊一聊,我覺得他現在還有顧慮,等聊過後,我再給您答覆。嗯……怎麼說呢,我不願意勉強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這件事也不小了,他要是不同意,我完全理解並接受。他要是同意,我也希望他是發自內心地同意,而不是因為我想同意才同意。我和他之間,就是這樣的一種相處模式。」

  「我覺得很好啊。」任虹說,「我想要表現的,也是這樣的一種人際關係,很珍貴的,小占,並不多見哦,妳很幸運。」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12:48 PM

第87章 番外二、一年又一年(完)

  關掉花灑,駱靜語擦乾身體和頭髮,從淋浴間裡走出來。

  他穿上衣褲,對著鏡子打量自己的臉,心裡想到任導演說的事兒──這張臉可能會出現在電視螢幕上,還有歡歡,一整集呢!是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

  他還是顧慮重重,回到臥室,看到占喜懶洋洋地靠在床頭玩手機,禮物趴在她身邊,霸佔著他的位置。

  駱靜語走過去爬上床,小貓躲開了,卻沒下床,還是黏在他身邊。

  自從他倆開店後,禮物白天都是一個貓在家,他倆回家後就變得很黏人,都不挑了,連占喜都黏。他倆也習慣了禮物在床上和他們一起睡,除非是做遊戲時動靜太大,禮物不得不被趕走,小貓也不記仇,等他們做完遊戲又會巴巴地跳上床,貼到駱靜語的那一邊。

  占喜放下手機對駱靜語打手語:【趴下,我給你按摩一下。】

  這幾天在造物節上他很辛苦,每天從早到晚伏案工作,肩頸的確不太吃得消。駱靜語乖乖趴下,占喜就幫他按摩起肩背上僵硬的肌肉來。

  他背對著她,占喜自然不會說話。駱靜語的臉頰貼在枕頭上,心裡想了許多,琢磨著要不要和歡歡聊聊,又想這幾天她也很累,不如先休息一晚再說?還有,見到徐卿言後他就想到了上次和徐老師的談話,那件事還一直沒和歡歡說……

  肩膀上的肌肉在逐漸放鬆,駱靜語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這時,占喜拍了拍他的背,整個人壓到了他背上,抱著他親了下他的臉,駱靜語笑著睜開眼睛,翻身看她,占喜笑嘻嘻地說:「我以為你睡著了。」

  駱靜語搖搖頭坐起身來,靠在床背上看著她。

  禮物喜歡這樣的氛圍,自得其樂地趴到了駱靜語腿上,舒服地瞇了瞇眼睛。

  占喜盤腿而坐,歪著腦袋也瞇了瞇眼睛,問:「你在想什麼?」

  駱靜語指了一下她後打手語道:【累?睡覺?】

  「不聊聊嗎?」占喜湊過去一些,學著小貓的姿勢趴在他身上仰起腦袋,「我可能睡不著,白天太興奮了。」

  其實駱靜語也睡不著,從上海回來後一直有心事,只是因為籌備造物節的事,一個多月了也沒想好怎麼和占喜說。

  占喜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他心有所思,只是他不說,她也猜不到具體內容。

  駱靜語就是這麼個人,很難隨時隨刻、無所顧慮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習慣把事情藏在心裡。

  店裡的員工剛和他接觸時都以為他性格高冷,脾氣雖好,卻不易交心。只有占喜知道,這是他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就像他以前出門總是戴口罩、雙手揣兜那樣,他不善於和陌生人交往,只能用沉默的黑色來隱藏自己的情緒。

  實際上,他是個超級溫暖又善良的人,仔細看看他的眼睛就會知道,那雙眼睛裡從無戾氣,眼神清澈又溫柔,如果沒有保護色,占喜覺得駱老師能被任何人捏扁搓圓,還不會生氣。

  她對他打手語:【聊聊吧,反正明天可以休息,我和岳奇說了我們明天不去店裡,有事他會聯繫我。小魚,今天見了任導演,你好像對她說的事不感興趣?】

  駱靜語問:【妳覺得好?】

  占喜努努嘴:【我的想法是,可以考慮,還沒想到壞處。】

  駱靜語抿著嘴唇看她,一會兒後才抬起雙手比劃:【歡歡,妳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分手了怎麼辦?】

  占喜:「……」

  她真沒看出來駱靜語是個悲觀主義者啊!兩個人戀愛談得好好的,怎麼會想到分手?

  占喜倒也沒生氣,耐心地問:【你的想法,和我說說?我沒想過分手。】

  聊這麼嚴肅的話題,駱靜語不想再靠躺著,拍了拍占喜的胳膊示意她從他身上起來。

  禮物也被趕開了,不高興地窩在一邊「圍觀」兩腳獸們的談話。

  駱靜語和占喜在床上面對面坐著,很認真地打手語:【我和妳現在在一起,是很好,可以拍片。但是以後我們萬一分手,這個片子它不會消失,我沒關係,對妳,很不好,這不是微信和微博。】

  他指指床頭櫃上的手機,眼神都帶著點兒悲意:【朋友圈可以設置時間,不讓人看,微博也可以刪除,我們的照片都能藏起來。兩個人分開後可以消除掉所有在一起過的證明,只要自己不說,旁人不提,時間越久影響就會越小,就和妳的哥哥一樣,可以嘗試新的感情。但是拍片子不是!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片子它永遠都在,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可能二十年後都還會有人找出來看。片子上我和妳是戀人關係,這不是電視劇,妳也不是演員,這是真的紀錄片,如果我們分手呢?妳談了新的男朋友,和他結婚了呢?做媽媽了呢?妳的老公和小孩再看到這個片子,看到我,妳老公的家人看到這個片子,他們會怎麼想?會不高興!沒有人會高興,如果因為這個片子讓妳的生活不幸福,我肯定不願意拍。】

  占喜和駱靜語在一起一年半,對於他的手語表達習慣早就爛熟於心,現在的他們溝通上真的一點障礙都沒有了,她可以看懂他所有的話,看完這一大串手語後不得不感慨,他想得……可真長遠啊。

  只是占喜滿腦子都是困惑:【你說的有道理。可是,為什麼我們會分手?我們都沒有吵架,為什麼你會覺得我要談新的男朋友,還和人結婚生小孩?小魚,你不想和我結婚嗎?】

  怎麼會不想啊?

  駱靜語做夢都在想,但很多事真的不是由他說了算的。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雙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數次後才鼓足勇氣比劃道:【歡歡,我想和妳結婚,但我不能自私,我可能做不了爸爸。妳想想星星,星星很可愛,可是他聽不見,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小孩聽不見,只要他有一點點聽不見的可能,我就不會去試。】

  星星就是駱曉梅的孩子,已經半歲了,長相結合了駱曉梅和高元的優點,能吃能睡,特別愛笑,哭起來也很大聲。高元的媽媽把他抱去公園裡玩,人人都說這是個健康漂亮的小男孩,沒人能猜到他其實耳朵聽不見。

  占喜明白駱靜語的顧慮,一直都明白,可是現階段的她從沒想過會因為這個原因而和駱靜語分開。他們走到一起那麼不容易,連她的媽媽都同意了這段戀情,他怎麼能如此悲觀?

  占喜的手語也打得重起來:【我說過,結婚不是非要生小孩!還有,星星可以做人工耳蝸,醫生說了,他能聽到聲音,能學會說話。】

  駱靜語不停地搖頭:【就算星星做了人工耳蝸,和普通孩子還是不一樣的,他說話,也不會像普通孩子那麼好,他長大,很多工作還是做不了。】

  他伸手摸了摸占喜的臉頰,眼神哀哀的,【歡歡,妳現在還年輕,覺得結婚了可以不要小孩,等再過幾年,妳的想法變了怎麼辦?我姐姐和姐夫結婚時也說好了不要小孩,後來他們的想法就變了。我們家……運氣真的很不好,就跟被詛咒了一樣。我爸爸其他的表兄弟姐妹,很多家庭都生了健康小孩,只有我們家,幾十年了,從我奶奶,到我爸爸,到我和姐姐,又到星星,四代人了,全部是聾人,一個健康的小孩都沒有!我不可能去賭,還是用妳的身體去賭,這件事我很堅持,永遠都不會改變。】

  占喜不知該怎麼去說服他,這件事像是陷入了一個死結。看小魚的意思,不解決孩子的問題,他就不會同意和她結婚。那要怎麼解決孩子的問題?她都說了願意不要小孩,他又怕她反悔,不相信。

  她要怎麼去讓他相信?嘴巴說說肯定不行,這本來就需要時間來證明。占喜還沒滿二十五歲,仔細思索,覺得駱靜語的憂慮不無道理,她現在是可以接受不要孩子,可五年後,十年後呢?

  占喜自己都說不準,心裡只明確一件事,她愛駱靜語,不能接受和他分開。

  她的男朋友不會說話,總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唇邊帶著笑。

  在他身邊,她特別特別安心,說話做事自由自在,心裡想到他都能笑出來。

  占喜不知道別人談戀愛的具體情況,羅欣然和皮皮蝦分分合合,好的時候你儂我儂,吵起來就跟翻了天似的。

  而她和駱靜語不一樣,他們之間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默契,很多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他們從無猜忌,更無爭吵,做什麼事情都有商有量。就算駱靜語不在她身邊,她都對他充滿了信任,還有濃濃的思念。

  話題似乎有點跑偏,占喜決定抽絲剝繭,用手語問:【小魚,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可以去醫院諮詢一下,問問醫生,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到我們?我知道姐姐也求助過醫生,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們不能光用姐姐的經驗來做參考,必須要自己去問問。現在的醫學技術很發達,也許會有別的辦法。就算沒有,我真的不是騙你,我愛你,可以不要小孩,我沒想過和你分手。】

  駱靜語看了她好一會兒,回答:【徐老師和我說過一種可能。】

  占喜問:【什麼?】

  駱靜語拿起手機打字給她看:【試管嬰兒。】

  占喜當然知道試管嬰兒,不過在她的印象裡,這種技術是為那些在自然受孕上有困難的夫妻服務的,一時也不明白試管嬰兒技術能怎麼幫到駱靜語。

  她還抓到了一個重點──徐老師對駱靜語說的。

  這意味著駱靜語和徐老師聊過這個話題,關於孩子和婚姻。怪不得從上海回來後,小魚就有點兒古怪,在袁思晨的婚禮上會那樣子看她,都不知道他想這事兒想了多久,一定很煩惱吧?

  占喜釋然了,夜已深,也不打算上網查查試管嬰兒的事,對駱靜語比劃道:【既然是徐老師說的,總有道理,那我們過些天就去醫院問問吧,我和你一起去。小魚,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可其實它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重要,我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脆弱。很多事,我願意和你一起扛著,你不要壓力太大,我以為,你都懂的。】

  駱靜語的確是懂的,只是他和占喜的立場不一樣,當問題是出在他身上,還是基因上的問題,不是努努力就能解決,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太過讓他沮喪。

  和占喜在一起時間越久,越覺得她好,越愛她,就越彷徨,越害怕,害怕……失去她。

  駱靜語點了點頭,占喜回到話題最初:【那麼,關於任導演的片子,我們要怎麼答覆她?你還是不同意嗎?如果你不同意,沒關係,我就去推掉,不能耽誤她的工作。】

  駱靜語想不好,問占喜:【妳真的不介意拍嗎?】

  占喜笑起來,手語打得輕快:【我當然不介意啊!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看過那個很有名的美食紀錄片嗎?很多地方的小吃都因為這個片子火了,說不定燙花也可以,說不定禧魚也會火哦!】

  駱靜語還是喪喪的:【我沒有想火。】

  「現在是網路時代,新媒體時代。」占喜開口道,「實體店的生意不好做,我們開茶室,本來也不是想用茶室賺錢,只想把它作為一個平臺,現在禧魚做得還可以,以後也不好說。任導的紀錄片是一個很好的宣傳展示機會,小魚,你要相信自己,你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任導來找我們不是沒有道理的,我都覺得我倆很貼她的選題,換我做導演,我也想拍你。」

  駱靜語濃眉微蹙,疑惑地看著她:【為什麼?我覺得我很普通,還聽不見,我又不會演戲,都不懂她要怎麼拍。】

  「紀錄片啊,怎麼能是演戲?越真實越走心,就越好看。」占喜又打起手語,【你只要在鏡頭裡做最真實的自己就可以了。小魚,你不要考慮以後結不結婚的事,我都沒想過這個,我們就講現在。我是覺得這個機會不錯,當然,決定權還是在你,我完完全全地尊重你的決定。】

  駱靜語思考了好久好久,還是定不下來:【讓我再想想。】

  「嗯。」占喜抱住他親了一下,「那我們先睡覺吧,這幾天你都累壞了。」

  駱靜語捏捏她的臉,眼神憐惜:【妳也累。】

  「我不累。」占喜微笑,「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從來不覺得累。」

  她鋪開空調被蓋在兩人身上,關掉檯燈,屋內變得一片漆黑。

  占喜貼到駱靜語身邊,摸到他的手,很快就被他摟進了懷裡。

  ──

  駱靜語這一考慮就考慮了一個多星期,這期間,他和占喜還找出任虹之前拍的其他片子觀摩。

  任虹是一個紀錄片導演,也拍過一些小成本的文藝片,拍攝風格細膩又富有意境,擅長從瑣碎平淡的生活裡表現人的感情,沒有大起大落的矛盾衝突,看完後能感受到百味人生,酸甜苦辣,讓人體會到她的思想和用心。

  占喜又和任虹在電話裡溝通了幾次,把她的想法客觀地告訴給駱靜語。終於,駱靜語同意了這件事,雙方簽訂好合同,約定拍攝將從秋天開始,分階段跟拍半年,一直到次年開春後結束,禧魚茶室和1504將會是主要的拍攝場所。

  搞定這件事後,占喜真的陪著駱靜語去了一家錢塘的三甲醫院,掛生殖中心的號。駱靜語帶去了駱曉梅和星星的基因檢測報告,向醫生說明了自己的家族遺傳病史,醫生讓他和占喜也做了基因檢測。

  他倆還做了基礎的生殖檢查,駱靜語需要檢查精子品質,醫生給了他一個小杯子,讓他去取精室。

  駱靜語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來這麼一個地方,小小的房間裡沒有窗,只有一張床,一個洗手台,配著除菌洗手液和紙巾,牆上還貼著一張男女不可描述海報……

  駱靜語看著這張海報,臉紅得跟燒起來似的,坐在床邊發了半天呆,才恍恍惚惚地去洗過手,拉下了褲子……

  他沒再看海報,閉上眼睛,腦子裡浮現出的就是占喜的臉。他倆做遊戲時非常和諧,彼此都很快樂,駱靜語喜歡借著幽幽的燈光看她的表情,有時候還會好奇地去摸她的喉嚨,想知道她是不是有在叫。

  只是,每次都會被占喜拍開手,再被她擰一下腰,那嬌羞懊惱的樣子駱靜語也好愛,看多少次都看不夠。

  他就這麼想著她,想著她……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臉也越來越熱,終於到了某一刻,他死死地咬著牙才忍住沒喊出聲,完成了這樁大任務。

  從小黑屋出來後,駱靜語把取精杯交給護士,見到占喜時,臉紅得不像話。邊上還有兩對來做檢查的男女,駱靜語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們,偷偷瞄占喜,發現她居然在笑。

  駱靜語:「……」

  然後,他又被醫生告知了另一個消息,如果他們真要做試管嬰兒,這樣的取精流程,可能還要進行不止一次。

  駱靜語:卒。

  兩天後,駱靜語和占喜去醫院拿結果,他倆的身體都很健康,駱靜語的精子品質很好,占喜婦科檢查也沒問題,都是很適合受孕的年紀和狀態。

  基因檢測報告出來得最晚。

  沒有意外,駱靜語和駱曉梅一樣,也有GJB2基因點位的雜合突變,是他先天性致聾的原因。好消息是,醫生告訴他,第三代試管嬰兒技術理論上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人工授精的胚胎可以進行基因檢測,選擇基因正常的胚胎植入母親體內,很大概率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當然萬事都有意外,占喜只聽到醫生說了好多次的「理論上」、「概率」,也聽她說了很多匿名的成功案例和不成功案例,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按照駱靜語的情況,他倆可以嘗試試管嬰兒,至於能不能受孕成功,成功了能不能懷到足月,孩子是不是一定哪哪兒都健康,醫生也不能保證,需要風險自擔。

  整個過程費用不算少,時間精力也要花很多,總之,他倆需要結婚後、做過更詳細的身體檢查,試了才知道。

  他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雙方親人,怕他們擔心。

  不過這算是一個好消息,至少給了駱靜語一份希望,他是有可能擁有一個聽力正常的小孩的,並且是在對占喜的身體傷害程度降至最小的前提下。她需要打針吃藥促排卵,駱靜語無法接受占喜懷孕到中期去流產,那真的是要剜了他的心。

  ──

  在經過幾個月的接觸後,占杰和綠豆糕姐姐確定了戀愛關係。

  綠豆糕姐姐叫沈怡,大家都沒想到,她居然比占杰大三歲,已經三十九,外表完全看不出來。

  占杰說他一開始就知道,沒覺得有問題,純粹就是被她的氣質吸引。

  沈怡的工作也很特別,早年玩金融,賺得差不多夠財務自由就提前「退休」,目前是一個情感博主,還出過幾本情感類暢銷書。

  她談過幾次戀愛,卻是個堅定的不婚不育主義者。占杰一開始自然是抱著想要結婚的念頭,後來也想通了,論資產,他根本比不上沈怡,真結婚了搞不好還要做婚前財產公證,挺沒勁的。

  現在這樣挺好,兩個人開開心心談戀愛,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則分開。沈怡喜歡有私人空間,喜歡浪漫地約會,不願意一起住,只偶爾去占杰家過夜,占杰偶爾也去她家過夜。

  她住的是一套價值千萬的江景大平層,據說還有其他房產。占杰把這些事告訴給占喜和駱靜語時,語氣很不自信,生怕妹妹覺得他是在吃軟飯。

  占喜沒這麼覺得,成年人的感情相對理智,沈怡又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能分辨出占杰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態度,連駱靜語都認為占杰和沈怡挺合適的,說他倆開心就好。

  占杰沒把沈怡的情況告訴給遲貴蘭。

  沈怡很明確地告訴他,因為不涉及結婚,所以她不會去占杰的老家。如果他父母來錢塘玩,她可以和他們一起吃頓飯,陪著走走景點,叫一聲「叔叔阿姨」,但是絕對不允許對方說到結婚,那是她的底線。

  占杰同意了。

  他自己都挺意外的,放在以前,他根本就理解不了這種男女關係。

  現在可能是受了占喜的影響,妹妹能大大方方地和駱靜語在一起,他占杰就是談個戀愛不結婚罷了,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

  禧魚茶室的生意已經步上正軌,可以自負盈虧,駱靜語別的業務也一直在接,占喜幫他控制著業務量,不想讓他太辛勞。

  國慶日前,按照約定,任虹的拍攝團隊來到錢塘,跟拍駱靜語和占喜一周。

  一開始,駱靜語面對鏡頭特別緊張,走路都要順拐,表情嚴肅得叫攝像師都無奈了。於是任虹請占喜做手語翻譯,和他溝通了好久,讓他像平時那樣自然就行,就當劇組人員都不存在,該幹嘛就幹嘛,該怎麼和占喜相處就怎麼相處。

  駱靜語心想那怎麼行?平時和歡歡單獨在一起,他倆總要親親抱抱的,難道還要當著鏡頭的面親親抱抱嗎?怎麼可能嘛。

  這個「演員」很難「調教」,頭幾天拍得都不好,一直到第四天,駱靜語才習慣走哪兒都有攝像師跟著,人也終於冷靜下來,做燙花時手不抖了,臉也不紅了,在家炒菜時還給人表演了一手顛鍋。

  占喜都怕他把菜給顛到地上去,任虹卻說這個素材不錯,駱老師還蠻有意思的,清冷外表下有著小小的悶騷。

  占喜:「?」

  小貓禮物看著家裡進來的這一大堆人,屬於牠的貓生盲點。駱靜語抱著牠出鏡,握著牠的爪爪向著鏡頭打招呼,占喜在邊上介紹:「這隻貓叫禮物,快兩歲了,是我和駱老師一起在耶誕節撿到的,算是我們的聖誕禮物吧!那會兒牠還是個很小的小奶貓。」

  任虹問:「你倆當時在一起了嗎?」

  占喜和駱靜語對視一眼,害羞得挽住他的胳膊:「還沒有,我倆那會兒搞曖昧呢!他喜歡我,就是不說。」

  駱靜語無奈地看著她,皺著眉連連搖頭,任虹問:「駱老師好像有不同意見?」

  駱靜語把禮物放下地,指指占喜,雙手比了個愛心,再指指自己,神情透著小驕傲。

  任虹恍然大悟:「噢!是小占追的你!」

  駱靜語笑著點點頭,占喜不樂意了,拍著他的胳膊抗議道:「亂講!明明是你先喜歡我的!」

  駱靜語不為所動,抿著唇笑得很壞,食指固執地指著她。

  占喜對著攝像機都不知該做什麼表情,最後氣呼呼地說:「呃,的確是我追的駱老師,主要吧……我要是不追他,我倆就涼了,駱老師根本不會主動,膽兒就這麼點大,和我家貓差不多膽量。」

  駱靜語:「……」

  任虹快要笑死了,攝像師又把鏡頭對準了地上的禮物,小貓仰著腦袋「喵」一聲叫,扭過屁股就跑走了。

  國慶以後,任虹的拍攝團隊離開錢塘,去了另一個城市跟拍另一對拍檔,和占喜約好入冬後再過來。

  占喜和駱靜語忙完整個國慶檔,暫時把茶室交給店員打理,和羅欣然、皮皮蝦約好一塊兒出去自駕遊。

  他們選的目的地在外省,開車需要八個多小時,用的是皮皮蝦的車。路上,皮皮蝦和羅欣然換著開,到了一個服務區休息時,皮皮蝦問占喜:「小喜兒,一會兒妳開一段?」

  「沒問題!」占喜拍胸脯,「我開我哥的車在市裡溜達好久了,手感特好。」

  駱靜語有點擔心,問她:【高速,妳沒開過,真的可以嗎?】

  【放心。】占喜打開導航看路況,【你看,很通暢的,我能開。】

  四人休息完,占喜坐上駕駛座,按照規定,副駕坐上了皮皮蝦,幫忙指導占喜。

  駱靜語坐在後排一路提心吊膽,看占喜開得很穩才漸漸放下心來。

  羅欣然問占喜:「喜兒,妳什麼時候買車呀?駕照拿到也有三個月了吧?」

  占喜一邊開車一邊回答:「下個月就買,我家駱老師說了,生日禮物!」

  「嘖嘖,排面!」皮皮蝦回頭問,「駱老師,是買個保時捷還是法拉利啊?」

  駱靜語沒看明白,羅欣然氣道:「閉嘴,別發神經!」

  占喜笑個不停:「大奔寶馬都不買,就買輛十幾萬代步的。」

  駱靜語弄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一直微微笑著。

  他的確想買一輛車送給占喜做生日禮物,他倆太需要一輛車了,出門會方便很多。他不能開車,只能辛苦占喜,幸好她說挺喜歡開車的,以後還能兩個人自駕遊。

  三個人輪流開車,傍晚時分終於到了目的地,是一個山溝溝裡。

  這一趟的行程很有意思,四個人先在鎮上的小旅館裡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徒步進山,在山裡露營一夜,出來後再開車去附近的一個旅遊城市,住三晚酒店,最後回程。

  整個旅程六天五晚,算是駱靜語和占喜這一年唯一的一次長途旅行,占喜期待了很久。

  在小旅館休整一夜後,四個人把多餘的行李放進車子後備箱,背起背包進了山。

  皮皮蝦和羅欣然都有徒步露營經驗,找的也不是人跡罕至的地方,算是一條大眾徒步路線,比較安全,沿途風景也很美,還有專門的露營地。

  駱靜語體力不錯,重的行李自然是歸他背,占喜則背著一些吃的喝的和日用品。進山後的前兩小時,占喜還不覺得累,再往後,她就不太行了,不過沒叫喚,拄著登山杖咬著牙跟著另外三人。

  皮皮蝦一馬當先,駱靜語走著走著回頭看占喜,發現她早已滿頭大汗,他打手勢讓她停下,摘下她的背包,打算再拿幾樣小而重的東西塞進自己包裡。

  占喜急忙攔著他,小魚的背包已經很重了,她還沒這麼虛,駱靜語蹲在地上抬頭看她,擔心地問:【真的可以堅持嗎?】

  「可以。」占喜喘著氣叉腰點頭,「我讓他倆,走慢點吧,要不然,我怕我,跟不上,我倆,走丟了……」

  皮皮蝦和羅欣然終於發現占喜體力不行,也就放慢了腳步,沿途多休息,看看風景吃吃喝喝,補充些體力。

  駱靜語進山沒帶單反相機,拿出手機給占喜拍照,又一次拍到她哈趴狗的樣子,笑得肩膀都抖起來。

  「你還笑!」占喜坐在石頭上臉色潮紅地看著他,「我以後再也不和你來爬山了!真討厭!」

  一路說笑拍照,他們在下午4點抵達露營地。那是一塊很大的空地,已經搭著好幾個帳篷,有先到的驢友看到他們還友好地打招呼,說晚上生個火,可以一起玩狼人殺。

  占喜最期待的時刻終於到來,那就是──搭帳篷!

  她還沒有在荒郊野外露營過,還是和小魚一起,想想就很刺激,帳篷Play什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隔音嗎?這地兒也有十幾個人呢,被聽到可太不好意思了!

  駱靜語的帳篷、防潮墊和睡袋都是新買的,搭帳篷對他來說也是小菜一碟。皮皮蝦和羅欣然一起搭,占喜問駱靜語要不要幫忙,他搖手說不用,自己能搞定。

  他幹起活來特別利索,沒一會兒工夫就把一個雙人帳篷搭好了,占喜等不及地脫掉鞋子鑽進帳篷裡,開心地打了一個滾:「哇!今晚就睡這兒,好好玩啊!」

  駱靜語半蹲在她身邊從包裡往外拿東西,這一次他們很偷懶,帶的是自熱米飯,沒打算自己架鍋做飯。占喜對這一點還挑剔了一下,說要是能煮水燒個速食麵什麼的,會更有趣。

  出來玩,她就跟個小孩似的,尤其是沒體驗過的事情,樣樣都好奇。駱靜語喜歡看她歡天喜地的樣子,雖然一路走來很累,她也沒抱怨,路上悄悄地告訴他,她腳趾頭大概破皮了,有點疼。不過為了不拖後腿,她讓駱靜語不要告訴皮皮蝦和羅欣然。

  駱靜語從包裡找出醫藥包,蹲在占喜面前幫她脫下襪子,占喜「嘶」了一聲,駱靜語才發現她兩隻腳的幾個腳趾頭都磨出了水泡,有幾個水泡還破了,有點血淋淋得糊著襪子,肯定很疼,也虧她忍得住。

  真心疼啊,怎麼會磨破成這樣?

  駱靜語的眉頭皺起來,想著這一天走了七、八個小時山路,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的確比歡歡平時走路的量要多得多。就算她穿著合腳的登山鞋,畢竟是個第一次徒步的菜鳥,這個路程對她來說挑戰還是大了些。

  「沒事,就看著有點可怕,其實不怎麼疼。」占喜對駱靜語說。

  駱靜語看了她一眼,低頭幫她處理傷口,消毒時,剛還說「不疼」的占喜立馬疼得嗷嗷叫,駱靜語聽不見,強迫自己不抬頭看她,實在看不得她齜牙咧嘴的表情。

  羅欣然在他們帳篷門口彎下腰:「你倆好了嗎?出去轉一圈吧?聽說那邊有條小溪風景不錯,可以拍拍照,回來我們就吃飯啦。」

  駱靜語覺得占喜腳疼,並不想讓她去,可占喜一聽就說:「去去去!好不容易走到這兒,總得看看風景。」

  幾人離開帳篷,其他驢友幫他們指點了一下方向,大概要走兩、三百米,駱靜語知道後,二話不說就把占喜背了起來。

  皮皮蝦:「!」

  他立刻看向羅欣然:「妳別想!不可能!不要攀比!」

  羅欣然嗤之以鼻,一甩頭,第一個向著那邊走去。

  占喜伏在駱靜語的背上,雙臂圈著他的脖子,雙手在他面前打了句手語:【放下,可以走。】

  駱靜語只是搖頭,弓著背、深一腳淺一腳地把她背到了小溪邊。

  山裡的風景真的很美,空氣也清新,雨季剛過,溪水清澈見底,水量也很大。占喜站在溪邊大呼小叫:「哇!有魚啊!可不可以抓來烤著吃?」

  皮皮蝦大笑:「姑奶奶,妳就死了這條心吧,自熱米飯它不香嗎?」

  「哼。」占喜拉著駱靜語的手讓他看溪水,「小魚小魚,你看,裡頭都是小魚!」

  駱靜語摸摸占喜的後脖,發現她出了汗,幫她把衝鋒衣脫下來繫在腰間,四人玩了一會兒後準備回程,占喜有點害臊:「不要背了吧,我能走的。」

  駱靜語沒答應,一步都不想讓她再走,還是背起她走了出去。

  皮皮蝦和羅欣然跟在他倆後面,說著悄悄話。

  羅欣然問:「你剛才和那些驢友說好了嗎?」

  皮皮蝦:「說好了,放心吧,都安排妥當了。」

  羅欣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我真沒想到駱老師這麼浪漫呢。」

  皮皮蝦一臉義正言辭:「羅小姐,請妳不要攀比。」

  羅欣然:「滾蛋!」

  回到大本營,四個人吃了一頓熱乎乎的自熱米飯,駱靜語還帶了真空包裝的滷雞蛋,歡歡最愛吃雞蛋,給她加點兒菜。

  吃過飯,天漸漸黑下來,山溝溝裡一點燈光都沒有,其他驢友在露營地中心生了一堆篝火用來照明,占喜看著周圍的樹影,聽著那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叫聲,又好奇又緊張。

  「去火堆邊坐坐吧。」羅欣然叫他們,十幾個人便在篝火邊坐下來,也沒玩狼人殺,大家竟是開起了露天演唱會。

  皮皮蝦一展歌喉,那歌聲真不是蓋的,眾人聽得如癡如醉,還有人起哄讓他去參加男團選秀做Vocal擔當,皮皮蝦搖頭嘆氣:「早些年還能去試試,這都一把年紀了,老啦!」

  占喜依偎在駱靜語身邊,他攬著她的肩,讓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一會兒問她「冷嗎」,一會兒問她「渴嗎」,還說想上廁所就和他說,他陪她去。

  占喜覺得好窩心,跟著駱靜語出門在外,她真的什麼都不用操心,他實在是太體貼了。

  皮皮蝦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就是最簡單的抽牌,大家都沒意見。

  駱靜語沒玩過,倒也不拒絕,只是抽了幾次都沒抽到他,就和占喜一起看別人受罰,看不明白的地方占喜用手語幫他翻譯。

  嘻嘻哈哈地玩過幾輪,皮皮蝦又一次發牌,趁著沒人注意,直接塞了一張給駱靜語,駱靜語神色微變,把牌偷偷地藏在口袋裡。

  一圈發下來,到占喜手裡只剩最後一張。大家開牌,兩張紅心A一張在占喜手裡,另一張呢?

  占喜到處張望,駱靜語沉默了一會兒,這時才把牌拿在手裡給她看。

  「在你這兒?」占喜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太好了,你出石頭我出布,然後我選大冒險,和你親個嘴就行了!」

  駱靜語:「……」

  怎麼被安排得這麼明明白白?

  有人在起哄,占喜和駱靜語石頭剪刀布,占喜出了布,駱靜語卻沒出石頭,而是出了剪刀。

  占喜:「?」

  「行吧,那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占喜一點兒也不慌,就小魚那個腦袋,能想出什麼壞點子來呀。

  沒想到,駱靜語打手語說:【真心話。】

  占喜:「啊?」

  篝火在燃燒,火苗抖動著,把眾人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羅欣然偷偷地打開手機攝像頭對著他們拍視頻,連著那些陌生驢友這時候都停止了笑鬧,一個個面上帶著古怪的笑意。

  駱靜語轉頭看著占喜,眼神異常深邃,占喜終於感覺到不對勁,看看大家,再看看小魚,問:「怎……麼啦?」

  不知是誰拿出了一支口琴,悠揚的琴音在開闊的山林間響起,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曲目──《送別》。

  占喜:「???」

  才吹了兩句就被人打斷:「你有毛病啊?這時候吹《送別》?」

  「不是,我只會兩首。」吹口琴的男人弱弱地說,「還有一首是《歡樂頌》。」

  「那就《歡樂頌》!只會兩首你還裝逼?」

  於是,《送別》就換成了《歡樂頌》,占喜跟著音樂都想唱歌了: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駱靜語聽不見這樣的小插曲,神情變幻莫測,占喜心裡漸漸生出一種預感……

  不!會!吧?

  他他他、他要幹嘛呀?

  這種時候,在這麼多陌生人面前,是要……求婚嗎?

  皮皮蝦都看急了,就在這時,駱靜語突然從席地而坐換了個姿勢,一個翻身而起,很是帥氣地單膝跪在了占喜面前,上身立得筆直。

  占喜嚇傻了,「騰」一下就站了起來。看到這一幕,期待已久的觀眾們一個個尖叫鼓掌吹口哨,《歡樂頌》吹得更起勁了,一遍遍地重複著,為這浪漫的一刻增加一點背景音樂。

  駱靜語從褲兜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絲絨首飾盒,對著占喜打開盒蓋,一枚鑽石戒指就出現在她眼前。

  其實這不是他的計畫,他沒想到露營地會有這麼多陌生人,到了以後還和皮皮蝦溝通過,說要麼算了,人太多,他難為情。皮皮蝦說他都和那些人打過招呼了,大家都是年輕人,剛好人多好助興,讓駱靜語不要緊張。

  駱靜語哪能不緊張?為了這一天,他又向高元學了一句話,是想親口對歡歡說的,練習了很久很久。他的確要羅欣然拍下視頻,可以當做紀念,可……在那麼多人面前說,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好,要是說得很難聽,會被人笑吧?

  在收到皮皮蝦那張紅心A前,他都還在猶豫,可是當占喜眼睛亮晶晶地把另一張紅心A給他看時,駱靜語就下定了決心。

  他選擇真心話,要問她一個問題。

  此時,占喜的眼睛已經看不見其他人了,耳朵也聽不見別的聲音了,她單手捂嘴,震驚地看著駱靜語,滿眼滿心都是他現在的樣子。

  他單膝跪在她面前,只有火光為他們照明,她看到他手裡的鑽戒,看到他微微張了張嘴,聽到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歡歡,家,歌窩,蒿,嗎?」

  他說得很大聲,很清晰,每個字的口型都表達到極致,一句話說完,他抿緊了唇,眼神忐忑地注視著她。

  她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忐忑。

  他在害怕什麼?擔心什麼?難道她還會不答應嗎?

  觀眾們準備起哄,喊「答應他」,第一個人還沒打頭呢,也就是駱靜語的話音剛落下的時候,占喜就重重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用手語回答:【我答應,小魚,我嫁給你。】

  大家都看不懂手語,不過看著他倆的表情和動作就能猜到是什麼結果──占喜接過了駱靜語的戒指,男人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幸好這裡這麼黑,沒人看得到他的眼淚,他閉上眼睛與她接吻,舌尖也觸到了她臉頰上的液體。

  他想他終於踏出這一步了,從此以後,他的人生將邁上一個新臺階。他會成為一個丈夫,還有可能成為一個父親。他想他此生再也沒有遺憾了,聽不見就聽不見吧,他已經足夠幸福!

  他遇見了一個女孩子,把他從深海裡拉出來,兩年來一直陪伴著他,鼓勵著他,幫助他完成夢想。

  他想和她一直走下去,走過長長的幾十年人生。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

  帳篷外的天光一點點亮起來,占喜被林間的鳥叫聲驚醒,看看時間,還不到6點。

  雙人睡袋裡,駱靜語睡得很熟,占喜看著他緊閉的眼睛,伸手去撩撩他的睫毛,沒幾下就把他給弄醒了。

  「唔……」他低低出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她。

  昨晚他倆都很激動,帳篷Play真的超刺激,還得忍著不弄出太大的動靜,咬緊牙關不發出聲響。關鍵時刻,駱老師居然停了下來,顫抖著手摘掉占喜無名指上的對戒,幫她把鑽戒戴上,他吻了吻她的手指,才又滿足地繼續……

  占喜從睡袋裡鑽出來穿上衣服,拉開帳篷拉鍊探出腦袋往外看,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清新的露水味。

  天色已亮,露營地很安靜,大家都還在睡覺,占喜做了個深呼吸,回頭撲到了駱靜語身上,拉拉他的耳朵:「小魚,起床啦,天亮啦!」

  駱靜語沒睡夠,只睜開一隻眼睛瞅她。

  她又叫:「駱老師,起床啦!」

  駱靜語翻了個身,聽不見,還想睡。

  占喜又把他的腦袋掰回來,叫他:「老公,起床啦!」

  駱靜語:「?」

  駱靜語:「……」

  駱靜語:「!」

  占喜把他的頭髮揉得好亂,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噘著嘴說:「幹嘛這麼看我?昨天剛求完婚,今天就不認帳啦?」

  駱靜語使勁兒搖頭。

  占喜親了他一口,又一次軟軟地說:「起床吧,老公,麼麼噠。」

  番外二【一年又一年】完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1:16 PM

第88章 番外三、聞星&悅爾(1)我們一定能夠堅守今天的誓言

  診室裡,小矮桌上是一堆大顆粒積木,高聞星小朋友玩得很專心,時不時地用小手拿起一塊積木給媽媽看,駱曉梅陪伴著他,神色略微緊張。

  駱靜語和占喜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看著高元和一位中年女醫生交流。

  高聞星剛滿十五個月,一個月前進行了雙耳人工耳蝸的植入手術,術後恢復良好,這一天,是他開機調試的日子。

  高元坐著輪椅,和醫生聊了一會兒後,將輪椅轉到駱曉梅身邊,對她打手語道:【曉梅,可以開始了。】

  駱曉梅讓到一邊,耳蝸廠家的聽力師在高聞星身邊坐下。

  星星發現媽媽走開了,抬起頭「啊啊」地叫了幾聲,駱曉梅對他打手語:【星星乖,乖乖。】

  高聞星能看懂媽媽的簡單手語,又看到爸爸,咧著長了六顆牙的小嘴巴笑了起來。

  他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只是這時候被剃了個光頭,兩隻耳朵上方偏後點兒的位置戴著人工耳蝸體外機的頭件,是兩個黑色的扁圓形設備,比一元硬幣大一圈。

  頭件下是人工耳蝸的植入設備,在頭骨和頭皮之間,頭件戴上去是靠磁鐵與體內設備相貼,隨時可以拿下。和頭件用線路相連的是一個小盒子樣的言語處理器,夾在他的小肩膀上。

  人工耳蝸的工作原理,是由頭件中的麥克風捕獲外界環境中的聲音,傳遞到言語處理器。處理器按照程式聲音轉換為數位信號,通過植入患者體內的電極系統直接興奮聽神經,從而恢復、提高及重建聾人的聽覺功能。

  星星還小,高元和駱曉梅沒有為他選耳背式處理器,耳背式要一直戴在耳朵上,對一個才滿一歲的小孩來說太重了。就算選的是體配式,星星都總想拿掉,包括腦袋上的兩個頭件,每次摸到都要鬧。

  高元和駱曉梅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兒子適應了這組體外機設備,雖然沒開過機,醫生也囑咐過要讓孩子每天都戴,要讓他習慣這幾樣東西的存在。

  在耳蝸體外機還沒研發到更小更輕的現階段,星星的生活將離不開這兩個頭件和言語處理器。

  駱靜語和占喜也走了過去,他倆是被高元叫來的。

  高元並不知道他們去諮詢過試管嬰兒的事,一直關心著駱靜語對「孩子」的態度,覺得這也是小舅子和占喜將來可能會面臨的問題,純粹想讓駱靜語一起來見證星星聽到聲音的這一刻,想要給他更多的信心,讓他知道,先天性耳聾已經不是醫學難題。

  聽力師之前對高元解釋過,他設置的程式裡,剛開機後,聲音會非常小,這樣的音量要讓星星習慣半個月再做調試。之後每半個月調試一次,先讓孩子從無聲世界進入有聲世界,再慢慢讓他感知聲音的來源,音量的大小,自然界聲音和人類說話的區別,以及話語中的不同含義等等。

  這是一個任重而道遠的過程,星星在適應有聲世界後,要進行長期的聽力和語言訓練,目標是讓他在三周歲後可以進入普通幼稚園,之後進入普通小學,順利地融入到健聽孩子中去。

  一切準備就緒,聽力師準備開機。

  診室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等待著。

  駱靜語似乎比高元都緊張,占喜牢牢地握著他的手,能感覺到他的指甲都摳進了她的掌心。

  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聽力師和星星,聽力師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很輕巧地就幫星星開了機。

  他看著電腦螢幕,其他人都看著星星。

  多神奇啊,彷彿就在一瞬間,原本玩著積木的星星愣了一下,抬起小腦袋茫然地看看周圍,緊接著嘴巴一咧,「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哭了兩聲後他又停了下來,眨巴了一眼睛,可憐巴巴地望向駱曉梅,向著媽媽伸出小手,哭得更加大聲。

  聽力師讓駱曉梅過去抱抱孩子,安撫一下。等駱曉梅抱住星星,聽力師開始有節奏地敲擊桌面,星星像是嚇壞了,縮在媽媽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轉腦袋,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聽力師又拍了拍手,拿起一些發聲物品,在星星身邊轉著圈兒從不同的地方發聲,有時能讓他看見,有時不能。

  在他做這些事時,星星都給出了反應,哭的那叫一個慘,幾次以後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抬手去抓腦袋上的頭件,想把它們拿下來。駱曉梅抓住他的手,他扭動著小身子,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聽力師沒有停下,聲音發得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又去電腦上調試一下。就這麼「折磨」了星星好久,聽力師示意大家安靜,沒再用物品發聲,星星像是感知到什麼,神色從驚慌失措漸漸變得平靜,躲在媽媽懷裡一下下地抽泣著。

  安靜了一會兒後,聽力師又開始發聲,星星立馬開始第二輪的狂哭。

  女醫生在高元身邊笑了,說:「看來效果不錯,孩子害怕和哭鬧是很正常的,每個孩子開機後的第一反應都不一樣,這麼小的孩子,有這樣的反應就說明……」

  高元抬頭看著她,眼睛裡早已蓄滿眼淚,顫抖著說道,「說明……他聽見了,對嗎?」

  「對。」醫生笑得很和藹,「他聽見了。」

  駱曉梅哭了,占喜也哭了,轉頭看向駱靜語,他的眼睛也是紅的,右手指甲把她的手掌掐得好疼。

  他一直看著星星,小外甥哭得這麼傷心,卻不知道在場的所有大人心中都是狂喜。

  高聞星聽見了,手術是成功的,人工耳蝸開始了工作,在現代醫學和科技的幫助下,一個先天性耳聾的孩子能聽見聲音了。

  這只是一個開始,開機調試結束後,醫生和聽力師對高元交代了很多事,比如人工耳蝸的體外機平時怎麼保養存放,還有如何對星星進行聽力訓練。

  「這個階段,千萬不要急著教他說話。」女醫生囑咐著高元,「孩子還小,原本這麼大的孩子也不會說什麼,關鍵是要讓他先學會聆聽。你們可以多和他說話,給他聽一些柔和的聲音,讓他知道一些物品的名字,還有親人們的稱呼,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之類。一定要讓他習慣戴著體外機,慢慢地適應全天佩戴,家人的陪伴安撫很重要,不要著急,給孩子一點時間,他可以學會說話的。」

  高元問:「大概什麼時候開始教說話合適呢?」

  醫生回答:「按照我們的經驗,差不多要半年後,八個月到一年多都有。先讓孩子聽半年聲音,兩歲多後他會進入語言敏感期,對聲音也適應了,會學得很快。你是健聽人,比起那些夫妻雙方都是聾人的家庭要更有優勢,所以,你肯定要比你妻子更辛苦些才行。」

  高元喜極而泣,抹抹眼睛:「我一定會好好陪著孩子,多和他說話的。」

  離開醫院,大家上了車,高聞星哭得太累,在媽媽懷裡睡著了。

  這一次開的是占喜的車,因為高元怕自己太激動開不穩,他和駱曉梅帶著孩子坐到後座,駱靜語坐副駕。

  占喜把車啟動後,高聞星一下子又醒了,嗚嗚哇哇哭個不停。

  可憐的小傢伙完全沒法表達自己的恐懼,大概是被汽車的發動機聲音給嚇到了,也許還有他自己的哭聲。他總是哭一陣停一陣,眼淚汪汪地到處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大人們誰都不能感同身受,猜不透星星現在是處在怎樣一種情境裡。占喜去網上聽過所謂的類比人工耳蝸聽到的聲音,跟電音似的,刺刺拉拉有很多雜音,不管是講話還是環境音都有變形變調,想一想又覺得很不客觀。

  她是個健聽人,誰能知道聽障人士聽到的到底是怎樣的聲音?他們又沒法證明,況且星星才一歲出頭,什麼都不懂,這時候估計就只剩下了害怕。

  在星星從沒停歇的哭聲裡,占喜把高元一三口送回家。車上只剩她和駱靜語後,她轉頭問他:「我們去茶室,還是回家?」

  駱靜語回答:【回家。】

  占喜就開車回了青雀佳苑,一路上,她和駱靜語沒有交流,也沒法有交流,她開車時他從不會打擾她。

  車子停到地下車庫,駱靜語從下車到進電梯,再到走進1504,始終打不起精神。占喜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關上門後,轉身就抱住了他。

  她的臉頰緊貼在他肩膀上,手掌很用力地撫摸著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很快,駱靜語的身體顫抖起來,占喜吸了吸鼻子,強自忍住淚意,意料之中地聽到了他的哭泣聲,由壓抑在喉間,漸漸變得難以抑制,最後竟是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

  占喜知道,小魚是在為星星高興,除了高興,還有羡慕。

  他沒有機會做這樣的手術了。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啊!他在無聲世界裡過了二十八年,原本是有機會能聽見的,但是他錯過了。

  也不能去怪爸媽,他們也是沒辦法,那個年代普通家庭砸鍋賣鐵都拿不出那麼多錢。後來他有錢了,卻早過了安裝年齡,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駱靜語緊緊地抱著占喜,任由眼淚流。

  他知道歡歡是懂他的,不會笑話他,就讓他放肆地哭一場吧。

  他真的太羡慕太羡慕星星了,小傢伙才這麼點兒大就能聽見聲音,是駱靜語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心願,也是他此生都無法實現的妄想。

  聲音到底是什麼?

  下雨時的「嘩啦啦」,小貓叫時的「喵喵喵」,打雷時的「轟隆隆」,風吹過樹葉時的「沙沙響」……

  這世間充斥著數不清的聲音,樂器能演奏出旋律,人們會唱動聽的歌曲,小動物們會鳴叫……大家都會說話,每個國家有不同的語言,還創造出了那麼多的擬聲詞。

  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駱靜語都不懂,從來沒有感受過,寫作文時都是瞎寫。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去諮詢人工耳蝸的一天,揣著一張幾萬塊餘額的銀行卡,滿心期待地幻想著,要是錢不夠,就問姐姐借一點。

  當時在他身邊,都是帶著年幼孩子的小夫妻,偶爾有幾個成年人,耳朵上也都戴著助聽器。有個比他大幾歲的女孩用手語和他閒聊,得知他一點兒都聽不見,也沒戴過助聽器,就說他可能裝不了。

  駱靜語那會兒才二十歲,很不服氣地和她爭辯,說小孩都能裝,為什麼他會裝不了?他會很努力去學習說話!他還那麼年輕!

  女孩對他笑笑,說你先問過醫生吧。

  後來……後來就被醫生徹底澆滅了希望。

  駱靜語哭了好久才止住眼淚,占喜抽著紙巾幫他擦眼睛,心疼不已。

  她拉著他去沙發上坐下,駱靜語眼睛都哭腫了,雙手搓了搓臉,整個人無力地靠在沙發靠背上。

  占喜依偎在他身邊,抓著他的手,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駱靜語終於冷靜下來,轉頭看向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打手語說:【我沒事,別擔心。】

  占喜對他打手語:【我知道你心裡難過。】

  駱靜語搖搖頭:【我不難過,我是高興。】

  占喜點點他通紅的鼻尖:【哭成這樣還高興?】

  駱靜語不好意思地笑,雙手在面前比劃著小幅度的手勢:【妳不高興嗎?星星長大,可以親口對他喜歡的女孩子說,我愛妳,可以和對方聊天,一起去看電影。】

  占喜打手語:【你也可以啊,我們不是也一起去看過電影?】

  駱靜語搖搖頭:【他可以打電話,可以聽音樂,可以去普通學校聽老師講課,可以開車,可以做很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停頓下來,眼睛紅紅地看著占喜,又一次打起手語,【我其實……也沒有那麼貪心,我其實,就只想聽聽妳的聲音。歡歡,我真想聽聽妳的聲音,可是我聽不到,我永遠都聽不到。】

  他的眼淚又從臉頰滑落,這樣的話語,是他第一次當著占喜的面表達出來,原本都已經放下了,卻在看到星星能聽見聲音那一幕後,輕易地勾起了深藏心底的那份遺憾。

  占喜再也忍不住,眼淚也湧出了眼眶。

  她想小魚這人怎麼這樣啊?叫她怎麼辦嘛!她的聲音有什麼好聽的?她一直陪著他呢,這還不夠嗎?

  見她也掉了眼淚,駱靜語才意識到他的反應似乎太激烈了些,趕緊從茶几上抽出紙巾幫她擦眼淚,占喜卻不領情,還拍開了他的手。

  駱靜語慌了,微啟著唇,打手語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

  占喜做了幾個深呼吸,對他打起手語:【沒事,我知道你心裡難過,難過就難過,在我面前不用逞強。只是小魚,你可以哭,但真的不要太糾結這件事情。你知道這事兒想再多都沒用,我也知道。我從不在乎你聽不聽得見,你明白的,我現在可以聽懂你所有的話,我說過了,我願意做你一輩子的耳朵和嘴巴。就把它當成一個小遺憾吧,你的心願,星星幫你實現了。我們應該祝福他,他會長成一個很好的男孩子,以後也會是個英俊健康的小夥子。他會幸福,我們也會幸福,沒人規定幸福的標準,如果你總是在意你失去了什麼,而不是想著你擁有了什麼,生活就會變得很苦。小魚,我最喜歡看你笑,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駱靜語長久地看著她,終於笑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眼睛腫著,鼻尖紅著,還是笑得那麼溫暖。

  他伸臂把占喜摟進懷裡,情緒漸漸平復。他覺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竅,居然對一個小孩羡慕嫉妒恨,歡歡說得沒錯,他的夢想,高聞星幫他實現了,就像是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星星會幸福,他現在也很幸福,能遇見歡歡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

  高聞星的人工耳蝸開機後,一開始真是雞飛狗跳,他屬於那種反應比較激烈的小朋友,總是想要拿掉頭件,每天從早哭到晚,高元自然不會由著他。

  白天爺爺奶奶管孩子,高元要求二老必須要時時刻刻盯著小朋友,就讓他多聽聲音,對他多說話。

  晚上高元下班回來,幾乎寸步不離兒子,給他唱唱歌,講講故事,不管做什麼都會對著兒子說話,星星抿著小嘴巴和他面對面,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比如,高元喝水時會說:「這是杯子,爸爸用杯子喝水,星星也有小杯子,對嗎?」

  洗手時說:「爸爸洗手了,要用洗手液,搓泡泡,星星聽到水聲了嗎?你聽,水龍頭打開,水流出來是有聲音的,關掉就沒有啦。」

  轉著輪椅行動時說:「爸爸坐的是輪椅,有兩個大輪子!爸爸腿不好,走路還沒有星星快呢。」

  開門關門時說:「星星聽,這是開門的聲音,聽到了嗎?看,誰回來啦?是媽媽!媽媽回來啦!」

  駱曉梅只能用手語和兒子交流,問高元,這段時間她是不是應該少和星星打手語?高元說不用,正常對他就行,他們是一家人,星星要學說話不錯,也必須學會手語,孩子潛力無窮,大家都要對他信心。

  轉變其實很快,一個多月後,星星對耳蝸體外機的態度就變了。

  洗頭洗澡和睡覺時,體外機都要摘下,與剛開機那會兒萬分期待摘下體外機不同,現在的星星在又一次回到無聲世界後,居然有些不適應,洗完澡擦乾頭髮,就會嗷嗷叫著摸腦袋,表達著想要帶上頭件的欲望。

  高元把頭件和言語處理器給他戴上,重新聽到聲音後,星星就興奮起來,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爸爸,張著嘴巴啊啊叫,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會拍手,跺腳,用各種東西敲擊桌子,尤其喜歡會發聲的玩具,側著耳朵聽自己搗鼓出來的聲音。他不會再被自己的哭聲嚇到,好像明白了某種聯繫,變得越來越愛叫,一邊叫一邊聽,就像在和自己玩遊戲。

  在適應、熟悉並接納了與自己全天相伴的人工耳蝸體外機後,高聞星小朋友正式進入到多姿多彩的有聲世界,聽力上的進步可謂突飛猛進。

  他能夠辨別聲音來源的方向,前後左右,小手指指得很明確。

  他能聽到小狗的叫聲,小聲叫沒關係,叫大點兒聲他就會害怕。

  他能聽到打雷聲,懵懂地往窗外看,下暴雨時會趴在窗臺上,看著雨幕,聽著「嘩啦啦」的雨聲大笑。

  他能聽到音樂,會學著電視裡的小朋友扭屁股跳舞。

  他知道「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分別代表誰,問他「誰是舅舅」,他就會指駱靜語,然後笑得很開心。

  他能聽懂簡單的問話了,問他「星星要吃飯飯嗎」,他無動於衷,再問他「星星要吃豆豆嗎」,他又會點頭,邁著小短腿跑去食品櫃前,踮著腳指著巧克力豆讓大人拿。

  閻雅娟看到過這一幕,對占喜說,星星和駱靜語小時候很像,選擇性「聽懂」大人的話,碰到不想回的手語,小魚總是眼睛一閉頭一扭,就當沒看見。

  占喜哈哈大笑,打著手語告訴閻雅娟:【小魚現在也是這樣!我有時候真煩他。】

  閻雅娟笑成一朵花:【是吧?我也很煩他!】

  駱靜語:「……」

  高元謹記醫生的叮囑,沒有著急讓星星學說話,從不讓他複述自己的話。

  也不知道哪一天,高元班回到家後把拐杖擱在牆邊,剛坐上輪椅,星星就撲到了他面前,仰著小腦袋叫了一聲:「巴巴。」

  高元當場就愣住了,他的母親跟過來,笑吟吟地說:「今天白天,星星突然叫了一聲爸爸,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問他爸爸是誰啊,他就去指你們的婚紗照。我還指著曉梅說,這是爸爸嗎?星星著急了,指著你的照片憋了老半天,說,爸爸!哎呦,我眼淚都下來了。」

  高元低頭看著兒子,小夥戴上耳蝸已經半年多,沒再剃光頭,留著小短寸,腦袋上的頭件很明顯,笑嘻嘻地趴在他腿上。高元忍住激動的心情,聲音都顫抖了,指著自己問:「星星,我是誰啊?」

  星星的眼睛又黑又亮,大聲說:「巴巴!」

  「誒!我的乖寶貝兒!」高元把兒子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往他粉嫩嫩的臉蛋上「吧唧」親了一大口,眼眶早就濕了,「小夥子真棒!就是……你媽媽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怎麼先學會叫爸爸呢?你會叫媽媽嗎?媽媽!會嗎?」

  星星:「巴巴。」

  高元:「媽媽!」

  星星:「巴巴!」

  一聲叫完,他居然用手語打了一句「媽媽」,把高元和奶奶都逗笑了。

  高聞星小朋友好聰明啊,都知道要用手語叫「媽媽」。

  一個多月後,駱靜語和占喜在錢塘舉行婚禮時,星星已經會說好幾個兩字兒詞語了。

  婚禮儀式在露天舉行,是浪漫的草坪婚禮,儀式後再去宴會廳用喜宴。

  婚禮上有背景音樂,還有拉炮禮花,星星都聽得見,每次拉炮禮花被拉響,他都會嚇一跳,接著就躲進媽媽懷裡。

  他還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在草坪上跟著音樂跳舞,畢竟還是個穿紙尿褲的小娃娃,笨手笨腳的,被人撞一下能一屁股坐地上。

  駱曉梅抱著他來到一對新人面前,高元坐著輪椅跟在身邊,拉拉兒子的小手,說:「星星,叫人啊,這是誰?」

  星星看著一身白色西裝的駱靜語,感覺好陌生,想了一下才開口叫:「揪揪。」

  高元又指占喜:「這個呢?」

  星星大聲喊:「揪麼!」

  「星星好乖啊,怎麼這麼厲害呀?」占喜穿著一身白色婚紗,拉拉小傢伙的小手,又塞了個小紅包給他。

  高元得意地說:「大概是我教說話比較有經驗吧,這一年教一句也有三年了,那誰,學得不錯哈。」說罷還對那誰豎了個大拇指。

  駱靜語:「……」

  占喜轉頭看他:「一年教一句?第三句是什麼?我怎麼沒聽過啊?」

  駱靜語臉都紅了,對著高元猛使眼色。駱曉梅抿著唇偷笑,高元咳嗽幾聲,趕緊打岔:「開玩笑開玩笑,別當真別當真。」

  占喜:「?」

  這天還是占喜的二十六歲生日,天氣特別好,太陽暖融融的,一點兒也不冷。

  來參加婚禮儀式的賓客並不多,占喜老家的親戚大多沒來,因為國慶時他們已經在富椿鎮辦過一次婚禮。

  那一場沒有儀式,占喜穿著中式大紅喜服,駱靜語是一身黑色西裝,就在鎮上的酒店請大家吃了一頓喜宴。

  他們特地把唯一的儀式留在錢塘,想要一場精緻溫馨的小型婚禮,私密一些,浪漫一些,在藍天白雲下互許終身,是兩個人嚮往已久的場景。

  他們認識三年了,結婚證是在半年前的五月領取。

  占喜永遠都記得那一天,她的小魚天沒亮就醒過來,洗頭洗澡,穿上一件挺括的白襯衫,把頭髮打理得好帥氣。

  他們沒讓人陪,就兩個人去民政局登記,駱靜語緊張得像是要去高考,填表簽字時手都在抖。幸好,結婚照拍得很好看,他們穿著同款白襯衫,肩抵著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頒證時,頒證員發現駱靜語是一位聾人,小聲問占喜,宣誓環節是否取消?占喜說不取消,他們排練過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進行。

  她和駱靜語並肩站在宣誓台前,面向頒證員。

  頒證員說:「我是錢塘市城南區民政局頒證員李芳,很高興能為二位頒發結婚證。今天是個神聖的日子,請二位鄭重回答我的問題,請問,你們是自願結婚嗎?」

  占喜一邊開口回答,一邊打手語:「是的。」

  駱靜語則用手語回答:【是。】

  頒證員:「請二位面對莊嚴的國旗和國徽,一起宣讀《結婚誓言》。」

  占喜轉頭看向駱靜語,他也正在看她,眼睛裡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們一起抬起雙手,兩雙手的動作完全一致,就像在跳一支整齊的舞蹈,占喜同時還把結婚誓言宣讀出來:

  【我們願結為夫妻,從今天開始,我們共同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愛,互信互勉,互諒互讓,相濡以沫,鍾愛一生。】

  【今後,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我們要堅守今天的誓言,我們一定能夠堅守今天的誓言。】

  宣誓結束,他們放開雙手,在宣誓台十指緊扣。駱靜語心臟跳得好快,看懂了頒證員的唇語,她笑著說:「恭喜你們,請二位上前領取結婚證。」

  走出民政局,看著手裡的結婚證,駱靜語嘴角的笑就沒消失過。

  內心的喜悅山呼海嘯一般,他強忍住才沒哭出來。

  天啊,他和歡歡結婚了!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婚姻!

  夢想成真一定就是形容此時此刻的他!想起那些為她輾轉難眠的夜晚,再看看兩人結婚證上甜蜜的笑臉,駱靜語簡直要高興得飛起來!

  他也不顧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把就把占喜摟進懷裡,低下頭細細密密地吻著她。

  他想那段誓言寫得真好,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心意,他一定會記得這份誓言,並且堅守到生命的終點。

  ──

  婚禮儀式結束後,駱靜語和占喜進行了蜜月旅行,回來後,他們把工暫時放下,開始為做試管嬰兒進行各項身體檢查和前期調理。

  二人世界已經過了三年,兩人的事業也小有成績,都覺得是時候迎接孩子的到來。

  占喜從結婚登記後就開始調理身體,狀態一直不錯,醫生提取了他們的精子和卵子,人工授精後選取了幾個胚胎,分別提取一個細胞進行遺傳分析,這樣的取樣不會影響胚胎發育。

  試管嬰兒技術然可以檢測出男女性別,不過有非常嚴格的規定。只有當男女性別和遺傳病有明顯因果關係,並且會造成嚴重後果時,才允許夫妻進行孩子的性別選擇,而駱靜語的情況不在這個範圍內。

  他們家男女都有可能遺傳,醫生問他們想要一個孩子,還是兩個?駱靜語很明確地說只要一個,男女都可以,雙胞胎總比單胎有更大的風險,他只希望占喜平安,少吃點苦,他倆能有一個孩子,足夠了。

  於是,在駱靜語二十九歲生日過完後的一天早上,占喜躺上了手術臺。

  她一點也不怕,心情平靜又充滿期待,等待著醫生把一枚在遺傳分析中沒有問題的胚胎植入她的體內。

  她都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唯一知道的是,不出意外,這是一個沒有聽力問題的小孩,是她和駱靜語的小孩。

  他們已經為這個孩子取好了名字。

  不論男女,ta的名字都是──駱悅爾。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1:28 PM

第89章 番外三、聞星&悅爾(2) 「約呃,窩,巴巴。」

  在接受試管嬰兒技術輔助懷孕的女性中,占喜應該屬於情況比較特殊的一個。別的女性可能是因為年齡、身體的原因很難自然受孕,要麼是男方有問題,無法自然射精,或精子數量少、品質差,才會選擇這項技術。

  而占喜還沒滿二十七歲,身體很健康,醫生說胚胎品質也很棒,所以,大家都對移植成功抱有極大的信心。

  不過,駱靜語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帶著占喜回家後,第一時間就讓她躺到床上休息。這是醫生的囑咐,女性移植後48小時要儘量臥床,只能偶爾下床慢慢走動,不能勞累,不能洗澡,要保持心情愉悅,吃食上也要注意。

  占喜的心情相當愉悅,真就一點兒也不緊張,倒是駱靜語緊張得不行,下巴都是繃著的,拿著手機上網查資料,看占喜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想著要怎麼給她做好吃的補充營養。

  他坐在床邊,碰都不敢碰她一下,占喜看得笑死了,伸手去扒拉他的胳膊。駱靜語轉頭看她,占喜剛要打手語,駱靜語就按住了她的手,搖搖頭:【妳說話,不要手語,說話就行,我看得懂。】

  占喜現在和他交流其實是手語居多。一是因為她的手語水準已經很好,不像前幾年還要邊比劃邊回憶,現在她打手語自然又熟練,都和駱靜語一樣會省略掉一些輔助詞彙了。

  二是因為,占喜知道對小魚來說,看手語肯定要比讀唇更輕鬆,她就是想給他減輕一些壓力。

  占喜被駱靜語草木皆兵般的態度弄得哭笑不得,心想連手語都不讓她打了,也太誇張了吧?

  不過她還是順了他的意,小魚就是擔心她,總希望一次就成功,不想讓她多遭幾次罪。

  占喜勸他:「你別那麼緊張,我沒事的啦,醫生都說了不能患得患失,越這樣心理壓力越大,放輕鬆點,要對我們的寶寶有信心!」

  「患得患失」這樣的成語對駱靜語來說很難理解,只能猜到大概的意思。他知道妻子說得沒錯,可心裡還是愧疚,視線移到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又點了點頭。

  占喜這陣兒肯定不會出門工作,閻雅娟和遲貴蘭都說要來家裡照顧她,占喜統統婉拒。

  她和閻雅娟的婆媳關係處得很不錯。本來嘛,閻雅娟有了這麼一個健康漂亮又能幹的兒媳婦,哪裡還會挑剔?她和駱明松對占喜是寵得不得了,寵到甚至都有些卑微了,生怕兒媳婦嫌棄他們的傻兒子。

  就因為這樣,占喜更不敢讓婆婆上門來照顧她,簡直不能想像婆婆把她供起來的那個場景,實在是消受不了。

  關於這個問題,占喜和駱靜語溝通。

  她開玩笑般地問他:【你媽媽是不是覺得你娶了我是撞大運?就怕我不要你啊?】

  駱靜語笑笑,沒回答,反問她:【妳會不要我嗎?】

  占喜也反問:【你覺得我會不要你嗎?】

  駱靜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想了一會兒才搖頭回答:【不會。】

  占喜睨了他一眼:【這麼自信啊?】

  駱靜語又陷入了沉思,之後略微失落地打手語道:【如果妳不要我了,就和我說,沒關係的。】

  占喜真是服了,笑道:「你剛才還說不會呢?」

  駱靜語認真地比劃道:【因為我們宣誓,對著國旗。】

  他的心思,占喜比誰都懂。

  這兩年,駱靜語事業上發展得很順利,聯名款合作絡繹不絕,甚至和奢侈品牌都有了幾次合作,作品還上過好幾本時尚雜誌。

  這些業務都是占喜談下來的,有時還要和小魚一起坐飛機出差去外地,就像他的經紀人,也是助理和翻譯。

  駱靜語卻說不是,說她是他的領導,而他則是她的打工仔。

  他還被一些省市級文藝單位邀請,進行大件作品的創作,代表省裡、市裡去參賽、參展,也製作精美的燙花擺件當做見面禮送給來錢塘訪問的外國友人甚至是政要。

  在國內燙花界,駱靜語已經是徐卿言以外最有知名度的一位藝術家。又因為他是聾人,長得還高大英俊,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比徐卿言更有名。

  漢服飾品已經不是他的主業,不過他沒有像徐老師那樣放棄這一塊,而是用上了昂貴的珠寶材料,把飾品做得更精緻更高端,件件都是令人愛不釋手的藝術品。

  每一年,駱靜語依舊會開倉做一次限量平價飾品,是給老粉絲們的福利,幾乎成了漢服娘們的狂歡日。岳奇都驚呆了,預售開放後,半個小時不到就能爆單。

  駱老師就慢悠悠地做兩個月,把這段時間當做休假。

  燙花體驗課已經不侷限在禧魚茶室裡,駱靜語會被邀請去一些企業、學校和社團給大家上課,算是一種團建活動。在情人節、三八節、母親節、感恩節、耶誕節等節日前後,駱老師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

  人少,他教燙花,人多,他就教些別的,比如用冷瓷土做茉莉花、玫瑰花或多肉植物,上手簡單又好看,適合好多人一起學。

  上課時,占喜一直陪在他身邊,幫他講解、翻譯、和對方單位的聯絡人溝通。他們兩個在工作中誰都離不開誰,是最親密的伴侶,也是最默契的拍檔。

  只是,即便駱靜語的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兩人的收入比之前有了很大幅度的提升,在感情上,占喜覺得,小魚還是會把自己處在一個比較低的位置。

  他對占喜說過,在他心裡,她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百花中的仙子,她願意和他在一起,他這輩便再無所求。

  占喜當時就震驚了,兩個人在一起那麼久,她很多時候都會不修邊幅,什麼月亮?什麼仙子?大可不必啊!駱老師的濾鏡是不是太厚了點?

  駱靜語從未覺得自己有多好,眾人眼裡的優點在他自己看來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他毫無保留地愛著她,每天都會對她說一遍「我愛妳」,有時是清晨,有時是夜晚,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裡,他會羞澀地叫她歡歡,一遍遍地叫,然後摸一摸她的喉嚨,感受她的回應。

  他會說的話很少很少,「歡歡」是說得最熟練的兩個字,已經說得很標準。占喜每次聽到依舊會怦然心動,還會有一種他耳朵能聽見的錯覺。要不然,他怎麼能看著她的眼睛,把她的小名叫得如此溫柔繾綣?

  就是這麼好的駱靜語,遲貴蘭有時候還會嫌棄。

  這就是占喜不願意讓老媽來照顧她的原因。

  遲貴蘭對女婿的態度很矛盾,有時候和顏悅色,有時候又會忍不住當著面兒地埋怨他。駱靜語從不對占喜告狀,每次都是默默得任憑丈母娘數落,占喜偶然知道這個狀況後,和老媽大吵一架,遲貴蘭才收斂下來。

  矛盾是始於駱靜語的父母去富椿鎮提親時。

  當時,遲貴蘭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實在沒想到,駱靜語的父母居然都是聾人!

  同去的還有駱靜語的舅舅和小姨,他們都是健聽人,專門陪著閻雅娟夫妻去和占喜的父母溝通婚禮事宜。

  彩禮、金器、婚宴、蜜月……統統沒有問題,全都可以按照富椿鎮的風俗來辦。只是在那一天,遲貴蘭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孩子,問他們,駱靜語的耳聾會不會遺傳給孩子?

  占喜就告訴母親,的確有遺傳的概率,所以她和小魚打算做試管嬰兒,孩子不會有問題。

  遲貴蘭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健健康康的女兒居然要去做試管嬰兒?平白無故吃這麼大的苦頭,到底是圖什麼呀?

  她很生氣,就沒給駱明松夫妻好臉色看。

  沒辦法,為了讓親家點頭,駱靜語的家人們在富椿鎮住了兩晚,天天好脾氣地上門和占強夫妻聊兒女的婚事。

  占喜的態度很堅決,對遲貴蘭說現在糾結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義?他和小魚把解決辦法都想好了,醫院也去過了,難道老媽還看不出來他們的感情有多好嗎?

  在眾人的勸說下,遲貴蘭終是同意了這樁婚事,不過從那以後,她對駱靜語的態度就開始陰晴不定。

  占喜始終站在駱靜語這邊,回家的次數變得特別少。

  時間久了,遲貴蘭也感到無趣。在女兒做完移植後,求和似的提出要來照顧她,占喜也是怕了自己這個媽,壓根兒不敢答應。

  她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保持心情平和,老媽要是上門,肯定會耐不住脾氣去說小魚。占喜根本就見不得小魚受委屈,他都不會說話的!對遲貴蘭向來體貼又孝順,還會勸她不要和媽媽吵架,占喜哪兒會給老媽上門欺負小魚的機會啊!

  她在電話裡對母親說:「媽,妳年紀大了,別操心啦,小魚會好好照顧我的。」

  於是,照顧占喜的重任就落在了駱靜語一個人身上。

  他倒也不怵,做飯做家務本來就是他的強項。

  茶室暫時交給成哥和岳奇去管理,夢夢生孩子後離職了,駱靜語的小學弟鐘鵬接替了夢夢的工作,負責西點和茶飲的製作。他很知足,很感恩,學得非常用心,店裡其他員工也對鐘鵬和岳奇這兩位聾人同事表現得很友善。

  他們的專業能力都很出色,並且因為耳聾,還很珍惜這份工作,為人真誠、勤快又努力,雖然不會說話,對著客人永遠笑容滿面。

  駱靜語和占喜不在店裡時,幾個員工已經可以在成哥和岳奇的帶領下把茶室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久後,占喜在駱靜語的陪同下去醫院複查,醫生告訴他們,移植成功了!小寶寶在占喜的肚裡安了家!

  從這天開始,占喜正式成為一個孕婦,駱靜語生怕她有一丁點兒的閃失,什麼都不讓她做,每天從早到晚細心地照顧她,給她做營養均衡的一日三餐。

  他也沒有完全放下工作,抽著空兒在家做花。占喜笑他不忘給寶寶賺奶粉錢,駱靜語就笑,止不住地笑,摸摸她的肚子,一雙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樣。

  小寶寶很貼心,沒有讓占喜吃太多苦頭,連孕吐反應都很短暫,她就迅速地進入胃口大開、什麼都想吃的階段。

  她胖了不少,不過駱靜語幫她控制著飲食,沒讓她敞開肚子亂吃。

  占喜懷孕到中期時是夏天,每天晚上,駱靜語會牽著她的手出門納涼散步。

  他們有時候會碰到1501的顧心馳,小夥快十四歲了,開學就要念初二,個子竄上了1米7,瘦得跟竹竿兒似的,嘴巴上長出一圈小鬍子,剛剛進入變聲期,講話聲音賊難聽。

  「小魚哥哥,占姐姐,你們去散步啊?」顧心馳手裡拿著實心球,嘶啞著嗓子對他們打招呼,「我去練實心球,中考要考的,我媽說我力氣太小了,不練都要不及格。但是我跑步很快哦!一千米可以滿分的!」

  他從一個話癆的小屁孩變成了一個話癆的小少年。

  占喜扶著腰,問他:「不是可以選引體向上的嗎?」

  顧心馳臉紅了,看看自己的小細胳膊:「引體向上……我一個都拉不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占喜大笑,「去吧去吧,好好練呦。」

  駱靜語和占喜牽著手往社區外走,半路上忍不住問妻:【剛才妳笑什麼?】

  占喜回答:「小馳說他引體向上一個都做不了,太沒用了!」

  駱靜語眼神裡寫著疑問,「引體向上」這個詞,他剛才就沒看懂。

  他們剛好經社區裡的健身設施區域,占喜指著單槓,做了個引體向上的動作,問駱靜語:【就那個,你能拉上去嗎?】

  那塊區域還有幾個居民在玩別的器械,駱靜語的視線落到單槓上,伸展了一下手臂,笑著比劃:【我試試。】

  占喜站在單槓前,告訴他要一口氣做,中間腳不能落地。駱靜語雙手反握住單槓試了一下,人一下就拉上去了,看起來還挺輕鬆。

  「哇!不錯啊!」占喜啪啪啪地鼓掌,「你先緩緩,正式開始後腳不能落地哦……準備,一,二,三,開始!」

  駱靜語就開始引體向上,占喜給他數數,開始幾個他做得又快又標準,第六個開始有點兒吃力了,第八個是咬著牙拉上去的,還「呃啊啊」地叫出了聲,臉都憋得通紅,第九個沒做成功,雙腳無奈地落了地。

  他有些不好意思,問占喜自己能拿幾分,占喜拿出手機搜錢塘體育中考成績,笑道:「八個就是八分。噫~才八分啊!」

  駱靜語:「……」

  他大口喘著氣,小小幅度地打手語:【我三十歲了。】

  占喜一愣:「對哦,天啊,你居然快三十歲了!」

  再半年,駱先生就要年滿三十周歲,看著他汗津津的臉,占喜掏出紙巾幫他擦擦,他的眼神柔柔地注視著她,依舊是那麼清澈明亮。

  占喜踮起腳尖親了下他的唇,說:「老公,你還是很帥啊。」

  現在這樣的親吻不再像以前那麼方便,因為兩人中間隔著她的大肚子,親一下甚至有點兒滑稽。駱靜語的臉似乎又紅了一些,小心地摸摸她的肚子,垂下眼睛,嘴角一牽,笑得好靦腆。

  這一年的中秋節,占喜跟著駱靜語去公婆家吃飯,駱曉梅一家三口也來了。

  高聞星小朋友兩歲零八個月大,進入語言敏感期,戴上人工耳蝸一年半,他已經能聽會說,就是口齒不如普通小朋友清晰,講話時習慣看著對方的臉,神情很專注。

  「弟弟還是妹妹?」星星站在占喜身邊,小手摸著她的大肚子,天真地問。

  占喜問他:「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我想要弟弟。」星星說,「弟弟可以陪我一尺娃。」

  占喜糾正他的發音:「一起玩,一起,玩。」

  「一尺,娃。」星星知道舅媽是在教他說話,爺爺奶奶和爸爸聽到他發音不標準,也會教他,他不排斥,每次都會跟著學。

  「一起,玩,玩。」占喜耐心地糾正著他,臉上帶著笑。

  星星跟著練了好幾遍,終於說得標準了些:「一起,玩。」

  「棒極了,星星好聰明啊!」占喜摸摸他的小腦袋,星星害羞得笑,轉頭鑽進了媽媽懷裡。

  這時候離占喜的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家裡的待產包已經備好,童床、童車、尿不濕、奶粉、寶寶的小衣服……各種嬰兒用品都買好了。

  占喜和駱靜語回到家,洗完澡後兩人躺在床上聊天,問他:【小魚,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駱靜語笑得很開懷,彎彎右手四個手指:【都可以。】

  【那我們就等開獎吧。】占喜也笑,【和寶寶說話的時間到啦。】

  她撩起睡衣下擺,拉駱靜語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鼓勵地看著他。駱靜語抿了抿唇,臉頰湊到她的肚子上,張嘴說:「約呃,窩,巴巴。」

  「巴巴,挨妮,挨,妮媽媽,巴巴,媽媽,挨妮。」

  他沒有學會說太多話,「爸爸媽媽」和「悅兒」都是占喜教他的。「爸爸媽媽」相對簡單,「悅兒」就比較難,駱靜語練了好久還是只能念成「約呃」,占喜也就不糾正他了。

  他每天翻來覆去說這幾個詞,占喜從來聽不厭,總是鼓勵他多和寶寶說話。

  「悅兒聽得見的,在肚子裡就能聽到爸爸媽媽的聲音。」占喜的手覆在駱靜語的手背上,話音剛落,她的肚皮就隆起了一下,就在他們的手掌下。

  駱靜語自然也感覺到了,特別明顯的胎動,他驚喜地抬頭看向妻子,眼睛亮如星辰。占喜咯咯咯地笑起來:「我就說嘛,悅兒能聽見的,聽見爸爸的聲音!可高興啦!」

  駱靜語又一次摸摸她的大肚子,小心翼翼的手勢。雖然占喜的體重控制得很好,不過肚子大起來,肚皮上還是撐出了很多妊娠紋。駱靜語心疼極了,知道占喜懷孕很辛苦,他坐到她腿旁,把她浮腫的腳擱在自己腿上,輕輕地幫她按摩。

  占喜懷孕到中後期,駱靜語幫她洗澡洗頭,幫她剪手指甲、腳趾甲,幫她按摩,幫她穿襪子穿鞋……他從不缺席她的產檢,可惜沒辦法聽懂醫院裡開設的產後課,就自己上網查資料。他把產後護理知識都列印下來,不知不覺積累了厚厚一疊,一條一條研究得很仔細,比看書認真多了。

  有時候,占喜的情緒會有起伏,掉幾滴眼淚,傷心地說自己變醜了,變胖了,小魚會不會不再喜歡她?駱靜語會慌張地安慰她,說她還是很漂亮,一點兒也沒變,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他們就這樣在這個城市平靜又幸福地生活著,等待著一個小生命的來臨。

  距離占喜的預產期還有一周半時,一天夜裡,寶寶提前發動了。

  駱靜語很冷靜,帶上待產包和占喜的產檢資料,敲響了隔壁1501的門,請顧爸爸幫忙開車送占喜去醫院,這是他提前就向顧爸爸請求的。

  占喜被平安送到醫院,不久後,占杰、駱明松夫妻和駱曉梅都來了,遲貴蘭和占強也得到了消息,會買第二天一早的大巴票趕來錢塘。

  10月29日上午9點28分,經過幾個小時撕心裂肺的生產,占喜終於聽到了一個小嬰兒嘹亮的啼哭聲。

  護士把孩子抱到她身邊,讓她們肌膚相貼,溫柔地說:「恭喜妳,是個小女孩,抱抱她吧。」

  占喜累得氣喘吁吁,劇痛之後驟然放鬆,汗濕了的頭髮都貼在臉上,側過腦袋看向女兒,伸手摸了摸她軟軟的身體。

  噫……怎麼那麼小啊!小瘦猴子似的,皮膚紅通通皺巴巴,腦袋還是尖的!不過她的頭髮好濃密,像小魚,小魚的頭髮就是又黑又蓬鬆。

  小嬰兒閉著眼睛,眼線好長,小手動啊動,占喜也沒精力看她長得像誰,這時候只想好好地睡一覺,休息休息。

  然後,她就真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占喜的床邊圍著好多人,睜開眼睛,她就看到了駱靜語充滿擔憂的臉龐。

  他握著她的手,占喜對他笑笑,虛弱地問:「寶寶呢?」

  駱靜語把她的手貼到自己臉頰邊蹭了一下,指指邊上的小床,占喜轉頭望去,能看到寶寶蓋著小被子,睡得正香。

  她輕聲問:「寶寶耳朵能聽見嗎?」

  看清她的唇語後,駱靜語的眼眶瞬間就濕了,用力地點了點頭,深深弓起背脊,把自己的臉頰埋在了她的手掌裡。

  占喜沒能看到之前的一幕,是後來占杰告訴她的,寶寶和她被前後推出來時,醫生告訴家屬們,孩子的聽力沒問題,是一個很健康的女寶寶。

  駱靜語當場就哭了,在產房門口那麼多產婦家屬的注目禮中,他雙手捂著臉,顫抖著身體,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1:38 PM

第90章 番外三、聞星&悅爾(3)十年老陳醋

  駱靜語正式成為了一個新晉奶爸。

  占喜住院的那些天,好多人來看望她和寶寶,駱靜語一直都在,占喜抱著女兒和羅欣然聊天時,他就安靜地坐在邊上,皮皮蝦拍拍他的肩:「魚哥,升級了啊。」

  駱靜語笑得露出大白牙,羅欣然悄悄對占喜說:「妳家駱老師高興壞了吧?」

  「是啊,天天傻笑。」占喜懷裡抱著小寶寶,小傢伙醒著,也沒哭沒鬧,大眼珠兒骨碌碌轉著,咂巴著小嘴巴真是逗趣。

  和剛出生時相比,駱悅爾小朋友稍稍變了點樣,占喜覺得她不那麼像隻小瘦猴子了,問羅欣然:「妳看她長得像誰?」

  「像……」羅欣然仔細打量小朋友的五官,「好像還是像駱老師多些,眼睛和嘴巴都像,鼻子看不出,小孩兒都是塌鼻子。」

  「小魚要是知道妳這麼說肯定很開心。」占喜用手指去逗逗女兒的小手,「我媽和我哥非要說悅兒長得像我,我公婆不會說話,就順著他們的意思點頭。小魚等他們走了,抱著悅兒看了好久,回頭對我說,覺得女兒好像還是更像他,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羅欣然哈哈大笑:「小孩說不準的,妳和妳哥長得都像妳爸,駱老師我看著好像更像媽媽。」

  正說著,駱悅爾在占喜懷哇哇大哭起來,羅欣然問:「怎麼了?是餓了嗎?」

  「不是,剛餵過奶,應該是尿尿或是拉臭臭了。」占喜剛說完,駱靜語已經來到她身邊,雖然聽不見妻子和羅欣然的談話聲,眼睛卻一直注意著她們,發現女兒在哭鬧,趕緊過來問問。

  占喜把女兒交給他:「可能是要換尿不濕了,你來吧。」

  駱靜語點點頭,小心地抱過悅兒,月嫂衛阿姨也走過來,問駱靜語要不要幫忙,他笑著搖頭,把啼哭的女兒抱到小床上,熟練地幫她換起尿不濕來,手勢特別輕柔。

  皮皮蝦在不遠處看著,等駱靜語給悅兒收拾得乾乾淨淨,才走過去,嘆氣道:「這事兒也只有你能行,我肯定做不來。」

  駱靜語笑笑,想對他說其實一點兒都不難,學一下誰都能學會,不過皮皮蝦看不懂他的手語,也就不說了,寵溺地把女兒抱在懷裡。

  悅兒換過尿不濕後就不再哭鬧,偶爾還會咧開小嘴衝駱靜語笑,她一笑,駱靜語的心都要化了。

  見皮皮蝦一臉好奇地看著,駱靜語用眼神和手勢示意他要不要抱抱?皮皮蝦猶豫了一瞬,真的把悅兒接了過去。

  這傢伙依舊留著一頭亂毛,鬍子拉碴,抱孩子的姿勢僵硬。悅兒可能是被抱得不舒服,小嘴一咧又哼哼唧唧地哭起來,皮皮蝦嚇壞了,大叫:「不行不行不行,她哭了哭了哭了!」

  他跟捧著個炸藥包似的,趕緊把悅兒還給駱靜語。

  悅兒到了爸爸懷裡很快又安靜下來,衛阿姨走過來勸他:「爸爸別一直抱著,她被抱習慣了會不肯睡小床,把她放下吧。」

  駱靜語挺捨不得的,還是把悅兒放在了小床上,新生兒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沒一會兒工夫小傢伙睡著了。駱靜語就坐在小床邊陪著她,不去打擾占喜和羅欣然聊天。

  占喜一直看著他們,直到這時才收回目光,問羅欣然:「妳和皮皮蝦打算結婚嗎?」

  羅欣然和皮皮蝦一起也有很多年,之前,他倆都情史豐富,剛在一起時占喜等人都不看好,覺得這兩個人可能就是乾柴烈火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哪一個都不像是會安定下來的人。

  中間,他們果然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卻不知不覺也走過了五年時光。趙晴晴和小謝因為畢業後不在一個城市,都已經無奈分手,羅欣然和皮皮蝦居然還在一起,讓占喜不得不思考,這倆是要鎖死了嗎?

  羅欣然看一眼皮皮蝦,人高馬大的男人正彎著腰在看熟睡的小嬰兒,畫面也是很有意思。她笑著說:「順其自然吧,就算結婚,我們也不會辦婚禮,最多就扯個證,請你們吃頓飯就行了。他爸媽也不管他的,和我一樣,我倆算是相依為命,都不講究這個。」

  占喜點點頭,握了握羅欣然的手。

  夜裡,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離開了醫院,病房陪著的只剩駱靜語和衛阿姨。

  占喜住的是單人病房,這些天,駱靜語天天陪床,就沒回過家。占喜的產後餐都由遲貴蘭家做好後送過來,連小貓都被送到駱曉梅家代為照顧幾天。

  衛阿姨經驗豐富,教小夫妻怎麼照顧新生兒,而占喜的日常起居都由駱靜語來打理。扶著她下床去衛生間,扶著她去走廊散步,幫她擦臉擦身……她子宮收縮疼,駱靜語就一直陪她床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也不用交流,只要他在,就能安撫占喜的情緒。

  占喜知道他很累,每天的睡眠時間特別少,很是心疼,駱靜語卻說自己一點都不累,只有開心,非常非常開心,看到她和寶寶好好的,就特別滿足。

  小悅兒可不管白天黑夜,大半夜的想哭就哭,餵奶沒用,尿不濕也是乾淨的,小傢伙扯著嗓子哭了好久後,駱靜語怕她影響到占喜休息,只能抱著女兒在走廊上一邊踱步一邊哄。

  半夜的產科走廊並不安靜,時不時的會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其產婦家屬也在走廊上哄孩子。

  駱靜語聽不見女兒的哭泣聲,也沒法子像占喜那樣說話、唱歌哄她,只能很溫柔地抱著她,小聲地說著腦海僅的幾個詞語:

  「約呃,約呃……」

  「巴巴,挨妮,約呃……呃啊,哦呃啊……」

  他也好想說「乖寶貝兒不要哭」,也想叫她「乖囡囡,小心肝兒」,實在是不會說,也怕自己說話不標準,悅兒聽多了被他帶跑偏,以後影響學說話。

  附近幾個病房的產婦和家屬都知道,這些天有個帥氣的聾啞爸爸,每天深更半夜會在走廊上哄孩子。

  小孩也很奇怪,彷彿知道自己是被爸爸抱著在走來走去,悅兒這時候就會安靜下來,乖乖地窩在爸爸懷裡。直到她睡熟了,駱靜語才回到病房,把女兒放回小床上。

  衛阿姨說她帶過好多新生兒,像駱靜語這樣耐心的爸爸並不多見,對孩子和妻子都那麼上心。

  她對占喜說了很多前東家的八卦,比如有產婦生了女兒,公婆丟下一個紅包直接就走了,再也沒來過。比如有女人是外嫁的,娘家人一個都沒來,婆婆在月子裡一邊照顧一邊埋怨,弄得新媽媽每天以淚洗面。比如有男人在妻子懷孕時就出軌,孩子剛生下來就提出離婚……

  聽得占喜一臉黑人問號臉,居然想到了自家老哥,秦菲那會兒坐月子就搞得很不愉快,占杰哪像小魚這樣照顧過人呀?衛阿姨說月子仇女人能記一輩子,占喜覺得秦菲肯定記得很牢。

  「很多男人還是負責任的,不過呢,像小駱這樣體貼的真的很少,男人都不太會照顧人。」衛阿姨想起之前打聽到的事兒,占喜的公公沒兄弟姐妹,也只有駱靜語一個兒子,意有所指地問她:「對了小占,妳和小駱是不是還要再拚個兒子啊?」

  「不啊。」占喜說,「我們就只要一個。」

  「那他們家不提要求嗎?」衛阿姨覺得駱明松有了一個女兒後又要一個兒子,就是她想像的那個原因,哪怕是聾的都要生呢!占喜生了一個女兒,駱家這一脈不就……

  占喜暈倒:「阿姨,我公婆絕對沒有這個想法,我和我先生更加不可能有。妳就別操這個心了,我先生和公婆對我怎麼樣,妳看不出來啊?」

  老一輩的人總有一些思想拗不過來,衛阿姨當然看得出駱靜語父母對占喜很好,但她覺得那是因為占喜是個健康人,而駱靜語是個聾人,這和生不生兒子是兩碼事。

  占喜也懶得和她多說,小魚為了孩子的事煩惱了得有近十年,以前都想著一輩子不要有小孩的,在有了一個來之不易的健康孩子,哪兒還會再去想是兒子還是女兒?

  他有多寶貝駱悅爾啊!產科全樓層都看到啦!

  駱曉梅帶著高聞星來醫院時,星星對小床上的妹妹特別好奇,站在邊上都移不動腳,時不時的用小手去拉拉妹妹的小手。

  他側著耳朵聽悅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問占喜:「舅媽,妹妹會說話嗎?」

  占喜笑著回答:「妹妹還小,不會說話,等她長大一點就會說話啦。」

  星星摸摸自己腦袋上的頭件,問:「妹妹要抓耳朵嗎?」

  占喜搖頭:「妹妹不用裝耳朵。」

  星星不太明白:「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不用抓耳朵?我要抓耳朵?」

  關於這個問題,高元和駱曉梅試圖給星星解釋過,但星星還沒滿三周歲,理解不了。

  他只知道自己離不開這些小東西,要是拿掉了,他會聽不見聲音,一點兒都聽不見!連自己說話都聽不見,真可怕呀!

  所以,每次洗完澡他都很著急地戴上,只有睡覺時才願意拿下。

  占喜懷孕的時候曾經和高元聊過一次,委婉地問他,當初為何沒有去嘗試做試管嬰兒。

  高元告訴她,很多事其實都是自然而然地在發生,他們找的是遺傳與產前診斷中心的主任醫師,走的路子就和占喜、駱靜語不一樣。當時的想法簡單,如果基因檢測知道孩子有遺傳,就做流產,完了再想別的辦法。

  誰能料到呢?結果出來了,駱曉梅卻捨不得了。

  「我其實有加到一些家裡有耳聾小朋友的微信群。」高元告訴占喜,「很少有人會一開始就去嘗試試管嬰兒,很多家庭都是第一胎生了聾兒後,第二胎才去做檢查想辦法,可能……大家都會有一種僥倖心理,覺得不會那麼倒楣吧。」

  占喜避開駱靜語、駱曉梅和星星,小聲問:「姐夫,那你們打算要二胎嗎?」

  高元看著不遠處打著手語和駱靜語聊天的星星,搖搖頭:「沒有,和你們一樣,就要一個。星星在聽力和說話都挺好,明年就能上幼稚園了,我們會好好培養他,可能以後學英語會有點吃力,不過我們會陪他一起克服。實在學不好也沒關係,每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

  占喜出院後帶著寶寶回家休養,這一次,遲貴蘭一起住了進去。

  她對女兒說:「妳婆婆隔三差五來妳家,我要是不在 ,她會怎麼看妳?女兒坐月子,親媽都不來照顧,像話嗎?」

  占喜沒再阻攔她,不過和老媽約法三章,在這個家裡,她必須尊重駱靜語,絕對不能因為他聽不見而去欺負他,如果老媽管不住這張嘴,就回家去,反正有月嫂在,自己也不是沒人照顧。

  「誰欺負他了?就妳當個寶貝。」遲貴蘭嘀嘀咕咕了幾句,見占喜一直看著她,終是答應下來,「知道了!月嫂能比得過妳親媽?」

  占喜的月子坐得很舒心,遲貴蘭真的沒有為難駱靜語,兩個人相處得算是和睦。

  有了女兒後,占喜的心態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看到年過六旬的老媽為她忙來忙去,在廚房裡拿著食材和駱靜語比比劃劃要怎麼做更有營養、催奶,占喜心裡竟有些酸澀。

  老媽真的一年比一年老了,鬢邊都是白髮,臉上的皺紋也更深,和閻雅娟站在一起特別明顯,她倆也就差了兩、三歲吧,都不像是同齡人。

  可能是因為婆婆性格樂觀,比較想得開,而老媽從小心思深重,什麼都要管。

  占喜看著小床上睡著了的小悅兒,理解了一些母親的心理──這是她的寶貝,不想讓她吃苦,想把最好的都給她,想要她過上舒心幸福的生活,永遠快樂無憂。

  但是占喜知道自己和小魚絕不會把他們的想法強加給女兒,高元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幸福,本來就沒有標準。

  家裡有了月嫂和老媽,婆婆也常來,占喜就勸駱靜語每天還是去茶室上班,畢竟他倆是老闆,把一個店都丟給員工打理實在說不過去。

  駱靜語同意了。

  對於茶室的運營已經很熟悉,就算占喜不在,他也很有老闆的樣子,有時候還會在微信群給大家開個會,講講餐飲茶點上的新品構思,或是湊著節日搞一些活動。

  一群聽得見、聽不見的員工在群裡暢欲言。占喜看著他們聊天,偶爾插幾句話,覺得現在的小魚社交真的進步許多,變得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從容。

  只是,他的書面表達能力還是比不上岳奇,就跟腦袋少了一根筋似的,有時候打字依舊顛三倒四,不過占喜卻很喜歡。

  【好大一頭魚】的頭像已經改了,以前是一頭藍色卡通鯨魚,現在改成了禧魚的logo——鯨魚頭上頂著一個雞蛋。每次他在群裡冒泡,占喜看到後就會忍不住地笑。

  小悅兒在全家的悉心照顧下慢慢長大,長得很健康,很漂亮,頭頂紮著一個沖天小辮兒,笑起來特別甜,是一個粉糯糯的小女娃。

  她好喜歡爸爸和媽媽,兩個都喜歡!最喜歡爸爸抱她,因為爸爸力氣大,可以抱好久!

  次年春節後,占喜重回茶室上班,倒也不用按時坐班,就有事的時候去幫駱靜語處理一下。

  月嫂已經完成任務離開,占喜去茶室時,閻雅娟來照顧悅兒。小姑娘學會了翻身、抬頭,學會了坐,學會了爬,到九月時,她已經能扶著茶几站起來慢慢挪步。

  也就是這個月,在語訓中心進行了兩年語訓的高聞星小朋友,順利進入普通幼兒園上學。

  與其他孩子哭天搶地、世界末日般的初入園表現不同,在語訓中心待過很久的星星十分淡定,還去安慰一個哭得快要昏死過去的小女孩,拉著她的手說:「妳別哭啦,爸爸媽媽會拉接我們回家的,我爸爸媽媽每赤都拉接我的,別哭啦。」

  小女孩大聲喊:「你騙人!我爸爸媽媽不要我啦!」

  星星搖頭說:「不會的,妳瓜瓜聽話,他們會拉接妳回家的。」

  小女孩哭唧唧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呀?」

  星星咧嘴一笑:「我叫高聞星,我名治的意濕是,聽見星星的聲音。妳叫什麼名治?」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回答:「我叫張梓夢。」

  星星眨巴著眼睛說:「張紙貓,我們現債是好朋友了。」

  張梓夢「哇」一聲哭得更厲害了:「你說話怎麼這樣的呀?我不叫張紙貓,我叫張梓夢!」

  星星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對不尺,我說話不好,我很努力練時說話啦,我爸爸說,我會越說越好的。」

  小朋友們適應幼兒園的生活後,一個個開始對高聞星腦袋上的頭件和肩膀上的小盒子產生好奇,有調皮的小男孩會去摸,星星把自己的「小耳朵」護得很緊,不讓人動,小男孩偏要動,兩個人就會打起來。

  老師趕緊拉開他們,星星哭得很傷心,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抹眼淚。

  張梓夢邁著小短腿跑去他身邊,拉拉他的手,星星抬頭淚汪汪地看她,張梓夢說:「高聞星,你為什麼哭呀?你別哭啦。」

  星星哭著說:「邱晨瑞要拿我耳朵!嗚嗚嗚嗚……」

  張梓夢小大人般地安慰他:「邱晨瑞很凶的,你別和他玩,你和我玩,我們是好朋友。」

  她伸出小手去摸摸高聞星腦袋上的頭件,這一次星星沒有躲,張梓夢歪著小腦袋問:「這是你的耳朵嗎?」

  星星點點頭,說:「這是我的小耳朵,要是拿掉了,我就聽不見啦!」

  「以後我保護你。」張梓夢認真地說,「誰要是拿你的耳朵,我就打他!」

  看著她板著的小臉,星星破涕為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

  為了給女兒更大的活動空間,在悅兒十一個月大時,駱靜語撤掉了客廳裡的大工作台,把原本當做倉庫的次臥做成一間工作室,客廳瞬間變得寬敞。

  他和占喜還決定換掉那張三人位沙發,改成一整組的新沙發。

  舊沙發被運走的那一天,駱靜語很捨不得,畢竟這張沙發承載了他們太多回憶,好多次的談心都是在這裡發生,還有他們的初吻,以及……一些羞羞的事情。

  隨著沙發一起運走的,還有占喜從802搬上來的邊櫃,為了配新沙發,家裡總算是買了一個嶄新的電視櫃。

  占喜交代給駱靜語一個任務,讓他把邊櫃裡的東西整理出來,該留的留,該丟的丟,她自己則在廚房給女兒做輔食。

  小悅兒坐在地毯上玩玩具,乖乖地陪著爸爸,禮物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

  駱靜語從邊櫃裡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還得注意著女兒,不讓她亂摸亂碰。他把一個收納盒放到腳邊時,悅兒蹭蹭蹭地爬過來,探著小腦袋往裡看,駱靜語朝她笑笑,繼續幹活,偶然間轉頭一看,發現悅兒從盒子裡拿出了一個紅色小東西。

  「啊啊!」駱靜語忍不住叫了一聲,生怕女兒把東西吃進嘴裡,趕緊從她小手裡把東西拿過來。

  駱悅爾也沒太在意,又爬回去和小貓一塊玩耍。

  駱靜語攤開手掌,呆呆地看著掌心裡的小東西。

  是一枚熱縮片做的草莓髮夾。

  髮夾的金屬夾子佈滿鏽跡,草莓面上有幾個黑黑的坑,原本鑲嵌的水鑽早就掉得稀稀拉拉。

  是……他的手藝。

  他做的,他都記得,絕對不會認錯。

  駱靜語又看向那個收納盒,裡頭一堆零碎小東西,像是占喜上大學時的舊物。他隨意翻揀了一下,有她的學生證、借書卡,還有一些明信片、書簽、冰箱貼、不值錢的合金首飾……

  駱靜語陷入迷茫,想破腦袋也沒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送過歡歡這個小玩意兒?

  和歡歡認識的時候,他已經很少做熱縮片首飾了,就算做了也是拿給陳亮去賣。那會兒他做燙花的水平已經很不錯,怎麼可能送歡歡熱縮片飾品?夜市賣三、四十塊錢的東西,根本就拿不出手呀!

  這時,占喜從廚房走出來,準備帶女兒去吃蔬菜泥,駱靜語拿著草莓髮夾站起身,打手語問:【老婆,這是什麼?】

  占喜一看手裡的東西,血壓都飆上來了,懵懵地問:【你從哪裡找到的?】

  駱靜語指指地毯上的女兒:【是悅兒找到的。】

  占喜無語地望向駱悅爾,小傢伙還不會說話,正仰著小腦袋看爸爸媽媽,嘴裡「咿咿呀呀」地叫著,拍著小手很開心。

  占喜:「……」

  她張了張嘴,打手語:【這個是以前朋友送給我的,都壞了,丟掉丟掉,我不要了。】

  駱靜語更疑惑了:【朋友?哪個朋友?這是我做的。】

  占喜:「!」

  她好震驚,沒有十年也有八、九年了吧?怎麼駱老師還能認出這是他做的東西?他做了這麼多的手工飾品,難道每一件都記得的嗎?

  駱靜語不依不饒,手語打得飛快:【哪個朋友送妳的?為什麼妳會有我做的草莓?】

  占喜:「……」

  她試圖蒙混過關:【你記錯了吧?這個很多年了,我都不記得是誰送我的了。】

  駱靜語堅定地搖頭:【沒記錯!這個草莓,當時我剛學,做得很少,做得不好,後來我改了做法,這個是舊的,我一共做了不超過三個,都沒有拿去賣!我有印象。】

  連賣都沒有賣啊?占喜後背冒汗,心虛得很,眼睛都不敢看他。

  駱靜語顯然不打算放過她,這事兒太詭異了!占喜手上居然有一個他二十歲出頭時做的熱縮片草莓,那會兒他都還沒認識方旭呢!最詭異的是,這款草莓髮夾連毛毛和陳亮都沒見過,沒幫他在網店和夜市賣過,占喜究竟是從哪兒得到的?

  占喜實在躲不過,懨懨地開了口:「小魚,我可以告訴你,你別生氣好嗎?」

  駱靜語奇怪地打手語:【我為什會生氣?】

  占喜下定決心,對他說了實話:「這個……是我上大學的時候,那個……紀鴻哲送給我的。」

  駱靜語:「……」

  他全都明白了。

  那幾年,紀鴻哲偶爾會來出租屋找他,請他吃頓盒飯,接著就強盜一樣搜刮去一堆女生喜歡的手工小東西。駱靜語也不是樣樣都會給他,費工夫的那些他才不會給,要拿去賣的。而這幾個草莓是他的初學試驗品,五金件都很差,容易生鏽,紀鴻哲想拿,他就給了。

  駱靜語當然知道紀鴻哲拿去是幹什麼用,就是泡妞。

  現在,駱靜語心裡最大的一個疑問就是──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占喜,雙手都顫抖了,問:【妳和小哲,談過戀愛?】

  「沒有!」占喜一口否認,「沒有沒有沒有,真的沒有!那個……」

  她還是打算和駱靜語說實話,【小哲的確追求過我,但我們一共只見過三次,我的媽媽知道了他,找到他,後來我們就沒再聯繫。】

  丈母娘還找過紀鴻哲?

  駱靜語想起另外一件令他們全家都費解的事,就是他和占喜結婚時,紀鴻哲一家三口都沒來。紀媽媽給閻雅娟送了個紅包,說不好意思,婚禮當天他們有事。

  按照紀媽媽和閻雅娟幾十年情同姐妹般的關係,一家三口一個都不來真的很奇怪。閻雅娟還問過她什麼事情這麼重要,紀媽媽不肯細說,只說改天再一起吃飯。

  占喜自然知道原因,因為遲貴蘭見過紀鴻哲的父母,紀鴻哲絕對不願意在駱靜語的婚禮上讓父母見到新娘子的母親。那場面會尷尬至極,也會讓紀鴻哲的父母想起那件久遠的傷心事。

  駱靜語消化著這些陳年舊事,問:【那,妳在家裡,第一次見到小哲,妳認出他?他認出妳?】

  占喜點點頭。

  駱靜語手語幅度打得好大,眼睛都瞪圓了:【你們,都沒有告訴我?】

  占喜原本以為這事兒能瞞一輩子,紀鴻哲連婚禮都不來參加,肯定是和她一樣的打算,沒想到會毀在這個草莓髮夾上。占喜沒把髮夾丟掉,不是因為這是紀鴻哲送的,而是因為這是駱靜語做的,是他親手做的,是他們緣分的開始,是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紀鴻哲又沒花錢!

  占喜噘著嘴比劃:【告訴你幹什麼呀?你會生氣的。】

  駱靜語快速地眨著眼睛,看著她,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

  他心裡好難受啊,因為歡歡和小哲都瞞著他,什麼都沒告訴他。小哲早就認識歡歡,還追求過她,送過她禮物,她寶貝似的藏了這多年!

  怪不得,這些年小哲都不和他聯繫了,連他發的朋友圈都不點讚。沒有去參觀過他在造物節的展位,沒有去過禧魚茶室,連婚禮都不來!

  駱靜語還感到過遺憾,他和小哲好歹是發小,雖然不是太親密的朋友,也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怎麼說淡就淡了呢?

  搞半天,小哲是避嫌啊!歡歡也是知道的!

  他倆1504見到時究竟是怎樣的心理?

  駱靜語想都不敢想,就他跟個傻子似的,還給他們互相介紹,三個人一起吃飯,天啊!紀鴻哲那個王八蛋居然追求過他的歡歡!!

  占喜做的蔬菜泥都快涼了,對駱靜語打手語:【小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我和紀鴻哲都覺得這件事你沒必要知道,真的,我和他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先給悅兒去餵蔬菜,一會兒再和你說。】

  她抱起悅兒走開,駱靜語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手裡的草莓髮夾,半天沒回過神來。

  一直到晚上,駱靜語都無精打采。占喜以為他生氣了,一整天不停地逗他,鬧他,和他說話,他會回答,看著她的眼神卻很複雜。

  入睡前,占喜被駱靜語狠狠地要了一次。

  她的身材恢復得很不錯,比起之前的纖瘦,稍微豐腴了一點,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奶香。

  駱靜語似是萬分迷戀,眼神黯沉地舔吻著她,喉嚨發出一陣陣的悶哼聲,直弄得她渾身骨頭都要散架,窩在他汗濕了的胸膛上咻咻喘氣。

  在這件事上,駱靜語向來溫柔,好久沒有如此狂野,占喜才意識到,駱老師不是生氣,是……吃醋了。

  占喜真的想問問她親愛的孩子爸,十年老陳醋啊!悅兒都快學會走路啦,他不酸牙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1:56 PM

第91章 番外三、聞星&悅爾(完)

  駱悅爾小朋友開口比較晚,別的孩子八、九個月大就會喊「爸爸媽媽」,悅兒都快滿一周歲了,占喜還沒聽她開口叫過人。

  小姑娘有自己的發音邏輯,想找媽媽喝奶了叫「啊依啊依」,睏了想睡覺,又叫「啊噗噗」,其他諸如想出去玩、尿尿了、拉臭臭了,她總是會用風馬牛不相及的音節來表達,占喜都能聽明白,卻搞不懂原因。

  駱靜語有點兒擔心,問占喜要不要帶悅兒去看看醫生?

  這一年來占喜時不時的要去茶室工作,總帶著孩子不方便,很多時候是讓公公婆婆來照顧。

  兩年前,駱明松和閻雅娟的小超市盤給了別人,兩老正式退休,每個月領著退休金優哉遊哉。外孫有親家幫管,他倆就在兒子兒媳忙工作時頂上,幫忙照看小孫女兒。

  兩老都不說話,只會「呃呃啊啊」地發聲,悅兒和他們待在一起會缺少語言刺激。駱靜語甚至看到過悅兒對著禮物「說話」,大概在小姑娘的心裡,爺爺奶奶和小貓差不多吧?

  駱靜語也不會說話,平時就靠歡歡一個人給悅兒講故事、唱兒歌,他想會不會是這個原因,才導致悅兒開口比別的小朋友晚?

  占喜叫他不用擔心,悅兒的聽力和語言能力絕對沒問題,每個小孩情況不一樣,這還沒滿一周歲呢,急什麼呀?

  駱悅爾第一次開口叫人是在十月初的一個晚上。

  國慶長假,茶室裡很忙,占喜在那邊守著,駱靜語傍晚時提前回家接替父母。看到兒子回來,兩老交代過幾句就離開了,把孫女兒交給兒子照顧。

  駱悅爾很黏爸爸,閻雅娟已經給孩子餵過晚飯,駱靜語還沒吃,把飯菜熱了一下端到餐桌上,讓悅兒在餐桌邊的爬爬墊上自己玩。

  他吃著飯,眼睛就沒離開過女兒,小傢伙獨自玩了一兒後就站了起來,搖搖擺擺地走到駱靜語身邊,扒著他的腿要抱抱。

  駱靜語放下筷子把女兒抱到腿上,悅兒仰著小腦袋看爸爸,小嘴巴動著像是在發聲。駱靜語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低下頭用額頭碰碰她的小腦門,對著她溫柔地笑。

  女兒的身子那麼小,那麼軟,皮膚又白又嫩,還帶著奶香,駱靜語根本捨不得撒手,抱著她三下五除二地扒完幾口飯,洗過手就盤腿坐在墊子上陪她玩。

  他幫悅兒用積木搭房子,沒搭幾層,悅兒就把房子推倒。駱靜語無奈地看著她,她又把積木遞給爸爸讓他接著搭,他搭了,她又推,然後咧著小嘴拍手大笑。

  駱靜語忍不住對她打手語:【小壞蛋,妳老是欺負爸爸。】

  悅兒看不懂,對他眨巴著大眼睛,家裡沒有別人,駱靜語乾脆壯了壯膽,指著自己開口道:「窩,巴巴,約呃,窩,巴巴。」

  悅兒懵懂地看著他,爬過來鑽進他懷裡,嘴巴動了兩下,像是說了一個詞。

  駱靜語緊盯著她的小臉蛋,眉頭微蹙,他是看錯了嗎?悅兒剛才說了什麼?是「爸爸」嗎?

  他又一次對她開口:「約呃,巴巴,窩,巴巴。」

  悅兒的嘴巴又動了兩下,這一下駱靜語確定自己沒看錯,心都跳快了一些,打手語問:【寶貝,妳是在叫爸爸嗎?】

  他是多麼想聽女兒叫這一聲「爸爸」呀,卻又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如願。

  駱靜語定下心來,對女兒綻開笑,捏捏她的小臉蛋,再次打手語道:【妳的星星哥哥也是先學會叫爸爸,那是因為他的爸爸對他說話多。妳為什麼也先學會叫爸爸?是因為爸爸比媽媽容易叫嗎?妳媽媽說,我學『爸爸』也比學『媽媽』來得快。寶貝,妳馬上就要學會說話了,爸爸比不過妳,以後妳說很多很多話,可是爸爸不會說話,妳會嫌棄爸爸嗎?】

  悅兒習慣了爸爸媽媽平時的手語交流,甚至能看懂一些很簡單的手語詞彙,這時候看爸爸的雙手像跳舞一樣在她面前比劃,覺得很有趣,也抬起兩隻小手亂七八糟地比劃了一通。

  駱靜語看得心酸又幸福,心裡知道,女兒學說話之餘也能學手語,就跟紀鴻哲小時候一樣,很自然地就能接受「雙語教學」。

  誰讓她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爸爸。

  駱靜語起身把女兒抱起來,抓著她的腋下把她舉得高高的,悅兒張著嘴大笑,眼睛好明亮。駱靜語想像著她的聲音,一定是像她媽媽一樣,甜甜的,脆脆的,像小鳥在唱歌。

  他抱著女兒轉了幾個圈,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

  占喜深夜回家時,悅兒早就睡著了。

  她的小床就在主臥,貼在駱靜語那一邊,占喜彎腰看著女兒熟睡的臉龐,駱靜語幫孩子掖掖被子,想了想,打手語告訴妻子,悅兒似乎會叫爸爸了,占喜驚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駱靜語微紅著臉,手指按在她的嘴唇,眼神特別深邃。

  占喜明白了,壓低著聲音興奮地說:「哇!我明早聽聽看,幫你證實一下!」

  駱靜語有些不安地比劃道:【但她好像不會叫媽媽。】

  占喜一點兒都不在意:【網上都說『爸爸』比『媽媽』容易說啦,悅兒先叫爸爸很正常。真好,咱女兒終於要開口說話了。小魚,你高興嗎?】

  駱靜語抿著唇笑得很淺,心裡是難以言喻的滿足,看著妻子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駱悅爾真的學會叫「爸爸」了,占喜告訴駱靜語,她叫得很標準,第四聲,不是那種無意識的發音。她知道「爸爸」是誰,叫的時候眼睛追著駱靜語,「爸爸爸爸」叫得特別開心。

  從這天開始,悅兒彷彿開了竅,很快就學會叫「媽媽」,叫「爺爺奶奶」,叫「舅舅」、「姑姑」、「哥哥」……

  占喜和駱靜語商量後,請來一位普通話很標準的阿姨,讓她白天來家裡幫公婆一起帶孩子。阿姨的工作內容不多,占喜對她最大的要求就是──多對孩子說說話。

  沒想到,阿姨是個東北人,有時會有口頭禪,悅兒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幾句東北話。一歲半的小姑娘開口就是「咋整啊」、「老稀罕你」、「嘮嗑吧」……把占喜弄得哭笑不得。

  她會專門教悅兒學手語,從最簡單的話語開始,說話時會加手勢,教悅兒做,至少讓她看得懂。

  駱靜語對女兒打手語時占喜會幫他翻譯,告訴悅兒,爸爸剛才說了什麼。

  在這樣日復一日、耳濡目染的學習下,悅兒漸漸的可以和爸爸有一些手語對話。駱靜語問她「妳吃飯了嗎」,她會用手語回答「吃了」;駱靜語問她「妳想出去玩嗎?」悅兒會點頭又比劃「想」。

  悅兒一天天地長大,出落得越發活潑可愛,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

  占喜偶爾把她帶去禧魚茶室,她樓上樓下跑個不停,勸都勸不住,有時候會不小心摔一跤,哇哇大哭起來,一樓的服務生趕緊在工作群裡發微信:【駱老師,占姐,小公主摔跤啦!】

  沒幾秒鐘,駱靜語就從樓上跑下來了,悅兒哭哭啼啼地撲進爸爸懷裡,還不忘打手語:【爸爸,我疼!】

  駱靜語蹲在女兒面前,神色焦急地上下打量她,服務生在邊上嘆氣:「叫妳別跑別跑,妳非不聽,和爸爸上樓乖乖待著去,別到樓下來搗亂。」

  悅兒嗚嗚咽咽地哭著,駱靜語看她沒摔傷,臉色沉了一些,打手語說:【樓梯不可以玩,很危險,不可以再亂跑。】

  悅兒一邊打手語一邊說:【爸爸,你陪我畫畫。】

  駱靜語點點頭,牽起女兒的小手上樓,占喜在辦公室裡對著電腦忙工作,看他倆進來,回頭問:「搗蛋鬼,摔疼了嗎?二樓都聽見妳的哭聲啦。」

  岳奇在邊上偷笑,悅兒噘了噘嘴,跟著爸爸進工作間,駱靜語找出畫紙和油畫棒,父女兩個並肩坐下,他問女兒:【畫什麼?】

  悅兒說:「畫花。」

  駱靜語瞇了瞇眼睛,又問一次:【我知道畫畫,畫什麼?】

  和一般小朋友雙手托著下巴扮成一朵花不同,悅兒的右手五指撮合,指尖向上移動著放開五指,這是她很早就學會的一個詞,是「花」的手語。

  她重複道:「畫花呀!」

  駱靜語笑了,拿起一支綠色的油畫棒,在畫紙上畫起葉子來。

  悅兒喜歡和爸爸一起畫畫,因為爸爸畫畫特別好。她還喜歡和爸爸一起做手工,爸爸會給她摺紙,是各種小動物的造型!做漂亮的風箏,飛得好高!做南瓜燈籠,會亮!給洋娃娃做小衣服,小裙子……爸爸的雙手是萬能的,什麼都會做,還用大紙箱給她做過一個小房子。

  悅兒抱著禮物鑽到房子裡,房子有門、有窗,上面還有煙囪,悅兒覺得就像個城堡一樣,扒在小窗戶上讓爸爸也鑽進來。

  駱靜語蹲在房子前對她搖手,打手語說房子太小啦,爸爸鑽不進去。

  悅兒的小手也打手語:【爸爸你以後給我造個大房子!】

  駱靜語點頭,抬手回答:【爸爸媽媽是要買一個大房子,帶院子的,到時候爸爸給妳做個秋千,好嗎?】

  悅兒拍手歡呼:「哇!好呀好呀,我想要一個樹屋!」

  「樹屋」的唇語很難懂,大概是看到爸爸表情比較迷茫,悅兒貼心地用手語重複了一遍:【樹的房子。】

  駱靜語明白了,比個「ok」,表示沒問題。

  他和占喜的確打算再買一套房子,是郊區的排屋,不算投資,就想著將來可以養老。

  駱靜語對池江先生的別墅印象深刻,也很羡慕占喜老家的自建小樓。和妻子並肩躺在床上,他滿懷憧憬地對她打手語說,他好想要一個院子,可以種滿花草。以後他老了,眼睛花了,做不了燙花後就打理花草,寫字畫畫,做做不那麼費精力的手工,說不定還要幫悅兒帶帶孩子,退休生活也能豐富多彩。

  占喜差點笑死:「駱老師,您才三十出頭怎麼就想著退休後的事了?咱們可沒像沈姐那樣財務自由啊,這還得奮鬥好多年呢!趕緊起來去搬磚吧!」

  她往駱靜語屁股上拍了一下,男人只能嘆口氣,默默地起了床。

  駱悅爾小朋友上幼稚園前從未上過早教班,因為陪她玩的人實在太多,爸爸會教她畫畫做手工,鐘鵬叔叔教她做小餅乾,皮皮蝦叔叔會教她唱歌,媽媽除了教她手語,還會教她簡單的英語,堪稱「三語教學」,所以小姑娘從來沒覺得無聊過。

  就這麼在禧魚茶室放養一年多後,悅兒終於上了幼稚園。

  她的入園表現和星星可不一樣,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抱著駱靜語的大腿彷彿生離死別。

  「爸爸!媽媽!我不要上幼稚園啊!嗚嗚嗚哇哇哇……」在禧魚作威作福、自由慣了的小朋友一朝被送進教室,覺得天都要塌了。

  駱靜語好心疼,他沒上過幼稚園,不知道孩子的反應居然會這麼激烈,放眼望去,一屋子小孩都在哇哇大哭。他蹲在女兒面前幫她擦掉眼淚,打手語承諾放學了爸爸會第一個來接她,悅兒邊哭邊用小手比劃:【爸爸你保證!】

  駱靜語紅著眼睛重重點頭:【我保證。】

  他在占喜的拉扯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就看到駱悅爾想追出來,又被老師給抱了進去,小姑娘向他揮舞著小手,哭得涕淚橫流。

  離開幼稚園,占喜挽住駱靜語的胳膊,兩個人一起向路邊的車子走去。

  駱靜語恍恍惚惚的,坐車後都忘了繫安全帶,還是占喜側過身子幫他繫上。他抬頭看她,見占喜神色如常,忍不住問:【妳不傷心嗎?】

  「啊?」占喜樂了,【為什麼要傷心?每個小朋友都有這一天的呀,這只是一個開始。】

  她摸摸駱靜語的臉,很緩慢地打起手語:【孩子會長大的,我們也會老,總有一天,她會像你和我一樣,離開父母,開始自己的生活。我一點也不害怕那一天的到來,因為我知道,當她可以獨當一面時,她會很開心,我也會為她到驕傲。】

  駱靜語垂下眼睛思索著占喜的話,想到十幾、二十年後的事,還是覺得捨不得。他的小姑娘現在還沒滿四歲大,怎麼就說到要離開父母了呢?

  占喜握握他的手,看著他失落的眼睛,說:「坐好,我開車了。哎呀你別想啦,不是都說好以後我倆就在一個小院子種花養草嗎?你是個老爺爺,我是個老奶奶,那時候禮物不在了,我們會養另外一隻貓,養狗也行,還能養魚,養鳥,悅兒週末回來看我們,帶著她的男朋友,你給他們做好吃的,多好!」

  駱靜語:「……」

  天啊,悅兒的男朋友……一點都不好!

  小孩兒的適應能力很強,也就一個禮拜,悅兒再去幼稚園時已經是蹦蹦跳跳的了。她在班裡算是月份比較大的小孩,生活自理能力很強,似乎得了爸爸的真傳,吃飯又好又快,午睡起來還會自己穿衣服,也能自己尿尿,做什麼都不用老師幫忙,加上性格活潑,長得漂亮,幾個老師都特別喜歡她。

  不過,孩子們過上集體生活後有一個小煩惱,就是很容易生病,哪怕悅兒之前一直是個健健康康、很少上醫院的小朋友,在幼稚園裡還是會不小心被傳染到疾病。

  小班下學期的春季,悅兒的班裡有孩子染上了諾如病毒,在教室裡嘔吐,嘔吐物裡帶著病毒,大半個班級的小孩都被傳染,悅兒也不幸中招。

  駱靜語和占喜大半夜帶著女兒去醫院掛急診,還碰到幾個同班小朋友。悅兒吐了一整天,吃什麼吐什麼,水都喝不下去,虛弱得只能窩在爸爸懷裡。護士給她手背上打點滴時,她嚇壞了,大聲哭喊著:「我不要打針!爸爸,我不要打針呀!」

  駱靜語聽不見女兒的哭泣聲,光看她的表情就受不了,沒辦法,還是得和占喜一起捉住她,才讓護士把針打進去。

  掛點滴後,悅兒終於安靜下來,駱靜語一直抱著她坐在椅子上,眼神憐惜地看著她。悅兒摸摸爸爸右手手背上那道淺粉色的傷疤,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問:「爸爸,這是打針打的嗎?」

  駱靜語搖搖頭。

  悅兒又問:「還疼嗎?」

  駱靜語又搖頭,悅兒吸吸鼻子,說:「爸爸,你和我說說話吧,我想聽你說話。」

  小傢伙病得很厲害,嘴唇動的幅度就很小,駱靜語沒懂她的話,求助地望向身邊的妻子。

  占喜把小毯子蓋在女兒身上,對駱靜語打手語說:【悅兒讓你和她說說話,她可能是睏了。】

  駱靜語明白了,又低頭看向懷裡的女兒,輕輕地開了口:【約呃,約呃,窩的,包包,瓜包包,巴巴媽媽,挨妮。約呃,約呃……】

  在爸爸的一聲聲低喃聲中,悅兒閉上眼睛睡著了。

  這一年暑假前,駱曉梅在微信上問弟弟,願不願意暑假裡和他們一起去旅遊,同去的還有另一個小朋友和她的爸媽。

  駱曉梅:【你姐夫也去,這些年他沒出過遠門,出去玩都是我帶星星,這一次星星很想讓爸爸一起去,你姐夫就答應了。我要看著星星,你姐夫不方便帶拐杖,只能坐輪椅,我怕我一個人顧不來,要是你和歡歡一起去,可以幫我搭把手。弟,你們去嗎?】

  駱靜語問過占喜意見後就答應下來,告訴悅兒要帶她坐高鐵出去玩,和星星哥哥一起。悅兒高興壞了,她和星星很親,天天掰著指頭算日子,和外婆打電話時都要嘚瑟:「外婆,爸爸媽媽要帶我出去玩啦!」

  遲貴蘭說:「外婆上個月剛和妳外公出去玩過!妳媽給妳看照片了嗎?外婆吃的芒果比妳腦袋瓜兒都大!」

  悅兒問:「外婆,我有沒有的吃啊?」

  遲貴蘭笑道:「妳暑假裡到外婆家來住幾天,外婆買給妳吃,外婆家有咯咯雞哦!」

  現在城裡禁活禽,悅兒在外婆家的院子裡看到活的母雞好激動,追著母雞滿院子跑,母雞都要瘋了,玩母雞是外婆家對悅兒最大的吸引力。

  出發的那一天,三戶家庭在高鐵站集合,占喜和駱靜語見到了聞星的小夥伴,是一個叫張梓夢的小姑娘,長著一張圓臉,非常可愛。

  她和星星都是七歲半,開學念小學二年級,兩人一個班,據說幼稚園也是同班,最是要好,經常一起出去玩。

  占喜看到星星後哈哈大笑:「星星,你的牙怎麼掉了這麼多呀?哎呦,都不帥了呢!」

  聞星鬱悶地閉緊嘴巴,他嘴裡的確露著好幾個洞,真的非常醜,說話還漏風。

  和兩個大孩子相比,未滿五歲的駱悅爾就像個小蘿蔔頭,紮著兩個小辮子,個子矮了一大截,開學才上幼稚園中班。她懷裡抱著一個小鯨魚玩偶,愣愣地看著哥哥姐姐在那兒聊天玩耍,一時也插不進去。

  張梓夢的爸爸媽媽早就熟悉了聞星父母的情況,並提前得知駱靜語也是聾人,此時表現得很友善。

  張媽媽到駱靜語和占喜後神色透出迷茫,愣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問:「這是不是駱老師呀?就是那個紀錄片的駱老師和小占?工作上的拍檔那個?」

  占喜羞澀地承認了,張媽媽好開心:「那個紀錄片我好喜歡,好幾年啦!最喜歡的就是你們這一集了!我知道你們在錢塘,沒想到居然是星星的舅舅和舅媽?太意外了,星星媽媽都沒和我說過呢!」

  原本陌生的兩個家庭,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

  張梓夢的媽媽是一名兒科重症監護室的護士,平時見慣生死事,看一切都很淡定。候車的時候,占喜和她聊了會兒天,好奇地問她,在重症監護室那樣的地方工作,壓力會不會很大?

  張媽媽苦笑著說:「當然大了,我們科室有很多人辭職的,醫生、護士都有,有些事看多了,真的會受不了。」

  占喜低聲問:「會有父母放棄治療嗎?」

  「太多太多了。」張媽媽搖頭說,「每天都在插管,拔管,看著那些年輕的夫妻簽字放棄。其實有些小孩是可以治的,就是經濟壓力會很大,父母受不住就放棄了,趁年輕還能再要一個。有些吧,真的沒得治了,父母還要堅持治,孩子遭罪,父母也不好過,都不知道該心疼誰。總之就是……沒有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不能在我們那兒工作。」

  張媽媽的眼睛望向不遠處的三個小朋友,駱靜語照看著他們,她又回頭來看占喜,微笑著說:「所以,我現在看小孩子,心態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小夢上小班時,和我說她認識了一個好朋友,頭上戴著小耳朵。我一開始沒弄懂,後來接她放學才知道星星是個耳蝸寶寶,我就對小夢說,妳可以和他做好朋友,多和他一起玩。小孩子……來這世上一趟不容易,有很多孩子什麼都沒經歷過,就沒了,活著的每一個,都是小天使。」

  占喜深以為然,視線也望向了那三個小朋友。

  駱悅爾正在對張梓夢做自我介紹:「小夢姐姐,我叫駱悅爾,爸爸媽媽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說話聲音很動聽。我今年五歲啦,我的小名是悅兒。」

  張梓夢指著她懷裡的小鯨魚問:「悅兒,妳為什麼要抱著一個娃娃?」

  駱悅爾看看小鯨魚,說:「這是鯨魚,它有名字的,叫魚蛋!我每次出來玩都要帶著它。我家裡還有一個大鯨魚,很大很大!不能帶出來,太大啦!」

  聞星張開手臂補充道:「真的很大!因為我舅舅叫鯨魚,所以他們家墜喜歡鯨魚!」

  張梓夢糾正道:「是『最』,不是『墜』,你又說錯了!」

  「zhi……zhi……」聞星翹著嘴巴努力發聲,張梓夢教他:「zi!滋喂,最!最!」

  「zhi,zi……zui。」聞星憋了半天,終於說對了。

  張梓夢高興地跳起來:「奧利給!你要記住呀,別一個暑假就忘啦,開學後劉老師要生氣的。」

  「哦。」星星摸摸腦袋,害羞地笑了一下。

  駱悅爾沒聽懂,抬頭看了爸爸一眼,小聲問:「爸爸,什麼是奧利給?」

  駱靜語:「……」

  他揉揉女兒的小腦袋,打手語糊弄道:【妳還小,長大就知道了。】

  占喜不讓女兒玩手機和ipad,所以不管是拼音還是網路用語,悅兒都是個小文盲。

  其實……駱靜語也不太懂,就是個大文盲。

  有駱靜語在,高元進出車廂和上下座椅都有人幫忙,路上哪怕去上洗手間也不那麼擔心了。

  高鐵是去往南方,六個多小時後抵達目的地,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沿海城市,有著一個巨大的海洋公園,包括遊樂場、水上樂園和海洋館,是孩子們的天堂。一行人要在樂園裡待三天兩晚,過後再去市區玩,吃吃當地的美食,逛逛老街。

  入住酒店的第一晚,三個小家庭在酒店中餐廳吃了一頓大餐,孩子們路上都睡了一覺,聽說酒店有個室內兒童樂園,紛紛吵鬧著要去玩,根本不肯回房間。

  家長們討論後,就由張媽媽、占喜和駱靜語帶著三個小孩去玩,駱曉梅把兒子託付給弟弟,陪高元先回房洗澡休整。

  沒有駱曉梅的幫忙,高元是進不了浴缸的,就算進去了也爬不出來,還容易出危險。

  酒店的兒童樂園不大不小,有滑梯、波波球池和爬架,對高聞星和張梓夢這樣年紀的孩子來說,已經有點幼稚了。不過小孩有了夥伴,照樣能玩得很歡,悅兒跟個跟屁蟲一樣追著哥哥姐姐跑,占喜和張媽媽在裡頭跟著,駱靜語就在外頭看。

  暑假是旅遊旺季,酒店全是帶孩子來玩的家庭,晚上的小樂園人非常多。占喜除了要看著女兒,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防止星星的耳蝸體外機設備丟失或弄壞。

  小孩玩起來沒數,星星再小點的時候就在這種室內遊樂場裡丟過頭件,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掉了的,還是被人故意拿下來的。後來駱曉梅在波波球池翻了一個多小時才翻到,好險沒被踩壞。

  小樂園裡有幾個八、九歲的孩子也在玩,悅兒在積木區搬著泡沫積木搭房子時,被兩個大點兒的男孩子故意把房子推倒。第一次她沒吭聲,默默地搬回積木繼續搭,又一次搭起房子後,兩個男孩又跑來把房子推倒了,悅兒忍不住,「哇」的大哭起來。

  視線從未離開女兒的駱靜語在圍欄外站了起來,占喜望向他,做了個手勢讓他別急,她會處理。

  積木池裡,聞星已經衝到兩個男孩面前,大聲質問對方:「你們為什麼要吃負我妹妹!」

  「誰欺負她了?」一個男孩嬉皮笑臉地說,「這裡又不是你家開的,誰都能玩啊!」

  「但是我妹妹債搭積木,你們為什麼要把房紙推掉!」聞星激動起來,口齒就越發不清晰,就跟大舌頭似的。

  另一個男孩發現了他說話的異樣,還看到他頭上的頭件和耳背上的裝置──星星已經換成了耳背式言語處理器,黑色的裝置就裝在耳朵上,非常顯眼。

  「咦?」男孩驚訝地問,「你耳朵是聾的嗎?」

  星星臉色變了,大聲說:「我不是!」

  「那你耳朵上是什麼東西?」男孩伸手想去拿,一直看著的占喜剛要去阻止,張媽媽攔住她,小聲說:「先等等,看孩子們會怎麼處理。」

  駱靜語一直望著積木池,急得要衝進去,再一次被占喜打手語勸下。

  星星躲開了男孩的手,抬手護住耳朵上的裝置,氣憤地瞪著他們。男孩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又想去摸他耳朵,邊伸手邊說話:「喂,喂,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星星又躲了一下,冷不防被其中一個男孩推了一把,一下子摔在地上,幸好積木池地上是軟的,星星打了個滾就一骨碌爬起來,小手不忘捂上耳朵。

  張梓夢跑了過來,見那兩個男孩圍著聞星,還想去碰他耳朵,瞬間就衝了上去,推了打頭的男孩一把,叫道:「你們幹什麼?!」

  男孩們一看居然是個個子不高的女孩,就迎了上去:「妳怎麼打人啊?」

  張梓夢像個小母雞似的攔在高聞星面前,一點都不怕:「是你們先欺負人的!」

  「他耳朵是不是聽不見?」一個男孩笑得很壞,「耳朵上那個東西要是拿下來,他就是聾子了,對嗎?」

  聞星氣得渾身發抖:「我不是!我能聽見!」

  就在這時,原本在一邊大哭的駱悅爾收了哭聲,撿起一塊泡沫積木就扔在了男孩身上,大聲叫道:「你是個壞孩子!我媽媽說了!不可以這樣說別人!」

  被泡沫砸到其實一點兒也不疼,但被砸的男孩還是生氣了,兇狠地瞪著悅兒。張梓夢趕緊把悅兒拉到自己身邊,三個孩子擠在一起,很努力地與對方互瞪。

  「切,有毛病。」兩個男孩覺得沒勁,準備離開。

  張梓夢說:「你們還沒道歉!」

  悅兒跟著嚷嚷:「道歉!」

  男孩理都不理她們,張梓夢又想衝上去,聞星拉住了她,說:「小夢,栓了。」

  張梓夢回頭看他,又委屈又生氣,悅兒也氣得鼓起了包子臉,聞星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孩,一手一個拉住,露出一個缺了好多牙的笑,說:「栓啦,我們至續玩吧,我不生氣了。」

  張梓夢想了老半天,像是想通了,說:「我們不和壞小孩玩!」

  悅兒已經好崇拜小夢姐姐,附和道:「對!我們不和壞小孩玩!」

  從頭到尾,占喜和張媽媽沒有出面,卻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駱靜語甚至不知道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見孩子們沒事了,才又坐下來。

  大人們不能時時刻刻都陪在孩子身邊,有很多事,需要他們自己去面對,自己去解決。

  占喜其實很想拉住那兩個男孩,讓他們對星星道歉,不過張媽媽說,他們的家長好像都不在,以大人的身份逼他們道歉,得來的歉意也不會真心。

  孩子們又開始愉快地玩耍,像是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只是這一次,三個孩子一直湊在一起,再也沒分開過。

  張媽媽小聲對占喜說:「這樣的事,星星以後可能還會碰到的。」

  「嗯。」占喜應了一聲,沒說別的。

  張媽媽繼續說:「小夢告訴我,星星有時候會有點傷心,介意自己耳朵的事,因為總是會有人問他頭上戴的是什麼,班裡有些調皮的孩子偶爾也會笑他,不過大部分同學都很喜歡他。其實,星星現在說話已經說得很好了,小夢說他音樂課也能上,唱歌時膽子還很大。在我來,星星和小夢沒有任何不一樣。」

  占喜低下頭:「嗯,我先生可羡慕星星了,他和星星媽媽都不能裝人工耳蝸,就……挺遺憾的吧,我先生……都沒機會聽悅兒喊他一聲『爸爸』。」

  孩子們玩累了,終於願意離開兒童樂園。占喜和駱靜語先把星星送回房,占喜把之前在積木池發生的事私底下告訴給高元,讓他安慰一下小朋友,接著就帶著悅兒回了房。

  占喜幫悅兒洗完澡後,一家三口躺在大床上,悅兒睡在爸爸媽媽中間,烏黑蓬鬆的長髮披散著,身上穿著卡通睡裙,大概是玩得太興奮,這兒話特別多,就是不肯睡覺。

  她左手摟著小鯨魚,右手摸上了駱靜語的耳朵,想到一個好久都沒想明白的問題,問道:「爸爸,為什麼你不能和星星哥哥一樣,裝一個小耳朵啊?」

  悅兒知道星星哥哥如果不戴小耳朵是聽不見的,就像爸爸、姑姑、爺爺和奶奶一樣。爸爸說他們的耳朵都生病了,只有星星的耳朵被醫生治好,戴上小耳朵就能聽見,會說話。

  悅兒覺得星星哥哥說話和她完全一樣,可是為什麼,爸爸不能裝小耳朵呢?悅兒也想爸爸能聽見,也想爸爸會說話。

  占喜托著腦袋,看著父女兩個在聊天,始終沒有插話。

  駱靜語側身對著女兒笑了笑,打手語說:【爸爸告訴過妳,爸爸的耳朵生病了,不能治,和星星不一樣,星星比爸爸幸運。】

  悅兒心裡很難過,小手繼續摸著爸爸的耳朵,問:「爸爸,你耳朵還疼嗎?」

  駱靜語搖搖頭。

  悅兒湊過去一些,說:「我給你吹吹。」

  駱靜語轉為仰臥,感受到女兒趴到他身邊,小嘴巴對著他的耳朵輕輕地吹氣,吹完了又給他揉揉。駱靜語轉頭看著她,悅兒咧嘴一笑:「爸爸,我要睡覺了,晚安。」

  【晚安,寶貝。】駱靜語打完手語,親了下她的臉頰,悅兒很乖地閉上眼睛,對占喜說:「媽媽,關燈吧,太亮啦。」

  占喜看了駱靜語一眼,他點點頭,她便關掉了床頭燈,房間裡瞬間陷入黑暗。

  沒一兒工夫,占喜就聽見女兒綿長的呼吸聲,小傢伙累了一天,幾乎是秒睡。

  而另一個人並沒有睡著,隔著女兒的小身體,她伸手去,手剛觸到他的身體,就被他握住了。

  他的手很熱,在黑暗中緊緊地扣著她的手,手指一下下地摩挲著她的手背,似是在叫她放心。

  她自然是放心的,在他的輕撫中,占喜閉上眼睛,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駱靜語很久以後才睡著。

  似乎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場景與現實交織在一起,令他分不清真假。

  最開始,是他一個人,沉在漆黑一片的海水裡,四周是死一般的靜謐,他觸碰不到任何物體,身邊更沒有人。

  他不知在這樣混沌的環境裡待了多久,後來,左手就被一隻溫暖的手給握住了,他睜開眼睛,頭頂上方的水面似乎亮起了一線光芒。

  接著,他的右手又被另一隻手給握住了,那是一隻很小很軟的手,力氣好輕,彷彿很依賴他。

  他在夢中綻開笑,一手拖一個,覺得自己這輩子就被這兩個人牽絆住了。

  可是好奇怪啊,拖著人,身體應該更重才對,怎麼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輕快了呢?

  抬頭看,光線似乎更亮了些,水面被陽光照得分隔出一片片波紋,蕩漾在他眼前。他瞇了瞇眼睛,用力地握緊那兩隻手,他想,他得衝上去,衝上去,衝上去!衝出水面,和她們一起,永遠都和她們在一起……

  ……

  站在海洋館巨大的水族箱前,駱悅爾興奮地哇哇叫:「爸爸,你看!是鯊魚!媽媽,還有大海龜呀!」

  小姑娘看到了好多海洋生物,一直沒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一種,牽住爸爸的手,仰頭問他:「爸爸,這裡有鯨魚嗎?」

  駱靜語看清她的唇語後搖搖頭,悅兒又問占喜:「媽媽,妳看過游泳的鯨魚嗎?」

  「鯨魚啊?沒有哦,那得去大海裡才能看到呢!鯨魚太大啦,海洋館裡裝不下。」占喜認真地回答她。

  悅兒對駱靜語打起手語,胖嘟嘟的小手,手勢很熟練:【爸爸,你能帶我去看鯨魚嗎?會游泳的,好大好大的鯨魚!】

  駱靜語回答:【好,不過要等妳再長大一些,我們要坐船去大海。】

  「奧利給!」悅兒蹦起來,又向駱靜語伸出小手,撒嬌道,「爸爸,你抱抱我,我走不動啦!」

  駱靜語把她抱起來,想了想,乾脆讓女兒坐在了他肩膀上,兩隻小腳掛在他胸前。

  悅兒乖乖地抱住爸爸的腦袋,駱靜語牽起占喜的手,溫柔地看著她,占喜對他甜甜一笑:「走吧,他們都在前面等我們了。」

  番外三【聞星&悅爾】完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2:11 PM

第92章 番外四、一天又一天(1)十一年

  包廂裡,眾人把酒言歡,氣氛很是熱烈,客戶曹經理尤其健談,場面從未冷場過。

  曹經理數次勸駱靜語喝點兒,拿著白酒瓶說:「駱老師,來點兒吧?這是好酒啊!」

  駱靜語笑著搖搖手,占喜幫他說話:「對不起啊曹經理,駱老師不喝酒。」

  「嗨呀,駱老師不煙不酒,倒叫我們難做了。」曹經理只能給杜恒知倒酒,「那杜老師必須再來點兒,不然我在老闆這兒交代不過去啊!你們太斯文了,我們這兒男人哪有人不喝酒?」

  杜恒知沒辦法,手掩著酒杯連聲說:「多了多了曹經理,我不能再喝了。」

  他已經喝得滿面通紅,之前去過一趟衛生間,也不知道吐沒吐。

  占喜看著杜大設計師被幾個客戶猛灌酒糗樣,心裡一陣後怕,要是駱靜語一開始就喝上酒,這會兒怕不是會被灌得更慘。

  這趟,駱靜語和占喜是被杜恒知邀請過來談項合作,還參觀過客戶服裝廠,已經在這個城市待了三天。

  這是臨別前最後一次宴席,曹經理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們,不過駱靜語一直推脫說不會喝酒,三天來滴酒未沾,客戶也不好勉強他。

  之前每次見面,曹經理和杜恒知三人都是談工作,這會兒酒過三巡,眾人也都熟悉了很多,便談些工作以外事。

  曹經理說自己三十六歲,這幾天和杜恒知、駱靜語一見如故,像是交了兩個兄弟,杜老師是哥哥,駱老師是弟弟。

  杜恒知差點笑出聲,指著駱靜語問曹經理:「他是弟弟?你看他多大呀?」

  曹經理瞇著眼睛打量駱靜語:「三十?最多……三十出頭!三十二頂天了!」

  這下子連占喜都忍不住笑場,駱靜語略有些茫然地看著大家,每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他不能個個去讀唇,很多時候都不知道大家在說什麼,需要占喜幫他翻譯。

  占喜打著手語對駱靜語說:【曹經理說你最多三十二歲,你自己告訴他你幾歲了。】

  駱靜語:「?」

  他轉向曹經理,右手比「三」,左手比「七」。

  曹經理愣愣地看著他,驚訝道:「不會吧?駱老師三十七了?比我還大?咋看著這麼年輕呢?」

  占喜把駱靜語出生年份報給曹經理,小魚果然比他大一歲,再過兩個多月就要滿三十七周歲。

  曹經理抹著汗連連道歉,說兩位老師原來都是哥哥,駱老師真是一點都看不出年紀,哪兒像他圓臉肥肚腩,早就成了一個大叔。

  其他人紛紛附和,駱靜語雖然看不懂他們說什麼,卻也知道客戶們都是在誇他,耳朵尖兒先有反應,微微得紅了起來。占喜暗自偷笑,知道她家小魚又不好意思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說到擅長的專業領域,他能用手語很從容地侃侃而談,一說到別的,還是會害羞。

  先不提大家話恭維占幾成,占喜托著下巴打量駱靜語,不怪曹經理猜不出他的年紀,如果現在是她第一次見到小魚,估計也猜不准。

  駱靜語身穿簡單的白襯衫,搭配著灰色領帶,底下是深灰色西褲、黑色皮鞋,他的身型和年輕時相比幾乎沒變,依舊是高而瘦,站時挺拔,坐時端正,走路時帶著風。

  多年伏案工作多少令他頸椎和腰椎有些損傷,不過占喜會提醒他在工作之餘做些放鬆和鍛煉,他也養成了慢跑的習慣,所以身體一直很健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包廂很熱,駱靜語把襯衫袖子挽來,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臂,他端著茶杯小口抿茶,占喜視線落在他手上,那雙手還是如此漂亮,只是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淡疤,彷彿是精美瓷器上出現了一道裂縫,有一種殘缺美感。

  至於那張臉……占喜不得不感慨,歲月是很眷顧駱老師,他還是那麼英俊,眼神明亮清澈,笑容靦腆溫和,下頜線條並沒有因為年紀增長而鬆弛,還是清晰流暢,若是換上他平時喜歡的毛衣或衛衣,就跟個大男孩兒似的,哪能猜到他女兒都上學了呀!

  「我不行了,這幾天真的是……駱老師你怎麼回事?明明會喝酒!為什麼不喝啊?搞得他們每天只灌我一個!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睡覺了,要不然明早都要趕不上飛機。」

  杜恒知摘掉了眼鏡,走路已呈s路線,駱靜語攙著他進電梯,把他送回房,確認他沒有喝得太醉,才和占喜一起回到他們的房間。

  直到關上房門,駱靜語才真正放鬆下來。

  應酬總是叫人緊張,尤其還是多人飯局,他沒有辦法知道大家都在說什麼,永遠只能禮貌地微笑。幸好,這樣的場合歡歡都會陪在他身邊,體貼地幫他做手語翻譯,才不至於令他陷入尷尬。

  占喜幫駱靜語脫下裝外套,又幫他解下領帶、解開襯衫最上方的兩顆紐扣。駱靜語長舒一口氣,占喜笑著問:「累壞了吧?」

  他搖搖頭,順勢就抱住她的腰,占喜上身微微後仰,食指點下他的嘴唇,噙著笑問:「誰先洗澡?」

  駱靜語一掃往日裡的沉默內斂,很有些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占喜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嬌羞地用手指戳戳他胸口,咬著唇道:「流氓。」

  很快,駱老師就讓她見識到什麼叫做真正的流氓。

  他一邊低頭吻她,一邊已經在解她的外套紐扣,接著就迫不及待地撩開了她的毛衣……

  他們在淋浴間就糾纏在一起,熱水一直打在身上,女人被男人抱起來,埋首在他頸間,聽著水聲中他粗重的喘息聲,一顆心顛簸得都加快了節奏……

  好不容易洗完澡,占喜穿著浴袍站在鏡子前吹頭髮,駱靜語光著上身,只在腰間圍塊大浴巾,接過她手裡的吹風機幫她吹。

  他手指撩起她的長髮,指背偶爾會蹭到她的肌膚,洗髮水的香味縈繞在他們鼻息間,就是這樣輕鬆隨意的時刻,占喜還是會有動心的感覺。

  她打量著鏡子兩個人的臉龐,突然打手語說:【人家都說你年輕,意思是不是我看起來有點老?】

  駱靜語一愣,趕緊搖頭,眼神看著好無辜。

  占喜其實也是在說笑。

  再過三天就是她三十四歲的生日,現在的她肌膚狀態很好,身材也依舊纖瘦緊致,只是眼角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細紋。

  她也沒有太刻意地進行保養,更沒想過去做醫美,偶爾會回想自己二十三、四歲時白皙細膩的樣子,是和小魚剛認識的那一年,她剛大學畢業,青春靚麗,風華正茂,小魚看著她時眼睛裡的愛慕掩都掩不住。

  現在呢?現在換成了眷戀和依賴。

  他們已經攜手走過快十一年,用心地經營著這份婚姻,早已成為彼此在世間最親密的那個人。

  她的小魚三十七歲了,在她心裡依舊是那個年輕又純淨的男孩子,他眼睛裡依舊有光,他的心,依舊清透得沒有一絲雜質。

  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從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有所改變,占喜很坦然地接受自己容顏老去,因為確信小魚不會在乎這些。

  十一年間不是沒有過爭吵,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六月天,占喜想給女兒剪短髮,因為天天洗頭很麻煩,駱靜語不願意,說他的小姑娘紮辮子更好看。占喜說幼稚園空裡沒空調,孩子午睡後脖子都被長頭髮捂出痱子來了,駱靜語看著女兒佈滿紅點點的小脖子,最終妥協。

  他親自操刀給女兒剪掉一頭長髮,修成清爽的短髮。悅兒哇哇大哭,駱靜語自己都好難受,掛著嘴角一臉傷心。

  占喜很無語,知道的人明白是在剪頭髮,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姑娘是要剃度出家當尼姑了!好在幾天後悅兒就發現了短髮的好處,多涼快呀!看著小傢伙接受了自己的新髮型,駱靜語心裡才好受些。

  又比如,悅兒中班結束後,占喜要求女兒單獨睡兒童房,悅兒不肯,天天哭哭啼啼要睡在主臥。駱靜語看女兒這麼排斥,很捨不得,說要麼等孩子上小學了再說?

  「不行,悅兒太黏我們了!她都快六歲啦!」占喜格外堅持。

  於是,在拉鋸了半個月後,悅兒終於睡到了空置多年的兒童房,不過每天晚上都要爸爸或媽媽陪著才肯入睡。

  ……

  占喜的頭髮吹乾了,駱靜語放下吹風機,摟著她的腰低頭咬她耳垂,安靜的空間,他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他聽不見,占喜卻聽得分明,「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身摸摸他的小腹問:「你餓了?」

  駱靜語眨著眼睛問她:【妳聽到了?】

  占喜點點頭,駱靜語無奈地笑,打手語說:【剛才,沒吃飽,又做了運動,很累的。】

  這是他的習慣,應酬時總是吃得不多,只是最後那句話真是叫人臉熱,會讓占喜想到兩人在淋浴間裡瘋狂糾纏的場景。

  她問:【要吃夜宵嗎?】

  駱靜語轉了一下眼珠子,愉悅地打手語:【酒店頂樓,好像有一家燒烤酒吧,我在電梯裡看到,去嗎?】

  占喜大笑起來,又戳了戳他的胸:【你早就想去了對嗎?是不是想喝酒了?】

  駱靜語的心思被她拆穿,乾脆聳聳肩,綻開了笑,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撚了一下,意思是:就喝一點點。

  他會喝酒,只是平時不喝,這幾天沒有喝是因為不想被灌醉。這裡的男人喝酒太嚇人了,杜恒知每晚都被灌到吐,駱靜語並不喜歡酩酊大醉的感覺,又難受又傷身,他享受的是微醺的那個階段。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酒喝多了會傷腦,酗酒的人容易手抖。駱老師可是個靠雙手吃飯的人啊!手要是抖了,整個職業生涯就完蛋了,所以他盡力避免這種可能,一年也不會喝幾口酒。

  只是這些天,他每天看著別人喝,多少有點兒饞。

  駱靜語和占喜換上厚外套,一起去了酒店頂樓,那兒真的有一家半露天的音樂燒烤酒吧。

  天氣太冷,客人很少,駱靜語帶著占喜挑了個避風的位置,兩人點了一些烤串,又要了三瓶啤酒,駱靜語兩瓶,占喜陪他喝一瓶。

  烤串很快就上來了,駱靜語真的很餓,拿著酒瓶和占喜碰了碰後,就拿起一串烤羊排啃起來,一邊吃一邊對占喜豎了豎大拇指。

  占喜並不餓,喝了一口酒後,視線落到舞臺中央的女歌手身上。

  頂樓風大,女歌手穿得卻不多,正握著立麥唱著首R&B情歌。占喜的身子隨著旋律輕輕搖擺,駱靜語吃了幾串烤串後,也向舞臺看去,直到女歌手唱完首歌下臺休息,才打手語問占喜:【好聽嗎?】

  【還行,就是聲音有點哆嗦,我覺得是太冷了。】占喜忍著笑打完手語,也拿起一串烤鴨胗往嘴送。

  駱靜語食物下肚,胃裡舒服許多,轉過腦袋望著樓外風景。夜裡11點,已經過了看夜景的最佳時刻,整座城市黑了許多,只有一些大廈頂樓霓虹燈牌還亮著。

  這兒雖然避風,占喜的長髮還是會吹得飄起來,駱靜語轉回視線,看著妻子專心吃東西的樣子,打手語說:【我們很久沒有兩個人的約會了。】

  占喜深有同感,自從有了駱悅爾小朋友,二人世界就被三人世界取代,每次出差兩人都來去匆匆,根本沒想過去哪個景點走走,只想著趕緊回家看女兒。

  她右手拿著烤串,用手語回答:【再等幾年,等悅兒上大學了,我們有的是時間約會。】

  駱靜語:「……」

  他不停搖頭,手勢都透著悲傷:【我會捨不得。】

  占喜吃下最後一口鴨胗,笑得前仰後合,放下棍子比劃道:【捨不得也要捨得,悅兒總有一天會交男朋友的。】

  駱靜語抬手捂住臉,想像著那一天,也不知道悅兒的男朋友會是什麼樣,那個臭小子要是敢對悅兒不好,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在他們用手語聊天時,隔壁桌的一對男女頻頻朝他們看。駱靜語背對著他們沒看見,占喜倒是聽到了被風吹來的細碎聲音。

  「聾啞人哎……」

  「稀奇,聾啞人來音樂酒吧……聽歌嗎?」

  這是十一年間占喜和駱靜語無數次碰到的一個場景,有些人可能並無惡意,純粹就是好奇。

  駱靜語若是沒看見,占喜也不會往心裡去。可是有好幾次,她的小魚都會發現有人在對他們指指點點。

  大多數時候他會平靜地接受這樣不太禮貌的注目禮,偶爾,他還是會露出失落的神情。

  占喜明白,小魚是不想她因為他的殘障而被人非議。

  其實小魚知道她不會在意,他只是想要這樣的場景能夠越來越少。

  也許,當星星和悅兒這一代人慢慢長大,社會更文明更進步,包容性更高,這樣的場景真的會越來越少吧?

  啤酒很快喝完,烤串也都消滅乾淨,駱靜語和占喜牽手回房。被風吹了半個小時,占喜的手變得冰涼,駱靜語把她的雙手都暖在手心,還搓了搓,占喜湊過去嗅嗅他身上的味道,笑著說:「澡都白洗了,一股子燒烤味兒。」

  駱靜語低頭聞聞,眼神疑惑,覺得沒有啊,占喜失笑:「怎麼我說什麼你都信啊?笨蛋魚!」

  駱靜語:「……」

  駱太太是要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的,回房以後,她讓駱先生和她一起收拾行李,駱先生卻不願意,直接打橫抱她把她丟到了大床上。

  占喜低聲叫:「大哥,明天5點起床趕飛機啊!」

  男人根本不想理會,修長的身軀已經壓在了她身上,抱著她低頭親吻,喉嚨發出一陣淺淺的「唔」聲。

  占喜掙扎了一下下就被他吻得身子發軟,閉上眼睛時,她想著,以後再也不給他喝酒了,一瓶都不給喝!喝過酒的駱老師太煩人啦!

  ──

  清晨5點,天還沒亮,凌亂的大床上,占喜被手機鬧鈴鬧醒。

  才睡了四個多小時,她痛苦地睜開眼睛,對著始作俑者的屁股又掐又拍把他弄醒。

  駱靜語沒睡夠,捲著被子翻了個身,占喜撲到他身上又拍他的臉頰,他才不情不願地睜了隻眼睛睨她,「呃呃」地叫了聲表達他的不滿。

  「起床啦!趕緊的!」占喜看著昨晚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也不催他,自己先蹦起來去洗漱,接著就打開房裡所有的燈,快速地把行李都往拉杆箱裡塞。

  駱靜語昨晚大戰兩回,這時候終於記他們要去趕8點多的飛機,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

  他光著身子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占喜進去拿他們自帶的沐浴露、洗髮水時,就看到他支棱著一頭亂毛,全身光溜溜地站在洗手台前刮鬍子。

  占喜:「……」

  駱老師,您的客戶和學員們知道您平時是這樣的嗎?

  等到占喜把拉杆箱都收拾好,駱靜語也穿戴整齊了,頭髮上抹了點髮蠟,把原本東翹西翹的髮梢整理得服服帖帖,身上是件黑色的休閒夾克、做舊牛仔褲和繫帶靴,比十年前穿得都要時尚。

  男人果然越老越悶騷,占喜偷偷地想。

  早餐廳還未營業,他們提前就說了要趕早班機,前臺已經給他們收拾好早餐盒,和杜恒知在大堂碰頭後,曹經理安排的車子也到了,三個人坐上車就趕往機場。

  托運完行李,過完安檢,三人坐在候機室時是早上7點半,占喜的手機響起視頻請求音,她看著螢幕就笑了。

  按下接通建,駱悅爾粉嫩嫩的小臉蛋立刻出現在螢幕上,身邊是戴著老花眼鏡的駱明松。

  小姑娘已經紮好了兩個小辮子,正捧著碗在吃早餐,稚嫩的聲音傳過來:「媽媽,爸爸呢?」

  「爸爸在我邊上呢。」占喜拉過駱靜語一起看鏡頭,看到女兒,駱靜語就綻了笑,打手語說:【寶貝,妳在吃什麼?】

  【我在吃餛飩,雞蛋,牛奶。】駱悅爾一邊說話一邊打手語回答,【爸爸,你和媽媽下午不會遲到吧?】

  駱靜語搖搖頭:【不會,爸爸馬上要上飛機了,會準時來的。】

  悅兒放心了:【你一定不能遲到,同學們都等著呢。】

  占喜拿遠點兒手機,讓駱靜語打手語更方便,他回答:【放心,爸爸和媽媽都準備好了。】

  占喜插嘴:「好啦,寶貝兒妳趕緊吃吧,上學別遲到。」

  「哦,爸爸媽媽再見,我馬上要去上學了!愛你們呦。」說完後,駱悅爾就收了線。

  杜恒知不知道駱靜語回答的是什麼,卻能聽到悅兒的問題,問占喜:「你們下午還有安排?」

  占喜說:「是啊,悅兒學校每個月會有個週五下午是家長教學日,我家駱老師開學後就報了名,今天要去他們班教小朋友做感恩節賀卡。」

  「這活兒適合駱老師啊!」杜恒知摸著下巴思索,「妳說我以後能教小孩做什麼呢?做衣服嗎?」

  占喜笑死了:「你可以教他們走秀啊!」

  杜恒知撫掌大笑:「這主意不錯!」

  駱靜語看著他倆聊天,大概明白了意思,撇撇嘴打了一句手語,占喜「噗」一聲笑了出來。杜恒知納悶地問:「駱老師說什麼?」

  占喜實在不忍心打擊他:「駱老師說,杜設,您老婆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杜恒知:「……」

  真的是要氣死了!快樂黃金單身漢難道不香嗎?

  飛機很準時,10點多降落在錢塘機場,駱靜語和占喜在停車場與杜恒知分別,開上自家車回到青雀佳苑。

  兩人簡單吃了頓午飯,駱靜語換過一身衣服後,帶上早就準備好物料,和占喜一起步行去青雀門小學。

  駱悅爾小朋友是一名光榮的一年級新生,剛入學兩個多月。

  兩年半前,駱靜語和占喜已經拿到了第二套房子的鑰匙,郊區排屋,一手新房,離青雀門倒是不遠,不堵車的話,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

  排屋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帶一個小院子,駱老師和駱太太在裝修時花了很大的心思,不過他們沒有天天去住,因為駱悅爾還在青雀門上學。

  一家三口會在寒暑假、大小長假時去排屋住一陣子,就跟度假一樣,過去時會帶上禮物。

  禮物已經十一歲了,算是一隻健康的老貓咪,全家都很寵牠,不過每個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禮物和幾年前相比已經有點不一樣,總有一天,牠會離開他們。

  說起來,駱靜語會報名參加家長教學日,不是他自己要出頭,實在是因為駱老師在駱悅爾念青雀門幼稚園時就已名聲大噪。

  小孩子上幼稚園後隔三差五會有手工作業,別的家長都很頭疼,有些還會去淘寶買現成的手工作品交差,只有駱靜語完全沒有這個煩惱。

  每次幼稚園班主任在q群發佈手工作業,他都會認真地看要求,然後捉著女兒一起做。

  駱靜語從沒給女兒大包大攬過,就那些作業,對他來說連小菜都算不上,不管是畫畫還是做黏土、做燈籠、做時鐘、做面具……他都會和悅兒好好討論,知道女兒想做的方向後,教她動手。

  是教,不是幫。

  也是絕了,駱悅爾像是遺傳到了爸爸的巧手,小小紀就會畫會剪,做東西還特別耐心。占喜從來不用去管悅兒幼稚園裡的作業,在父女兩個的合作下,駱悅爾每次提交的作業都會被老師表揚。

  因為那顯然是孩子的手藝,不是家長幫忙做的,卻又做得特別好。

  老師私底下和占喜溝通過,知道悅兒的爸爸居然是國內小有名氣的燙花大師駱靜語,驚喜交加,就問占喜能不能請駱老師去幼稚園給小朋友們上上手作課,駱靜語同意了。

  第一堂課很簡單,他教小朋友們摺紙,駱靜語還是第一次給三十多個三、四歲的孩子上課,即便有占喜的幫忙講解,依舊手忙腳亂。

  孩子們也發現他不會說話,一個個比上課都要好奇,吵鬧個不停,駱悅爾告訴小朋友們,他的爸爸耳朵聽不見,所以不會說話,但是他有一雙世界上最神奇的手!

  後來,駱靜語每個學期都會去悅兒班裡上一至兩堂課,教孩子們做各種手工。到大班時,孩子們的動手能力都強了許多,駱靜語教得也越發用心,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哪怕是坐不住的男孩子,似乎也對手工產生了興趣。

  青雀門小學和青雀門幼稚園屬於一個教育集團,駱悅爾升上小學後,班主任宋老師就聽說了駱靜語的本領,所以家教日活動剛開始,宋老師就主動聯繫駱靜語,希望他積極參與。

  占喜笑個不停,對駱靜語打趣道:「駱老師,您平時去企業給人上課,一堂課收費幾千上萬,給這幫小蘿蔔頭上課一毛錢都沒有,虧大了呀!」

  駱靜語搖搖頭,打手語說:【沒辦法,誰讓我是駱悅爾的爸爸呢?】

  他倆等在教室門口,沒一會兒工夫,宋老師請他們進去了。

  占喜走進教室就聽到一陣吵鬧聲,小朋友們畢竟才上一年級,又有四十多個人,紀律實在沒法保證。

  她看到自家女兒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二組第三排,眼睛睜得大大地望向講臺,表情好激動。

  占喜心想,小傢伙是不是也有虛榮心啊?靠爸爸掙面子嗎?

  她又看向身邊的丈夫,駱靜語換上了一身米色粗毛線衫,說這樣穿會顯得更溫柔些,不會讓小朋友們感到害怕。

  果然是很溫柔啊,整個人軟乎乎的,占喜看著都想去揉揉他的頭髮。

  宋老師拍了拍手示意孩子們安靜,給這堂家長教學課做開場白:「同學們安靜一下,今天,我們請到駱悅爾同學的爸爸媽媽來給大家上一堂手工課,教大家做感恩節賀卡,請鼓掌歡迎!」

  孩子們劈劈啪啪地鼓掌來,駱悅爾鼓得分外起勁,掌聲停止後,宋老師說:「下面我們請駱悅爾的媽媽來給大家介紹下這堂課的內容吧。」

  她退到一邊,占喜對著一教室孩子笑起來,打開耳朵上戴著的麥克風,聲音又脆又亮:「同學們好,我是駱悅爾的媽媽,我姓占,大家可以叫我占阿姨,悅爾媽媽或者占老師,都可以。我身邊這位是駱悅爾的爸爸,大家可以叫他駱老師。」

  她停頓了一下,駱靜語向著孩子們點頭致意。

  占喜繼續說:「今天的課是由駱老師給大家來上,但是呢,和一般上課不同,駱老師教大家做賀卡,中間所有的步驟都是由我來講解,同學們要是有不懂的地方,也請向我提問哦。」

  孩子們都沒碰到過這樣的教學模式,一個個都沒明白,還有人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占喜很快就給了他們答案:「大家覺得很奇怪對嗎?為什麼不是駱老師自己來講課呢?我告訴你們吧,其實啊,是因為駱老師的耳朵聽不見,你們說的所有的話,發出的笑聲,他都聽不見。除了聽不見,他還不會說話,同學們要問了,那駱老師平時是怎麼和我、和駱悅爾交流的呢?」

  一個坐第二排小男孩大聲回答:「是用手語!」

  「昊錚答對啦,昊錚同學和悅爾在幼稚園是同一個班,所以他知道哦。」占喜認出了這個小朋友,說,「答案就是用手語,我們在家都是用手語交流的。」

  孩子們更驚訝了,除了個別幾個幼稚園就和悅兒同班的孩子,其他人都沒見過聾啞人,教室瞬間炸了鍋,跟菜市場一樣吵鬧,還有孩子交頭接耳地問什麼是手語呀?

  占喜等了一會兒後口讓他們安靜下來,碰了碰駱靜語的手臂,這是他們上課時的小暗號。她說:「好啦,下面就請駱老師用手語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駱靜語面帶微笑地站在講臺上,悅兒一臉崇拜地看著爸爸,看著他用漂亮的雙手向大家比劃出一串手勢。

  駱悅爾全都看得懂,爸爸放下手後與媽媽對視了一眼,媽媽又對著麥克風開了口:「駱老師剛才用手語對大家說,同學們下午好,今天他來教大家做感恩節賀卡,同學們準備好了嗎?」

  一教室小孩大聲回答:「準備好啦!」

  「那我們開始吧。」占喜把早已準備好的材料包分出一半給駱靜語,兩個人分頭給孩子們發放。

  駱靜語發到悅兒的位子前時,就看到女兒激動得屁股都離開了座位,對著他打手語說:【爸爸,你好棒,加油啊!】

  駱靜語心裡溫暖極了,他可愛的女兒長到七歲,從來沒有因為他是一個聾人而在小朋友面前感到過自卑。

  她是個明媚燦爛的小太陽,就像她的媽媽一樣,總是用小手比劃著對他說:爸爸,我好愛你啊,好愛你好愛你,加油加油,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2:51 PM

第93章 番外四、一天又一天(2)爸爸,我陪你。

  駱靜語教小朋友們做的賀卡不是在淘寶買的現成材料包,而是他從卡紙階段一份份親手整理起來的。賀卡上要貼的花花也都需要孩子們自己畫、自己剪,他還批發了一大堆可愛貼紙,每份裡夾了幾小張,讓孩子們當素材用。

  他在家做準備時讓占喜拍下分步驟照片,做成ppt,投影儀放一遍,占喜講一遍,駱靜語再現場操作一遍。一群六、七歲小屁孩兒聽得很認真,一步步按著駱老師教學開始動手做。

  誰有問題舉手問,占喜就走到孩子身邊去幫忙,宋老師也一直維持著紀律,駱悅爾像個小老師似的教周圍的小夥伴怎麼做,雖然很吵鬧,一堂手工課也算是順利地進行了下去。

  有個戴眼鏡的小女孩坐在第一排的角落裡,舉了好幾次手占喜都沒看到,駱靜語看到了,走去她身邊彎下腰,用眼神向她詢問。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他,拿起自己畫好的花朵給他看,小聲問:「老師,這個可以嗎?」

  她畫得很好,駱靜語點點頭,向她豎起大拇指。

  小女孩又問:「然、然後呢?是剪下來嗎?我剛才沒看清楚。」

  駱靜語把兒童剪刀遞給她,指指花朵,做了個剪東西的手勢。小女孩害羞地問:「老師,你不是耳朵聽不見嗎?你怎麼知道我在說什麼呀?」

  駱靜語沒向她解釋讀唇是怎麼回事,只是笑著揉揉她的腦袋,指指自己眼睛和太陽穴,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我要是剪壞了怎麼辦?我害怕。」小女孩像是比較糾結,駱靜語想了想,拿過她的剪刀,彎著腰幫她剪下一朵小花,邊緣都留著一圈白,整個線條鈍鈍,剪起來就沒有那麼難。

  小女孩明白了他的意思,驚喜地說:「咦?不用貼著花朵邊邊剪嗎?」

  駱靜語點頭,把剪刀還給她,指指紙上剩下的花,指指她,向她豎了豎大拇指,小女孩膽子大了點,仰著小腦袋說:「我會啦,謝謝老師!」

  畫好花朵或是其他的圖案,剪下來,貼到對折的卡紙內頁上,駱靜語鼓勵孩子們,想畫什麼都可以,沒任何的規定。

  如果是動手能力強的小朋友,還可以把長方形賀卡修剪成別的形狀,橢圓形,愛心形,樹葉形……也可以在賀卡封面開一扇「窗」,打開「窗」就能看見內頁的花。

  有人不小心做壞了,駱靜語就去幫忙補救,除非是大面積破紙,要不然,小口子小瑕疵,駱老師都能妙手回春,修補得一點兒都看不出痕跡。

  做到最後,占喜讓孩子們在賀卡上寫字,送給自己要感恩的人。孩子們剛上學不久,大多數字兒都不會寫,一個個就是寫拼音。

  駱悅爾早早地就做完了,直接把賀卡藏進了書包,還瞄了媽媽一眼。

  占喜哪會不知道女兒的小心思?九成九是做給爸爸的嘛,她才不會吃醋呢,轉過頭裝作沒看見。

  有孩子當場把賀卡送給了宋老師,令駱靜語意外的是,一個小男孩居然把賀卡送給了他,送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就把賀卡往他手裡一塞,紅著臉轉頭跑了。

  駱靜語打開賀卡看,小男孩做得很粗糙,沒有畫花朵,內頁頂上是一個彎彎的黃色月亮,底下貼滿了駱靜語發的卡通貼紙。

  他用漢字夾著拼音歪歪扭扭地寫道:

  爸爸,

  我xiǎng你了,你xiǎng我ma?

  ──峰峰

  駱靜語:「?」

  他把賀卡拿給占喜看,指了指那個小男孩,占喜便過去問他:「小朋友,你的賀卡是要送給爸爸嗎?」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沒回答,默默低頭整理起了書包。

  宋老師看到了這一幕,一會兒悄悄對占喜說,那個小男孩父親因病去世了,母親再婚,幾乎不怎麼管他,他平時是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

  「我猜啊,他看到悅爾爸爸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大概很想爸爸能陪著他吧。」宋老師說。

  占喜把宋老師的話轉告給駱靜語,他略一沉吟,就把小男孩做的賀卡仔細地收了起來。

  週五下午只有一堂課,手工課下課後,孩子們就要放學了。

  駱靜語和占喜收拾好剩餘材料,按照學校的規定先離開教室,在校門外等待。沒多久,一年級的小朋友們在班主任的帶領下排著隊走了出來。

  駱靜語沒看到那個送他賀卡的小男孩,猜測他可能是要上困難班。

  駱悅爾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地來到父母面前,高興地說:「今天我都不用去困難班,好棒呀!」

  困難班是給無法提接孩子的家庭開設,學校會把孩子們聚在一個教室,一直看管到5點。

  本來,駱明松說他可以接悅兒放學,駱靜語覺得父母家離青雀門很遠,老人年紀大了,每天跑來跑去太辛苦,就讓悅兒去了困難班。他每天坐地鐵回來接女兒回家,給她做飯,占喜則留在茶室看店到晚上。

  駱悅爾由此養成了自主學習的好習慣,沒父母陪著也能做作業。駱靜語每天接她時,她的作業基本做完,只需要家長檢查簽字即可。

  這事兒真是難倒了一頭魚,一年級數學還好說,語文全是拼音,駱靜語實在不能確定悅兒的拼音對不對,只能等妻子回家再檢查。

  他沮喪地想,隨著女兒年級越來越高,是不是有一天,他連她作業都要看不懂?

  一年級小朋友的書包已經很重,不過駱靜語和妻子達成過共識,讓悅兒自己背書包。

  他左手拎著手工課餘下的物料袋子,右手牽著女兒的左手,占喜則牽著女兒的右手,另一隻手提著她的飯盒,三個人一起晃晃悠悠往家走。

  進社區,他們先去小菜場買菜,商販們都認識駱靜語,從不需要他討價還價,不管買什麼,大家都實價賣給他。

  駱靜語打算買一個魚頭煲湯,這是悅兒的口味。

  小傢伙和媽媽不一樣,很喜歡吃河魚,駱靜語在水盆裡看了半天,挑了一條胖頭魚,用手勢告訴老闆魚頭切多少,老闆手起刀落,魚頭被切下來。

  悅兒捂住眼睛嚷嚷道:「啊!爸爸你自己叫小魚!怎麼可以殺小魚?魚魚好可憐啊!」

  駱靜語:「……」

  占喜斜眼看女兒:「這不是妳愛吃的嗎?」

  悅兒噘起嘴,想到爸爸做的鮮美魚頭湯,咽了口口水。

  駱靜語又買了妻子愛吃的排骨和雞翅,挑了些蔬菜,一家三口才走進社區。

  路過社區主路不遠處的那張長椅時,駱悅爾小手一指:「看,是小馳叔叔。」

  占喜循聲望去,看到顧心馳和一個年輕女孩並肩坐在長椅上,兩人神色羞赧,肩膀蹭著肩膀,畫面太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小馳,你在幹嘛呀?不回家嗎?」占喜故意逗他,叫得好大聲。

  顧心馳和女孩都嚇了一跳,跟觸了電似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身體之間瞬間空出三十公分遠。待看清是占喜,顧馳才鬆了口氣,撫著胸口說:「姐,妳要嚇死我啊?」

  他二十一歲了,在本地一所大學念大三,學校沒什麼事的話,週五下午回家過週末。

  占喜哈哈大笑,駱靜語也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對年輕人,悅兒歪著腦袋問:「小馳叔叔,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顧心馳身邊的女孩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顧心馳都快崩潰了。

  「什、什麼?妳別亂說!妳才多大啊?」他臉漲得通紅,不停地衝他們擺手,「拜託拜託,你們趕緊回家吧!那、那個……別、別告訴我爸媽!」

  在暗戀的女孩面前,顧心馳一個話癆小少年變成了一個容易結巴的年輕男人。

  坐電梯上樓時,駱靜語還在回味之前的事,覺得好有趣。他買下1504時顧心馳才八歲,和悅兒現在差不多大。彷彿是一眨眼,1501室那個矮矮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都到了找對象的年紀!

  十五樓到了,三人開門進屋,排隊洗過手,駱靜語在廚房穿上圍裙做晚餐,占喜給禮物處理貓砂、準備貓糧,讓女兒自個兒去兒童房做作業。

  駱悅爾磨磨蹭蹭了一兒,眼巴巴地問她:「媽媽,我做完作業能玩一會兒ipad嗎?」

  「可以玩半小時。」占喜點點她小鼻子,「快去吧,字寫端正點。」

  「知道啦!媽媽我愛妳!」得到媽媽的承諾,悅兒滿意足地拎起書包進房間。

  占喜剛把貓砂盆弄乾淨,手機響起了鈴音,是占杰的電話。

  她接起來:「喂,哥。」

  「出差回來了?」占杰問。

  「嗯,上午回來的。」占喜問,「怎麼啦?」

  占杰:「沒怎麼,下禮拜一是妳生日吧?這個周日我要見威威,我帶他來妳這兒吃個飯,當提前一天給妳過生日,妳和小駱方便嗎?」

  「方便啊,你們來唄。」占喜問,「沈姐來嗎?」

  「她不一定,她最近比較忙。」

  占杰還和沈怡在一起,已經快十年,二人沒有結婚,也沒有同居,是遲貴蘭難以理解的一種相處模式。老太太早些年還叨叨過,可沒人理她,現在她快七十歲,氣過了頭,見到占杰再也懶得去說他。

  威威快滿十八周歲,是一個學習繁忙的高三學生,平時住校,週末回家,每個月和占杰見一面,一起吃頓飯。

  對於母親的近況,威威不怎麼對占杰說,就像他不把占杰的近況告訴秦菲一樣,他不是個多嘴的小孩。不過,威威會告訴占喜,因為知道姑姑和媽媽一直都有聯繫。

  秦菲在三十六歲那年再婚,第二任丈夫姓馮,也是離異,和前妻沒有孩子。秦菲和他再婚又要了一個小孩,是女兒,現在才六歲,上幼稚園大班。

  馮醫生在醫院檢驗科上班,有一次駱明松要做CT預約不上,占喜還託秦菲幫了個忙,在馮醫生安排下給駱明松做了加急CT。

  占喜陪著公公去醫院時見到了馮醫生,最初印象是──是一個慢性子的人,身材相貌並不出眾,脾氣卻很和善,笑咪咪的,並沒有因為占喜是秦菲前夫的妹妹而對她有絲毫怠慢。

  秦菲告訴占喜,她當初同意和馮醫生交往,就是因為看到了他對待威威的態度,耐心且真誠,休息天還常常帶威威去爬山、踢足球。

  這些年,雖然他們有了二寶,馮醫生對威威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從來不會對男孩說重話,很尊重他,兩個人像朋友似的十分親近。

  占凱威在青春叛逆期和媽媽鬧矛盾時,都是馮醫生去開導孩子,秦菲工作忙不過來,也是馮醫生去幫威威開家長會。

  四口之家生活平淡溫馨,秦菲脾氣爆,馮醫生性格軟,兩人鮮少有爭吵,所以,威威的成績一直保持得不錯,甚至定好目標想要學醫。

  ……

  駱靜語做好了晚飯,占喜走進廚房把菜一盤盤端出來:一大盆魚頭豆腐湯,還有椒鹽排骨、紅滷雞翅和香乾炒芹菜。

  香味把駱悅爾從房間裡勾了出來,小姑娘扒在餐桌邊吸吸鼻子:「好香啊!媽媽我餓啦!」

  「再去洗個手,吃飯了。」占喜往她腦袋上揉了一下。

  悅兒蹦跳著進衛生間洗手,駱靜語把米飯盛出來,給女兒拿了小湯碗和小勺子,每次吃魚頭湯,小傢伙都能喝三碗。

  一家三口圍著餐桌吃晚飯,駱靜語對女兒打手語:【吃魚,小心魚刺。】

  比起同齡小朋友,駱悅爾吃飯真是又快又好,老早學會了用筷子,她會剝蝦,會吐魚刺,從來不剩飯,還愛吃蔬菜。

  「妳覺得今天爸爸上課上得怎麼樣?」占喜問女兒,「是爸爸給妳的小學同學上的第一堂課哦,我們走了以後,小朋友們有對妳說什麼嗎?」

  悅兒點頭:「說了呀,他們說我爸爸好帥,媽媽好漂亮!」

  占喜:「……」

  駱靜語笑著搖搖頭,給女兒空了的湯碗添上一碗湯,還注意著把她不愛吃的蔥花給撇掉。

  占喜問:「那個叫峰峰的同學,妳和他玩得好嗎?」

  「峰峰?哪個峰峰?」悅兒咬著筷子了一下,「程遇峰嗎?我和他沒說過話呀。不是我不理他!是他不理我,他誰都不理,平時沒朋友的。」

  悅兒喝了一口魚湯,又想起什麼,「啊,程遇峰沒有爸爸!班裡有些同學會欺負他,我們叫他去告訴老師,他都不理我們。」

  占喜和駱靜語對視一眼,駱靜語輕輕點頭,占喜就對女兒說:「妳知道嗎?程遇峰今天把賀卡送給妳爸爸了。」

  「啊?」悅兒驚呆了,「為什麼呀?我爸爸又不是他爸爸!」

  「我覺得……他像是很喜歡妳爸爸。」占喜斟酌著用詞,「悅兒,以後有機會,妳可以邀請程遇峰到我們家來做客,讓爸爸給你們做好吃的,怎麼樣?」

  「可以啊。」駱悅爾很大方,「要是他媽媽不答應怎麼辦?」

  占喜說:「我們在qq上和他媽媽說一聲的,這點兒妳放心,吃完飯我還會把他送回家。」

  「哦,好吧。」悅兒問,「只叫他一個嗎?我還有其他的好朋友呢,她們都沒來我家玩過。」

  占喜笑著說:「妳當然可以多邀請幾個呀,爸爸還能在家裡教你們做蛋糕,做餅乾。」

  「好耶!」駱悅爾還不懂父母的想法,只感到開心,「我最喜歡吃爸爸做的蛋糕了!」

  吃完晚飯,占喜去洗碗,駱悅爾得了恩准在沙發上玩ipad。

  駱靜語坐在她身邊,看小姑娘投入地玩著打扮遊戲──給卡通小人化妝!眉毛、眼影、腮紅、唇膏……一應俱全,再搭配一頭藍色長髮,一身極致誇張的金色蓬蓬裙、紅色高跟鞋,看得駱靜語眉頭都皺起來了。

  悅兒給卡通人化妝已經不過癮,沒注意到爸爸在偷窺,熟門熟路地用平板拍了張自拍特寫,打開p圖軟體給自己化起妝來。

  那審美也是不忍直視,眼睫毛不停地換,從短到長,從疏到密,一直到像把刷子似的糊在眼睛上,悅兒才滿意。

  駱靜語捂住眼睛,從手指縫裡看女兒一副被自己的美貌驚豔到的陶醉樣,實在受不了了,起身走去廚房。

  他拍拍妻子手臂,占喜回頭,他打手語說:【悅兒玩的遊戲,妳知道嗎?】

  占喜手上都是泡沫,沒打手語,只能說話:「知道啊,打扮公主,怎麼了?」

  駱靜語皺著眉比劃:【她這麼小,就這麼臭美,沒關係嗎?】

  占喜笑個不停:「沒關係啦,小姑娘愛美很正常,幼稚園畢業典禮大合唱,她化妝後你忘啦?水都不肯喝一口,就怕掉口紅。」

  駱靜語想了一會兒,比劃:【我覺得,讀書更重要。】

  占喜說:「放心啦,我會引導她。對了,今天我想去跳個舞,7點半有一堂拉丁舞課,邱老師說我有一陣子沒去了,我答應她今天要是不忙我就去跳舞。剛好週末,你把悅兒帶出去散個步吧,讓她別玩平板了。」

  駱靜語點點頭表示ok,占喜洗完碗,換上一身練功服,就拖著丈夫和女兒一塊兒出門。

  她去秋風藝術跳舞,駱靜語帶悅兒去社區裡的健身區域玩耍。悅兒踩著滑板車和小朋友們溜來溜去,玩過半小時駱靜語叫住她,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拎著滑板車,帶她去舞室接媽媽。

  秋風藝術還在老地方,老闆依舊是邱老師。只是年近四十她不再教街舞,偶爾會教拉丁舞和現代舞,還會教瑜伽,舞室裡的舞蹈老師多是外聘來的二十多歲年輕人。

  悅兒在一樓聽到了二樓傳來的音樂聲,跟著爸爸上樓,她在走廊上一邊蹦,一邊透過玻璃往舞室裡看,在第二間舞室就找到了媽媽。

  她把小手掌貼在玻璃上,轉頭對駱靜語叫:「爸爸,媽媽在這裡!」

  駱靜語慢慢走過去,站在女兒身邊和她一起往舞室裡看。

  學拉丁舞的是幾位女士,什麼年紀都有,駱靜語看著愛妻子夾在學員中,紮著馬尾辮,穿一身黑色練功服,腰間是小裙子,扭胯時她昂首挺胸,裙擺會甩起來,整個人顯得年輕又精神。

  駱悅爾學著媽媽的樣子在走廊上扭屁股,駱靜語好笑地看著她,一會兒,他忍不住伸出手掌,將掌心貼在玻璃上。

  他還是喜歡用手掌去感受那種振動,那種節奏。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時悅兒還是個小嬰兒,占喜摸著自己的小肚腩說想減肥,於是就回秋風藝術重學跳舞。

  跳了一段時間後,她果然瘦了許多,在家時也打開音樂練習幾遍,駱靜語就在邊上看她跳。

  有一天,占喜跳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打手語問他:【小魚,你跳過舞嗎?】

  駱靜語怎麼可能跳過舞?他都沒聽過音樂,很老實地搖搖頭。

  占喜走過去拉他的手:「來,我教你,我們跳慢四。」

  駱靜語不肯跳,搖著手要逃,被占喜給捉了回來。

  「悅兒睡著了呢,我們兩個人,你別害羞嘛,我又不會笑你。」占喜興致很高,握著駱靜語手仰頭看他,「人家千手觀音都能跳呢,你也可以的。」

  駱靜語好無奈啊,不停地搖頭。

  「試試嘛,不試怎麼知道?」占喜用手指打在他手背上給他演示節奏,教了幾遍後說,「你看著我口型,我喊拍子,就跳最簡單的。」

  她雙臂環住駱靜語脖子,讓他摟著她的腰,她嘴裡喊著「一二三四」,真的教他跳起舞來。

  駱靜語踩了她好幾腳,急出滿頭汗,無數次想放棄,占喜卻始終沒鬆手。

  到後來,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駱靜語專注地看著她的唇形,隨著她的身體慢慢搖晃,竟是找到了節奏,再也沒踩過她的腳。

  這就是跳舞嗎?

  和他想像的一點兒都不像,他又不是沒看過歡歡跳舞。

  不過她說是跳舞,就算是吧。駱靜語晃著晃著,一顆心從心潮起伏漸漸變得平靜,他記熟了那簡單的節奏,甚至閉上了眼睛,連什麼時候和她吻在一起都記不起來了……

  手掌下的振動忽然消失,駱靜語眼睫一顫,回過神來,原來是舞室裡下了課。

  占喜拿毛巾擦著汗,穿上外套走了出來,悅兒撲過去:「媽媽,我們來接妳啦!」

  占喜一把摟住了她。

  駱靜語雙手插兜、站在原地看著她們,占喜抬頭衝他:【我跳完了,好爽,我們回家吧!】

  他才走過去,溫柔地牽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進社區,駱靜語把滑板車還給悅兒,悅兒迫不及待地踩上車,呲溜呲溜地在前頭開路,兩個小辮子都飛了起來。

  駱靜語和占喜牽著手慢慢地走,悅兒滑了一陣子回頭叫:「爸爸媽媽,你們快一點啊!我想尿尿了!」

  占喜失笑,拖著駱靜語快走幾步,追上了女兒。

  回家後,母女兩個先洗澡,占喜幫女兒穿上衣服把她推出浴室:「去,找妳爸吹頭髮去。」

  「哦。」悅兒跑了出去,沒多久,客廳裡就傳來了吹風機的聲音。

  占喜洗完澡換上睡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看時間已經9點40分,對駱靜語打手語說:【我睡了,昨晚才睡了四個多小時,好睏啊,你不睏嗎?】

  駱靜語用手語回答:【妳去睡吧,悅兒交給我,她睡了我就睡。】

  占喜就放心地回房睡覺,駱靜語讓女兒刷過牙,看女兒鑽進被窩,他倚在她小床邊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她,悅兒對爸爸說了一聲「晚安」,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

  待她睡熟,駱靜語才關掉檯燈,離開兒童房並帶上了門。

  很奇怪,明明一晚他也只睡了四個多小時,這會兒卻並不睏,只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站在客廳裡,他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視線最終定格到一組照片牆上。

  那兒足足有二十多張大大小小的照片,每一張都是他和占喜精挑細選出來,是他們十一年共同生活的一個個縮影。

  有他們戀愛時在海邊的合影,有他們的婚紗照,有悅兒的百日照,有一家三口去影樓拍的全家福,有他們帶著悅兒出門旅遊時拍的親子照,有悅兒躲在樹屋裡探出腦袋的可愛照片……那是駱靜語在排屋親手做的木工樹屋,完工的時候,把占喜都給震住了。

  有一張婚紗照上,他們穿的並不是婚紗和西裝,而是漢服。

  那是駱靜語第一次穿漢服,還是第一次化妝。

  都是歡歡的主意。

  他穿著一身黑色明制漢服,不是那種文雅款式,是歡歡挑的,做工精細,簡單大氣,襯得他英姿勃發,瀟灑不羈。

  他當時照鏡子時被稍重的粉底和眼影嚇了一跳,拍出來卻毫不違和──就像是竹林裡的一個俠客,瀏海壓著眉,薄唇緊抿,神深邃地注視著身邊的白衣女子,而她,正對他嫣然一笑。

  駱靜語在照片牆看了好久才挪步,關掉所有的燈,他坐到沙發上,打開沙發邊的鯨魚落地燈,又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

  禮物看到他便跳上了沙發,乖乖地窩在他的腿上。

  老貓咪行動不似以前那麼靈活,性子變得越發溫順,駱靜語摸著牠白色的毛,禮物在他腿上打了個哈欠。

  客廳裡只有那盞鯨魚燈散發出的暖黃色燈光,駱靜語被籠罩在光暈裡,姿態鬆弛地面對著電視機。

  電視機是智慧款,他熟練地按著按鈕,很快,電視上出現了一段視頻。他全屏播放,片頭配著一幀幀畫面,配樂據說是一首輕快的歌曲,可惜,他聽不見。

  正片開始了,是各種特寫,草坪、鮮花、綠樹、池塘、樹幹上偶然竄過小松鼠……還有小巧的舞臺、紮著緞帶擺放整齊的椅子、五顏六色的氣球、精美豐盛的西點台……

  駱靜語睛看著些畫面,記憶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一天。

  這是他和歡歡舉行婚禮的那一天,天氣特別好,天空是那麼藍,還飄著白雲,他似乎能回想起當時清新的空氣,還有空氣中甜美的鮮花香。

  特寫過後鏡頭切換,畫面上出現了六個人。

  左邊是三個年輕男人,身穿統一的淺灰色西裝,白襯衫,紅領帶,右邊是三個女孩,穿著輕盈的粉紫色長裙,每個人都笑吟吟地望著鏡頭。

  打頭的男人身材健碩,氣質粗獷,開口道:「嗨,今天是20xx年十一月十一日,這裡是駱靜語先生和占喜小姐的婚禮現場,我們是史上最帥伴郎團!由我做代表來介紹一下,我,皮之夏,這位是岳奇,還有鐘鵬。」

  他的話都配上了字幕,後面也一樣。

  岳奇和鐘鵬看著很有些不自在,扯著嘴角對鏡頭揮了揮手,一副被迫營業的樣子。

  接著是女孩子們說話,第一個女孩留著一頭酒紅色長卷髮,笑著說:「我們是伴娘團,我是羅欣然。」

  另一個女孩接話道:

  「我是趙晴晴。」

  「我是姚穎,hello新郎官,第一次見面哈!」

  羅欣然:「這個片子呢,是我們伴郎伴娘團送給駱先生和占小姐的新婚禮物,希望你們喜歡!就由我來開始吧。」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和占小姐認識七年多了,在我眼裡呢,占小姐是一個特別可愛的人。大一的時候我和她差點兒鬧掰,當時她的樣子超級可憐,我一時心軟,就沒和她計較,以為她就是個膽小鬼,軟包子。後來和她接觸越來越多,我發現自己看走眼了,尤其是占小姐費了老鼻子勁兒去傳播學院上課,沒問家裡多要一分錢,我真是對她刮目相看,知道這小妞絕對不簡單。」

  趙晴晴接著說:「駱先生,你能娶到我們小喜兒是撿到寶啦!你看吧,她長得漂亮,腦袋聰明,性格溫柔,一點兒也不作,你說說,有缺點嗎?沒有!半點兒缺點都沒有!」

  姚穎挽著趙晴晴的胳膊說:「所以,駱先生,你要是敢對占喜不好,我們可饒不了你哦!」

  三個女孩嘰嘰咯咯地笑了一陣,沙發上駱靜語也跟著笑起來。

  皮皮蝦接過話茬,拍拍岳奇的肩膀:「好啦,現在請伴郎團岳奇先生發言。」

  岳奇看了鐘鵬一眼,鐘鵬做個手勢讓他大膽地說,岳奇從容地打起手語,螢幕上依舊配上了字幕。

  他神情一直很淡薄:【我和駱是高中同學,上學時我們並不熟,說實話,那時候我不太看得上他,因為他成績實在太差了,我當時甚至覺得他是不是智商有問題。】

  每次看到這兒,駱靜語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抬手捂住臉,自嘲地搖搖頭。

  岳奇還在比劃:【後來,我聽說他混得不錯,就覺得他運氣可真好,羡慕他,也有點嫉妒。我沒想到他能記得我,還願意給我提供工作崗位。這些年來,我和他已經成了好朋友,好兄弟,我非常非常感謝他對我的幫助。現在我已經有了女朋友,正在存錢買房,我也終於知道,他的成功並不是因為運氣,他真的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占,請好好對待駱,他是一個好男人,值得妳託付終身。我和鐘在這裡祝你們新婚快樂,永不離棄,幸福地相伴一生。】

  駱靜語看得太專注,完全沒留意到兒童房的房門打開了,一個小人兒穿著卡通睡裙走出來,直到她來到沙發邊,他才發現。

  悅兒披散著長髮,瞇著眼睛爬上沙發,禮物被小孩子的動靜鬧得跑開了,駱靜語看女兒穿得單薄,趕緊扯過毛毯把她包住,抱到自己懷裡。

  他打手語問:【寶貝,妳怎麼起來了?電視聲音太響了嗎?吵醒妳了?】

  悅兒搖搖頭,用手語回答:【我剛才去尿尿了,爸爸,你在看什麼?】

  駱靜語指指螢幕,悅兒鼓起包子臉嘆氣:【你怎麼又在看你和媽媽結婚時的片子啦?看不厭嗎?】

  的確看不厭,看一千遍、一萬遍都看不厭。

  駱靜語捏捏她肉嘟嘟的臉,問:【妳要陪爸爸一起看,還是去睡覺?】

  【一起看。】悅兒甜甜地著,小手動得好熟練,【我很久沒看了,爸爸,我陪你。】

  駱靜語便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暖暖燈光下,父女倆相依相偎,一起看向了電視機。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3-12-8 02:57 PM

第94章 番外四、一天又一天(完)

  ──「您對駱靜語先生的最初印象是什麼?」

  鏡頭前的徐卿言神情和藹,講話慢條斯理:「第一次見到小魚啊,應該是他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他剛成年,跑我這兒來上課。一個班全是女孩子,就他一個男孩子,紅著個臉,好乖好乖,我印象特別深。哦,小魚當時還給我寫了一封信介紹自己,大概是說他十五歲就知道燙花了,會做一些簡單的花型,非常喜歡這門藝術,想要系統地學習,但是他耳朵聽不見,希望我不要介意。那封信我還留著呢,小魚的字兒很端正,就是內容寫得呀前言不搭後語,看著怪有趣的。」

  駱悅爾對著螢幕「哈哈哈」地笑,不知道在笑什麼,駱靜語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幽幽地嘆了口氣。

  畫面上已經變成占杰,他穿一身黑色西裝,想了半天才說:「第一次見我妹夫?應該是在……會展中心吧?不過那次我沒和他說上話,就瞄了一眼,挺帥一小夥。第二天我就去他家吃飯了,他做飯手藝真不錯,脾氣挺好的,人很實在,嗐!他倆都結婚了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未滿十歲的占凱威在爸爸身邊踴躍舉手發言:「我第一次見姑父要比我爸爸早!那時候我才上一年級,姑姑和姑父陪我在少年宮玩兒,姑父還和我一起玩了跳樓機呢!爸爸都沒陪我玩過!」

  占杰:「……」

  陳亮是用手語表達:【我和小魚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第一次見他?那肯定是小學剛上學啊,具體的我不太記得清楚,不過小學時小魚跟個女孩子似的,很文氣,老是哭,班裡男同學都愛逗他。】

  毛毛已經成為他的妻子,打手語補充:【我第一次見小魚是他二十歲左右吧,他和陳亮還在合租房子,第一印象他很瘦,性格沉悶,宅男一個。我想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完全沒興趣,我當時還以為他哪兒有毛病呢!】

  陳亮大笑不止,毛毛自己樂了,【對不起,我錯了,剛說的能別讓他知道嗎?】

  占強和遲貴蘭並肩對著鏡頭,兩人都精心打扮過,占強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大概平時從不穿西裝的緣故,這會兒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遲貴蘭燙了個頭,穿著一件酒紅色上衣,左胸別著花,皺眉問:「妳剛問我們什麼?」

  羅欣然在鏡頭後面,只有聲音傳出來,依舊配著字幕:「叔叔阿姨,我是請你們說一說第一次見到女婿時的感覺。」

  遲貴蘭:「……」

  她可真說不出來,第一次見到駱靜語時這女婿被揍得鼻青臉腫,她沒忍住上去就打人了,還把女兒給打了進醫院。遲貴蘭用手肘捅捅丈夫:「老占,你來說。」

  占強拽了拽西裝擺,笑呵呵地說:「第一次見小駱啊,是在我們老家,小夥兒……挺好的,真挺好的,個兒高,長得俊,懂禮貌,哎呀,其實我們什麼感覺都不打緊,歡歡喜歡就行了呀。小駱是個好孩子,我們把歡歡交給他,很放心,很放心。」

  說罷,他拉拉老伴兒的胳膊:「貴蘭,妳說是吧?」

  遲貴蘭:「……」

  占強「嘖」了一聲:「人家師傅拍著呢。」

  遲貴蘭這才扯出一個笑:「嗯,還行吧。」

  禧魚茶室的員工們站成一排,成哥做代表發言:「我們店裡氣氛特別好,大家都不喊他們『老闆、老闆娘』,像我就喊小駱和小占,苗苗他們年紀小的喊駱哥、占姐。第一次見他們就是招工面試嘛,沒想到老闆耳朵不好使,我那會兒心裡還打鼓呢,不知道好不好相處。後來相處起來就覺得小駱人是真的好,別看我們是個小店,小駱還會給我們搞團建,關了店門花錢讓我們出去旅遊,我以前上班的私人飯店哪裡有這樣的福利啊!」

  杜恒知很瀟灑地雙手插兜,頭上還戴著一頂漁夫帽,就像是來秋遊,笑著說:「第一次見駱老師是兩年前,在我工作室,最初印象……我看人喜歡看眼睛,對駱老師的第一印象就特別好,他的眼睛很有神采,跟小動物似的,感覺是個善良的人。」

  ……

  最後出現的是新娘子。

  占喜穿著一襲雪白婚紗,妝容甜美,沒有紮起髮髻,髮梢打著卷兒散在肩膀上,鬢邊的頭髮編成幾縷細細的麻花辮匯在腦後,佩戴著一圈兒香檳色花飾,是駱靜語親手做的燙花,還披著一塊長長的白色頭紗。

  她手裡的捧花也是燙花做的,好奇地望著鏡頭:「欣然,這是幹什麼呀?」

  羅欣然:「拍婚禮素材呢,妳就回答唄。」

  占喜皺皺鼻子,清了清嗓子口道:「對駱先生的初印象……哎呀,真的不好回答,我和他算是網戀哎,見面前我和他網聊了有半個多月呢。哎對了,第一次見他妳不是也在嗎?就是妳陪我去看房那天。」

  羅欣然笑:「那個不算,他都戴著口罩的。」

  「要看全臉那次啊?」占喜回想了一,「那次是我故意佈的局,就跟抓魚一樣把他給抓到了,哈哈哈哈哈……當時的場面有點尷尬,我是那時候才知道他耳朵聽不見,別的沒什麼,就認識了嘛,後來慢慢就熟悉起來了。」

  羅欣然的聲音像是憋著笑:「妳老實交代,當時有沒有被駱老師的美貌驚豔到?」

  「妳好煩啊!」占喜笑得掩住了嘴,「那妳去問問他,當時有沒有被我的美貌驚豔到?」

  羅欣然不為所動:「妳別急呀,先回答問題,我會去問他的。」

  「討厭誒。」占喜害羞地跺了跺腳,還扭了扭腰,「有啦有啦!行了吧?」

  ──「您對占喜小姐的最初印象是什麼?」

  高元和駱曉梅並肩坐著,高聞星被媽媽抱在懷裡,睜大眼睛望向鏡頭。

  「第一次見小占是在我丈人家裡。」高元笑著說,「感覺就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孩子,和小魚的感情很好。當時我覺得我小舅子很厲害啊,怎麼追到手的?我老婆說我這個小舅子從小就不會和女孩打交道,這一出手就是王炸呀!」

  駱曉梅打手語說:【我第一次見小占是去我弟弟家,電梯裡見的,他倆當著我面還裝作不認識,好像是在鬧矛盾。他倆什麼時候好上的我弟沒告訴我們,不過那段時間他情緒起伏很大,要麼偷偷對著手機傻笑,要麼就是苦著臉發呆,小占是他的初戀,他們能結婚,我真的是很開心。】

  邵姐和小朱姐互相挽著胳膊,邵姐說:「小丁家裡有事,不能來參加婚禮,我和小朱就做代表啦。第一次見小占?是在上海啊,小魚和我們一起上課呢,課後小占來接他,就很清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大大方方的,看著就讓人喜歡。」

  小朱姐補充:「那天很熱,小占還在吃蛋筒,小魚可能也不知道她會等在樓下,看到她時眼睛都移不開了。」

  駱明松和閻雅娟笑得嘴都合不攏,傻兒子終於結婚了,和他最心愛的女孩子,被問到對占喜的初印象,夫妻倆乾脆俐落地表示:

  【滿意!喜歡!沒得挑!好姑娘!】

  【小魚絕對不會辜負她,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老婆呀?小魚也是傻人有傻福,原本我們都怕他要打一輩子光棍兒呢!】

  袁思晨說:「第一次見占喜就是面試,我面的她,感覺就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子,剛剛大學畢業嘛,說話細聲細氣的。我和她就同事了一年,現在是朋友關係,其實我感覺她沒有外表看著這麼軟,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那會兒她離職,我一點也不為她擔心,果然,她和小駱一起創業很成功呀!」

  周蓮也來了,和莫楊在一起,周蓮說:「我和小占是因為手語課認識的,她是為了小魚來學的手語,我算是為他倆的感情路做了點貢獻吧。他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我很榮幸能參加他們的婚禮。」

  莫楊笑著打手語:【我第一次見到小占姐是在駱師兄的家裡,那時候他倆還沒談戀愛呢!不過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倆之間有貓膩,彼此喜歡,卻又不說,我和鐘鵬看得都急死啦。】

  這種時候怎麼能少了顧心馳?十三歲的小少年根本不讓爸媽說話:「第一次見到小占姐姐是她搬來青雀佳苑那天呀!我記得的!我去上學而思在電梯裡見到她,哇!就覺得這個姐姐好漂亮啊!後來我還去她家吃飯了,是小魚哥哥帶我去的,我那時候就發現小魚哥哥喜歡她了,真的真的,小魚哥哥還不承認!死鴨子嘴硬,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顧爸爸扶額:「你可閉嘴吧!」

  ……

  羅欣然說話算話,問到新郎官時也把新娘子的問題拋給了他。

  駱靜語穿著一身白色西裝,身姿頎長,英俊得像個王子,不過面對鏡頭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看著羅欣然印在紙上的問題,他陷入了回憶。

  沉默幾秒後,他打手語道:【第一次見歡歡,是三年前的12月17號,晚上。】

  周蓮幫羅欣然做手語翻譯,羅欣然驚呼:「這你都記得呀?」

  駱靜語笑起來:【那天是我媽媽生日,我去爸媽家吃飯,回來後就見到了歡歡。】

  羅欣然問:「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感覺?新娘子問,你有沒有被她的美貌驚豔到?」

  駱靜語的眼神變得好無奈:【都沒來得及驚豔,我被驚嚇到了。】

  他緩慢地打著手語:【完全沒想到她是長這個樣子的,當時就覺得完蛋了,她可能再不會理我了。我以為她會失望,會把我拉黑,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她居然沒有斷聯繫,經常見面,還出去吃飯,跟做夢一樣的。】

  羅欣然問:「今天你倆結婚啦,有什麼感想嗎?」

  駱靜語唇邊露出一個淺笑,認真地打手語:【很幸福,沒有別的想法了,就是幸福。我和歡歡宣誓過的,我們會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

  ──「請為駱先生和占小姐的婚禮送上您的祝福吧。」

  徐卿言:「小魚,小占,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徐老師在這裡祝你們新婚快樂。小魚,你還年輕,我知道你對燙花有多麼熱愛,非常欣慰你能在小占的幫助下發展自己的事業。希望將來你能不忘初心,不斷地精進技藝,創作出更多更好的燙花作品。徐老師不怕你超過我,任何行業,只有後起之秀越來越多,才是良性發展,徐老師會為你加油。」

  占杰:「祝我妹和小駱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別的不多說,就告訴小駱,要是敢欺負我妹,哥可饒不了你!」

  成哥、小苗、夢夢等人異口同聲:「祝老闆和老闆娘新婚快樂!永結同心,早生貴子,財源廣進!記得給我們加工資啊!」

  占強:「小倆口過日子不要吵架,有話好好說,凡事多商量,少年夫妻老來伴,往後幾十年的路呢,希望你們兩個能好好地走,生個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我們做爸媽的就放心了。」

  高元:「我代我丈人一家來說吧,小魚和小占能喜結連理不容易,姐姐和姐夫祝你們甜甜蜜蜜,白頭到老。對小魚,我一直是一句話,自信一點,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對小占,我想說,感謝妳對小魚的理解和包容。這幾年來,我和曉梅看到了你們互相扶持,互相成就,變成了更好的自己,小魚就跟脫胎換骨似的,我們都很欣慰。姐夫祝你們前程似錦,事業順利,婚姻美滿,都能實現心中的夢想。」

  ……

  鏡頭上出現了好多好多人,每個人都對駱靜語和占喜說出了祝福語。

  悅兒乖乖窩在爸爸懷裡,駱靜語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小姑娘沒吭聲,始終看得很專心。

  在「採訪」過後,婚禮正式開始。

  婚禮現場以白色和香檳色為主,到處是鮮花和氣球。

  儀式很簡單,司儀開場後,駱靜語便被請到舞臺上站好,婚禮進行曲響起,占喜挽著父親的手臂,在賓客們的注視下,慢慢走上那條灑滿花瓣的花毯。

  只有悅兒能聽到音樂聲,還跟著哼起來:「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這是她最喜歡看的一段,以前看過兩次,不過那時候年紀更小,有些細節都忘記了,這會兒陪著爸爸一起看,她激動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螢幕上好年輕的爸爸和媽媽。

  沙發上的駱靜語閉了閉眼睛,想起那一天,那一刻,他站在舞臺上,底下是一排排端坐著的至親好友,有微風吹動起羅馬柱上的白色紗幔,他能聞到清新的青草味,還有甜膩的玫瑰香……

  他的世界永遠靜謐如海,哪怕是在這人生中極重要的時刻,他還是什麼都聽不見。

  不過沒關係,他能看見,看見他的新娘穿著婚紗,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她臉上帶著笑,一點兒也不端莊,笑得露出了八顆牙。

  他忍不住也笑起來,她離他還有幾步遠呢,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了手,終於,她的手被父親握著交到了他的手裡。

  此後,他們的手就再沒有鬆開過。

  螢幕上,新郎新娘已經並肩而立,有的對話都有字幕,司儀說了一通吉祥話後,把一支話筒交給占喜。

  司儀動情地說:「……現在,我鄭重地向新娘占喜提問,妳,願意嫁給駱靜語先生,成為他的妻子嗎?」

  駱靜語抱著悅兒,笑得彎了眼睛,他看到了螢幕上歡歡眼裡的困惑,因為那和彩排不一樣。彩排時,司儀是先問的新郎,再問的新娘,而駱靜語是用手語回答「我願意」。

  占喜的困惑並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拿著話筒清晰回答:「我願意。」

  接著,司儀又問:「新郎駱靜語,請問,你願意迎娶占喜小姐,成為她的丈夫嗎?」

  占喜看向駱靜語,等待他鬆開與她相牽的手,用手語回答,她完全沒想到,駱靜語並沒有鬆手,而是拿過了她另一隻手裡的話筒。

  他把話筒伸到嘴邊,視線一直凝在她臉上,微微啟唇,回答:

  「窩,鴛一。」

  占喜愣住了,司儀激動地說:「請你大聲說一遍,你願意嗎?」

  駱靜語真的提高了音量,大聲回答:「窩鴛一!窩,鴛一!」

  這,便是他學會的第三句話。

  一片掌聲中,駱悅爾用稚嫩的童音跟著說了一遍:「我願意。」

  螢幕上,年輕的新郎新娘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忘情地接吻。沙發上,小女孩轉過身,伸出手臂抱住了她的爸爸。

  婚禮即將入尾聲,駱靜語低頭親親女兒的額頭,鬆開她,打手語道:【妳該睡覺了。】

  悅兒仰著小臉說:「爸爸,你要不要複習一下我教你的那句話?」

  駱靜語瞇了瞇眼睛,悅兒已經開了口:「你跟我說,生日快樂。」

  駱靜語猶豫片刻,還是張了嘴:「佘……re,誇了。」

  「生,不是佘,生……」悅兒知道爸爸學說話很困難,不會去笑話他,「爸爸你看我的舌頭,生,生,生……」

  駱靜語練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發出一個「身」音,前鼻音和後鼻音對他來說難以理解,悅兒知足了,豎起大拇指誇他:「對對對,爸爸你說得很棒!」

  她又繼續教他說「日,快,樂」,駱靜語說不好,看著時間越來越晚,打手語說:【明天練吧,很晚了,小朋友不能睡這麼晚,會長不高。】

  悅兒的確睏了,乖巧地點點頭,駱靜語直接把女兒抱去了兒童房,將她放到小床上。

  他坐在床邊幫女兒把被子蓋好,悅兒看著他,兩隻手想從被窩裡伸出來打手語,又被駱靜語捉住塞了回去,小姑娘只能張嘴說話:「爸爸,你的聲音好好聽。」

  駱靜語眼神柔柔地看著她,抬手問:【真的嗎?可是爸爸說話不標準。】

  悅兒搖頭:「沒關係的,真的好好聽,我喜歡聽你說話。媽媽說了,你不用學太多話,因為太難了,你只要記住現在會說的這些話,我和媽媽就很開心。」

  駱靜語比劃著問:【媽媽看到妳做的賀卡了嗎?】

  「沒有哦,我沒讓她發現。」悅兒咯咯直笑,「我要在她生日那天送給她,爸爸你要好好練習,媽媽要是聽到你對她說『生日快樂』,一定會很高興的!」

  駱靜語俯身親吻女兒的額頭,坐直後最後打了一句手語:【好了,妳真的該睡覺了,時間很晚,妳還這麼激動。】

  「嗯,爸爸晚安,我睡覺了。」悅兒沒說話,閉上了眼睛。

  駱靜語又一次拍著她的被子幫她哄睡,沒幾分鐘,悅兒的神色就放鬆下來,駱靜語知道女兒睡著了。

  他沒有立刻離開兒童房,從女兒的小書包裡拿出她下午做的賀卡,打開看。

  賀卡是做給占喜的,悅兒畫了三個手牽手的小人,剪下來貼上去,是爸爸,媽媽,還有她自己。

  她寫道:

  qin ai的媽媽,

  zhu妳生日kuai le,我yong yuǎn ai妳和爸爸!

  ──駱悅爾

  駱靜語看完後就把賀卡放回書包裡,視線又落到悅兒的書桌上。這是一張兒童書桌,是他親手裝起來的,書桌上有三層書架,塞滿了悅兒喜歡看的故事書和繪本,有一本書又大又厚,格格不入地夾在裡面,露出了一大截。

  占喜曾經想把這本書拿走,放到工作間的書架上,可是悅兒不讓。

  她像抱寶貝似的抱著書說:「這是爸爸寫的書!我要放在這裡,小朋友們來家裡玩,我要給他們看的!」

  那是駱靜語兩年前出的一本書,算是燙花入門教學,除了有簡單花朵、飾品的製作流程,還有他的一些精美作品展示。

  封面上印著:駱靜語/著,占喜/攝影

  書名叫──《以花訴心語》。

  駱靜語離開兒童房,電視螢幕是暫停狀態,他拿起遙控器想關掉電視機,手卻停了下來。

  禮物一動不動地趴在貓爬架的太空艙裡,像是睡著了。

  駱靜語一點兒也不睏,不但不睏,還很興奮!他重新坐到沙發上,按著遙控又調出了一段視頻,這一次他不忘靜音,不想再吵到妻子和女兒。

  螢幕上出現了另一段片頭,又跳出幾個大字,中文是──《我的拍檔》,底下還有一串英文,駱靜語只認識那個my,悅兒反倒會念,是《my partner》。

  他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部紀錄片始跟拍的時間比婚禮要早一年,持續了半年,攝製組來錢塘五次,每次待一個多星期,從秋天到冬天,又從冬天到春天。

  就像是用影像記錄了他們戀愛時的情景,那會兒,他和歡歡都那麼年輕,她二十五,他二十八。

  寒冷的冬天,北風蕭蕭,一輛黑色轎車停到文創街停車場,駕駛座上來一個穿羽絨服的長髮女孩,搓著手對鏡頭打招呼:「嗨,好久不見,這幾天有冷空氣哦,你們要注意保暖。」

  紀錄片裡不管是主角說話還是旁白,都有字幕,駱靜語看得並不吃力。

  導演任虹兼職記者,偶爾會出鏡,問道:「小占,什麼時候買的車呀?」

  占喜笑得很甜:「上個月買的,是駱老師送我的生日禮物。」

  任虹又問:「駱老師怎麼沒和妳在一起啊?」

  「今天我們茶室的中餐師傅休息,駱老師要兼職做大廚,很早就出門去買菜了。」占喜一邊走路一邊解釋,「我本來想開車送他來的,但他讓我多睡會兒,說晚上要待到很晚。」

  任虹笑問:「駱老師還要做大廚啊?這麼多才多藝?」

  「哈哈,您別說,他做菜真的很好吃,我都覺得他不愁失業,哪天不做燙花了,還能去開個小飯館。」占喜笑呵呵地說,「有些客人居然會算著他做大廚的日子,特地過來吃他做的菜哦!我們店裡的中餐師傅都要吃醋了,一會兒中午我們一起吃飯,讓你們嚐嚐駱老師的手藝。」

  推開禧魚茶室的玻璃門,店裡客人還不多,有小服務員向占喜打招呼:「占姐早上好!」

  「早上好,駱老師呢?」占喜問。

  服務員指指廚房:「在廚房。」

  占喜帶著任虹進廚房,駱靜語背對著他們在切菜,穿著一身白色廚師服,戴著廚師帽和口罩,並未發現有人進來。

  占喜等他放下菜刀才過去拍拍他的胳膊,駱靜語回過頭,眼睛亮亮地對任虹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午餐的主菜是他的拿手絕活花雕雞,任虹打趣道:「我們這拍得就跟美食片似的,是不是跑題啦?」

  她吃了一口雞肉,發自內心地讚嘆:「哎呦,真的好吃!這不開飯館實在是可惜了。」

  占喜笑得靠在駱靜語身上,說:「我沒騙您吧?我哥特別愛吃他做的花雕雞,每次來都要吃,說絕對可以排上錢塘名菜之一!」

  她說話時,駱靜語一直看著她的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一個雞腿夾到她的碗裡。

  ……

  駱靜語在做花,鏡頭拍攝著他的手部特寫,還有他的側臉。

  工作間靠窗,可惜那幾天沒有陽光,只能看到窗外的那棵大樹,哪怕是冬天枝葉都很繁茂。

  駱靜語沒有被攝製組影響,低著頭做得很用心,占喜則和任虹在邊上聊天。

  「他現在在做的是一件訂製擺件,需要做月季、噴雪花枝、金邊麥冬和高山羊齒。」占喜介紹道,「是一位老客戶訂做的。」

  「最近忙嗎?」任虹問,「上一次來你們還在忙漢服節的事,現在呢?有什麼節日款需要做嗎?」

  「暫時沒有,就等明年的花朝節了,大概會在一月開倉吧。」占喜說,「開倉後駱老師會很忙,這兩個月就先讓他休息一下。」

  ……

  春節過去後,駱靜語開始為那一年的花朝節忙碌,除了情人節時還開過幾次燙花體驗課,其他時候的課程都暫停了。茶室的生意全部交給占喜來管理,兩人分工合作,倒也有條不紊。

  ……

  花朝節後已是盛春季節,占喜和駱靜語再一次出現在鏡頭裡時,都脫掉了厚重的羽絨服,穿上了輕薄的春裝。

  那一天的拍攝是在1504,駱靜語記得自己是在廚房做飯,攝像師跟拍了一會兒就被任虹叫走了,駱靜語走出廚房,看到任虹和占喜面對面坐在陽臺上,攝像師扛著攝像機對著他們,其他的劇組工作人員在他們身邊。

  駱靜語不在意她們聊什麼,幾次跟拍,幾乎都是占喜和任虹交流,他不會說話,偶爾打幾句手語都會害羞。任虹也不勉強他,說沒有關係,她已經拍到了足夠的素材。

  只是……陽臺上掛著好幾隻醬鴨,駱靜語發愁地想,會被拍去嗎?多破壞畫面呀。

  直到紀錄片上線後,駱靜語才知道那一天任虹和占喜具體聊了些什麼。

  他靠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螢幕上年輕女孩的臉。

  那日春光明媚,1504的陽臺上灑滿陽光,他的歡歡穿著一件寬鬆柔軟的米黃色毛衣,長髮披肩,像隻貓一樣放鬆地窩在籐椅上,背景是鬱鬱蔥蔥的花草綠植,一派生機勃勃的暖春景象。

  任虹坐在占喜對面,藤桌上擺著兩杯熱茶,兩個女人愉快地聊著天。

  「和駱老師一起創業有多久了?」任虹問。

  占喜像是算了算時間:「嗯……快兩年了吧。」

  「碰到過困難嗎?」

  「當然碰到過。」占喜的神情溫柔又堅定,「不過我們不怕困難,碰到了就想辦法去克服,總的來說還算順利。」

  「當初是怎麼想到和駱老師一起創業的?」

  哪怕駱靜語不在,占喜說話時都會打簡單的手語,是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一開始其實沒有這樣的打算,駱老師當時處在一個單幹的狀態,還沒找到新的合夥人,我是臨時幫他做一下。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就決定幫他一起做,主要駱老師情況比較特殊,他的手藝沒問題,可是在外聯絡上真的很吃力,他需要一個信得過、又懂他的合夥人,我應該是最合適的一個。」

  任虹問:「我想知道,這和妳自己的職業規劃衝突嗎?會不會介意別人說妳是駱老師背後的女人?這兩年有沒有後悔過?」

  「不衝突,不介意,不後悔。」占喜笑得開懷,「說我是他背後的女人純屬誤解。我大學裡學的是中文和新媒體專業,倒是覺得現在的工作和專業很搭,這幾年駱老師大多數工作都需要我幫他接洽,還有宣傳,我和他是分不開的。創業後我其實學到了不少東西,積累了很多經驗,工作上的事基本都是我說了算呀,超級滿足,還很自豪。」

  「那妳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們感情出了問題,分手了怎麼辦?兩個人事業攪在一起,錢也算不清。」任虹說得一點也不委婉,「畢竟你們沒有結婚,只是情侶關係。」

  占喜一點兒也沒猶豫,搖頭說:「沒想過,從沒想過分手。從和他在一起的那天開始,就沒想過分手。」

  任虹像是不信:「這flag立得是不是有點早?」

  占喜沉吟片刻,說:「是這樣的,這事兒要從我的原生家庭說起。我的家庭很完整,爸爸媽媽,哥哥,奶奶,一直都住在一起,在外人看來我家沒毛病,家裡人都很愛我,從小鼓勵我好好學習,所以我的成績一直不錯,在親戚看來我就是我父母的驕傲。不過,這都是表象。」

  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您別看我現在過得很清醒很快樂,其實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是處在一個很迷茫的狀態。我的家人對我要求特別高,這麼說吧,就是我生活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都幫我安排好了,小到穿什麼衣服,留什麼髮型,待人接物要如何溫柔得體,大到大學去哪裡念,填什麼專業,畢業後做什麼工作,有事情都是家人說了算。我相信他們的確是為了我好,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來問過我想不想要這樣的安排。我那時候剛大學畢業,就已經相過幾回親,家人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條件都很好,好到我沒理由拒絕。我一度放棄抵抗,就想隨著他們的安排把日子過去就行了,工作、婚姻、社交……我全都可以照著他們的期望來,好像也沒哪裡有問題。」

  「我和小魚……啊,就是駱老師,我還是叫他小魚吧。」占喜輕笑一聲,「我和小魚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認識他以後,我的人生態度開始改變。這種改變不是一蹴而就,一開始我放棄過,放棄過我和他的感情,因為覺得會沒有結果。」

  任虹問:「是因為他的聽障嗎?」

  「算是原因之一。」占喜說,「還有他的學歷,工作,家庭背景,就怎麼想都覺得和他沒戲,特別沮喪,矛盾到痛哭的地步,我那時候都沒想到……我居然有這麼喜歡他。」

  任虹:「後來怎麼改變主意了呢?」

  「忘不掉他呀,天天想他,您也看到了,他這麼可愛的一個人。」占喜眨了眨眼睛,微笑,「小魚……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和他相處能讓我毫無壓力的異性。這種感覺我不知道要怎麼描述,就算是在我和他確定戀愛關係前,我和他待在一起就特別舒服。他不是沒有原則,他有的,但這個人……就是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在他身邊,我覺得我都可以無理取鬧。」

  任虹笑道:「他就是寵妳唄。」

  「和寵又有點不一樣,唉……說不上來。」占喜思索了一下,「不是有種說法嗎?形容兩個人合拍,就會說他倆待在一起就算不說話都不會感到尷尬,我和小魚從認識那天開始就是這樣一種狀態。在他身邊,我能感受到自由,感受到他對我的尊重、信任、理解和包容,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做自己。他會站在我的角度想問題,從來不會要求我必須這樣必須那樣,我對他也是一樣。比如,我們倆出去約會都要靠手語交流,有時候就會有人朝我們看,這種時候小魚會很難過,甚至會避免打手語,就為了不讓別人對我指指點點。」

  任虹問:「他還是介意他不會說話?」

  「他偶爾會介意,難免的,但我不介意。」占喜說,「他不是不會說話,他只是說話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樣。手語也是說話,我會手語,完全能和他交流。我對他說,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人家又不瞭解你,幹嘛要為了別人的眼光而影響自己的生活呢?其實這是我從他身上學到的道理,他很獨立,早早的就自己養活自己,很多大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在這點上我一直很佩服他。所以,當時明確心意要和他在一起後,我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是我不喜歡他了,要不然,我不會為別的阻礙而和他分手。有事情,我們就一起扛,誰都不要做逃兵。」

  任虹的問題總是直擊要害:「這麼說來,妳家裡反對過?」

  「反對過,可以理解吧。」占喜笑道,「我要謝謝我哥和我爸,他們接納了小魚,一直支持著我們。那一年,算是我這輩子和家人鬧得最僵的一段日子,就是一種拉鋸,要麼堅持,贏得自由,要麼放棄,重新回到原來那種一切任憑擺佈的狀態。幸運的是,我和小魚堅持下來了,回頭去想,其實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是一個值得我堅持的人,我得到了最想要的結果。」

  任虹問:「有人說過妳勇敢嗎?」

  「有,可我不覺得我有多勇敢,我還沒有小魚勇敢,我只是想通了一些道理,不想再違抗自己的本心,不想留遺憾。」

  占喜的眼睛望向陽臺外,目光澄澈,「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享受工作,享受度假,享受和小魚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她轉回視線看著任虹,「創業總是辛苦的,好在小魚是個不怕苦的人,我們兩個人擰成了一股繩,一加一大於二,一起努力往前衝。現在,您要是問我還在不在乎他的聽障,我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愛他,能找到駱靜語做我的男朋友,我感到非常幸運。我的人生算是因為他而有改變,是往好的方向改變。我希望他的人生也能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越來越好,我希望,我和他可以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占喜為這次聊天加了個結尾,「我和小魚不僅是拍檔,不僅是情侶,我希望我們將來會是夫妻,是孩子的父母,是四位老人的兒女,是對方最好的朋友,是最親密的家人。我希望,我們是彼此未來的人生中,發生疾病或意外,能讓醫生和員警毫不猶豫最先聯繫的那個人。」

  ……

  這一集的片尾,任虹加了一句話:

  我們的故事播出時,駱老師和占小姐已經舉行婚禮。

  謹代表攝製組祝他們幸福美滿,漫漫人生路,相攜不離。

  字幕漸消,駱靜語回過神來時,螢幕上已經播放起集預告和片尾字幕。

  他抹了一把臉,不出所料又是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歡歡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的那些話,她還這麼年輕,臉上是滿滿的膠原蛋白,眼睛明亮如星。

  他想自己哪裡有她說的這麼好?

  他曾經膽怯、懦弱、崩潰,怕拖累她,想要放棄。

  明明是她一直在扛著,說不做逃兵就不做逃兵。

  駱靜語抽出紙巾擦了擦眼睛,在沙發上冷靜好久才關掉電視機。

  他去刷牙洗臉,房前,最後按滅了鯨魚燈。

  整個客廳變得漆黑一片,他放輕腳步走主臥,占喜為他留著一盞夜燈,捲著被子睡得很熟。

  駱靜語脫衣上床,掀開被子躺到她身邊,沒捨得關燈,藉著幽暗燈光打量著她的睡顏。

  還是記憶裡最可愛的姑娘,永遠都不會變。

  他傾過上身吻了她的臉頰,占喜沒醒,無意識地往他這裡湊了湊,被窩裡光溜溜的腿蹭在他腿上,令他覺得癢。

  駱靜語伸長手臂關掉夜燈,輕輕地將妻子摟在懷裡。

  禮物睡著了,悅兒睡著了,歡歡睡著了。

  夜已是那麼深,室溫很低,駱靜語的內心卻滾燙如火,經久不熄。他閉上眼睛,體會著懷中人溫軟的身體,終於感到睏倦,沉沉睡去。

  番外四【一天又一天】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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