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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古潤 - 沈花姑娘【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07 PM     標題: 古潤 - 沈花姑娘【單】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3-7-3 08:1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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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這位少年真是奇怪得很
尋常人見到她,都會驚恐害怕,避之唯恐不及
他卻毫不迴避,彷彿她臉上根本沒有嚇死人的傷疤──
原來年紀輕輕的他竟然是間書坊的老闆
因為她獨特的「畫風」,欲請她當他出版繪冊的畫者
與他開始合作之後,從未有過的感受一一浮現她心頭
第一次被人保護,第一次體會到思念的滋味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擁抱
偏偏她那些亟欲隱瞞的傷痛過往
讓她這輩子再也沒有資格陪伴在他身邊
她會努力學習只做他最好的工作夥伴
至於那不該萌生的喜歡之情,她必須立刻停止……

【出版日期】 2012-09-21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紅櫻桃RC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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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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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08 PM

第一章

許久以前,有一位名喚葉限的姑娘,她從小聰明能幹,勤奮善良,然而後母卻不喜愛她,在她父親過世之後,常常叫她到危險的深山砍柴,到湍急的溪邊取水。

一日,葉限取水時,瞧見一條被大魚追咬的小魚,她心生不忍,冒著危險把大魚趕走,未料小魚事後竟圍著她打轉。葉限看了,便把小魚帶回家飼養,將小魚當成最親密的朋友,常常對著小魚說心事,而小魚也彷彿聽得懂葉限的話,常常擺動尾巴應和葉限。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秋仲言一進入淨明書坊,濃濃的書香味,立刻竄入鼻端,令他情不自禁深吸口氣。

淮都城內的書坊,無論規模大小,總共十六間,如此多間的書坊,他全跑遍了,但最喜愛的,還是現在踏入的淨明書坊。倘若有人問他喜愛的原因,他想,絕對是因為這兒沒有刻薄的臭銅味的關係。

幾乎每間書坊的老闆,都萬分討厭客人在自家坊內捧書白看,於是會安排僕僮拿著撣子四處探看,只要瞧見狀似有白看書的客人,便會刻意在那位客人身邊揮撣子,假意在清理環境,實則是對客人發出警告。

但淨明書坊卻從不如此,反而在去年初,依照新上任年輕老闆的意思,放了幾張圓凳在采光極佳的花窗下,任客人隨意落坐看書。

當然,這樣做在其他書坊老闆眼中,是極為不可思議的,怎麼會放任客人看書到如此地步?太誇張了,如此豈不是讓銀兩滾出口袋?笨,笨死了!

秋仲言想起先前在花樓裡,不小心聽見其他書坊老闆對淨明書坊年輕老闆的批評,諷刺的扯了下嘴角。

到底是誰笨,要再過幾年才能知曉吧?就他所知,許多客人都喜愛淨明書坊貼心的安排,而據他觀察,打從手上抱著冊子走出淨明書坊的人,也比以往還多人--瞧,現在不就有兩位客人等著結帳,一名客人捧著書出去?

他想著,舉步經過櫃檯,對著櫃檯姑娘伸出食指比了比書坊一角,得來姑娘會意一笑,便熟門熟路經過三面書架子,又拐了個彎後,看見被一群孩子圍繞著的少年郎,不由得發出一歎。

他認識阿籍已經有四年時間,當時阿籍的樣貌與現在幾乎一個樣,半點也沒變,一如往昔的年輕,明明是十九歲的青年,但外貌卻像十五歲少年。

唉,為什麼有人的面目就是可以維持青春?羨慕,真羨慕呀!

秋仲言感歎著,抱臂站在一邊,與孩子一同聆聽已經到尾聲的故事--

「如此過了四年,在一個陽光普照的晴朗日子裡,趙季和牽著驢子走在路上,突然一名頭髮銀白、鬍子如雪的老爺爺把他喚住,用沙啞的聲音對趙季和說--」

南宮籍咳了聲,裝成年邁老人的嗓音,視線逐一看過孩子們的臉。

「『趙季和,你可以原諒三娘子了吧?她已經陪你走過那麼多的地方,幫你馱過那樣多的東西,這樣的懲罰,應該夠了吧?』說完,老爺爺伸手往驢子鼻頭上一按,驢皮突然裂開來,三娘子從裡頭走了出來,對著老爺爺道謝福身後就轉身離開,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故事到此結束,許久許久,坐在竹椅上的幾名娃兒依然沉浸在三娘子的故事裡,個個瞪圓眼睛看著南宮籍,彷彿透過他便能看見三娘子離去的背影。

過了片刻,一名扎總角的小男孩抬手揉揉鼻子,率先打破岑寂。

「阿籍哥哥,我知道三娘子去了哪裡!」小男孩好得意的大聲宣告。

「哦?真的嗎?小德知道三娘子去了哪裡?」南宮籍瞇起雙眼笑看著小男孩。

「真的真的。」小男孩從竹椅上站起,小大人般的挺了挺胸,「阿籍哥哥,我告訴你,三娘子就在咱們淮都城,住在書院東邊的一條巷子裡。」

「書院東邊的巷子?小德怎麼知道三娘子就住在那兒?」

「因為那裡和三娘子一樣,都開著燒餅店,阿籍哥哥如果不信,可以問小耀,他就住在三娘子家附近。」

被指名的小耀滿臉恍然大悟,「原來那個總是神秘的人就是三娘子,難怪娘總是要我離她住的地方遠一些……」

然後,孩子們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小耀,你有沒有聽見她半夜磨東西的聲音哪?」

「她現在也是用小木偶、小木牛幫忙磨谷子做燒餅嗎?她真的可以一下子就把種子發芽長大嗎?她是不是養了很多頭驢子?」

「這我不知道,我從來沒靠近過那兒。」小耀苦惱的抓抓腦袋。

「這樣啊……不然、不然等會兒咱們去三娘子家外頭偷看,好不好?」

「好好好,如果三娘子還用小木偶、小木牛做燒餅害人,咱們就抓住她,要她吃下自己做的燒餅!咱們有五個人,一定可以打敗她!」

男孩們興奮喳呼,分派起等會兒抓壞人時每個人的活兒,卻惹得唯一的小女娃滿臉欲泣,扯扯哥哥的衣袖。

「哥哥不要去,小紅會怕……她模樣好可怕好可怕……上回我們經過燒餅店時,三娘子就站在門邊瞪我們……哥哥不是也有看到嗎?哥哥忘記了嗎?」

「哎呀,那你先回家,我要去抓三娘子。」女孩子就是麻煩!「哥哥……」小紅咬著手指,雙眼開始泛起水霧。

南宮籍站起身,摸摸小紅腦袋,看著小鬼頭們滿臉的興致,一副真的打算去打敗三娘子的模樣,忙不迭拉開他們的注意,以免他們真的跑去找那戶人家的麻煩。

「你們幾個,今日的功課都寫完了嗎?小德、小耀,三字經都背妥了嗎?小全,一百遍的『子曰』罰抄完了嗎?小狗子,夫子教的生字記熟沒?明日不是要測試嗎?大胖,我記得你說過今日要幫你娘親灑掃家裡吧?」

南宮籍逐一點名,使一張張興奮至極的臉紛紛垮了下來。

「阿籍哥哥……」

「你們呀,乖乖回家唸書掃地,你們方才不是答應過阿籍哥哥,聽完故事就會回家嗎?」

「可……」

「你們如果不遵守約定,往後阿籍哥哥就不說故事了!哎呀,真是可惜,阿籍哥哥還有許多故事沒說呢。」

南宮籍十分惋惜的口吻,成功讓小鬼們心頭糾結起來,衡量得失後,終於屈服在他的威脅下。

「回家就回家。」小鬼們嘟起小嘴,嘟嘟囔囔。

「這樣才對。小紅,阿籍哥哥交代給你一樣任務,幫阿籍哥哥看著小德回家,不要讓他亂亂跑,你辦得到嗎?」南宮籍一副把某件重責大任慎重交與小女孩的模樣,惹來小女孩用力點頭,立刻緊緊抓住她哥哥的衣擺。

「小紅辦得到,小紅一定看著哥哥回家!」

南宮籍誇獎小女孩幾聲,將幾名娃兒送出書坊後,立刻迎向早在一旁等候的朋友。

「仲言,你來得真是剛好,你上回訂購的《百花傳》,今日早上才包妥放在櫃檯,我才想差人下午送去給你,你就自己上門了。」

「那是當然,我今早掐指一算,知道今日有書可拿,立刻就趕過來,替你省去差人跑腿的工夫咧。」

南宮籍大笑,抬拳捶向朋友舉起的掌心時,聽見秋仲言又說。「我說阿籍,你方才是故意拉開孩子的注意吧?你真認為他們會跑去找『三娘子』?」

「當然,那些小鬼,如果只是孤零零一隻,絕對有謀無膽,但這麼多只湊在一塊兒,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他太瞭解那些孩子。

「可他們再厲害,也能被親愛的阿籍哥哥收服得服服貼貼。」

「羨慕呀?要不,下回讓機會給你,換你說故事給他們聽,待時間久了,你也能夠收服他們。」

「別別別,還是不要,我半點說故事的興趣也沒有,更不想與孩子相處。」和孩子相處是浪費時間、消耗生命的事,他才不會想不開,「不過我倒是對孩子嘴裡的『三娘子』挺感興趣,瞧女娃怕成這樣,臉都白了,彷彿看見魍魎似的,嘖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女人能讓孩子怕成這樣。」

南宮籍怪異地瞧他一眼,「能讓你感興趣的一直是青樓裡的花娘與客人之間的八卦傳言,何時換成孩子嘴裡的人了?」

秋仲言誇張一歎,「最近青樓那邊都沒有新鮮事,快悶壞我了,所以只能拿孩子嘴裡的小事調劑調劑身心。阿籍,別光說我,你一向好奇心旺盛,我不信你這回沒有好奇?」

「是沒有呀。」他又不是對每件事都會產生好奇。

「哈,哪回你不是這樣說?要不,咱們來打賭?」

南宮籍愣了下,隨即嘿嘿笑了,「行啊,用得著怕你。」

「好,夠爽快,我賭半個月……不,說不定還不用半個月,你一定會去找『三娘子』,至於要賭什麼……」

「若我輸了,下回買冊子算你半價,假若你輸,便請我喝三次的大紅袍,如何?」

「行。」嘿嘿,阿籍,你等著認輸吧。

賭局在第十二天有了結果。

他……輸了。

南宮籍抓了抓腦袋,心裡嘀咕著。

回想起來,下賭局的那日,他真的對「三娘子」沒有興趣,之所以再產生好奇,完全歸功於那些小鬼。

原先,他雖然成功拉開小孩子們「抓三娘子」的念頭,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卻沒料到那群小孩子的主意一直延續至前日,天天在他面前喳呼著要打敗壞人,讓他好說歹說才把他們的計劃全數打散…

然而,小孩們收回興致沒錯,可這下換成連續聽上好幾日「三娘子論」的他開始對此人好奇起來,心裡想著,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這樣大的本事,讓那幾個容易忘事的小鬼這樣心心唸唸?

再然後,趁著今日送新上架的《詩選》給書院老夫子之際,忽然想起「三娘子」就在這兒附近,他管不住自己的腳,就這樣一路尋來了。

「罷了罷了,願賭服輸,反正才賭這麼一回,代價只是冊子半價,又不是一間書坊。」南宮籍聳肩說著,十分看得開。

而今,他站在一間有著兩層樓的房子前,抬頭望向風塵到難以辨認店舖名稱的招牌。

「小德說的應該是這間吧?書院往東數第十條巷子,開著間餅鋪……這招牌這樣不顯眼,若不是仔細留心,恐怕經過十次二十次,都不會發現這兒還有間餅鋪咧。」

說著,伸手推開只開啟一條細縫的鋪門,對著鋪內探頭探腦,才正準備抬腳踏入,突然一股風吹過,讓他猛然縮起身子打了個哆嗦。

然後,他聽見一道小小的聲音,原本不想理會,但正要抬腳進入鋪子時,那道聲音竟然變大聲了,並且帶著焦急。

「小兄弟、小兄弟,等等……」

小兄弟?等等?是指他嗎?

南宮籍心中納悶,困惑的左右張望一番,發現有名婦人站在走往學堂方向的巷口處,四周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難道是在喚我?」南宮籍食指比了比自己,見婦人猛力點頭,便邁開腳步往巷口方向走去,還沒站定在婦人面前,就立刻被握住手腕,扯往巷子轉角。

婦人劈口就問:「小兄弟是想吃燒餅嗎?」

「不,沒有。」

「既然如此,怎會站在那戶人家門前?莫非與那間燒餅店的人有關係?」

「只是好奇那間鋪子而已,與裡頭主人並不相識。」

婦人眉頭一皺,將說話聲含在嘴裡,嘀嘀咕咕好半晌,才又接著問:「小兄弟,你是淮都城人還是打外城來的?」

「我是淮都城人。」

「原來是淮都城人……是打城裡哪個方向來?」

「中央大街。」這位大姐是在身世調查呀?等會兒是不是會問他家裡有多少口人?總共有幾個兄弟姊妹?

婦人聞言,沉吟著。

因為好奇那女人的鋪子,所以特意從中央大街來這兒?在她看來,那間鋪子根本沒什麼值得好奇的東西,反而讓她因為「那件事」成天擔心,就怕那女人與他人交好上,把「那件事」告訴他人……

婦人雙眼上下打量眼前從未看過的陌生少年。

雖然這少年也許只會來這麼一次,但她寧可謹慎小心些,也不能漠視!「小兄弟,小婦人不知到底什麼原因讓你對那間鋪子好奇,但你最好離那兒遠一些,別因為好奇而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

「是呀。」婦人眼珠子轉了轉,身軀逼近南宮籍,「住在那間屋子裡的女人,身上帶著不好的東西,自從她搬到咱們這兒後,這條原本平靜的小巷裡死的死,傷的傷,害病的害病,氣氛全都陰沉下來……小兄弟沿路過來,難道不覺得這兒比其他巷子更要安靜無人嗎?」

南宮籍沉默。

婦人以為他認同自己的言語,於是繼續開口。

「唉,小兄弟,你可千萬別以為這兒從前就這樣陰沉呀,咱們這兒以往都還有許多孩子會在外頭玩耍,好不熱鬧,可惜現在變成這樣,甚至還搬走七、八戶人家。還有還有,其實不只是那女人有問題,連她身旁的那個孩子--」南宮籍不等婦人說完,便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這位……」他看著婦人,覺得本來看著還算順眼的面容,現下卻因為她的言語而醜陋起來,「這位老大嬸,真不好意思,因為有些事情等著我忙,恐怕無法與老大嬸閒話家常,告辭。」

說完,刻意忽略那聲「什麼?:老大嬸?:」的高亢尖叫,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真是後悔方才理會婦人的行徑。

身上帶著不好的東西?竟然認為生老病死的現象當成是個過錯,甚至把這樣詭異的過錯推在那戶人家身上,真是莫名其妙,毫無道理。

再次回到燒餅鋪前,南宮籍沒再站在門前探望,而是直接一腳踏入鋪內。這間餅鋪的店堂是他瞧過最小的了,四周繞上一圈,恐怕不需要百來步。堂裡安安靜靜,中間擱著兩張木桌,桌面上空蕩蕩的,並沒有招呼客人的茶壺與茶杯,至於長板椅子,則整整齊齊放在木桌的四邊。

「有人在嗎?請問有人嗎?」由於並沒有人出來招呼,於是南宮籍扯開嗓子喊。

他站了片刻,依舊沒聽見任何回應,也沒看見任何人影。

「莫非是在後頭,所以沒聽見我的聲音?」

望向最裡側牆面上的深藍色粗簾,他想了一想,走上前,將粗簾掀起一角,以為會看見曲廊,卻沒想到後方就是個露天的小園子了。

他還來不及感歎這裡的狹小,立刻被門檻邊的一張圖給吸引住目光。

他別身拾起,雙眼漸漸瞪大。

「這是……」

紙面上畫著一位人首蛇身的女人,她有著一雙大眼兒,雙手盤在胸前,小小嘴唇嬌嗔的微噘著,一頭長髮綰成垂鬟分肖髻,體態不若當今畫風那樣削瘦修長,而是肌理豐盈,珠圓玉潤,下身的蛇尾巴則鬆鬆捲著,一副十分安然輕鬆的模樣。

這幅畫的筆法,就連南宮籍不懂繪畫的人也知道是拙劣的,拿去畫鋪賣,絕對不會有人願意收購。

但……但……

可愛!就是可愛!

天,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竟然能在這個地方發現心儀的畫師!這樣的畫法,是他尋找三年,始終尋找不到的呀。

南宮籍抓著畫紙,激動又興奮的四下搜尋。園子小就是有個好處,讓他不必費心費力,輕而易舉尋找到畫師。

畫師正在作畫!

他雙眼一亮,三步並兩步湊近畫師。

畫師是名姑娘,身高只及南宮籍的肩頭,一頭長髮鬆鬆綁成一股辮子,身穿淺灰色衣衫,袖綰半卷而起,露出白皙的下臂。她看著畫紙的眼神專注而明亮,嘴唇彎翹著,纖細的手腕在半空滑動,一下子便在畫紙上勾勒出好幾道痕跡。

或許是因為南宮籍的視線太過熱烈,終於引來她的注意。

她抬起腦袋,一張臉轉向南宮籍。

南宮籍此時得以看清畫師的樣貌,她生著一張瓜子臉,並有著一雙清澄的杏眼,鼻子秀挺,粉嫩的嘴唇微薄,是一位讓人見了,會情不自禁朝她咧嘴輕鬆一笑的溫婉清麗的姑娘。

而在南宮籍打量著畫師的同時,她也跟著打量眼前的陌生少年。

只是,比起他突兀出現在自己的家,她更驚訝並且困惑於他避也不避的望著自己的態度。

為什麼?為什麼他半點反應也沒有?

她秀氣的眉頭因為疑惑而蹙起。

尋常人見到她,都會驚恐害怕,為何他卻能毫不迴避的望著自己?他……不怕她嗎?

她抿了抿嘴唇,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南宮籍卻搶先興奮地開口。

「『左手引連鼓,右手推椎,若擊之狀。』姑娘,你畫的是雷公,對吧?」

她輕輕點了下腦袋,困惑更深了。他為什麼會如此興奮?是因為她的畫嗎?這位少年怎麼這樣奇怪?

「姑娘,你要不要與我合作?」心裡澎湃激動的南宮籍,完全沒留意眼前姑娘的迷惑。

「什麼?」塞滿疑惑的腦袋,完全跟不上他的步調。

「我心中一直有個念頭,只是遲遲尋覓不到適合的人選,而今可終於讓我找到了!姑娘,你要不要同我合作?不,請你一定要與我合作!拜託你!」

「和你……合作?」

「是的。」

然後,南宮籍原本對「三娘子」的好奇心全然被洶湧澎湃的興奮給壓了下去,哇啦哇啦開始使出全力,努力說服畫師與他合作一事。

半個時辰不到,他,成功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12 PM

第二章

小魚一天天的長大,原本使用的銅盆再也裝不下它,於是葉限將魚放在後院的池裡偷偷飼養。只是,她飼養魚的事情,被後母及後母的親生女兒發現。

某日,她們趁葉限出外取水,學葉限靠近池邊,呼喊著魚,但說也奇怪,無論用什麼辦法,魚怎麼樣都不肯游出水面。

於是後母動腦一想,要女兒換上葉限的舊衣服,手裡藏了一把利刀,獨自走到池邊,學葉限輕聲說話。

這次,魚果然露出水面,女兒立刻動手將魚殺了,把魚肉做成菜,魚骨頭埋在土堆裡。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不明白……不明白呀……

沈花坐在桌前,瞧著桌面上一張又一張出自自己之手的拙劣畫作。

圓圓的虎,胖胖的小鴨,又或者是神仙精怪與人類,紙面上的任何東西,彷彿是被用力壓扁,然後再搓胖揉圓一般。

會畫這些玩意,並不是她的興趣,而是因為小寧喜愛這樣的東西。

小寧是待她如親人般,已過世的王伯的孫女兒,同時也是一名愛聽故事的女孩。

每回,她將小時候聽過的故事說給小寧聽,小寧聽完故事,總喜愛纏著她問誰誰誰生的是何種模樣,誰誰誰又是長得如何。

所幸,年幼時也與小寧一般,喜愛將聽見的故事在腦中幻想出圖樣,一有機會,甚至會把圖樣畫在紙面上的她,並未辜負小寧的期待,花了少許文銀,買了最便宜紙筆墨,生澀地拾起墨筆,將腦海裡的那些玩意畫出來。

她還記得,第一次畫的是一位有著瘦長身子、細細的眼兒,名喚三娘子的女子,縱然不是頗好看,卻與畫坊裡的那些紙上姑娘一樣身形高耽正常。

然而,一向喜歡圓滾玩意的小寧卻不愛這樣,歪著腦袋說想看更胖一些、眼兒更圓一些的三娘子,於是她琢磨一番後,畫出擁有大大眼兒,身材更加圓潤的可愛女子。

之後,她無論畫什麼樣的東西,都會按照小寧所喜歡的,把那些東西畫得圓滾可愛。

她明白自己的斤兩,知曉這些畫作除了小寧外,絕對不會有人喜歡,拿出去只會讓人嗤之以鼻,卻沒想到……

沈花想起昨日的少年。

他說,他想與她合作,同出一本繪冊,至於是如何的內容,他只說改日再登門詳談。

「他是認真的嗎?認真的想要與我合作?好奇怪,我當時為什麼沒拒絕他呢?我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嗎?這樣拙劣的繪畫手法,怎麼能成為書裡的一部分?」

她滿心迷惑,抬起視線,一時之間,那位少年彷彿仍坐在自己對面,雙眼瞬也不瞬望著自己,嘴裡哇啦哇啦不斷說著話。

「是因為他太過聒噪,使我沒有插話拒絕的餘地?」沈花搖頭,「不,不是這樣。」

不是她沒有插話餘地,而是因為內心太過詫異,使得腦袋一片混沌,不僅忘記思索他為何突然闖入家裡後院,甚至還順著他的意,將以往的畫作從房裡拿出來讓他瞧,最後還答應他與他合作一事。

是的。

詫異。

怎麼能不詫異呢?

沈花抬起右手,碰觸上自己的臉。從右邊眉頭滑落,經過鼻樑直到左邊臉頰,指底下的觸感告訴她,那道鼓起扭曲,橫亙過左右臉頰的傷疤依然存在,並沒有一夕之間消失。

她明白這道傷疤已經嚇壞多少人,就連當年她第一次望著鏡中的自己時,也立刻別開眼,不敢再看。

眾人皆怕她的面貌,直至昨日,只有小寧例外,如今又多了那位少年。「他難道沒看見這傷痕?不可能呀,這傷痕如此顯眼,就算無心將視線瞥向我,也能立刻發現它的存在。」

他一定看見了,卻沒有任何反應,即使細微的驚訝也好,可他完全沒有,就像面對尋常之人一般,面色如常的與她說話。

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呢?

沈花想著,又摸了摸那道粗劣的痕跡,突然,一股念頭而起,很想再確認一次他的反應。

因為對於那些驚駭反應太過習以為常,所以少年的無動於衷,她反而不習慣,甚至懷疑是自己眼睛昏花,沒看清楚他的反應。

「去找他吧,順道拒絕合作一事。」這件事必須要拒絕,她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駭異而害了人家。

「小姐……」一名女孩站在她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見她抬起頭,才走入她的廂房。

沈花望著朝自己走來的女孩,心裡發出歎息。

打從發生那件事情,並搬來淮都城後,她便把王伯與小寧當成自己的親人,也總是要王伯不要再喊她為「小姐」,但王伯卻堅持這樣的稱呼,認為無論她發生什麼事,在他心目中,她永遠是「小姐」,甚至殷殷叮囑小寧,千萬不可聽她的話,喊她「姊姊」。

之後,王伯過世,她與小寧相依為命,雖然曾經要小寧以姊妹相稱,但小寧卻堅定搖頭,一本正經的說:「不可以這樣,萬一被去好遠好遠地方的爺爺知道,爺爺會生氣。」

說勸好幾次都無用。

「小寧,睡醒了?」沈花抬手幫來到面前的女孩整理微亂的衣物與頭髮。「醒了。小姐,小寧的衣帶綁得對不對?」她好早就起來了,只是一直在綁衣帶,好久好久才成功。

「嗯,這樣沒錯。小寧愈來愈厲害,衣帶愈綁愈好。」

「嘻……」被誇讚了。

「小寧,小姐要出門一趟,小寧想跟著小姐,還是想留在家裡?」

「出門?」小寧歪歪腦袋,「要去哪裡?」

「去……」沈花回想昨日得知的坊名與少年的名字,「去淨明書坊找阿籍哥哥。」

小寧雙眼一亮,拍手叫道:「阿籍哥哥!要去找阿籍哥哥!」

「小寧想去嗎?」

「要去!小寧要去!」

「那小姐先幫小寧綁頭髮,咱們就去找阿籍哥哥,好嗎?」

「好,好好,小姐,快……」說著,小寧就碰跳坐上一邊的小木椅,抓起木梳子塞到沈花手上。

看著小寧如此雀躍,沈花失笑。小寧真的很喜歡那位少年呀!

昨日在南宮籍準備離開時,小寧捧著碗從門簾後出現,揉著哭酸的眼,可憐兮兮地說不想吃紅蘿蔔。

小寧太過挑食,總是只肯吃下自己愛吃的食物,而午膳時的紅蘿蔔被小寧排除在喜愛的菜單裡,吵著鬧著不吃,她一氣之下把小寧拉入柴房關著,告訴小寧只有吃完紅蘿蔔才能出來,聽著小寧的大哭聲漸漸弱下,開門才發現小寧蜷縮在角落哭累睡著。

她望著那張淚痕斑斑的臉,心頭一軟,再也捨不得再把柴門鎖上,於是小寧睡醒後,便跑出柴房找她。

南宮籍不知事情原委,但聽她們來往的對話也明白大概,立刻上前對小寧說話,過沒一盞茶時間,就讓小寧吃下一向討厭的紅蘿蔔,同時引來小寧的萬般好感。

沈花想著,仔細替小寧梳髮,把黑溜溜的髮絲紮成雙辮,然後牽著小寧的手下樓來到大門前。

沈花從門旁取下一頂帷帽,戴上後才踏出家門。

「他說過,書坊在中央大街上……小寧,怎麼了?」沈花察覺自己的手臂被緊緊抱住。

小寧癟起嘴,腦袋低低垂著,更往沈花的身側靠近。

沈花輕眨了下眼,忽然瞧見前方不遠處屋簷底下站著一名婦人,小寧每次見著她,總會縮起肩膀,彷彿想將自己塞進一旁的牆縫裡。

沈花拍拍小寧的手,帶著她,經過婦人時,輕輕朝婦人頷首,卻得來婦人凌厲視線。

「小寧怕她……」小寧喁喁地說。

「小寧別怕,她不會傷害你的。」

「嗯……」小寧悶悶應聲,直到遠離婦人的視線,才不再緊攀著沈花。

中央大街上店舖林立,胭脂店、古玩店、珠寶首飾店,抑或極富文人氣息的文館、畫坊,五花八門,各式各樣。在店舖前甚至有販夫走卒擺攤賣些瑣碎的小玩意,一路行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即使住在淮都城已有五年,沈花依舊對這條熱鬧的中央大街不熟悉,她的生活圈子只圍繞在城東,無論買賣任何東西,便到附近幾間小商行,儘管小商行賣的貨色比不上中央大街,但價格卻便宜許多。

小寧對這裡的熱鬧很是好奇,無論走到哪裡,總會多看幾眼,於是沈花放慢步伐,配合小寧停停走走的腳步緩慢向前,最後站在一個小攤子前,花了三文銀,買了一條有著淡紅鈴鐺的手環。

「小哥,請問淨明書坊是哪間鋪子?該往哪個方向走呢?」將文銀遞給販夫時,沈花順道問。

販夫怪異地瞧她一眼,抬頭看向右手邊的幌子,撓撓腦袋。

「就我身後這間呀。」這姑娘沒瞧見如此明顯的幌子嗎?上頭金色繡線亮燦燦地繡著「淨明書坊」四個大字,如此招搖,想忽略也難吧?還是說,這位姑娘不識字?

話說,淮都城於八十多年前來了一名年輕縣官,由於感於許多不識字的百姓被有學識的商人欺騙得相當嚴重,於是與城裡熱心的教書先生及秀才們合作,開立了十五歲以上無限制男女的「識字班」,專門教授日常生活中經常看到的字眼,只要城民有心學習,都能夠進入,而在成果隨著時間日趨顯著的同時,愈來愈多人願意進入「識字班」學習,這項只有淮都城才有的獨特設施,也一直被延續下來。

至今,要在淮都城裡找到完全不識字的人,當然不是沒有,但應該是少數中的少數了。

或者,姑娘其實是識字,但因為戴著帷帽,難以瞧清幌子字樣,所以才特意一問?

唔,的確有這個可能。

不過,這姑娘也真奇怪,現下鮮少帷帽會用深黑色的紗罩,通常都是清亮的鵝黃、可愛的粉紅,又或者艷麗的瑰紅色,更不會密實遮住面容。還有,她身邊的女孩,好像也……呃……不太尋常?

販夫一雙眼珠子不停在眼前的兩位客人身上轉。

帷帽下的臉尷尬一愣,隨即恢復正常。

她朝販夫頷首道謝,「謝謝小哥。」

沈花低頭將手環套在小寧手上。

小寧搖搖左手,圓圓的鈴鐺深得她的喜歡,臉蛋泛起嫩紅。「謝謝小姐!謝謝小哥哥!」小寧對著販夫咧嘴一笑,視線隨即看向手腕,就算沈花牽著她往書坊裡走,也捨不得抬頭看路。

沈花進入泛著紙香味的鋪子。

他應該是這裡的僕役吧?沈花想著,在櫃檯附近沒瞧見少年的身影,於是順著書架子逐一尋找過去。

才走沒幾步,一名綁著頭巾的中年男子便迎上前來。

「這位客人,您要不要將帷帽取下放在櫃檯?咱們有幫客人保管物品的櫃子,這樣您要看書找書也方便些。」男子揚著笑容問。

「坊內……不能戴帷帽?」沈花輕聲問。「也不是……」男子的笑略微一僵,隨即恢復正常。

現下有許多少爺姑娘會戴帷帽,上頭的紗罩都還能看透配戴者的面容,然而這姑娘的這頂帷帽太過顯眼,黑色紗罩密密蓋住她的面容,讓人看不透也瞧不清,她一進門便惹來注目。

「我想找一位名喚南宮籍的少年。請問,他在這兒嗎?」

找籍老闆?男子滿肚子疑惑,瞇起雙眼,努力想看清紗罩下的面容,卻徒勞無功。

「是有在,但姑娘你……」

「我名喚沈花,想找他商量一些事情,如果方便,能否請大哥幫忙知會他一聲?我去坊門外等他。」

「那請姑娘在外頭稍待,我去問一問。」男子臨走前,又禁不住好奇,瞧了她以及她身邊的女孩好幾眼。

沈花呼口氣,看著男子的背影,眼瞼低垂半晌,發現杵在這邊似乎阻礙到旁人,又想起方才男子面容帶笑的戒備,便帶著小寧趕緊退到書坊外等著。

沒一會兒,身後傳來探問。

「是小花嗎?」

沈花還來不及對「小花」這兩字有所反應,小寧立刻掙脫她的手,開心撲抱上來人。

「阿籍哥哥!」

「小寧,才一日不見,你看起來更可愛了!啊,你今天綁辮子呢。」

「是小姐幫小寧綁的。阿籍哥哥,你看,小姐還買了鈴鐺給小寧……」

南宮籍和小寧說笑幾句,才抬眼看向沈花。

「小花,你怎麼突然跑來找我?我原本還打算明兒個去找你咧。」

小花?她果然沒聽錯。

「南宮公子,這個稱呼,似乎不太妥當。」沈花輕聲說,想起以前曾遠遠看過的那人養的那隻小狗,那隻狗兒,也叫小花,總是被人呼來喚去的耍著玩。

「會嗎?我覺得挺可愛的呀,或者要稱呼你為沈姑娘?可,咱們都有合作關係,這樣的稱呼似乎有些陌生……又或者要喚你花兒?」南宮籍皺起眉,想了一想,嘟嘟囔囔了起來,「還是算了,這名稱太庸俗,小花比較可愛好聽。小花,你也別稱我公子,喚我阿籍就好。」

罷了。

「南宮公子,今日前來找你,是關於合作一事,我……」

「關於這件事,小花,你等我一下,我去裡頭交代一些事情,咱們再去找個安靜地方談。」

「不能在這兒嗎?」要是為了這件事特別換地方,對於她這位即將回絕他的人,又怎麼好意思?只需要在書坊裡借個地方談就好呀。

「這裡人多吵鬧,肯定沒辦法好好談事的。你等我一下就好,我很快便出來。」

「南宮公……」

人,消失無蹤,她來不及阻止。

「來一盤丹桂花糕、相思糰子、剪花饅頭、鹹酥餅,再來一壺奶子茶及大紅袍。」南宮籍指著菜單逐一點著,在夥計轉出佈置得極為雅致的茶室後,對著沈花笑說:「這裡的大紅袍茶味濃郁,我每回到這,總要喝上一壺才會覺得不虛此行,不過,我想,小寧應該不愛喝這個,所以叫壺奶子茶給她,這兒的奶子茶也很受歡迎。」

沈花才要開口回應,眼角卻瞄見小寧幾乎要把身子探出一半在矮欄外,急忙將她拉回。

「小寧,坐穩些,這裡是三樓,倘若翻出去,可不得了。」

「小姐,這裡好高,可以看得好遠好遠。」小寧新奇的嚷嚷,雙眼不斷往外瞧,身體扭得像只蟲兒,卻因為沈花的一席叮嚀,只敢把手搭在矮欄上。

沈花跟著打量外頭。的確,這間茶坊的位置與他們所在的高度,確實能看見遠方的景致。

這裡位在中央大街的最北端,面對西邊雙月湖,還能遠遠見到波光瀲艷的湖面,又由於這樣的高度與此間茶室位置,他們得以飽覽景致,卻無人能窺望進來。

夥計陸續將茶點送了進來後,放下門邊掛著的綢簾,使得這間茶室更加隱蔽了。

沈花看著兩片綢簾靠在一起,輕吁口氣,抬手將帷帽解下放在一邊,然後帶著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小心,緩緩看向南宮籍。

她的雙眼與一雙清澈雙眼對上。

啊!

沈花眼皮一眨,慌慌張張收回視線,低下腦袋,心口評跳得厲害。

她喘口氣,右手五指在胸口捏成一個鬆鬆拳頭。

怪了、怪了……

她從來不曾躲避別人的視線,都是別人躲著她,但為何今日,換成是她閃避他?

她咽咽喉頭,腦袋抬高,抬手撥撥垂在額前的發,一邊將視線偷偷挪回他臉上,依然發現他沒有多大反應。

真的不是她眼花,他真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小花?」

一隻手在她面前揮了一揮,她猛然回過神。

「小花,在想什麼?這麼專心。」南宮籍笑道。

「我、我突然想到今日沒帶這麼多銀子,明兒個再把銀子還你。」她隨口扯了一件事情,不好意思直說她懷疑他的眼力可能有些問題,這樣好沒禮貌。

「什麼?」南宮籍一時之間不明白為何要還銀子給他,片刻才領悟過來,「不用,怎麼能讓你破費?是我拉著你們過來,理應由我請客。」

「這樣我會不好意思。」桌上一疊疊的點心,個個花樣精緻,一定不便宜吧?

「要不,改日你做些燒餅給我,當作回禮?」南宮籍笑說,動手替小寧倒了杯奶子茶,一邊叮嚀茶燙要小心些喝。

「我不太會做燒餅,做出來總是太干,不好下嚥。」

「咦?」可是她開的不是燒餅鋪子?

察覺到他的詫異,沈花開口解釋,「燒餅鋪子是王伯開的,雖然我曾與王伯學過手藝,但終究不及王伯做的好吃。自從王伯去年離世之後,鋪子漸漸蒙灰生塵,也沒在開門營業。」

其實應該說,就算王伯在世,也鮮少有人前來光顧,都是王伯挑著擔子四處走賣。

「這樣呀,難怪那時鋪門只開了一小道細縫,我也算是誤闖了。不過,不太會不表示不會,小花難道都不做餅?」

「有時小寧想吃餅,還是會做。」

「既然如此,改日倘若你要做餅給小寧吃,如果不麻煩,順道做一個讓我嘗嘗可好?」

「如果你不嫌棄。」他真奇怪,明明告訴他,她做的餅難以下嚥,他卻還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彷彿期待著的是什麼美食佳餚。

「那就這樣說定了。」南宮籍咧嘴一笑,替兩人各斟上一杯茶。

茶煙裊裊,伴隨著香氣,從杯口冉冉升起,近在眼前,卻無法抓住。

「南宮公子,關於繪冊一事,昨日你離開之後,我想了許久,覺得……」沈花輕抿嘴角。

「小花,我昨日有告訴你,我想要出什麼樣的繪冊嗎?」他問,見沈花搖頭,才接著道:「我呀,想出版一種適合七、八歲孩子們看的故事繪冊,不像書院裡那種內容生硬的書冊,而是故事簡單,配上可愛圖樣的那種。」

「既然是要出版,你應該找懂得繪圖的畫者才是,而不該找我。」

「為什麼不該找你?」

南宮籍的口氣充滿疑惑,但沈花比他更加困惑。

「我畫出來的那些東西,是毫無技法的拙劣之品呀!何況,那些東西與市坊裡的畫作一比較……其實不需要比較,就能知道那些東西多麼不正常。」她說出心底的猶豫。

「繪畫技法或許很重要,但那是對大人而言,對小孩子來說,那些技法是無關緊要的東西。難道你能想像一群孩子捧著繪冊,嘴裡評論道『天哪,這畫作使用的皴法真是厲害』、『哎呀,這件衣服所用的螞蝗描的手法真是高強』嗎?」

明明該要嚴肅的,但看著他學孩童裝模作樣的滑稽神情,沈花的嘴角忍不住淺淺一勾。

啊,她笑了!就說嘛,女孩子就是要笑起來比較好看可愛呀!她方才總是抿著嘴,多可惜。南宮籍彎起眼,在心裡暗想。

「至於你的畫作正常與否……我想,就當作是推陳出新吧。或許開始販售時,真的無人看上眼,可時間一久,總會遇見喜愛繪冊的人。就像幾年前,這兒的奶子茶剛推出時,許多人也沒法接受,認為味道怪異,但漸漸的,竟然成為招牌茶之一,這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你可有想過萬一失敗了呢?萬一出版後都沒有人買呢?」沈花問。「失敗?」南宮籍抓抓腦袋,頓時露出被人問倒的苦惱神情,「我沒想過這問題呢…」

他沉吟一會兒。

「倘若真的不幸失敗,就再想別的法子吧,一條路不成功就換另外一條,另外一條又不成功再換其他路走,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成功的。」至於要換什麼路走,等到失敗後再檢討、再想辦法囉,雖說這樣的想法好像有些不負責任,但如果事前一直擔心失敗,而無法下定決心行動,什麼事也辦不成。

他好有信心哪!

沈花第一次遇見這樣有信心的人。

他說話時,神情像是染了太陽的金光,雙眼晶亮,耀眼無比,彷彿他所說出口的一切,都能夠成功,讓人忍不住願意拋下心底的猶豫,跟著他看似異想天開的愚蠢念頭,向前走。

她緩緩握起手掌,努力想平息胸口愈來愈快的鼓動。

孩子必須認真唸書考取功名,是許多爹娘的想法,所以一些非關學業的雜冊書籍,是不必要的存在,而南宮籍說要給孩童看的故事繪冊,絕對是在不必要的範疇內,倘若真的出版了,勢必會遭遇波折,何況又配上她「不正常」的畫作……

她明白這些,非常、非常、非常明白。

但,一股炙熱的東西,在她胸口一點一點的燃燒而起,讓她止不住顫抖,這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情感。

他們還沒有談論到契約內容,她完全不知曉這項合作究竟值得不值得,畢竟她一個姑娘家還帶著個孩子,餬口維生總得費盡力氣,可她……

沈花深吸口氣。

「你想出版屬於孩子的繪冊故事,但你家老闆願意嗎?」

南宮籍一怔,「我家老闆?」

「你同他說過此事嗎?他願意幫你出版嗎?」

南宮籍摸摸臉頰,咕噥著,「瞧起來有這樣不像呀?」

「什麼?」沈花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其實……」南宮籍眨了眨眼,「我就是老闆呀!」

沈花瞪大眼,直勾勾看著眼前的少年,懷疑他是否在欺騙自己。

「雖然我才接手書坊不過一年時間,許多事還得學習,但我確實是貨真價實的老闆沒錯。」

「你、你不是才十四、十五歲左右?」沈花驚訝到都結巴了。「我已經十九歲啦!你難道不覺得我的身材比起十五歲少年還要高嗎?」

「我以為你只是長得比他們來得好……」他真的是十九歲?不像,真的不。

「你若不信,可去淨明書坊問上一問,他們給予的回答,肯定與我相同。」

南宮籍任由瞠目結舌的她打量,直到她發現自己的目光太過放肆,才急急忙忙收回視線,捧起杯子掩飾住自己的不好意思。

「你有想妥要出什麼故事嗎?」

「當然。」他甚至連之後的三本都打算好了,「我第一本冊子想出『葉限姑娘』的故事。小花聽過這個故事嗎?」

「沒有,那是什麼樣的故事?」

「簡單來說,是在講一名姑娘從被後母欺負的身份,最後變成某個海島國主妻子的故事。這篇故事雖出自《酉陽雜俎》,卻是在南方廣為流傳的故事呢。小花,改日我送一本《酉陽雜俎》給你,順道把我修改好的手稿給你。」

沈花心頭一跳。

「我的手稿故事會與《酉陽雜俎》的內容略微不同,小花只需要配著句子內容,繪上相符景象就好。或許你一時之間會沒有頭緒該如何畫起,那也不打緊,反正並不急著出版……」說著說著,他發現沈花臉頰上淡紅色澤褪得無影無蹤,轉成蒼白,「小花,你怎麼了?」

「我想……」沈花的嘴唇用力抿成一條線,胸前的火熱被一盆雪水嘩啦啦澆熄。

她方纔已經不再猶豫,想要與他合作,真的,有那麼短短的幾刻時間,她真的想靠著拙劣的畫作幫他完成夢想,願意相信自己筆下的粗糙世界。

但……但……她遺忘了一件事實。

泛著淡淡香氣的茶煙消失無蹤。

明明萬分飄渺,卻又忍不住以為只要努力,就能抓住,到頭來卻是一場空虛幻夢。

沈花啟唇,吐出乾澀話語,「對不起,我還是……不能和你合作……」

對不起。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18 PM

篥三章

過了一天,葉限來到池邊,卻發現魚不見了,想起昨曰後母與妹妹所吃的魚肉,心裡明白大概,便跑到野外痛哭起來。

突然,從天上降下一名身穿粗布衣衫,長髮散在背上的人,安慰葉限說:「不要哭,魚已經被你後母殺害,骨頭埋在土堆裡,你回去將骨頭取出來,好好收妥。」

葉限聽了,便照那個人的話做,細心把魚骨找出來,放入一隻小盒裡,宛如魚還在一般,經常與它說心事。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南宮籍自從接手書坊家業後,遭受挫折的次數,十隻手指也算不完。

他沒有自家大哥的心眼,能與性子幾乎成精的商家兜圈子,也沒有二哥的威武外表,能夠利用外貌優勢讓商家「尊重」,因此常常會被合作商家惹得無可奈何。

比如,與賣刻板的木料商家商討刻板變粗糙一事,由他到商家詢問,對方卻與他裝糊塗,但由大哥出馬,對方就立刻換了神色,改變態度。

又比如,和制墨商行談論墨色轉淡之事,由他單獨去討論的結果,往往比不上帶二哥一同出門的結果。

南宮籍不是沒有為此挫敗過,但挫敗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直到現在,他已經能夠只浪費一刻不到的時間長吁短歎,之後便會發憤解決事情。「放棄」這二字,從來不曾出現在他的想法裡。

於是……

沈花看著站在門前的青年。

距離在茶坊明言拒絕他的時間,算算已經是第十二日,在這段期間,他不時跑來找她,最近她說話的次數變多,全都要歸功於他。

「小花,午安。」某人舉手問好,還附贈一個光明燦爛的笑顏。

再然後,門裡門外的兩人相互瞪視,比較誰的眼力好。

許久、許久、許久,沈花呼口氣。

「請進。稍坐一下,我去泡茶。」沈花轉身往後院走,聽見南宮籍「嘿嘿」笑了兩聲,更是無可奈何。

她其實可以不去理會他,把大門一關,直接來個眼不見為淨,但這樣太沒禮貌,就像在茶館的那日,在拒絕他之後,她多麼想立刻離去,卻無法做出那樣的舉動。

南宮籍看著她消失的背影,歡快的拉開長板凳,一屁股坐上去。

他看得出她的無奈,但經營書坊一年之久,他學會一個道理:生意人臉皮不厚一些,就不用做生意了。

再者,他想要多加接觸小花。

在茶坊那日,她不願說出拒絕的原因,他只好自己觀察,以便找到說服她的理由。

他能感受到她首次來找自己時,對於合作之事有些猶豫,原因已經從她嘴裡聽出--她認為自己的繪作「不,正常」--他在「動之以情」後,她的念頭產生改變,但不知為何,最後又有了變卦。

到底是為什麼,南宮籍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希望藉由與她相處的機會看出端倪,以便尋找說服她的理由。

他懷抱出版繪冊的夢想已經三年之久,自從有了那樣的想法後,他經常出入繪坊或者文館,也常常翻看寄到書坊的繪稿作品,就是希望能遇見自己心儀的畫者。

他不是沒有嘗試自己動手畫,但他的畫作就像小鏡的繡品一樣--歪七扭八,無法見人。

如今,他終於遇見心儀的畫者,而對方又有與自己合作的可能,他怎麼能輕易罷手放棄?

沒多久,沈花拿著放有茶壺茶杯的托盤轉回小廳。「小花,你方才在做針線活兒呀?我可以瞧瞧嗎?」他指指桌上的繡品,見沈花點頭同意,才拿了起來。

這是一個右下方繡著一叢黃花群的小荷包,黃花只比黃豆大上一些,一朵一朵盛開著,花瓣先用黑線勾勒邊緣,再用淡黃絲線繡出顏色,花朵之間夾雜幾瓣綠葉,繡工精細,絕對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黃花預定要繡上十八朵,還有七朵沒完成。」沈花斟杯茶放在南宮籍面前。

「十八朵?要完成它得花不少時間吧?」

「繡工慢一些,大約得花三日左右。」

「三日?這樣細緻的活,只要三日?」南宮籍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這繡品小件,繡的花樣不多,顏色也單純,所以才能這樣快就能完成,倘若繡龍繡鳳,需要花的時間就絕對不會如此。」

南宮籍嘖嘖稱奇,拿著小荷包左看右看,指端描繪著黃花花瓣,好半晌,才感歎道:「小花真厲害。」

「什麼厲害?」

「會繡這玩意,很厲害呢。」南宮籍把繡品交還沈花,笑說:「小鏡……她是我妹妹,自從被繡花針扎個幾次後,就不再碰這玩意,每回都嚷著這是悶死人的苦力活兒。」

「她不會刺繡?」沈花好驚訝。

南宮籍聳聳肩。

「要她繡虎兒,卻變成一團黃澄澄的橘子,要她繡龍,卻變成條小蛇……好吧,這兩樣東西繡工太難太複雜,那繡朵花總行吧?卻沒想到那丫頭硬生生把花繡成一顆花瓣葉片全黏在一塊的圓球……如此,你認為呢?」

沈花嘴巴張了張,不明白為什麼他說得那麼輕鬆自在?「可刺繡是姑娘家一定要會的功夫,就算繡工再拙劣,也必須會一兩種花樣才行啊。」

「是這樣嗎?」南宮籍抓抓腦袋,對於姑娘家是否一定要會刺繡這回事,他並不是很清楚,但他卻能夠篤定一件事,「我不清楚刺繡之於姑娘到底怎麼回事,但小鏡坦言不喜歡刺繡,我們也不想勉強她。讓她做自己喜愛的事兒,她開心,我們看著也開心。」

誠所謂推己及人,要是別人強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他肯定會萬般難受痛苦,既然如此,他也不樂意見到小鏡做她自己不喜愛的事。

「那其他活兒呢?像是縫紉或紡紗織布,你妹妹會嗎?」

「不!小鏡一樣也不會。」

沈花真的好訝異,現今許多夫家擇妻的標準,其中包含女紅呀,而南宮籍的妹妹卻一樣也不會?

「你們難道不擔心她因此嫁不出去?」

「這倒不必擔心,小鏡已經有未來夫婿,過沒多久就要嫁人了呢。」南宮籍臉上漾起對妹妹的寵愛之情。

「對方不在乎她不會女紅?」

「不會。」他的未來妹婿只會希望小鏡天天開心的過日子,那些會讓小鏡討厭的事情,未來妹婿絕對不會強迫她做。

沈花聞言,沉默片刻,好半晌,才輕輕歎息。

「你妹妹真好。」有人關心她的喜好,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不勉強她不喜愛做的事。如果當初自己也這樣被對待,該有多好?如此,她便不會是現在這。

南宮籍聽出她語氣裡無意間流洩出的淡淡欣羨,於是問:「小花,你不愛刺繡嗎?」

「談不上喜愛。」沈花垂下眼,指尖撫著小荷包上的黃花,「以前總被叮嚀,刺繡對姑娘而言是件非常重要的活兒,而繡工的好壞,則會影響到未來夫家的優劣,所以一直努力學習,不為喜愛,也不為興趣,但自從……」

沈花手捧著茶杯,沉默了長長的一段時間,嚥下了喉頭的苦澀,以及壓下不願想起的過往,才又開口。

「自從發生一些事情後,我才發現,原來事情並不是我認為的那樣。刺繡學得好,不一定能找到好夫家,學不好,不一定遇不到好夫家,現在甚至明白,原來不會刺繡也能夠嫁人……呵,我當初努力學刺繡,到底為了什麼?真像個笨蛋。」最後一句話,是沈花自言自語的呢喃,附加自嘲一笑。

自始至終為了某樣意念而努力,但最後卻發現,達到那意念的條件,根本與自己先前的努力毫不相干,並且輕易就被打破,如此一想,心裡真有無比的沮喪。

南宮籍的心口,因為她輕聲的自嘲而緊縮一下。

他撫撫胸口,等待片刻後,難受的感覺似乎不見了,讓他無法探究原因。

「這件繡品,小花是要拿來送人的嗎?」他問。

「不,這是從繡坊接回來的活兒,並不是拿來送人。」沈花說。她得靠刺繡賺取銀兩,否則又該如何生活?

「你瞧,就是為了這樣原因呀。」

「什麼?」沈花抬眼,被他弄得一臉迷糊。

「小花學刺繡的原因,說不定就是為了現在呀!」南宮籍朝沈花眨眨眼,「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或許刺繡也一樣……呵,幸好小花不必體會方恨少的感覺。」

沈花怔怔看著南宮籍的笑臉,望望手裡的小荷包,漸漸領悟他的言語。

是呀,他說的沒錯,幸好她會刺繡,幸好她有這樣技能,否則又該如何賺銀呢?

她以前只認為為了「夫家」而辛勤學刺繡的自己很愚蠢,不停鑽牛角尖,但這樣的念頭,卻被眼前的青年輕鬆扭轉成另一個觀點,讓她忽然好慶幸自己會刺繡,並且精良到能從繡坊裡接活兒回來。

她捏捏手中的繡品,嘴角牽起小小的笑花,覺得上頭的小黃花忽然變得明艷可愛許多,或許,她還可以多繡點小綠葉,如此看起來會更加生動。

南宮籍因為這朵笑花而呼吸一滯,心跳亂了幾分,擱在桌面上的手,蜷縮成拳。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對她這樣的笑容,有如此大的反應。

這朵笑花,並不美艷動人,而是未被世俗污染,純粹而清澄的笑。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荒野裡瞧見花朵的旅人,想守護這難得可見的珍貴花朵。

這笑容多麼適合她呀!

如果……如果……小花能夠永遠這般笑著,那該有多好?

忽然,門板上傳來敲擊,接著門扉便讓人推開,輕而易舉便打壞了南宮籍想守護的笑花。

「沈姑娘在嗎?」

屋內的兩人雙雙抬眼望去,只見一名穿著精緻綢衫的男子站在門邊。

沈花立刻起身迎上前。「方爺。」

方爺瞄了沈花一眼,立刻把視線轉往其他地方,看見桌邊的少年時,有些一愣,沒想到會在此處看見其他人。

「沈姑娘,我是來收這個月的房租銀。」他看著少年,止不住自己心裡的好奇,瞧見少年對著自己露出一笑,連忙回以一笑。

「方爺,您請進來歇息一會兒,我去上頭取文銀下來。」

「不不不,我在這兒等就好!」他只想快快收取完銀兩,速速遠離這面目可怕的女人。

唉,自從那位老伯往生後,他每月就必須承受一次折磨,真讓人厭惡。不過,今日他打算做的事情,肯定能撫平他「受創」的心。

事實上,為了這件事情,他從發現到觀察,足足花了四個月的時間,才終於在這個月開始實行計劃。

只不過現下多了他人,不知會不會受到影響?

方爺躊躇的把視線再度轉往少年臉上,心裡花了一些時間琢磨。

不管了不管了,瞧那位少年滿臉單純稚嫩,應該不會是什麼阻礙,何況他今日嘴饞,想上酒館喝酒,由於是瞞著家裡的凶婆娘,所以需要「額外收入」呀。

思及此,方爺急忙喚住正準備上樓取銀的沈花。

「沈姑娘。」

沈花停住腳步,望向門邊的方爺。

方爺露出微黃的牙齒,「事實上,這個月的租屋銀……漲成一兩。」

「一、一兩?」沈花倒抽口氣,腦袋嗡了一聲。

「是呀,沈姑娘應該知道,最近物價上漲……唉,若不是有家要養,我也不會胡亂調漲租銀呀。」

「可--」

方爺迅速打斷沈花。

「自從你們租了這間屋子,四年多來無論其他人的租屋銀是如何變化,我卻始終不曾漲價……其實,在租屋左券上頭,有明言寫到有關租屋價的事情,沈姑娘想要看一下嗎?」方爺說著,便從衣袖裡掏出他刻意帶來的契紙。不知是否因為興奮,或是做虧心事的關係,他的手竟有些顫抖。

「其實你手邊應該也有同樣的契紙,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把我存放的帶來。沈姑娘想瞧嗎?上頭還有王老伯的簽名與捺印咧。」他想,她應該不會浪費時間看契紙內容,因為……嘿嘿嘿……

果不其然,沈花臉色一變,咬咬下唇,並未接過方爺遞過來的契紙。「不、不用看了……方爺,請問租銀能寬限幾日嗎?等我把繡品拿去繡坊……」

「這萬萬不能,單獨寬限你,對另外一間的租屋者過意不去,何況當初就說好租銀必須按月按時付呀。」

「好吧,請您稍等。」

沈花踩著沉沉的步伐上樓,走進臥房,打開櫃子,先在一個小布袋裡拿出八百文銀,再從櫃子底處取出一隻竹盒子,從裡頭拿出兩百文銀。

她望著盒子裡剩下的文銀。

這竹盒子裡的文銀,是她平時的積蓄,以便不時之需使用。

「明兒個上繡坊時,得多要一些繡品活兒回來。」她呢喃,把竹盒放回原處,關上櫃子,拿著文銀轉下樓時,見到南宮籍正慢悠悠地離開方爺身邊,坐回原本的長凳上,啜口茶。

方爺瞧見她的身影,扯了扯嘴角,露出個難看又……巴結的笑容?「沈姑娘,抱歉抱歉,方纔我忽然想到,其實打這個月開始,官府有補助租屋者一些銀兩,依你的狀況來看,可以扣去兩百文銀。」

「有這回事?」扣除兩百文銀,不就變成先前的租屋價八百文銀?

「有的有的,若不信,沈姑娘可以問……問……呃……」方爺視線轉向坐在桌邊的南宮籍。

南宮籍抓抓腦袋,「嗯……啊!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這件事情哪,我前日才聽幾名客人討論這件事情,他們都開心得不得了,直說手頭終於能比較寬鬆了呢。」

沈花心底雖然有些疑惑,但聽見南宮籍如此說,也就沒再多加懷疑,畢竟以他的身份,消息肯定比自己更要靈活,是她沒得到消息吧?

「沈姑娘,請你在這上頭捺印……這是給你保留的付款字條,我還有點事情,先告辭了。」

沈花看著方爺匆促離去的身影,不明白以往總是會仔細吹乾捺印痕跡,以免痕跡糊去的方爺,怎麼這回卻這樣匆忙,彷彿後頭有鬼怪似的。

她納悶的把視線轉到南宮籍身上,他則無辜的看著她。

「你們方才……」

南宮籍喝口茶,茶冷了,味道苦澀至極。「隨口聊幾句,交換一下彼此身份。」

但沈花覺得比起方纔,他似乎……不太開心?雖然只有一點點,可他的笑容不若以往那樣輕盈,反而有些僵硬。

為什麼?難道與方爺的異常有干連?

沈花還沒想個透徹,南宮籍卻打斷她的思緒。

「小花,我方才在想,你之所以拒絕與我合作繪冊,是不是因為……」

沈花心裡一驚。他發現了?

「因為你得時時把心思花在繡品上,以便賺銀的緣故?」

「算、算是吧。」沒想到他會這樣猜,沈花心口一鬆。

「那麼,倘若我把故事分一段段說給你聽,等你畫完一段內容後,再告訴你接下來的一段……至於繪圖稿費方面,不用等到出成冊子,一張圖樣繪完,便可先支付你一百文銀,之後出成繪冊所賺的銀錢總額,扣除成本價後再七三分帳,我七你三,這樣,可行嗎?」

一張圖稿一百文銀,就等於是她繡了三個小荷包的價格呀!好多哪!而且需要花費的時間,應該會比繡荷包的時間少許多……

沈花咽咽喉頭,好心動。

南宮籍繼續說:「現下仔細一想,直接用說故事的方式比較妥當,這樣快又省時,還能和你討論作畫方向。你與小寧還不知道我說故事的功力吧?不是我自誇,聽完後,可是會上癮的呢……」

淨明書坊裡,一間屬於老闆與夥計的廂房裡,幾顆腦袋靠在一起,正細聲細語說著話。

「籍老闆怎麼這樣愁眉苦臉?真難得呀。」

「你納悶,我也納悶呀。最近孩子們找他聽故事,他也沒啥活力的拒絕,要孩子們過幾日再來。第一次瞧見這樣……」

「說不定,是因為那些畫的關係?」

「畫?什麼畫?」

「就是放在桌上的那幾張畫哪,上頭人物畫得古里古怪,人物眼大腦大,身軀圓短,從未見著有人這樣畫人物。」

此話一出,幾個人立刻對著自家老闆的方向探頭探腦。

「啊,瞧見了、瞧見了……真的呢,真是怪異,究竟是誰畫這樣的東西出來?那些繪稿該不會是寄來的投稿品吧?」

「不是打郵務所那邊來的,是籍老闆自個兒帶回來的。這些曰子籍老闆不是會定時去個地方嗎?就是去找那繪者呢。」

「所以你才猜測籍老闆的失魂是因為繪稿關係?」

「是呀。唉,想想真是可憐,花費心神去找繪者,卻沒想到最後得到的是這樣古怪的繪作,也難怪籍老闆傷心。」

「籍老闆不是一直有出本繪冊的心願嗎?以前常常往畫坊跑,就是希望遇見自己心儀的繪者,我先前以為,他好不容易找著繪者,還暗暗替他高興,卻沒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說著悄悄話的三人,莫不向自家老闆投以憐憫神情。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他們只說對一半,他們的年輕老闆並不是因為繪作失魂,而是對繪作的主人而失神。

與沈花熟悉起來,南宮籍漸漸覺得她是位謎樣姑娘。

除了小寧喊她「小姐」,以前有名照顧她的僕人外,看著她平日的儀態動作,無論是行走、喝茶、吃東西,或者說話,在在都讓他覺得她是名出身好人家的姑娘,但又非常矛盾的,好人家的姑娘怎會與小寧一塊孤零零居住在淮都城的小房子裡,必須努力掙錢過生活,無論灑掃、煮食、種植一小塊菜圃甚至劈柴都是自己動手呢?

到現在南宮籍仍然難以置信,沈花為了節省開支,不買已劈好、價格稍貴的木條,而是購買尚未劈過的柴,舉起小斧頭,自己一斧一斧的劈--這是他前日去找沈花時,親眼看見的景象。

思及此,南宮籍握起拳,額頭在拳心處輕撞,胸口悶到好生難受。

他對沈花的過往與身世充滿發疼的好奇,他想問,卻又不敢,深怕自己胡亂問了問題,惹得沈花難受痛苦。先前談及刺繡一事,是沈花首次提及自己的事,雖然語氣輕輕淺淺,但她流露出的神情,卻不是那麼回事。

而在那一日,他也很難得的生氣發悶,對於收租屋銀的那人,他真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欺負一名姑娘?若不是當時他在場,也恰好明白租屋銀必須依照契約上寫的,不能隨意更改,不然沈花豈不是就要活活受到欺侮嗎?

沈花的租屋契約上黃底黑字明明白白寫著租屋銀捌百文銀,對方貪錢,想從沈花身上多拿幾分文銀。

他之所以知曉契約內容,該多虧那人不是精明的商家,甚至做了虧心事的緣故,讓他傚法二哥的冷冷語氣,說句「胡亂調漲房租銀,不怕被告上官府」,就順利嚇到對方,並且從那人手裡拿過租屋契約看了遍,同時得知沈花--不識字的消息。

沒錯,起初被拒絕的原因,南宮籍明白了,從頭回想,在茶坊裡,沈花是在他說要給她書冊看的時候變了神情。

他當時怎麼沒留心到呢?她不願多說,是因為怕被他恥笑嗎?

在淮都城裡,人人多少都有識字的本領,再不濟,至少應付需要簽字的契約綽綽有餘,而當週遭的人都識字,只有自己不會時,因為怕擔心受到異樣眼光,害怕被恥笑,所以才不敢明白表示嗎?

「真是傻瓜,我又不會笑你……笨蛋,真是笨蛋……」

笨到讓他好心痛,像魚骨梗在喉頭,難受至極。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19 PM

第四章

日子漸漸過去,到了中秋盛會,全國各處紛紛舉辦慶典。葉限也好想參加慶典,但後母要葉限看守庭院的果子,自己與親身女兒跑去參加盛會。

葉限看著後母與妹妹走遠,心裡好生羨暮,如往常一般向魚骨喃喃說著心事,哪裡知道,葉限眼前突然金光一閃,身上的破舊衣衫早已落在一旁,換成了綴有翡翠的服裝,腳上穿的草鞋也被換成一雙金縷鞋,面目也上了好看的胭脂。

葉限又驚訝又歡喜,偷偷前往參加慶典。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或許是開始合作繪冊的關係,沈花漸漸接受南宮籍的來訪,甚至還能摸透他到來的時間,事先燒水準備泡茶。

不過,她卻遇上另一件更讓她無奈的事。

這日,當沈花結束「葉限站在果樹下看著後母與妹妹走遠」這張繪稿後,抬頭便看見小寧坐在一邊玩南宮籍帶來的七巧板,而原本應該坐在窗邊乖乖看書冊的南宮籍卻不見蹤影。

她沒花多久時間猜測他到底去了哪裡,立刻擱下墨筆走往後院。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就在後頭,正揮斧劈柴。

他的袖子捲起,露出淡褐色的手臂,一頭黑髮為了做事方便,全數攏起紮在腦後,只有稍短的鬢角混著汗水黏在頰邊。

她走到南宮籍身邊,像在面對做錯事的小寧一般,一對秀眉皺得不能再餓。

「你不該在這裡!」

南宮籍正要揮下的斧頭頓時停止,他微偏過頭,一張臉在陽光底下因為汗水而閃閃發亮。

望著一顆顆掛在他面頰上的汗珠子,鼻端嗅著屬於他的鹹鹹氣味,沈花腦袋一暈,險些忘記來後院的目的,突然有股衝動,想伸手碰觸他的面頰,把那些汗水從他臉上抹去。

這個念頭使她訝異半晌,隨即用力把這種想法推出腦外。

沈花,你在想什麼?你怎麼又會有這樣的念頭?上回也是,上上回也是,這樣的念頭甚至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就是不願意見他滿臉汗水的模樣,那些汗水實在……很刺眼。

南宮籍擱下斧頭,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雙眼彎成月牙。「小花,你怎麼跑來後院了?繪圖累了,所以想歇息歇息?」

「繪稿已經完成。」她會於他離去前,把繪稿完成給他,這是她今日在知曉該畫哪段內容後,所答應他的。

「完成了?比我預想的還快半個時辰呢,這次的劇情圖樣,你比較有想法是嗎?」

「當初聽見這故事時,第一個浮現在腦海裡的畫面就是這段劇情……別岔開話題,你為什麼跑來這裡?」

「嘿,小花竟然沒有上當。」南宮籍稱讚的騰出手拍拍她的頭。以往總會被他牽著鼻子跑的小花變聰敏了呢。

沈花皺皺鼻子。好幾次都讓他惡意岔開話題,她當然要學會精明些。

「你不是說會乖乖坐在前頭看書、看帳冊嗎?」她開始繪圖前,就已經與他約法三章,不許他到後院,除非是想喝茶,想打水洗臉,想活動筋骨。

南宮籍無辜表示,「看書看累了,所以出來活動筋骨,這有在我們約定的範疇內吧?」

「活動筋骨不該是這樣!」劈柴哪是活動?而是辛勞的苦力活兒呀!還有,他是打哪兒找出斧頭?她明明藏了起來。

「想要活動筋骨還有限制內容呀?唔……我明白了,下回我會多加留意。」他是懂得反省的好青年。

他是故意的!

沈花不明白在心裡翻滾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有些生氣,有些無奈,但有更多更多感動。

某一次被他撞見她在後院劈柴,之後每回她在埋頭繪稿時,他總會乘機溜到後院,美其名是在「活動」,實際上卻是檢查有無需要他幫忙的繁瑣之事。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碰觸過斧頭了。

劈柴是件極為勞累的事情,她每回只能劈一天需要的數量,貪多的話,筋骨會承受不了。而他幫她劈柴,一次可劈上三日份的量--她認為這是他計算過的,因為自從與他一同進行繪冊後,他每三日來一回,毫無例外。

除了劈柴外,他還幫忙把家門外的店坊木牌拆下,那東西她好早之前就想卸下,只是苦於她沒能耐爬那樣高而作罷。另外,他上回還替她整頓了後園的小棚子,將前廳裡的四方桌及凳子搬一組過來,放在棚子底下。

有時她與小寧會坐在小棚子底下,聽他說故事。當然不只是故事,他也會講小時候或是經營書坊時發生的趣事,甚至他們會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兒,好比說,天上飄過來的這朵雲瞧起來真像小鹿,好比說,這世間上到底有沒有精怪?

一些不切實際的言語,卻讓他們聊得愉快,她從來都沒有這樣愉快過。

沈花知道自己不擅長說話,以前和人相處,她總是靜靜待在一邊,但很奇妙,她卻能和南宮籍無邊無際的閒聊一整個下午。

她終於體會到時光匆匆的感覺,否則以往總覺得時間真是漫長。

「怎麼發呆起來?」南宮籍一邊問,一邊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

沈花看見,尚未有所思考,便走到井邊打上一桶冰涼的井水,接著在一邊竹架子上取下長巾子打濕。

巾子是沈花替他特別準備的,先前連續幾日他滿頭大汗的勞碌完畢,卻沒有巾布可以擦汗,頂著滿臉汗水回家後的隔天,沈花家就多出這一條長巾。

南宮籍乘機將木柴劈完。

他接過沈花遞來的濕巾,往臉上擦了擦,神清氣爽地吁口氣。

「啊,這樣舒服多了!」

沈花拿回長巾,再回到桶邊清洗,一邊用自以為生氣的語氣說:「你下次別再這樣,你若想活動,到外頭走動就好,不需要這樣勞累忙碌!你書坊裡也有許多事情要忙,別把體力精神浪費在我這兒。」

呵,明明是在擔心他,?燭兩頭燒,一頭燒書坊事兒,另一頭燒她家裡的勞碌事兒,卻裝得一副惡咧咧的模樣--

他想想,這該怎麼形容?

披虎皮的貓兒?

南宮籍跟在沈花身後笑得歡快,即使手臂仍有些隱隱酸疼,他心裡卻有著大大的滿足,因為幫助到她的關係,也因為她替自己著想的緣故。

「偶爾也要勞動身子哪,否則身子筋骨會發胖生銹的。以前小時候,家裡請不了僕役,咱們三兄弟必須幫忙分擔一些家務事。長大後,雖有了僕役,不必再為家事忙碌,可為避免心寬體胖的事情發生,偶爾還是會勞動一下。不過打從我接手書坊之後,再也不曾勞動身子了,為此發胖不少咧。」說著,他捏了捏右手臂,淒淒慘慘的歎氣,「你瞧,我手臂的肉都軟了。」

沈花從桶邊站起身,跟著看向他的手。

他手臂的肉並不軟,應該說是非常結實,像是淺褐色絨布包裹住的岩石,看似柔軟,卻又能隱隱感受到力道,是經常勞動的男子才會有的強健手臂。

而這雙手臂,總是為她做這做那的,富含力量卻又溫柔溫暖,和另一雙總是粗暴、傷害她的男性臂膀不同……

倘若,被這樣的手臂圈住,應該會覺得很安心吧?那種安心感,是不是一種即使天際崩塌下來,也不會受傷的感覺呢?好想……好想讓他密密抱住呀,她好想知道,從來沒有過的安心感,是不是如同她想像的一般……

沈花思緒停了停,然後驚抽口氣。

天,她竟然望著他的手臂,想著被他擁抱的感覺。她以前絕對不會有如此令人害羞的想法,她到底怎麼了?「小花?」

聽見他的呼喊,沈花身子一抖,連忙開口說話,掩飾自己的羞窘。

「你……你並不胖呀!」

「和大哥、二哥比較,我算胖的了。」他快快將衣袖放下,遮住自認為鬆軟的手臂,視線在井口上一轉,「小花,一直忘記問你,你可有在井口上設置轆轤的打算?這樣打水會輕鬆方便些。」

沈花花了半晌,才穩住心神,思索南宮籍的提議。

「這……」以前王伯還未過世時,他們曾經考慮過要架設,但設置轆轤所需要的花費,最終讓他們卻步。

「淨明書坊裡有個什麼都會的家僕兼木工師傅,上到轆轤下至椅凳,他都會設置會修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請他過來幫忙。」

「設置費用……」

「只收材料費兩百五十文銀,外頭的半價呢。」

「這樣便宜?」沈花瞠目結舌,好心動。

「這是屬於淨明書坊一分子的特有福利。」總不能自己人吃自己人的銀兩吧?那樣太黑心了。

「我是一分子?」

「是呀。」

「為什麼?」

南宮籍食指屈起,輕敲沈花額頭一記,「該打,你難道忘記自己是淨明書坊的畫師?」

「可我不住在書坊裡,這樣怎麼能算是一分子?」何況,除了他以外,她根本不認識書坊裡的其他人,如此怎能算一分子?

「誰規定一分子必須要同住在一個地方?」南宮籍好笑的問。「就像小鏡過沒多久便要嫁至平鳩城,難道她出嫁後,便不再是南宮家的一分子?」

沈花嘴唇蠕動半晌,眼皮垂下幾分,「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

「如果真是這樣,我爹恐怕不會讓小鏡嫁人呢。」而是會要對方入贅到南宮家,避免小鏡成為「潑出去的水」。

南宮籍抬手捏捏沈花的鼻頭,動作自然毫無彆扭,卻惹得沈花心口一緊,耳根子微微泛熱起來。

她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他的動作又輕又柔,讓她有一種……一種……被人疼惜、被人憐愛的感覺。

「你呀,別把這沒良心的古怪道理記在心上。什麼潑出去的水?我可不認為這是什麼正確道理。」

「這不是古怪道理,這是大家都知道並且認定的事。」去路邊隨便抓個路人問,一定也能得到同樣的答案。

南宮籍嘖嘖搖頭,「大家認定的事情,不代表就是正確的呀!小鏡是我的妹妹,無論出嫁與否,都是我的家人,假若她出嫁後,夫婿待她不好,我可不會袖手旁觀,搶也要把她搶回來,才不管什麼潑出去的水呢。」

「她嫁過去,生活得不好,你要搶她回來?」她驀地抬起頭來,一臉渴求地望向他。

「不是『要』,而是『一定會』。」南宮籍萬分篤定的說。

沈花看著南宮籍,心頭五味雜陳。

好羨慕呀。

心卻有股疼痛的感覺……

要是她當初也有像南宮籍這樣的家人,要是南宮籍是她的家人,那該有多好?她是不是就不是現在這般樣子?

「哎呀,怎麼扯到這兒來了?小花,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是我的合作夥伴,是淨明書坊的畫師之一,就是書坊裡的一分子。改日我便把木工師傅找來,他肯定會非常開心能夠幫忙你。」

沈花真的沒想到南宮籍的動作如此迅速,昨日才說要問問木工師傅什麼時候方便過來,今日下午就有木工師徒帶著器具浩浩蕩蕩過來了。

當師徒兩人屋裡屋外搬材料時,沈花乘機煮水泡茶。

師傅與大哥忙碌過後,應該不會想喝冒著熱煙的茶水吧?她打算先將茶泡開後擱涼,另外,不知他們喜愛不喜愛喝酸梅湯?今兒一早才煮了一大壺……還是一塊兒準備好了,可惜的是,太措手不及,讓她來不及準備點心招呼。

沈花想著,備妥茶水後,便來到後院,看見木工師傅正指揮中年徒弟搬來三個粗木桿,分別比量距離,準備等會兒往下深入土壤固定。

沈花看著他們忙碌的模樣,萬分抱歉的說:「師傅,我沒想到您這麼快就來架設轆轤,抱歉一時之間沒有東西可招呼您和大哥……」

黃老師傅挺起精瘦身軀,哈哈一笑,聲音既豪爽又渾厚,轟隆隆的宛如春雷。

「女娃這樣客氣做啥?不用這樣費心神,隨便泡壺茶讓我師徒倆事後止渴便成,要涼的啊,老頭不愛喝燙口茶水。」

「已有準備,就放在前頭,另外還備了酸梅湯……」

「酸梅湯?」中年徒弟一聽,興奮的停下手裡的工作,有如見著大骨頭的亢奮狗兒。

「你這小子真是……」黃老師傅好笑的搖頭,「我這徒弟就愛喝酸梅湯,尤其愛把酸梅湯放在涼水裡冷透,說這樣特別好喝。」

沈花微微一笑。小寧也愛這樣喝。

「呵,女娃笑了呢,瞧,笑起來多好看漂亮。」黃老師傅瞇眼稱讚。

從未被人這樣稱讚的沈花一愣。

好看?漂亮?

她……會漂亮?

沈花心裡對這樣的稱讚有許多不解。

她抬手摸摸臉上的傷。

在家裡,她不戴帷帽,黃老師傅一定也看見她臉上的傷痕,為何還稱讚她好看呢?還有,黃老師傅與大哥好像與南宮籍一樣,不會怕她的傷?

沈花的小動作,黃老師傅看在眼底。

「老頭我在四十五歲前,是個流浪江湖的小混混,雖然不敢妄稱踏遍五湖四海,但千山萬水也該有的,遇見過的人呀事呀物呀,絕對要比城裡人來得更多更廣。」

黃老師傅笑了,那笑容讓沈花想起寺廟裡的彌勒佛,一雙生著許多皺紋、飽經世故的眼,正溫和的看著自己。

黃老師傅是想告訴她什麼嗎?

黃老師傅繼續開口,「還記得在老頭二十幾歲,流浪到北邊之時,遇見一群外貌妖冶俊俏的姑娘少爺,老頭原先還喜孜孜的貪看,但看著看著,就發現一樁可怕事兒--原來那些姑娘少爺個個全身上下都是毒呀!指縫裡藏毒藥,胸懷裡可摸出毒器,就連發上頭飾、裙擺裡、靴子尖,只要能想像到的地方,都能摸出個毒物來,遇上看不慣的人,便送上一把,管他識不識得對方。」

「好惡劣。」

「是呀,真的很惡劣,真虧他們外貌那樣好看,但所行之事卻是這樣毫不講理又惡毒。經此一事,老頭也才明白,人哪,外表漂亮並不代表真正漂亮,要沒包藏毒心噁心,那才是真正漂亮呀!老頭我第一眼看見女娃,就覺得女娃漂亮美麗咧!」

「師傅……」

「哎呀,女娃可別哭,老頭最不會應付女娃子哭了,何況萬一我徒弟告訴阿籍,我把你惹哭,那小子肯定會怪罪我怎麼欺侮他的重要……」

沈花趕緊抹去眼角的濕潤,有些羞怯地露出笑容。

黃老師傅哈哈一笑,故事說完,回頭繼續忙碌。

沈花靜靜站在一邊,咀嚼黃老師傅的話,也想到了南宮籍。

黃老師傅是因為見識多廣而不在意她的傷,可南宮籍呢?

一直以來,南宮籍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躲不避,未曾流露出任何厭惡,與他相處,就像和小寧相處時那樣輕鬆自在,她可以完全忘記自己面容有著殘缺,以為自己是完好如初的。

可,到底在南宮籍眼裡,自己又是何種模樣?是否也覺得自己……好看漂亮?

倏地,沈花雙眼頓時瞪大,心頭驚愕無比。

是、是怎麼了?她、她怎麼有這樣的想法?因為黃老師傅的一番話,所以她開始自大起來,認為自己是漂亮的嗎?

現實如何她又不是不知曉,擁有殘缺面容的她,只有見識多廣的黃老師傅會認為她漂亮美麗吧,何況,就算是未受傷的自己,也沒有好看到哪兒去呀。

她太貪心了,是不?只要南宮籍不嫌棄厭惡她的傷,願意和她談天說話,她就該懂得滿足,又怎能再貪求什麼?

明明知道事實就是如此,但心裡因為「希望南宮籍也覺得自己漂亮」這件事絕對不可能發生,而產生的濃濃失落,又是怎麼回事?

中年徒弟發出開心的歡呼聲,沈花雙眼一眨,才察覺原來轆轤已經架設完成。

「來,先來試試有無順手。」黃老師傅把木桶子掛在繩鉤上,一邊招呼沈花上前,示意她動手試試。

沈花上前握住搖把,往右轉動,木軸發出嘎吱嘎吱的轉動聲,木桶漸漸往井裡落下,直到換了方向轉動,才盛著井水升上來。「如何?有沒有不順手的感覺?」

「沒有。」

「那就好。」黃老師傅呵呵一笑,「一般來說,架設堅固的轆轤用上十多年都不成問題,不過也免不了發生損傷,倘若真有萬一,儘管來找我,千萬不要客氣。」

「謝謝您。請進去喝茶歇息吧。」

「不急不急……」黃老師傅回頭卻見自家徒兒蹦蹦跳的難耐模樣,搖頭失笑,「老頭子不急,徒弟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你呀,這般毛躁,該如何是好?」

「沒關係的,師傅。」

「好吧,女娃都替你說話,就放你一回,先讓你進去。」

中年徒弟抓抓腦門,「師父,你呢?」

「老頭看看院子裡還有什麼要補強……好了好了,快去吧,這時候才來在乎老頭子呀?」

「師傅,您也進去歇息吧,怎麼好意思讓您……」

「不必客氣,就當作是老頭與女娃初次見面的相見禮。」

「這……」沈花猶豫片刻,將棚子底下不知在玩什麼的小寧喚來,「小寧,可以幫小姐帶大哥進屋嗎?桌上有酸梅湯,替小姐招呼一下好嗎?」

小寧點頭,與中年徒弟一塊去廳堂了,而這頭,木工師傅則轉至棚子邊,繞著小棚子打轉,修補了幾處地方,加強了結構,接著又修理柴房那容易卡住的門,以及有些搖晃的竹架子。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中年徒弟捧著碗,匆匆跑來後院。

「嗯?」黃老師傅腦袋抬起,望向徒弟。喲,是準備來孝敬他的嗎?他的徒弟長大了呢。

黃老師傅把木鎚子塞入腰帶,準備接過徒弟的「孝敬品」。「師父,別忘記阿籍老闆交代要告知的事兒呀!」說完,中年徒弟又匆匆跑離了。

黃老師傅舉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轉往抵在嘴邊,輕咳一聲。

罷了罷了,他還指望這「見酸梅湯就把師父踹去一邊」的徒弟什麼?

不過也多虧傻徒弟提醒,否則他差點忘記有事兒要轉告了。

黃老師傅拍拍腦袋。

「瞧我,只記得木工活兒,差點忘記告訴你這事,阿籍要我告訴女娃,最近書坊裡有件事情要解決,所以有好一段時間不會過來,繪畫一事得先暫停了。」

沈花愣了一愣,「書坊出事了?」

「好像是印刷的紙張出了問題,詳情老頭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樣呀……」沈花垂下眼。

有一段時間不會見面呀……

她心底的失落,似乎又加深了些。

安靜。

安靜到她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甚至遠處的貓咪叫聲,也能一清二楚傳入她的耳裡。

以往,在這個時辰,都會有個人哇啦哇啦說著話。

起初對於那道聲音,她總是無奈,但不知從哪時開始,她漸漸習慣,並且好喜歡有那道聲音、那個人陪伴自己度過午後時間。

習慣真是要不得的東西,當習慣了一個人的陪伴後,在對方沒有來的時間裡,竟是這樣難熬,心裡彷彿缺了一角,空蕩蕩的,做事都提不起勁,腦海裡總會想著他現在在忙碌什麼?

想要擺脫他的身影,回歸最初的自己,卻又捨不得。

沈花停下手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針線活兒,眼睛轉往門外,彷彿下一刻他就會端跳到自家門口。

「已經第二十三日,書坊的事兒,不知解決得如何?希望他能夠順利解決。」沈花自言自語,又發愣半晌,才低頭繼續繡著花樣。

淡藍絲線在同樣淡藍稠衣的衣擺上來回穿刺,繡著類似八卦狀的繁複圖樣,華而不顯,是書院裡一位女夫子訂製的。

不到一刻的時間,花樣繡不到一半,沈花又停下動作。

她重重呼口氣,只覺得心頭煩躁,定不下心做這種細緻的工作,乾脆擱下繡品,往後院走,打盆水,拍涼了臉,再摸摸早上曬在架上的衣裳是否乾透,然後一件件取下來,抱著往屋裡二樓走,進入臥房,一件件摺疊起來。

「最近真的很糟糕呀,心頭總是悶悶的,和小寧說話時老是不專心,非得小寧呼喊好幾聲才會回神,這樣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嚴重……」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叫罵聲。「你這丫頭,給我過來……」

叫罵聲逐漸逼近,其中摻雜幾道雜亂的叫嚷聲,愈來愈近,再然後,大門被重重拍打起來。

「有沒有人在?快些出來!快些出來!」

沈花放下手裡衣物,「怎麼回事?」

「嘿,有沒有人在?你家丫頭闖禍了,還不快出來!」

丫頭?

小寧?

小寧不是到外頭採花,說要放在南宮籍給她的小瓶子裡嗎?

莫非小寧出了事情?

沈花第一次忘記根深柢固的禮教,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跑下樓,其間還險些絆跤跌倒。

門外,是小寧最怕的那位婦人,她氣勢洶洶,齜牙咧嘴,手裡抓著哭泣不已的小寧。

到底怎麼回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20 PM

第五章

慶典中,葉限認識了一名青年,兩人有說有笑,十分投機快活。然而,後母的親身女兒卻注意到美麗的葉限,她告訴母親:「這個人很像姊姊。」

後母也心生疑惑,一雙眼不停打量著葉限。

葉限察覺她們的視線,等不及告知青年身家姓名,便匆匆離開。急促中,不小心丟了一隻金縷鞋,被追在身後的青年小心拾起。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距離睽違已久的住處愈近,南宮籍的腳步愈加輕快。

習慣在午後時間陪伴小花,沒時間與她見面時,真的很想念她。

「二十三日不見,不知她最近過得如何?現在是在做針線活兒?還是在畫圖給小寧看?又或者正在洗衣……不不,她通常都在早上洗衣,好讓中午日光將衣裳曬乾,下午才好收回摺疊……」南宮籍笑著喃語,「不知曉她見到我時,會不會嚇上一跳?咯咯,真是期待。」

好想趕快與她見面,同她說說話,看著他溜到後院,她皺著鼻頭尋找而來的無奈模樣。

她都不知道,看見她那模樣,他更是想逗弄她,使那無奈更加深一些,讓她鼓起雙頰,像只嚼曬的小青蛙。

「難怪大哥那麼愛逗弄滿月,原來不是沒有道理。」南宮籍感歎的說。

直到最近,他終於明白大哥面對滿月的心態,原來看著對方因為自己而無可奈何,想氣又氣不起來,直撐著臉頰的模樣,心頭裡除了滿滿的饜足,甚至想把對方揉入懷裡,密密把那可愛的小樣子藏起來。

他第一回對姑娘家產生這樣的情感,這感覺不差,甚至讓他想到小花時,便會心窩發甜。

真好,轉過這個彎,再經過十來間房子,就可以到小花家……

「怎麼回事?」

遠遠的,南宮籍見到七、八名婦女圍在沈花家門外。

他微微一愣,隨即加快腳步。

約莫距離百步時,他便聽到凶咧咧的嗓音--

「這種癡傻女孩你就應該教導好她,而不是放任她胡亂做出惡事!」

「小寧不是癡傻女孩。」

「那麼你說,她幾歲?」咄咄逼人的質問。

「十、十四。」

「十四歲如她這樣還不算癡傻,那如何才算癡傻?瞧,歲數都這樣大了,行為舉止仍像個七、八歲孩子,一臉憨呆樣兒……」

「是呀是呀,幾日前,她不是還因為來了天癸,嚇得一路慌張尖叫沿路跑回,那染著鮮紅的襦裙可嚇壞不少人呀!趙大媽的老父親,還因為撞見而生病……」

「對、對不起。」這件事情真的是她的錯,是她忽略小寧的身體狀況,不僅讓初次來潮的小寧嚇壞,也讓眾人受驚。可、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說小寧傻……」

「不能因為這樣?」為首的婦人哼了一哼,「她是不是傻,咱們大伙心中有數,你若不肯承認,那是你的問題。」

婦人用力抓住小寧的手腕,往沈花面前一推,「可她今兒個當賊,拿了我放在屋外椅子上的走馬燈!」

「還你還你,小寧不要了不要了!」小寧握著走馬燈想要放到婦人手上,卻被婦人一推,險些跌倒在地。

「小姐,小寧沒偷,小寧不是賊……是她給我的……她給我的……」

「我給你?我會給你任何東西嗎?」

「我相信小寧。」既然小寧都這樣說,她絕對相信。

「姑娘,不要因為她是你的人,就隨意相信她的話,這樣實在是非不分呀。」

「但小寧說,那不是她……」沈花好慌張。她不擅長應付人,有滿肚子的話想告訴她們,可又不知該如何說,腦子亂成一團。

「她說不是她拿的,你就信了?要知道……啊,誰推我?」

南宮籍推開人牆,站到沈花身前,把她與小寧一同拉至身後擋著。

他的右手往後伸,握住沈花的手,發現她正在顫抖。

他的胸口萌生洶湧怒意。

他自私也好,胳臂向內彎也罷,在不明白事情原委時,就開始厭惡這些大嬸,氣憤她們為何這樣圍攻小花?她們尖牙利嘴,小花口齒半點也不伶俐,怎麼有辦法應付?瞧,她們害小花的臉變得如此慘白!

眾人對他的出現為之一愕,連沈花也好意外。

她望著他的背影,再垂眼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忍不住握了回去,並且感受到他的回應。

他的掌好大,密密包裹住自己的,原先紛亂慌張的心頭,因為他的到來漸漸安定。

「小花別怕,我來了,讓我來處理。」南宮籍低聲說,捏了捏她的手。他雖不擅長與奸詐狡猾的商人兜圈子,但面對「找麻煩的客人」,他還是有本事能夠抵擋。

不過,這些婦人不是客人,這裡也不是淨明書坊,他半點也不想嘴裡沾蜜糖似的打哈哈說笑。

「你……你是前陣子常常來找她的少年,你……你不是已經二十三天沒再來了嗎?」

「大嬸知道我?」南宮籍心裡止不住訝異,記得自己每次來,都是在午後時間,從學堂沿路而來的路上,撞見小貓小狗比遇見路人更要輕易,為何有人知道他常常前來造訪,甚至清楚知道他沒來的確切天數?

他是因為心心唸唸著沈花,才每天數算著日子,這位大嬸又為何同他一般?

「小兄弟,你忘記小婦人了?小婦人不是曾告誡過你,千萬不要與這戶人家有所牽扯嗎?為何不聽勸告,反而和她們密切來往起來?唉,你都不知,每次看你和她們這樣頻繁來往,小婦人都替你感到不值。」

南宮籍瞇了瞇眼,覺得這聲音確實有些耳熟。

回想,回想,再回想。

然後……

「啊,你是當初那位老大嬸?」

老大嬸?

噗。

這三個字惹來其他婦女的捂嘴悶笑。小哥的眼光異於常人嗎?這位「老大嬸」可是這條巷子裡,豐姿最好的婦人呀!

「咳,沒想到小兄弟還記得小婦人,那為何不聽小婦人的勸告呢?你身後的那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明明知道自家女孩腦子有問題,也不管教好她!哼,好險今日只是拿我家的走馬燈,倒也可原諒,可萬一她改日偷其他戶人家更重要的東西,又該怎麼辦?」

「老大嬸」愈說愈氣憤填膺,也惹得周圍婦女頻頻點頭。

「阿籍哥哥,東西是她給的……她說那個不要,可以給小寧……小寧看了好喜歡,上頭有好多花樣好漂亮……對不起……小寧不該拿……小寧不聽話……」小寧揪著南宮籍的衣服,滿臉眼淚鼻涕,手裡還握著走馬燈。

不待南宮籍說話,「老大嬸」立刻尖銳開口。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會給你東西?怎麼可能!這東西擺明就是你偷來的。你們評評理,覺得我會給她東西嗎?」

週遭的婦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瞅著哭得面目通紅的小寧,又看看這位把她們都找來「評理」的婦人,衡量了下,都覺得婦人不會說謊,那東西肯定是女孩拿的。

小孩子每次做錯事兒,擔心受到懲罰,總會口出謊言。她們這些娘親太瞭解了,尤其這女孩又是如此「異常」,更有可能做錯事。

南宮籍撫去小寧的淚水,隨後,他面對為首的婦人,一字一字、鏗鏘有力的開口,「任何事情都得講求證據,你有什麼方法證明小寧偷你的東西?」

「我親眼看到!瞧,東西現在仍在她手上!」

小寧急慌慌的搖頭,手裡東西一扔,回身緊緊抱住沈花,哭花的臉埋入沈花懷裡。

沈花好心疼的緊緊抱住她。

南宮籍一笑,「你親眼看到?」

「當然。」

「只有你親眼看到?」

「對。」

「那麼,小寧表示她親眼看到你把走馬燈給她,若依照你的理論推斷,小寧說的話也沒錯,不是嗎?」

「她是個癡傻女孩,她的話怎能相信?誰曉得她會不會因為害怕受責罰而說讀!」

「小寧不是什麼傻女孩。我知道,她記得你們任何一個人,我看過她在門邊玩時,每當你們經過,她會二抬頭打招呼,就除了你。若真的又癡又傻,便不會記得你們每一個人。」南宮籍說,背脊挺直,宛如一棵大樹,守護著身後的女人與女孩。

「你這樣說根本毫無道理,什麼叫癡傻的人不會記得我們?」頓了一頓,為首的婦人穩住氣息,「而且不只她,你仔細看看自己身後的女人,她的面目如此糟糕,臉上的疤痕既噁心又醜陋,活像是條大蟲子攀爬在臉上。哼,這樣的傷,肯定不是打出生就有,而是她受到詛咒或做錯了事兒,才有如此下場。依我看,她們這兩個有問題的人,根本就不該住在這條巷坊,擾亂咱們寧靜!我說小哥,你為何要和這樣的人交往?難道不覺得她面容可怕到難以再多看半眼嗎?」

南宮籍感覺自己握住的手顫抖得更厲害。

他更加堅定握住掌心裡泛著冷意的手,也不想與這人再多說什麼,好讓她的廢言傷害小花和小寧了。

南宮籍微微一扯嘴角,露出從來不曾有過的冷笑,「老大嬸,我想問,你到底在怕什麼?」

「怕?」

「你到底怕小花什麼?這麼急於要我別靠近她們,這麼急於把她們趕出這兒……讓我猜猜,莫非,你有把柄被握在小花手裡?莫非,你做虧心事時,恰好被小花看見?」

「我……我哪有?」原本尖牙利嘴的人結巴起來,因為他的視線而滾滾喉頭,不明白自己竟然會覺得這名少年的眼神會看出她壓在心底的秘密。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看出來?看出她不想眾人靠近那女人,害怕那女人一旦與他人交好,便會告訴眾人曾經撞見她與隔壁戶的李鴻偷情之事,所以這三年來她才處心積慮,不讓眾人接近那女人!

因為那女人的面容,因此她這些年來的心機一直順利無比,卻沒料到今年忽然出現這名少年……

莫、莫非,那女人已經把她的秘密說給他聽了?

不,如果是這樣,那他們肯定會直接把秘密說出來,報復她,讓她受到嚴厲的批判。

要是她,肯定會這樣做!他們一定也會!所以……所以……她該是還沒對他說,還沒有對他說……

在「老大嬸」惴惴不安之際,南宮籍開口了,聲音不卑不亢。「你說小寧異常,口口聲聲說小花沒有管教好小寧,但是,你可曾遇過有哪個小孩像小寧這般有禮,在玩得盡興時,還懂得抬頭向各位一口一聲問好?

在準備玩耍時,看到小花要忙家務,不用三催四請威脅命令,會立刻放下玩樂幫忙家務?

「你可曾聽過岳飛將軍被冠上莫須有罪名的故事?當你為岳飛將軍打抱不平的同時,為什麼沒察覺自己也將莫須有罪名扣在小花頭上?詛咒?過錯?你哪裡聽來小花受到詛咒,犯過錯誤?有什麼樣的證據?」

南宮籍視線逐一滑過週遭婦人們的臉,她們紛紛躲避他的目光,有人甚至開始面紅耳赤。

「對於小花的難堪言論,究竟出自何處,其中是否摻雜害人之言,倘若各位大姐是明白之人,肯定能有所領悟,別像七、八歲孩子,一個說某人不好,就成了小圈子排擠某人……不過在我看來,孩子的行為還比較單純可愛些。」南宮籍說完,便帶著沈花進入屋內,門一關,把瞪眼張嘴的諸位婦人與一簍子是是非非全擋在門外。

沈花費了番工夫,才把小寧哄了下來。

她替哭累到睡著的小寧攏妥被褥,撫去她臉上的淚,在想到自己必須面對南宮籍時,心頭真是五味雜陳。

連續幾日,她想他念他,方才看見他,她滿心止不住的心安與開心。

可……為什麼自己的窘迫情況,偏偏讓他遇上呢?

她臉頰埋入雙掌之中。

她的面目如此糟糕,臉上的疤痕既噁心又醜陋,活像是條大蟲子攀爬在臉上!

她不想面對,但必須面對--

她不明白他為何不在意自己臉上的傷,不明白他內心的想法,深怕他會因為婦人的言語,而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她是這樣可怕醜陋。

如此一來,剛才挺身在她與小寧面前,讓她第一次體會「被保護」是怎樣感覺的他一會開始厭惡自己,會開始覺得自己噁心嗎?

「唔……」沈花喘了口氣。

好奇怪,好奇怪,她從來不曾這樣在乎一個人的情緒,在乎到現在只是假想他可能鄙夷自己,就難受到要喘不過氣。

過了半晌,沈花明白再也不能躲避下去,於是起身步出門外,打二樓走下。

她看見南宮籍,他雙手盤胸,靠在樓梯口的牆面上。

她沿著階梯朝他走去,站在木梯的第一階,視線恰好能與他平視,但她不敢和他對望,深怕看見他眼裡可能出現的鄙視。

南宮籍的嘴巴才正張開,沈花彷彿害怕聽見他會說出令她心痛的話語,於是搶先開口。

「你不該這樣,方纔那樣的行為很沒禮貌,你會被她們討厭。」她是指他對婦人們說了那番話後,立刻關門離開,那樣的行為就像賞了人家一巴掌,再甩頭不見人。

南宮籍沒想到沈花會口出此言,瞪著眼前的小女人半晌,心口像有座不能噴發的火山,悶悶的疼,接著他用力爬爬頭髮,隨後--

「啊!」被他探出的結實手臂猛拉一把,沈花發出驚呼,腳步絆了下,離開樓梯的第一階,落入他的懷裡。

「你真是個小笨蛋!面對來找麻煩的她們,還用得著顧及禮貌?」他真想把她的腦袋給撬開,瞧瞧裡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南、南宮……」

「別動。」他一掌按住她的背脊,將她牢牢釘在懷裡,「我才不怕被她們討厭!你呀,往後再遇見她們找麻煩,直接大門一關,不要理會她們,禮貌什麼的全拋到一邊,面對她們,根本不需要用到那些,我方纔還在可惜,你這兒沒養狗,否則就放狗追她們,讓她們嚇得四處亂竄。」

「不能這樣,這樣很……」

「禮貌的前提是,她們不是胡亂找你麻煩,不是胡亂冤枉你和小寧。」雖說鄰居之間保持良好關係很重要,但她們那樣血口噴人,根本不需要跟她們再說什麼禮貌!

「她們也沒有常常找麻煩,今日是第一次。」貼在他胸前的手推了一推,但他卻紋風不動,反而帶著點年輕的霸道,將她愈壓愈緊。

她的掌心被他的體溫煨得好熱好燙,也能感受到他心口的跳動,腦袋因為他的擁抱快要無法思考。

「其實我嚇到了,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只能告訴她們,小寧沒有偷拿她的東西,可她們都不相信……幸好你來了……我說話技巧是不是很差很糟糕?我不太會說話……」

感受到她的無助與慌亂,他歎了口氣,壓下滿腔對她不懂得保護自己的氣怒,抬起右手,一下一下順著她額前的發。

沈花心口狂跳,謹慎地偷偷覷看他。

那雙清澈黑眸望向自己的眼神,還是如以往那樣自然,沒有任何能讓沈花痛苦暈眩的神情。

沈花張了張嘴,隨後緊緊閉上,不敢問他對自己面貌的看法。

不知何時,她開始在乎南宮籍,所以,以往不介意他對自己面容的看法也逐漸改變,甚至想要問他,他對自己的想法。

然而,人,是不是會因為在乎,因而變得膽小呢?

她害怕一旦詢問,會聽到他對自己的批評,他們的關係有可能因此變糟,甚至這段緣分因而結束。

既然如此,她寧願畏縮,寧願當一名不面對現實的人,也要維持她和他的緣分。

有了這樣的主意,沈花終於能夠稍微輕鬆了。

她偷偷的、小心翼翼的,雙手往下,揪住南宮籍身側邊的布料,然後感覺抱住自己的手再緊了一緊,把她更密合地貼往男性熱燙身軀,但她不想抗議,反而把臉更埋入他的懷裡。

一次,就這麼一次,這次過後,她不會再這樣放縱自己……

「不是你說話技巧糟糕,而是她們太過分。小花,答應我,下回她們再找麻煩,直接把門砰的關上,對她們理也不理,看也不看,教養禮貌什麼的,全踢到腦後,好不?」疼惜地,他的嗓音壓低了,哄誘著說。他不想再看見她孤零零面對一群無理之人的責罵,她沒道理承受這些!

她蒼白的模樣,讓他真的好心疼,彷彿雷神舉著大鐵鎚,狠狠敲上他的心口,讓他又痛又暈眩。

真慶幸今日終於有點空閒時間來找小花,否則他真不敢想像他沒有來的後果會是如何?

「小花,答應我,好不?」南宮籍再次問道,輕輕晃了晃她,就像搖個小女孩那般。

「好。」南宮籍……阿籍……的味道好好聞,有陽光的乾爽味兒,生氣蓬勃的包圍著她,好暖好舒服,這就是她先前想要體會的安心感吧?「乖女孩。」

「阿籍……阿籍……你相信小寧嗎?相信她沒有偷東西嗎?」

「當然相信,我認為小寧不會說謊,她不像會說謊的孩子。」之所以這樣篤定,是因為他曾看過小寧因為打破了碗,自行向沈花道歉的緣故。

打破碗對他們這些「大人」而言,或許只是一件小事,但對於孩子來說,卻是一件可能會被責罰的大事,而小寧冒著被責罵的可能,向沈花道歉,這樣的小寧,又怎會說謊?

「我也相信小寧,小寧從來沒對我撒謊過,一次也沒有。」沈花停了一停,「那麼……你、你會認為小寧……癡傻不正常嗎?」

她自己絲毫不認為小寧癡傻,但他呢?如今回想起來,他第一次見著小寧的反應,絲毫沒有嫌棄,只是順著小寧的心智,用面對孩童的方式對待小寧。

可,他心裡真正的想法又是什麼?小寧這麼喜歡阿籍,她不希望小寧喜愛的人認為小寧癡傻。

「小花,你覺得小寧是癡傻女孩嗎?」

沈花猛地抬頭,「怎麼可能!小寧只是反應慢了些,絕對不是癡傻!」南宮籍笑了,捏捏她掛著緊張與擔心的臉頰。

「我的感覺也和你一樣,我認為,小寧只是學習速度比不上其他人快,可是如果細心耐心的教導她,多給她一些時間,她可以學得很好很好。」

沈花心中的石頭,終於完全落地。

「其實書坊裡也有一位和小寧同樣狀況的人,只是他已經三十歲好幾了……你還記得黃老師傅的徒弟嗎?」

沈花眨眨眼,思索片刻,然後「啊」了一聲。「當時沒察覺到,那位大哥他……」

「現在發現到了?」

小花因為小寧的關係,所以在面對擁有同樣狀況的林大哥的時候,毫不覺得異常,甚至能用平常心面對,否則,早就一眼瞧出林大哥的與眾不同。

「別看林大哥這樣,他已經是一名很不錯的木工師傅,書坊裡許多雕刻板子,都是他刨平刨順的。林大哥的動作雖不比其他人快,但刨出來的板子卻精良無比,坊裡的刻板師傅都把他的板子列為首選咧!」

「林大哥這樣厲害?」

「是啊。」南宮籍輕笑,揉揉沈花額前的發,「其實,我小時候曾經好奇問過黃老師傅,為什麼要選林大哥當徒弟?黃老師傅這樣厲害,找一個同樣厲害的徒弟不是很好?」

「那,黃老師傅怎樣回答?」

「黃老師傅當時反問我,什麼是厲害?什麼是不厲害?然後告訴我,在他眼裡,林大哥就是個很厲害的人。他的徒弟,可以坐在凳子上一整個下午,將其他木工師傅認為不適合用來做刻板的木頭,細細的、慢慢的做成刻板的樣子。這如果不是厲害,什麼才是厲害?」

南宮籍笑了幾聲,彷彿又看見當時黃老師傅一臉得意的樣子。「黃老師傅是一個很特別的人,許多想法,總和尋常人不一樣,看事物的角度又寬又廣。我特別喜愛和黃老師傅談天說話,除了有江湖故事可以聽,如果腦子裡在糾結一些事兒,與黃老師傅聊天,還會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嗯。」她也有同樣的感覺。沈花的腦袋又埋回南宮籍的懷裡。

南宮籍輕歎口氣,更加擁緊她,掌心一下一下揉著她的背脊,心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

他發現,對於沈花的情感不知何時開始,從膚淺變得深沉。回想最初,他對她只有單純的好奇,接著因為繪冊的事情而留心她,在知曉她的生活狀況後轉為心疼她,想幫助她一直到現在,他想一直站在為了小寧和自己,不得不假裝堅強的她面前,為她遮風擋雨,甚至把經常一不小心就洩漏孤獨、脆弱的她,當個小女孩來疼。

沒見到她的時候,時時刻刻想著她,夜裡拿出她的容顏回想著入睡,在見到她時,彷彿有滿肚子想說的話、想聊的天,但即使都沒有開口說話,靜靜看著她,自己也開心高興。

他親近她,甚至阻止不了想擁抱她的衝動,更開心她的回抱。當初她對自己是那樣戒備,來找她時,她總是坐在遠遠一角,然後,漸漸的,她開始往自己靠近,直到現在,他能夠抱住她。

剛才她終於喊他「阿籍」了呢!心口到現在都還因為這樣而雀躍。

這樣的感覺……是喜歡吧!

喜歡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喜歡她柔柔貼著自己的感覺,喜歡她的說話聲,喜歡她有時露出的小小笑容。

因為喜歡,所以心疼她,所以氣憤有人欺侮她,讓她面臨孤立無援的處境。

這種「氣憤」與一般尋常的「生氣」不一樣,是更強烈,彷彿對方是在傷害自己,那種深入骨髓,令他咬牙切齒的「氣憤」。

「黃老師傅真的很好,不僅幫我架設轆轤,還幫我修繕許多東西,我原本想付他修理費,但他不肯收,直說如果我再這樣客氣,連轆轤的基本費用,他都不會收了。」想到當時的情景,沈花不由得牽起嘴角。

這件事情他知道,黃老師傅回到書坊時有同他說,還直嚷著小花太客氣,第一次遇見這樣「難纏」的女娃。

「阿籍,我真開心你不嫌棄我的畫,讓我成為你的合作夥伴,成為淨明書坊的一分子,雖然我除了你、黃老師傅、林大哥之外,誰也不認得,但我突然覺得其他的人也會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你知道嗎?黃老師傅也和你說一樣的話呢,不肯多收銀子的時候,也嚷著我是淨明書坊的一分子。」

「是嗎?」合作夥伴?這四個字是他先說出口的,可在領悟自己對小花的情感後,現在聽來真是討厭,真是讓人不愉快,有一種他與小花之間,混雜著商業臭銅味。

他想要除了「合作夥伴」這個關係外,小花也能夠融入淨明書坊,成為書坊裡永遠的一分子。

嗯,就這樣辦吧。

「小花,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沈花的肩膀漸漸被南宮籍推離。「什麼?」她望著他的眼。

「小花,我不想要你是合作夥伴了。」

她聽見他這樣說。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21 PM

第六章

葉限回到家,換回原本破舊的衣衫與鞋子,把華麗的服裝以及只剩一隻腳的金縷鞋密密收妥,洗去滿臉胭脂,坐在果樹下,想著青年,然後迷迷糊糊睡著。

後母與妹妹回家後,發現葉限正熟睡著,也就沒再懷疑,只是把葉限喚醒,認為她貪懶偷睡,藉故罵了她一頓。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沈花心口緊縮,彷彿有成千上萬隻的蜂兒在她腦裡飛竄,嗡嗡作響,原本因為他的體溫而逐漸潤紅的面頰,漸漸退去血色。

看著她的模樣,南宮籍立刻知曉她誤會了。

「真是個小笨蛋,又呆又傻。」他擰擰她的鼻頭。

「什麼?」沈花眨眼。為什麼他笑得這樣歡快?因為終於領悟到其實他並不需要自己?因為瞭解到她的繪作是多麼糟糕?因為開心他終於不用花時間拜訪自己?

「我方才領悟到一件事情,小花想知道嗎?」他的眼角彎起,感覺到她渾身緊繃起來,於是握住她的手,安撫的捏了一捏,最後拇指輕輕揉著她的掌心,為了那裡因為長期勞動而產生的薄繭,心裡泛起點點的心疼。

沈花好不容易才從乾澀的喉頭擠出聲音,「可以……不要嗎?」

「不,你非聽不可……小花,別胡思亂想。」

「我、我沒有。」

「沒有?那你現在想的事兒是什麼?」

沈花用力咬著下唇,呼吸有些凌亂。

「你……你……今日有些晚了,你趕快回書坊吧……我……我上樓看看小寧。」她想要離開這裡,好好靜一靜。

說著,腦袋一低,掙開被握住的手,就想往樓梯上走。

南宮籍又好笑又無奈,抓住沈花的手臂,使勁一拉,使她的背脊靠在牆面,雙臂一撐,讓她困在其中。

他低著頭,雙眼散發著晶瑩光芒,並且抬起左手,順著她的髮絲撫摸,最後順勢滑落到她的耳殼上,輕輕揉著,直到那裡泛起如成熟桃子般的粉紅,依然捨不得鬆手。

「小花,你是不是在想,我終於領悟到你的繪作原來是多麼糟糕,所以決心不再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對不?」

「難道不是這樣嗎?」沈花苦澀的別開眼。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南宮籍低笑,「對不起,小花,我方才說錯了,害你誤會。」

「說錯了?」沈花困惑的看著他。

「是呀,我應該說,不想你『只』是合作夥伴,我想要你除了合作夥伴這項身份之外,還有能夠與我有所牽扯的關係存在。」剛才他遺漏了「只」字,整句話的意思就差了十萬八千里,也難怪她會誤會。

他承認,是他的錯。「牽扯?」她不解的重複。

「嗯,我想要你我之間能夠有更強、更堅定的牽袢,是一種比朋友情誼更加強烈的牽絆,是我們能夠擁有彼此的那種牽絆。」說著,他的掌心來到她的面頰邊,拇指在她的唇兒上不斷摩挲。

她的唇瓣好軟,沒有塗抹胭脂,卻仍如此粉嫩,像是甜美的桃子,讓人真想……叼住品嚐。

如此的想法,讓南宮籍呼吸一滯,瞇起眼,視線直盯著那兩瓣柔軟,心跳逐漸加速,甚至口乾舌燥起來。

真是糟糕呀,是不是所有男人在面對自己喜歡的姑娘時,都會像他這般,想要吻吻對方、抱抱對方呢?

真的……好想呀……

「小花,你猜猜看,我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他聲音低啞的問。

他略微粗糙的掌,讓沈花感到既酥麻又刺癢,她想躲避,卻無處可逃,只能承受他溫柔的撫摸。

他的眼神宛如世間最炙熱的火焰,而她是置身其中的人,渾身熱燙起來,快要無法呼吸。

沈花喘口氣,強迫自己穩住心神,思索他的話。

他說,想要更強烈的牽袢,是擁有彼此的牽絆……

這世間上,會有什麼牽絆是能夠擁有彼此?

沈花垂下眼,猛然,心念一動,一個讓她枰然心動的想法,緩緩浮現在心海裡。

不、不會是這樣吧……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心口的鼓動愈來愈快,腦袋甚至有些暈眩。

應該、應該不可能吧?她這般模樣,他不嫌棄就已經很好,怎麼還會……喜愛她?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說的擁有,也不會是男女之情的擁有吧?肯定是她多想了!

「小花,猜到了嗎?嗯?」南宮籍發現自己好喜歡她臉頰的觸感,興許是因為她不常出門,即使外出也會戴上帷帽,能夠曬到日頭的時間,就只有在家裡屋院忙碌的那一點時間,才使得她皮膚觸感這樣柔滑,色澤如此白皙。沈花小心翼翼的說:「你……想同我結拜,認我當乾姊姊,是嗎?」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這種關係如他所說的,彼此之間的牽絆比朋友情誼更加強烈,雖然想到這樣的關係發生在他們身上,讓她心中有些莫名的遺憾,但仔細想想,這樣也不錯呀,至少若往後他們不再合作,他們之間還能夠有一樣關係密密牽絆住他們,至少……

不過,為何她的心頭和眼眶,卻酸酸的呢?

南宮籍啞然無言,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八拜之交呢,真虧小花想的出來。

但……姊姊?他現在才知曉,原來小花的年歲比自己要大,她看起來如此清秀,害他一直以為她年歲與他相當。唔,不知小花到底多少歲數?二十?二十一?

他想,應該沒超過二十二歲。

可他不想計較這些,無論她歲數如何,都影響不了他。

對他來說,她就是個太過善良,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小女孩。

而他想保護她!

「阿籍,我……猜對了嗎?」這問話裡滿是期望,一半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一半卻矛盾地想要聽他……否定。

「錯了,小花。」他低聲說著,臉更往她湊近,讓彼此的氣息糾纏,雙眼裡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了。

沈花望著這副模樣的他,喉頭忽然緊縮、乾渴起來。

他的視線炙熱而專注,以往看起來總是過分年輕的面容,而今忽然成熟起來,像一名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能夠讓任何姑娘遮風避雨的大男人。

第一次有這樣想法的她,同時也想起曾經看過屬於他的結實手臂,心跳猛然亂了方寸,手腳甚至有些發軟。

她強烈感覺到他散發出的蓬勃熱氣,並且意識到屬於男人的他是如何高大,屬於女子的她又是如何嬌小。他只要張開手腳,就能密密把她圈在懷裡,用強健的身軀,吞噬她。

她伸出舌尖舔舔乾澀的嘴角。

這樣的行為卻刺激了南宮籍。

他身子一僵,猛然想起好早好早之前,他打大哥手中拿到二哥所寫的春風稿子的內容--

粉嫩的小玩意探出她的嘴兒,緩緩勾舔他薄淺的下唇,不理會他急於探出欲加勾纏的粗礪大舌,直直往下勾去,滑過他緊繃的下顎、滾動的喉頭、剛硬的鎖骨,直到他胸前的兩抹暗紅上端。

他聽見小妖女低低嬌笑兩聲,猛然之間,溫熱的觸感出現在他的胸前,垂眼只見小玩意正對著他的暗紅細細舔舐,耳邊聽見濕潤的咕嘰聲。

他發出呻吟,雙手扯亂了胸前人兒的髮髻,揉弄著她的腦兒,直到他終於忍受不住,扯起她,嘴唇強悍堵上,大舌塞入她的溫熱裡,纏著她、攪著她,讓她和自己相互勾旋……

南宮籍發出低吟,沒料到原本已經忘個一乾二淨的字字句句,為何突然洶湧地浮現出來。

小玩意……塞入……勾旋……

天呀……

他望著她的唇兒,回想方才看見的粉嫩小玩意,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呻吟,抵在牆上的右手緊握成拳。

「阿、阿籍?」沈花輕聲呼喊他,右手放在他的左下臂上,眼前卻突然一暗。

南宮籍終是抵抗不住自己的念想,銜住眼前粉嫩的唇,時而輕輕吮著她柔軟的下唇,時而伸出有力的舌,舔舐著她的唇瓣,喉頭發出滿足的咕噥。

沈花因為他的行為而傻住,甚至忘記該要呼吸,腦子裡亂烘烘的無法進行思考,任憑他將男性氣息餵入她的嘴裡。

她想起自己曾經也被這樣對待過,可是對方的氣味令她難受,也沒有這般……溫柔。

她沉醉了,啟唇發出如貓兒似的輕吟,南宮籍乘機將舌頭擠入她濕熱的檀口裡,尋找到丁香小舌,反覆挑弄。

他的右臂攬住了她的腰,掌指揉捏她的腰際,左手則撫上了她的後腦勺,以便讓自己唇舌的探索能更加順利。她的唇猶如丹桂花糕一般,如此香甜,如此可口,讓他捨不得鬆口。

沈花承受著他的索取,身子逐漸癱軟下來,緊緊依靠著他炙熱的身軀,若不是腰際上的強健手臂,她早已跌坐在地上。

彷彿過了十年之久,南宮籍終於甘心結束這突如其來的親吻,舌從她嘴裡伸出,瞇起雙眼看向她因為自己而嬌酣的面頰生暈,潛藏在體內十九年,始終未曾萌發的男性滿足感,此時宛如發脹的麵團,蓬勃鼓脹起來。

唉,瞧她嘴角邊還有來不及吞下的津液呢。

他湊上前,細細吻去她嘴角邊的濕潤。

「小花,你明白了嗎?我想要的關係,是可以親吻你,是可以擁著你做一些親密事兒的關係。」

南宮籍額頭貼著她的額頭,雙眼裡滿是溫柔。「小花,我喜歡你。」

迷迷濛濛回過神的沈花,只是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裡是哪裡?

顧盼周圍的漆黑,抬腳往前走了百來步,想要離開這處黑暗之地,但四周儘是陰涼冰冷的空氣,讓她止不住打顫。

忽然,強烈亮光從黑暗裡迸射而出,一名男子坐在精緻的雕花椅上,在亮光中出現在她眼前。

他右手肘支在扶手上,五指微縮撐在臉頰邊,帶著滿臉笑意,高傲地睥睨眼前的她。

沈花想轉身逃離這個令她害怕的人,但雙腳不知何時被綁上千斤石塊,讓她一步也動彈不得,只能狼狽承受男子的視線。

男子輕嗤一聲,開口了,聲音又輕又柔。

「我說沈花,你真以為他是認真的?以為他真的喜愛你,真的想要與你在一塊兒?」他的姿態宛如傲慢盤問腳邊罪人的天神,「也許,他只是一時好玩無聊,才拿你當解悶的器具。」

不,不,阿籍不是這樣的人!阿籍那樣好,那樣溫柔,絕對不會如你說的一般!

「不是這樣?那麼你告訴我,他為何會說喜愛你?瞧你,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甚至人人見了都會噁心害怕,這般模樣的你,憑什麼會讓他喜愛上?」

阿籍不在乎她的傷。

「你打哪兒知道他不在乎?你有明問過他嗎?不,你沒有,你膽小的不敢問,你只是憑著自己妄想來揣測,憑著自己心願來假想他對你的感覺。」

男子發出尖銳長笑,笑聲化為成千上萬的繡花針,毫不留情戳刺著沈花。她蹲下身,抱住渾身顫抖而且冰冷的自己。

「呀,待我想想該怎樣解救你,把你拉出美好的妄想……有了有了,就告訴他你過往的事兒。」

不,不要這樣!不要告訴他!她不想讓阿籍知道那些事兒!那些太難堪,她不要阿籍知道。

「嘻嘻,你擔心了吧?」捉到了她的痛處,男子笑得一臉狡詐,「我知曉,當你聽見他說喜愛你時,其實有些開心,其實想要投入他的懷抱,對不?沈花啊沈花,你怎能這樣自私?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殘破不堪,明明清楚自己再也沒資格被人喜愛或喜愛別人,可你卻蒙著良心,想把過去往事隱瞞住,接受他的喜歡。」

她只是偷偷幻想,並不會真正如此而行呀。

「不管,我偏要和他說,由我這個弟弟替你告訴他,你不敢說出口的事兒,讓他知道你的醜陋,讓他知道,那日回應他擁抱與親吻的人,竟然是這樣心態醜陋的女人。」

不,華弟,求求你、求求你別……

沈花「啊」了一聲,倏地睜開眼,瞪著床頂板子急促喘息,半晌後,才明白自己是在作夢。

直到心跳逐漸平穩,她半坐起身子,抹去滿額冷汗。

「不打緊、不打緊……沈花,別擔心……」她喃喃自語,屈起雙腳,雙臂圈抱住膝蓋,把臉深深埋入。

連續幾日她反覆作著相同的夢,夢裡有可怕邪惡的弟弟,以及慌張不已卻無能為力的她。

想起夢中弟弟的威脅,沈花更加緊抱住自己。

「別擔心、別擔心,沈花,你別胡思亂想,他不會來的,他不會願意來這個狹窄簡陋的地方,更不可能來看你……想想看,這麼多年過去,他從來沒踏入這兒半步,何況你與他們已經……」斷絕關係。所以,不用擔心他會千里迢迢來找自己。

之所以夢見弟弟,一定是上天告誡她太貪心,同時懲罰她那日對阿籍的回應,要她看清自己的本分,不可隨意妄為的緣故吧。

其實,上天不必如此,她也明白那日自己的行為是多麼羞恥、自己的內心有多麼貪心呀。

她已經在反省,所以,求求禰,老天爺,永遠也不要讓阿籍知曉她的那些往事,永遠不要讓阿籍也鄙視她。

她已經開始學習安分守己,學習不會再偷偷幻想與南宮籍的可能,學習不再對南宮籍的來訪加以期待,學習不再因和南宮籍同處在一室而心跳加速,學習不再為能和南宮籍談天說話而心生喜悅。

她會努力學習把一切情緒收藏起來,包括那萌生的喜歡之情。

她是什麼時候喜愛上他的?是在他宛如巨人般替自己抵擋鄰居大嬸的難堪言語時?是他滿頭大汗替自己處理家務事時?是同他坐在椅上,漫無目的談天時?還是他張著純淨的眼,筆直望著她,毫不在乎她的面容,稱讚她的繪作時?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有什麼重要的呢?她已經沒資格了,半點資格也沒有。

她必須學會為現狀而感到知足,不能再貪求什麼,她會一直一直替他作畫,一直一直當他的合作夥伴,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是了,我不難過,這樣就已經很好……」

只是,心裡小小的渴求、小小的遺憾又是什麼?

為什麼她會希望自己不是這般樣子,沒有擁有可怕傷痕,不曾擁有那些過往,而是一名有資格能夠喜愛他的姑娘,有資格能夠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笑,聽他說話,能夠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擁抱,同時也能擁抱住他的姑娘?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她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姑娘?

小花在躲自己。

絕對。

南宮籍坐在桌子的一端,視線望向離他遠遠的小女人。

廳堂裡又出現兩張桌子,沈花把被他搬出去的那一張搬了回來,放在屋內最邊邊的角落,獨自一個人在那兒作畫。

她為什麼如此?為什麼在終於接受他靠近之後,又開始遠離呢?

她不再阻止自己到後院「休息」,不再遞上巾子,甚至不再與他悠哉說話聊天。

南宮籍覺得,他們雖然同處一室,但她與他的距離卻漸漸遙遠。

是因為他那日的親吻嚇著她了嗎?還是因為他的表白?

他不知道她心裡所想的到底是什麼?對他的感覺又是什麼?

真後悔那日沒詢問她的心意。

那時的她,在承受他的親吻,聽見他的表白後,酣酣傻傻的模樣令他心頭化成一灘春水,又連續啄吻她幾下,才跑去後邊一如往常的「休息」,順道還替她煮了晚膳,就怕她會把白糖當成鹽巴。

後悔!真後悔?!他那時候怎麼還有興致劈柴?真想痛打自己一頓!

只是,「後悔」這玩意是天底下最無用的東西,半點用處也沒有,所以南宮籍放下手裡的毫筆--他方纔正在為了書冊用紙,而即將啟程至剡城的事兒作策畫,而把腦袋裡一條條的計劃內容寫下來是他的習慣--輕手輕腳走到沈花身邊,卻發現她紙面上一片空白。

「小花。」他呼喊,卻看見她身子一顫,手的墨筆往下一掉,乾淨的紙面上瞬間沾上黑點。

一向惜物的沈花這回卻沒有阻止墨筆的滾動,讓紙面形成長長的污漬,自己則連連退了幾步,背脊抵著牆面。

「阿……」沈花嘴角輕輕一抿,「你、你有什麼事情嗎?」

南宮籍萬分確定,她把他的名兒「籍」字給吞下肚。

「小花。」他又喊。

「什、什麼事兒?你、你要拿繪稿了嗎?抱歉,我一時之間想不出該畫什麼,你要不要先回去,改日再來取?或者我送去給你也行?其實,你可以不必在這裡等我繪完,很浪費時間,往後我直接去書坊找你,在那兒聽你說故事完後,再回來畫圖--」

南宮籍打斷她,「小花,你在躲我。」

「躲?沒有,沒有的事兒。」沈花腦袋慌張直搖,不敢望向他。「你……」南宮籍跟著搖頭,再也不管其他,手臂一伸,將她拉入懷裡。

沈花在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裡不斷掙扎,她心裡焦急,多麼害怕自己更加陷入其中,如此一來,她必須花上更多時間與力氣,才能把他在心中的份量除去。

然而,她的力量遠遠敵不過他,最後只能屈服在他的懷裡。

看她放棄掙扎,南宮籍用下顎磨蹭她的腦頂,輕聲問:「小花,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好嗎?」

沈花靜靜的沒有說話,急促的呼吸聲卻洩漏了她的情緒。「或者告訴我,你對我是什麼樣的感覺,好不?一個人暗自揣測實在是件難受事兒,心裡七上八下的像吊著水桶……又或者,能否告訴我,希望我怎樣做?」說出來讓他參考,但實際上該如何行動仍決定於他。

「我……我……」要他別親近她,要他別再對她好,要他往後別再這樣溫柔對她說話?

「小花,你這樣異常,是因為我說喜愛你的關係嗎?」南宮籍感覺到她的身體一僵。唉,果然沒錯。

「你……我們當合作夥伴就好,好不好?」

「為什麼?」

「你、你那樣年輕,應該找一位與你年歲相仿的姑娘來喜歡,我年紀這樣大,不適合你。」

「小花,我還不知道你的歲數呢。」

「我二十四歲了。」

「你有二十四歲了?我一直以為你沒高於二十二歲……但是,二十四歲也不打緊呀,前年城南有位二十歲的男子娶了二十八歲的姑娘。」年歲不是問題,高矮胖瘦不是問題,重要的是,他喜歡她,想永遠待她好,而她呢?「我們相識不久……」

「相識三個月還不久呀?想我爹娘以前只相識三個月,就彼此私下訂親了呢!」只是爺爺當時氣壞了,強迫他們分開一年冷靜冷靜,但最終還是失算,爹娘仍結為連理,生下三隻小毛頭與一顆掌上明珠,這是他打小聽到大的故事。

「我……我配不上你……」

南宮籍一笑,「我也配不上你呀,瞧,你會畫畫又會刺繡,這兩樣我都不會。」

「會這兩樣也沒什麼。」許多姑娘都會這兩樣,甚至比她更好更優秀,她這樣根本不算什麼。

「那要怎樣才是『有什麼』呢?」南宮籍抬起她的下顎,雙眼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沈花別開眼。

「小花,你方才說的那些,在我眼裡都不重要。或許,你心底也不是在意那些,而是你的……過往?」

沈花有片刻時間忘了呼吸,臉色變得慘白,宛如那日站在門前遭受婦女們譴責時候一般。

南宮籍心頭一緊。他果然沒猜錯。

「小花,我不知道你過去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坦白說,我很好奇,但是一直不敢問,你願意和我說嗎?」他下顎揉著她的腦頂,「小花,我想知道的原因,並不是想探究什麼,只是一直納悶不解,為什麼你會獨自一人住在這兒?你的爹娘呢?你的家人呢?他們都不在了嗎?」

「我的家人,都住在京城。」沈花輕聲的說:「阿籍,對不起,有些事情我沒辦法說出口,我……我們就只當合作夥伴,好不好?」

砰!

門突然被一腳踢開,撞擊在牆面上,沈花的心也一驚,差點跳起來。

「哎呀呀,這是怎麼回事兒?沒想到我初次來這兒,就能看見這樣的親熱畫面。」

一名男子命令小書僮乖乖站在外頭曬著午後烈日後,自己則大刺刺跨入門檻,一屁股坐上板凳,眼睛直勾勾望著南宮籍與沈花,鼓掌大笑。

沈花看見此人,激烈的倒抽口氣。

他是……他是……

「許久不見,親愛的沈花姊姊,沒想到你在這兒挺有名的嘛,隨便向路人描述你的面貌,就能夠確切知曉你住的屋子。唉,真不明白你為何要搬來這?爹在你狠心斷絕關係後,不是還看在多年父女之情的份上,替你買了房子嗎?沒想到你半點也不感謝爹,居然把房子賣了,搬來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望著來者,沈花彷彿又被黑暗的漩渦拽著往下沉、往下沉…一直至渾身發涼。

他為什麼會來這裡?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22 PM

第七章

在葉限的家鄉附近,有個相鄰的海島,島上有個「陀汗」的強悍部族。

中秋慶典過後的十五日,陀汗族的小兒子不知為何帶領幾位僕役,沿著海島附近的村莊,拿著一隻金縷鞋挨家挨戶讓姑娘們二試穿,希望能尋找到穿得下它的姑娘。然而,始終沒有姑娘能穿下金縷鞋,鞋子總是比姑娘的腳還要小。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南宮籍的雙臂鬆開沈花,卻依然站在她身旁,握著她冰冷的手,雙眼打量男子。

對方與沈花,衣著上,一位極盡華麗,一位簡單粗糙,氣質上,一位玩世不恭,一位溫和內斂,五官上,兩人的眼睛皆為杏眼,鼻子秀挺,嘴唇略薄,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小花,這位是……」家人?親戚?

沈花還未開口,男子又大笑了,一邊拍桌。

「噗,哈哈哈……小花?你叫她小花?真是個好名兒!和我養的小花狗一樣的名……」男子抬手拭去笑淚,「來來,小花,叫兩聲來聽聽,會不會轉圈握手?需要準備骨頭給你嗎?還是要準備軟球給你玩?」

南宮籍眉心皺擰,打心底厭惡起眼前的男子。儘管擁有相似的五官,但對方看起來就是那樣不順眼,讓他真想一拳揮上對方的臉。

可惜不行。

「他是我……弟弟,沈寶華。」沈花左手緊捏著裙擺,滿眼驚恐,「華弟,你……你怎麼忽然來找我?是家裡發生什麼事兒嗎?」

「發生什麼事兒?沒有你在,哪會發生什麼事?還有,我說小花,你的禮數變差勁了呢,我坐在這兒這麼久,茶水呢?點心呢?還不快拿出來招呼我。唉,我來淮都城辦事,都還記著你這個早就毫無關係的姊姊,順道關心你的情況,卻沒想到遭到這樣的待遇。」

沈花的嘴唇抿到發白,連連深呼吸好幾次,才動了動被南宮籍握住的右手,引來他的目光。

「阿籍,我先送你離開,好不?」她輕聲問,不想南宮籍待在這兒。某人立刻嚷嚷,「讓他離開?不成不成,我想和他聊聊,想知道他怎麼會和你攪和上,可不能讓他輕易離開。小花,你快去準備茶水點心,我想吃曇花糕兒,配上翠坪銀針茶。」

「我這沒有這些。」

「沒有這些?」男子揚聲怪叫,隨後眼珠子對著廳堂裡一轉,「啊,是了,瞧你住的地方這樣小,這樣簡陋,想必也拿不出這麼昂貴的茶水點心。好吧,也不為難你,那就來個蔥花燒餅與一壺龍井……也沒有?你是故意的嗎?王老頭咧?他不是會做燒餅?去要他做呀。」

「王伯已經不在了。」

「不在?」男子想了一想,雙手一拍,「啊,老頭終於死了呀?嘖嘖,我還在想他究竟要活多少年才肯罷休咧。你把他葬在哪兒?我明兒個去祭拜祭拜,以便感謝他對小花的照顧。」

瞧,他多有心。

「我讓王伯火葬,骨灰罈擱在二樓的小祠堂裡。」

「王伯這樣照顧你,居然如此簡便了事,你難道沒聽過『入土為安』這四個字嗎?」

若可以,她也想將王伯的屍骨入土,然王伯離去時,殷殷囑咐她一切從簡,更不需要破費尋覓埋葬之所,屍身燒了就是。她知道,王伯希望她把銀兩存下來,用在生活所需上。

「罷了,反正你本性就是如此糟糕,這樣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男子揚手揮了揮,「行了,快去準備茶水點心,有什麼東西便拿出來招呼我就好。」

「阿籍,我先送你……」她拉著南宮籍,步伐僵硬,就要經過弟弟身旁。

忽然,一個拳頭重落在桌上。

「沈花,我說的話,你沒聽明白嗎?我要他留下,你聽不懂嗎?」沈寶華怒目而視,瞪著沈花的視線猶如利刃,彷彿要狠狠刨去她的血肉一般。

沈花一驚,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但以往面對弟弟生氣時,那深入骨髓的習慣就要做出-

她雙腳一彎。

「小花?」南宮籍急忙托住她的手肘,雙眼不可思議的瞪大。

她要下跪?對弟弟?

南宮籍看看尖嘴薄舌的沈寶華,然後深深看著沈花,接著整個身軀擋在兩人中間,將她護在堅實懷中,撫撫她的發。

「小花,你去後院準備茶水吧,我也想同你弟弟聊聊。」小花怕她弟弟,她的身子在顫抖,彷彿是落入陷阱的小兔,那隨時都會暈過去的模樣,讓他既心疼又擔憂。

聞言,沈花用力抓住南宮籍的左手臂,拚命搖頭。

「阿籍,不要……」他不知道弟弟的可怕,她不能讓他單獨面對弟弟。如果說話惹弟弟不開心,弟弟會打人,很痛很痛。倘若她在,還能幫阿籍擋著呀!

「小花別擔心,相信我,好不?」

沈寶華嘻嘻一笑,「是了是了,別擔心,我難道會吃掉他不成?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姘頭……嘖嘖,瞧起來才十幾歲,小花真是厲害,居然能找到這樣年輕的男人。」

「阿籍不是……」她想脫離南宮籍的保護,為他反擊,但他不讓,溫柔卻不容反抗地把她扯回懷中。

「我說是就是。還有,你要讓我說幾遍才肯打算招呼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重複,他的耐性就快要耗盡。

沈花思緒紛亂。怎麼辦?能將弟弟趕出去嗎?或者讓阿籍先離開?但,當弟弟執意想知道一件事情,而無法如他所願的時候,他所做出來的行為會更加跋扈,他或許會察探阿籍的身份,然後去阿籍的書坊大吵大鬧。

不,她怎麼能夠讓弟弟影響阿籍的生意?

可是……

「小花,快去吧。」南宮籍捏捏沈花的手,摟住她的腰,半拖半抱的將她帶至後院,用門簾阻隔沈寶華的窺視。

他拇指將她的下唇從牙齒肆虐下解救而出,手心摸了摸她的臉頰,憐惜的抹去她的冷汗。

「阿籍,我弟弟很……很……糟糕,你和我一起留在這兒,好不?」沈花祈求的望著他,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右手臂。

她的十指隔著衣衫掐入南宮籍的肌膚,引來他絲絲的疼,但他心卻一暖,因為知道她是真的擔心他,在乎他。

他左掌撫在她的腦勺上,額頭抵著她的。

「放心,會沒事的,你忘記我是書坊老闆嗎?」

「書坊老闆?」

「書坊老闆必須應付古里古怪,專門找麻煩的客人呀。」南宮籍咧嘴一笑,表情輕鬆裡帶著對沈花的溫柔,「小花,你先在後院歇歇腿,喘口氣,然後替菜圃澆澆水,我會讓他盡快離開的。」

他其實並不是真正想和弟弟聊天,而是想替她面對弟弟嗎?因為發現她怕弟弟,所以才要她到後院嗎?

「阿籍……」沈花的雙眼盈滿無助。

「噓,交給我處理,別怕。」南宮籍彎身在她冰冷的唇上親一口,伸手捏捏她僵硬的頸項,便消失在門簾的另一端。

沈花站在陽光底下,陽光雖然溫暖,卻驅不散她一身冰冷。

片刻,她沉重地走入灶房,爐灶上留有稍早替南宮籍煮茶時所剩的水。水已涼透,若想要泡茶,必須再加熱它。

沈花如此想著,正要蹲下生火,突然間,一個模糊的畫面,張牙舞爪地竄入她的腦海--

尖銳的聲音,歡快的大笑,等著看戲的嘴臉。

告訴他你過往的事兒……

讓他知道你的醜陋……

我要告訴他……

告訴他!

沈花身子一顫,腦袋一暈。

弟弟會告訴阿籍嗎?會不會像夢境中一樣?

不,不要!她快要學會不貪心,所以,別奪走她唯一的朋友,別讓阿籍也鄙視自己……

沈花在心中吶喊,再也無心把水燒熱,拿了茶壺,隨手抓入一把粗茶葉,把涼水倒入,將茶壺放在托盤上,匆匆回到廳堂。

南宮籍從後院回到廳堂,還沒坐穩,立刻被沈寶華問了姓名與年歲,他老實回答後,笑著問:「華兄打京城來,是為了什麼要事嗎?」

「為了『風月君』呀,今日他的新冊子開賣,我才千里迢迢遠道而來,幸好順利拿到號碼牌。你聽過『風月君』嗎?」

「聽過,他的春風書十分有名。」他當然聽過,因為是自家二哥呀。

「哈,真是識貨!我上個月初才得知有這號人物,看了他幾本冊子之後,就喜歡得不得了,然後只花上八百兩銀子,就把他先前的五本冊子全買下來。」

八百兩銀子買五本?算一算,一本就是一百六十兩,這可是當初價格的翻倍、翻倍,再翻倍呀!如此,還用「只花上」這三個字眼,而這樣的數字,小花需要做多少件繡品,才有辦法賺到?

「你有『風月君』全部的書嗎?」

「沒有。」想看的話,去二哥房裡拿就好,他不需要有。「別想同我借喔,我手邊『風月君』的書絕對不會借人,我可不要別人的髒手碰那些書。」他眼神充滿唾棄的看了眼南宮籍放在桌上的手。

「好了,別再說這些……」沈寶華咭咭笑了兩聲,「我現在要知道你怎麼和小花勾搭上?」

「我有事請小花幫忙,久了也就熟悉起來。」南宮籍笑了笑,簡明扼要的說。「華兄,時候不早,你不是還要取『風月君』的冊子嗎?我陪華兄一塊兒去吧。」

南宮籍說著就要起身,但某人動也不動。

「你別想岔開話題,你是不是擔心接下來說的會被小花聽見?不需要擔心啦,就算她聽見也沒啥。欸,我說你,是不是在玩小花?老實說,你替她取的小名還真不錯,小花小花小花……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像狗一樣的名兒,聽起來真順耳。」

「我沒在玩她,這種事情不能玩的。」南宮籍面容在笑,但心裡早就把對方痛扁一頓!

要不是只想盡快把他弄走,別讓小花再擔心受怕,他也不用忍到快內傷。

「沒在玩她?拜託,你還那樣年輕,該多看看其他女人,多走走青樓,把小花當成拿來玩樂的對象就好。像她那樣的女人,半點也不值得浪費心思。」

「是嗎?」

「不過,我真佩服你,竟然能忍受她那醜陋樣兒……」沈寶華雙眼轉了轉,腦子想到了什麼,賊兮兮的問:「小花可有告訴你,她臉上的傷打哪兒來嗎?沒有?她竟然隱瞞不說,嘖嘖,真有夠賤,是擔心你知曉後會離開吧,不過沒關係,讓我告訴你……」

倏地,沈花掀開門簾奔了進來。

「不許說、不許說!華弟,你離開,離開我家,離開這裡!」沈花三步並成兩步撲上前,一不小心把茶水灑在他身上。

茶壺落在地上,碎了滿地。

沈寶華發出尖叫,一掌狠狠拍向沈花後腦勺,速度之快,讓處在另一頭的南宮籍來不及阻止。

「該死的你!瞧你做了什麼蠢事!啊啊,我的衣裳、我的靴子,這可是我特別訂製的呀!是上等錦布製成的呀!」沈寶華用力揪住沈花的頭髮。「我……我……」

「你怎樣?你害怕我說出你的過往?我偏要說!偏要說!」沈寶華把沈花的臉扯向急趕上前的南宮籍,讓她用疤痕面對南宮籍,「瞧,你瞧,她這疤痕,是她不守婦道所受到的懲罰!她嫁人,卻不盡心侍奉公婆,甚至善妒,所以被丈夫休離……啊,虧我還替你尋到那樣好的人家,真是浪費我的一片苦心,我真以你為恥!」

「不要!不要再說了!」沈花掙扎,雙手胡亂揮動,卻猛地被推入南宮籍懷裡。

沈寶華抱臂冷笑,「你可千萬想清楚,這樣的女人到底是個二頭貨,得到了對你沒任何好處,玩玩就好、玩玩就好。」

「你住嘴住嘴!出去!別再來了、別再來了……」沈花撲上前,把弟弟推出門外。

「你以為我喜愛來你這破地方嗎?早知道別那樣好心來看你,被潑得一身茶水,又得回客棧換……哼,像你這樣的女人,當初就該選擇自縊,而不是厚顏無恥的活著浪費米糧,二頭……啊!」

砰!一拳打上某人下顎。

「不許你這樣說小花!」南宮籍的滿腔怒火瞬間爆發出來,他揪住沈寶華的衣領,憤怒咆哮,那重擊在骨頭上的拳頭隱隱生疼,卻比不上內心的疼痛。

該死的!小花在她弟弟的內心到底算什麼?比衣物還要低賤?比狗兒還要不如?只因為衣衫被茶水弄濕,就對小花動粗,而且還是在自己面前!

看看剛才小花因沈寶華發怒就想下跪的反應,這畜牲只怕不是第一次動手!她的每一次劇烈顫抖,每一個驚恐眼神,都讓他心疼死了,恨不得早八百年就認識她,為她擋下那些難聽的嘲諷與毫不留情的拳頭。

「你……你……」沈寶華想要閃躲,卻被揪住衣領,只能眼睜睜看著又凶又狠的拳頭朝自己揮來。

砰!一拳朝某人右臉頰揮去。

「小花不是任你這樣隨意辱罵屈辱的!」什麼叫只要玩玩小花就好?什麼叫小花生存在世間上是厚顏無恥,浪費米糧?他完全不知道,小花如何努力照顧自己與小寧,是如何勇敢的生活,就這樣胡亂批評她。

「居然打我……」

「你到底,是不是小花的親人!」

砰!一拳朝某人左臉頰揮去。

「你到底,是不是個人!」

砰!最後一拳狠狠朝某人肚子打去。

連連打了四拳,一向養尊處優的沈寶華竟然無力反抗,被打得兩眼生暈,小書僮即便焦急萬分,卻也無力阻止,只能小心翼翼準備攙扶起跌在地上的少爺。

「你……你竟敢打我……小心……小心……」

南宮籍睥睨看著跌坐在地上的人,原本的溫和面容,而今透著令人不敢忽視的威嚴。

「我,淨明書坊當家老闆,因為這樣的身份,上邊認識地方官,下邊認識三教九流,甚至連淮都城外的山賊也都認識。若你想活著回去,就別興風作浪,若你顧及自己性命,勸你買到『風月君』的冊子後就趕緊離去,往後別再踏入淮都城一步!」

「你……你……」沈寶華顫顫巍巍地被扶起身,「哼!走著瞧,淨明書坊是吧?」

沈寶華衣袖重重一甩,哼哼唉唉離去。

南宮籍吐出口氣,憂心地想轉身探看沈花的狀況,沒料到木門竟然在他眼前重重一關,並且落上門閂。

「小花!」他一驚,不顧手疼,急拍著門板。

「你……你回去吧……我要獨自靜靜……」裡頭傳來沈花悶悶的抽噎聲。

小花在哭!該死的,她哭了!

「小花,你開門,開門讓我看看你,好不?」她方才被抓頭髮,不知道要不要緊?還有茶壺摔在地上,她有沒有踩著?

「你走開……走開……不要理我……我不喜歡你……我是二頭貨……你以後別再來了……」

南宮籍一頓,放在門板上的手緊握成拳,雙眼重重閉了一閉,調整自己紊亂的呼息。

二頭貨。

小花曾嫁過人。

他其實,也驚訝到了。

或許該給她一些時間冷靜下心神,而他自己……唉……「小花,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他輕聲說,也不知沈花有沒有聽見。他深深看了門板一眼,拖著緩慢步伐,一步步遠離。

門後的沈花,臉頰埋入手掌裡,一邊站著午睡醒來,滿臉茫然的小寧,泣不成聲。

南宮籍在床上翻來覆去,時間已過丑時,依然無法入睡。

他的腦袋靜不下來,反覆滾動今日……不,應該說是昨日所發生的一切。手上仍殘留揍人的痕跡,這是他第一次氣憤到忘記「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處世原則,但,他半點也不後悔。

過了半刻,他放棄繼續把床褥揉亂的舉動,起身下床走到門外,沿路晃到黑漆漆的書坊店堂,又來到僕傭住處,最後朝木刻院走去。

四周黑影幢幢,他落寞的身影,被月光映在地上,好孤單。

忽然,他聽見一聲咳嗽。

「師傅。」他詫異喊道。

坐在石亭裡的黃老師傅朝他招手,「阿籍呀。」

「師傅,你怎麼沒睡?」南宮籍舉步走入石亭。

「人老了啊,睡一會兒便精神飽滿。倒是你這小伙子,是睡飽了沒事兒?還是有心事睡不著?」

「唉……」南宮籍憂鬱的歎口氣。

「沒想到一向開朗的小伙子也會歎氣。怎麼,為了紙頁漲價的事煩心?」

「紙價漲了,與紙商商量沒用,最後計劃去剡城一趟。事情都已如此,沒啥好值得煩心呀。」

「你這小子……」黃老師傅想要大笑,忽而想起現在的時間,急忙嚥下滾到喉頭的笑聲,卻引來一陣咳嗽。

「師傅,你不打緊吧?」南宮籍拍著黃老師傅的背脊。

黃老師傅擺擺手,好不容易穩下咳嗽,道:「其他書坊老闆都因紙價而心煩,我看只有你例外。」

沒值得煩心?哈哈,能說出這話的,不愧是籍小子!書冊用紙一張漲兩文,如此買一千張紙頁,就要比以往花上兩千文呀。當然,這只是估算的數字,要知道,出版一批冊子,絕對不是一千張紙就能解決的事。

「本來就是,事情都水到渠成,煩心也沒用,只會徒增白髮,我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早生華髮。」南宮籍頓了一頓,「師傅,我今日遇到一件事兒,是一件讓我訝異的事,是我以往絕對沒想到的事。」

「哦?」

「我覺得好慚愧,明明不知道她的過往事兒,卻大言不慚的說喜愛她,也難怪她會躲我了。或許,在她心裡,我是個不負責任之人吧,畢竟說出口的我隨時都可能反悔,可最終受傷的人卻會是她。」

「原來咱們阿籍也會為感情事心煩。」他還以為阿籍會一直和七、八歲孩子相處,直到皺紋華發萌生咧。

「我也會有心上人嘛。」南宮籍咕噥。

黃老師傅呵呵一笑,「那位姑娘是怎樣的人哪?」

南宮籍仰望著月牙,許久,才開口說道:「她是一位可愛的姑娘,儘管二十四歲了,心裡仍藏著一名小女孩,會為了吃到甜糕而開心,會為了菜圃架上生出絲瓜而喜悅。她一直以為繪出那些可愛圖樣是因為他人的關係,但倘若她心裡不是那樣愛幻想,沒有孩子的單純心性,是絕對繪不出那種圖樣。」

「孩子心性?人說物以類聚,果真沒錯。」

「師傅,你別藉機指控我像小孩子。」他嗅到指控的味兒。「老頭子可沒這樣說,是小子自己這樣想。還有呢?」

「她很善良。」南宮籍垂下眼,「我知道,她對需要花費銀兩的事兒都必須精打細算,可她卻會用少許文銀幫助一些手殘腳殘的乞兒,那些文銀與富貴人家捐給廟宇的一比較,雖然只是九牛一毛,但……」

「貴不在多,而在心。」黃老師傅點頭。

「還有,她家中以前有位老僕,當老僕出外賣餅回來,她會燒盆溫水,執意親自替老僕洗腳。在老僕往生後,她早晚三炷香祭拜,一日也沒少過。」這是他與小寧說話時得知的。

「那可真難得呀。」黃老師傅好感慨,要是他徒兒也這樣待他,他恐怕會樂得睡不著,「小子,你怎麼會喜愛上她的?」

南宮籍沉吟片刻。

「起初,只是心疼她被旁人欺侮,想幫她分擔一些辛勞,然而漸漸的,發現同她談天說話時好開心,都能夠聊一些和其他人無法聊的事情,看著她的時候,愈來愈覺得她可愛,之後,見不著面時,會想她念她,惦記著她過得好不好?直到那一日,就發現自己喜愛上她了……如此說起來好像沒多大理由,半點也不驚天動地。」南宮籍嘿笑兩聲。

「世間愛情百款,理由各式各樣,細水長流是情,驚天動地也是情,你這樣沒什麼不好。」誰說愛情一定要轟轟烈烈?細水長流、平平淡淡並沒有什麼不好。

「師傅,我起初知曉她的身份時,真的好訝異,我猜想過許多可能,卻從沒想過她會是那樣的身份。不過,我相信自己沒瞧錯人,我認識的她就是那樣一位好姑娘,絕對不是她那個混帳弟弟嘴裡的那種人。」不孝?善妒?他所認識的沈花,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他知曉,有許多惡劣男人,會對妻子挑三揀四,繼而用莫名其妙的理由將妻子休離。那些被休離的妻子,被家人唾棄,被世俗嫌棄,許多人甚至會走上自縊一路。

小花,你其實是在乎我的,對吧?否則你不會如此擔心被我知道你的過往,怕被我唾棄,怕我因為世俗觀點而遠離你。

但是,小花啊,喜愛一個人,除了在乎她的現在,連同她的過往也要一併接受與包容,這樣,才算是喜愛,不是嗎?

你以為我知曉你的過往後會遠離你,但你萬萬料不到,我對你卻是更加心疼,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因為,我相信你。

「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黃老師傅望著他閃爍著堅定光芒的眼。

「是啊。」南宮籍咧嘴一笑,「不過或許往後會面臨一些阻礙,不過,我不怕。」

黃老師傅抬起充滿皺紋的手,拍了拍南宮籍的肩。

南宮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長長吐了口氣,原本盈滿在肺腑裡的煩悶,緩緩消散。

「師傅,我要回去歇息啦。」他說。

「去吧去吧。」黃老師傅揮揮手,看著打小看到大的孩子,踩著愈來愈穩重的步伐,走出涼亭。

許久,許久,許久。

「不出來哪?」

片刻,一道頎長身影從大石後轉出,是南宮家的長子,南宮書。

「師傅,您愈老愈厲害了,距離這麼遠,還能察覺到我。」南宮書朝涼亭走去。

黃老師傅笑了下,大大方方接受恭維,「莫非阿書你也有掛心之事?否則怎麼會大半夜裡遊蕩到這兒來?」

「只是看著月色美麗,出來走走罷了。」南宮書雙手背在身後,仰望著月色,眉目之間一派優閒。

「呵……你家小子沒事,不必擔心。」

「我沒擔心他啊。」南宮書一臉詫異,彷彿驚訝黃老師傅這麼說。

黃老師傅瞇起眼,定定看著眼前的青年,忽而搖頭笑道:「你與小子實在相差許多,一個是精明狐狸,一個是吱喳不停的雀鳥。同樣都是兄弟,怎地性子卻差那樣多?」

南宮書沉默半晌,笑了,「如此,咱們的書坊,才能有幸遇見適合它的老闆,師傅,您不覺得嗎?」

因為雀鳥性子親和,面對人群再適合不過,而狐狸,只需要在後頭適時幫助雀鳥。

不過,狐狸也知道,雖然現在雀鳥瞧起來毫無作為,但終有一日它會成為大雁,翱翔在狐狸永遠飛不上的天際。

黃老師傅也笑了。

「說的也是。」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22 PM

第八章

幾日後,他們來到葉限所住的村莊,就在小兒子滿心沮喪的先回飯館歇息時,僕役們到葉限的家,讓葉限與妹妹試穿金縷鞋。妹妹先穿套過金縷鞋,一如其他人,腳掌無法套入鞋子,而葉限卻在後母與妹妹的驚愕注視下,順利穿上金縷鞋。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在第五十六次刺破自己的手,心緒始終混亂的沈花在昏暗燈火下,決定結束針線活兒,將繡品隨意放入一邊的竹籃子裡,拿著燭台,沒什麼精神地往後院走,準備打水洗漱。

時間已經是亥時,夜空星光點點,缺了半邊的月兒掛在天邊,發出銀白色光芒。

「那天的月兒是個上弦彎牙,已經二十日了呀。」沈花仰望夜空,歎了口氣,嘴裡輕聲呢喃,心再度一緊。

她又回到以往的生活,為了瑣事而忙碌,時間過得冗長而緩慢,平時除了小寧之外,再也沒有能夠說話的人。

不過,生活中還是有一些改變--鄰居大嬸們對小寧、對她的態度,沒有以往那樣劍拔弩張,見著她們時,會露出歉然的笑,儘管依舊不會相互攀談,但情況已經比過去好上許多。

之所以會有此轉變,全是他的功勞,因為他曾經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所以才有這樣好的結果。

南宮籍……阿籍……一位出現在她生命裡,她日趨在乎的人。他現在是否也沐浴在月色底下,與她仰望相同月色?

明明不應該,明明要自己學會放棄,但她知道自己仍偷偷冀盼能夠再次見到他的身影。

每日,每日,她都會對著大門發愣,猜測著他今日會不會出現?猜測是不是能夠再度看見他猶如陽光的笑容?猜測或許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過往,或許他與別人不同,依然願意喜愛曾經被休離的自己?

只是,所有的期待,都是一場空,自從那日過後,他從未再出現……那天被當眾挖出所有難看瘡疤的她,萬念俱灰,手足無措,竟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怕會看到輕賤、鄙棄,甚至只是單純的同情,才那樣把他擋在門外,讓她也讓他,冷靜一段時間。

她相信,只要他有心,就會再回來找她,但他始終未曾出現。

沈花發出難過的喘氣,雙手捂在發疼的心口上,覺得那裡正被一隻無形的爪子用力撕扯著。

她的心從未這樣疼痛過,即使與親人斷絕關係,即使承受被人休離的痛楚,她都沒有這樣難受過。

如果沒有心,如果她的在乎再少一些些,是不是就不會這樣難受?是不是就不會如此期待,如此盼望,甚至……開始痛恨上天,為什麼這樣對待她?為什麼要讓她認識阿籍之後,又用最糟糕的方式,將他硬生生從身邊奪走?她哽咽一聲,緩緩蹲下身,用力環抱住自己。夏日的夜晚,空氣清涼,但不冷冽,可是她卻像冬日裡只穿著單薄衣衫的人,瑟瑟發顫,同時想起那強健的手臂,以及那堵溫暖的胸懷。

「阿籍……阿籍……你不願意再來了嗎……我好想你……好想你呀……」她宛如受傷無助的小獸,發出低低嗚咽。

明天,又該怎麼和不斷詢問的小寧說?說她好喜歡的阿籍哥哥,因為她的小姐的緣故,而不會再來了呢?

正當她拚命拭去擦了又滿盈的淚水,緊咬下唇不敢讓嗚咽繼續逸出,夜涼如水的夜裡,門外竟傳來兩聲低沉的敲門聲。

她心一提,頓時止住淚水,小心翼翼地側耳確認,怕是自己太過渴求他的出現而出現幻覺……

叩叩!

像是回應她的疑惑,敲門聲再次響起。

沈花猛地從地上起身,顧不得因勢子太猛而頭昏眼花,笑顏燦爛地奔至門口,就要開門迎接南宮籍,但,她又倏地收起笑容,停下動作。

他……會選在這時間來嗎?

可能嗎?

淮都城的治安,最優良是在富家子弟眾多的城西,其次是城東,接著為城北,城南是治安最混亂的煙花酒地之所,這便是當初王伯放棄沈老爺買的屋舍,堅持從城南搬至城東的原因。

城東治安雖好,但她是一名女子,萬一門外之人不是南宮籍,而是有所圖的壞人,她又該如何是好?

她剛剛竟被一時的渴求與欣喜沖昏頭,差點陷自己和小寧於險境中!

沈花躊躇著,但敲門者似乎沒有打算離去的念頭。「誰?是誰?」她警戒地問。

「小花,是我。」

沈花一瞬間愣住,心口緊縮了下。

那個聲音,她錯認了,對吧?

這時間他怎麼可能會來?又怎麼可能再來找她?

如果一開門不是他,她的失落肯定會更大更大……

門上再度傳來敲擊。「小花?」

「南、南宮籍?」沈花右手握拳抵在發顫的心口上。「是……」

沒等南宮籍說完,沈花迅速拿去門閂,拉開門扉。門外的人真的是南宮籍,他瘦了許多,而且比以往更要憔悴。

屋裡屋外的兩人,用同樣飢渴的眼神,吞噬彼此。

「我……是在作夢嗎?」沈花雙手捂在嘴邊,輕聲呢喃,只是,她瞬間被擁入炙熱的懷裡,感受他炙熱的胸懷,他以行動告訴她,他確實存在。

真是阿籍,不是她在作夢!

但他是來找她和好,還是來找她……切割關係?

「小花,我好累……」南宮籍發出疲憊的咕噥。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沈花從他懷裡抬起腦袋,望著他僬悴的容顏,伸手輕輕撫著。

「我今日才打平鳩城回來。」

「平鳩城?」

「嗯……小花,我真想你……」南宮籍臉頰不斷磨蹭她的,身體的重量漸漸壓往她。

沈花急忙使力扶住半昏半醒的男人,再也顧不得揣測他來找她的心思。這樣下去不行,他看起來好疲倦,她必須先讓他休息才行!而時辰這麼晚了,她不可能讓這般模樣的他再花兩刻時間回書坊呀。

她腦海裡毫不猶豫產生一個念頭。

「我帶你上樓休憩,好不?」她問,樓上只有兩間房,但她決定把房間讓給他,自己與小寧擠上一晚。反正,王伯在世時,她都和小寧睡在一塊兒,沒什麼的。

南宮籍哼了聲,沒有多大反應。

沈花扶他進屋內,帶他上樓進入自己的房間,讓他坐上床沿。

她先替他鬆開髮帶,用手指戀戀不捨地梳松他的發,撫過太久沒看見的年輕俊顏,接著蹲下身脫去他的鞋襪,卻發現他雙腳的拇指有些紅腫,彷彿走了太長太遠的路。

這些日子,阿籍究竟發生什麼事?沈花心疼的想。「你等會兒,我去燒盆水給你擦臉。」她低聲說道,把房內另一個蠟燭點亮,然後拿著原先的燭台匆匆下樓,先把大門落閂,再到後院燒水,花了兩刻時間,才回到房裡。

南宮籍靠在床邊,身上的外衣早已被他脫去,甩在床邊一角。

沈花將盛著溫水的盆子放在床邊,擰了條巾子,輕柔地替他擦臉,接著彎跪下身子,拉高他的褲管,示意他抬起雙腳放入水盆裡,然後她的手伸入溫水中,握住他的左腳,十指微微用力,揉捏他疲憊的腳掌,有時往上延伸,按壓他緊繃的腿肚子。

南宮籍發出舒服的哼聲,差點歪倒在床上。

沈花的雙手移向他的另一隻腳,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它。

一刻鐘後,他的腳被移出水盆,上頭的水珠被沈花仔細擦去。「好了,趕緊休息吧。」沈花輕聲說,扶他躺上床。

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的床原來這樣小--他的雙腳伸直後,竟然超出床沿--不過也沒其他地方能夠讓他休息,只能讓他屈就一夜了。她好抱歉的想著。

幫他拉上被衾,拿過被他亂扔的外衣,摺妥放在一邊的小桌上,沈花轉身想把水盆拿下樓去,卻發現他半撐起身體,視線黏在她身上。

「小花不睡嗎?」他的嗓音充滿渴睡的低啞與慵懶。

「等會兒就睡。」

「那……」南宮籍腦袋歪了一歪,嘴角牽起一抹笑容,像一名無憂無慮的少年,「我等你。」

等她?

沈花眨眨眼,「你先休息沒關係,我只是把水拿去倒掉,等會兒就會睡了。」

「我等你回來,再一塊兒睡。」

沈花愣了半晌,雙眼緩緩瞠大,臉兒也瞬間爆紅。

一塊兒睡?他的意思不會是……

怎麼……怎麼可以?他不介意她的臉嗎?不介意她的身份嗎?為什麼會想要與她同床共枕,相擁而眠?

他是累糊塗了,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對吧?

「我、我和小寧……一塊兒睡就、就好。」沈花結結巴巴的說。「我出去倒水。」

她必須在後院讓自己冷靜,或許、或許應該再打盆水洗臉。

沈花正要蹲下拿起水盆,卻被一掌握住手腕。

她望向自己被扣住的地方。手腕只是被鬆鬆握著,她只消使點力氣,便能夠逃離,但她卻彷彿被鐵鎖扣住,無法動彈。

「小花,同我一起,不好嗎?」身為書坊老闆閱人無數,南宮籍當然已掌握讓沈花答應自己要求的要點,那就是--

「我……我和小寧一塊兒睡……」

「我想抱抱你……水盆先擱下,好不?」他裝可憐。

她的雙拳捏緊、放鬆,捏緊、放鬆。

她不斷在內心告訴自己,他應該是太過勞累,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若她真的按照他的要求,與他共枕,他清晨醒來,看到枕邊人的可怕模樣,肯定會嚇壞的……所以,她不能……不能……

只是,床上的男人,鬆開扣住她手腕的手,對她張開雙臂,露出空虛的胸臘。

他的內衫微微敞開,沈花看見他胸膛的肌膚,看起來……好溫暖。

「小花,過來。」他低啞的嗓音充滿誘惑,簡單的幾個字,幾乎讓沈花沉淪。

望著他因為渴睡而朦朧的雙眼,她咽咽喉頭。

「小花,來。」他再次誘惑。

一下子……一下子就好,她會在他熟睡後離開,如此,她也就不必擔心他醒來後,看見她的反應。

就這樣吧。

沈花這樣告訴自己,帶著一顆顫抖的心,脫下鞋襪,鬆開髮髻,躺下時,立刻感覺到他的四肢朝她伸了過來。

他的右腳勾住她的雙腳,右手橫過來擁住她,把她更往懷里拉去。

沈花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衾,被他困在他的懷裡,又像是一樣珍貴寶物,被他小心翼翼擁抱著。她不由自主更往他身上窩去,呼息之間,滿滿全是他的味道。

「小花……別再難過了……」南宮籍呢喃,吻了吻她尚哭得紅腫的眼,將下巴親暱地頂著她的髮頂後,就一動也不動了。

沈花靜靜躺著,悄悄伸出左手抱住他的瞟,數著他的心跳,直到認為他已然熟睡,正想要離開,他卻抱得更緊,並且發出抗議的咕噥。

再等一下吧……

沈花如此想著,閉上眼,決定數到一百下,再嘗試離開。

沈花動了一動,腦袋昏昏茫茫,卻在感受到胸乳被人揉捏之際,立刻清醒過來。

一道聲音卻在此時傳入她的耳裡,同時,她的耳垂被又暖又濕的東西給吮住。

「小花,醒了嗎?」

小花……這個聲音……會這樣呼喚她的人……

沈花打了一機靈,想起睡醒前所發生的事情。

天,她居然睡熟了!

「你……南宮……嗯……」她低喘一聲,視線朝下望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成背脊靠在南宮籍胸前的姿勢,外衣早已失去蹤影,一隻大手鑽入單薄的內裡,隔著肚兜攫住一團軟嫩,有一下沒一下的抓握。

南宮籍的腦袋微微抬起,不斷吸吮眼前的柔嫩耳朵,發現她的目光後,刻意加大手裡的動作。

「別……別這樣……」沈花想將胸前的大掌移開,卻感受到身後的男人鬆開了她的耳,嘴唇在她的頸項上不停來回輕吮。

她身子戰慄,呼吸急促起來。

「小花,我好想你。」他低聲說,換了另一團軟乳揉弄,右腳擠入她的雙腿之間。

他已經醒來兩刻時間,起初,他還有些困惑,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又為什麼會抱著小花,想了一會兒,才迷濛有了印象。

他記得打平鳩城回來後,交代了關於二哥和小紫的事情,用過晚膳、淨身過後,儘管身軀疲憊不已,卻因為目睹二哥與小紫的遭遇,而按捺不住想見小花的心,於是匆匆出門。不過,從中央大街抵達小花家以及之後的事情,他竟然沒有多大記憶,唯一記得的,是她替自己洗腳的事兒。

洗腳?要是他在清醒時,絕對不會要小花這樣委屈自己。

思及此,他心頭一陣溫軟,看著她酣睡的模樣,想著二哥和小紫的遭遇,不由得慶幸自己不用經歷心驚膽戰、尋找心上人之事。

而在慶幸過後,看她昨夜軟化的態度,加上帶了點他不否認的「先下手為強」的壞心眼,一向溫柔的南宮公子就這麼不客氣地開動--

「小花,放鬆,別繃著自己……我不會傷害你……」他輕吻她的頸項,好喜歡嘴唇底下的柔滑肌膚,以及她因為自己而發出的幽幽喘息。

小花的心跳變快了,是什麼原因呢?

「南宮……你……」阿籍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低沉?聽入耳裡,就像陳年美酒喝下肚,讓她腦袋暈暈然。

「不喊我阿籍了嗎?嗯?」他低聲壞笑地問,左手加入了撫弄的舉動,有一下沒一下揉著她的小腹。

「阿……阿籍……我們不能這樣……」

「小花,我想抱抱你、親親你……小花,你不想嗎?」這般看似溫柔又民主的示弱詢問,是他發現制住小花抗拒的最佳利器,她通常無法對他無害的笑臉說「不」啊。

「我……我……」她心頭紊亂,一股不知名的騷動,從她體內緩緩湧出。

她感受到有個硬物抵在臀兒上,她十分清楚那個硬物是什麼,以及南宮籍想要做什麼。

做那件事很痛,以前擁有丈夫時,每到晚上,她最害怕的就是那件事情發生,她更知道,她與阿籍不該如此,但是……但是……

她同樣想親近他。

「小花?」他嘴唇回到她的耳殼上,不斷磨蹭,「你不想嗎?」

「想……我想……」沈花心口顫抖,順從了心底與身體的渴望。

低低的笑從南宮籍的胸口發出,他親吻她的面頰,右手扯去她的腰帶,拉開內裡,使陳舊的肚兜及褻褲露出來。

「阿、阿籍……」沈花瑟縮了下。

「小花乖,相信我。」他右手回到她的胸乳,視線越過她纖瘦的肩頭,望著早已硬挺、俏生生抵在兜兒上的兩點,拇指與食指伸過去輕捏,左手則往下伸去,來到她溫熱的雙腿之間,隔著褻褲挑逗那片柔軟之地。

一陣麻癢從沈花的雙腿之間竄升而出,她急忙要併攏雙腿,卻被他的右腳撐得更開。

她現在斜靠在南宮籍身上,衣衫半褪,像一隻待宰的可憐小羊兒,眼裡泛出無助光芒。

南宮籍真是愛極了她這般脆弱的樣子,顫巍巍的任憑他欺負,使他更加心癢難耐,更加想讓她再可憐一些。

他的手鑽入她的褻褲,卷弄之間的柔軟毛髮,之後更往裡頭探入,在兩片貝肉之間不停揉撫。

「阿……阿籍……呃啊……」忽然,埋在雙腿間的手指按住一個地方,惹得她急忙咬住下唇,身子發出細細哆嗦。「小花,喊出來,別壓抑。」

「阿籍……嗚嗯……不要……不要弄那邊……」她感受到腿心染上一片濕滑,尖銳的快意從被按壓住的一小點擴散開來。

「這邊嗎?」他問。「對……不要……好難受……」

「我明白了。」食指在讓她戰慄的地方輕刮,惹來身前人兒劇烈的顫抖與啤吟。

他知曉了,小花喜愛他弄這兒,挑逗這個小小的肉核兒,能讓她愉悅。「嗯啊……阿籍……不要了……不要弄那兒……」沈花扭動腰際,想要擺脫他的手指。為什麼要弄她那邊?做這種事情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

「小花好激動。」他改搔為壓,感覺她不斷朝後方縮躲,於是挺起下腹擋住她的退路,而在她上身逗留的右手也沒停下,配合左手不停扯弄兜兒底下的小硬點。

他低下腦袋,用齒咬開她頸上的肚兜繩結,右手一扯,把那片布料由上往下掀開一半,使一對白馥馥的軟乳暴露在空氣中。

他情不自禁托起一隻,好喜歡它棲息在自己掌心裡的模樣,這樣小巧,這樣惹人憐愛。

天際濛濛漸亮,他可以知道它的色澤,可以知道它的雪白上綴著一抹桃紅,就像軟嫩可口的包子,頂上綴著一點可愛的紅。

南宮籍緩緩揉捏起來,或輕或重,時而用拇指頂弄上頭的小桃紅,兩邊都不放過,速度由慢變快。

「啊……阿籍……不要揉了……慢一點……」上身與下體不停被欺侮著,她腦袋好暈,一股空虛感從身體深處緩緩浮現。

「要我慢些,還是不要再揉?小花說話真是顛三倒四。」他左手指頭捏住鼓脹而起的花蒂,不斷朝外扯弄,「瞧你,下身興奮的不停淌出花汁,小花自己有察覺到嗎?」

「我……我……啊呀……」

「就是這兒不斷淌水,真是個小壞蛋。」他食指抵上小而濕潤的穴口,「小花,我幫你教訓它。」

說完,指頭緩緩戳入,瞬間感受到裡頭的嫩肉四面八方包裹住他的指。「阿、阿籍……」

「小花真緊,這樣拚命咬住我的指,是擔心我會離開嗎?」他埋在裡頭的指開始抽插起來,沒一會兒,又再擠入一根,兩根手指一塊兒在她體內肆虐。

她的褻褲無法使他大展身手,他咕噥兩聲,右掌往下,扯去阻礙他的東西。

腿間一陣涼意,沈花還來不及哆嗦,埋在其間的指卻突然大起大落抽動起來。

她渾身的感覺全集中到雙腿之間,覺得那裡火熱熱的,既酸又麻,她想要擺脫這樣的感覺,臀兒不斷扭動,卻加助了南宮籍的動作,使他配合她的擺動,手指更是劇烈的抽弄。

咕嘰咕嘰的濕潤抽插聲,在室內格外清晰。

沈花聽著,更加激動,甬穴收縮得更是厲害,一下一下擠著、咬著體內肆虐的異物。

天、天呀,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身體裡彷彿有一團火,讓她渾身悶熱得難受,腿心之間像是有東西要解放開來……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能讓那樣東西釋放!「小花……小花……舒服吧……」抵在她臀兒間的硬物,在她每扭一下腰臀,就能夠享受被她臀肉磨蹭的快感。

忽然,咬著他兩指的嫩肉開始抽搐,彷彿要把他的手指拉入腹中,死命地吸吮著他。

南宮籍心中一緊。

她就要高潮了!

他的右腳把她的雙膝扯得更開,右掌往下伸去,與左手一同欺負懷中人兒濕潤泥濘的腿間,先對著兩片肉瓣揉搓,之後尋到小肉核兒,配合在她體內移動的指頭不停捏擰扯弄。

這樣的行為讓沈花更加瘋狂了。

「不要……不要這樣……啊呀……我的身子好奇怪……生病了……要壞掉了……」

她激動的仰起頸項,雙手分別握住南宮籍左右手的前臂,十指深陷其中。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受不住,那樣東西一定會在身體裡迸裂開來,不要,不要呀。

「不是壞掉,而是太過舒服……小花,我可愛的小花,我怎麼捨得把你弄壞?」

「阿籍、阿籍……別……我要受不住了……停下……有東西……會跑出來……好可怕……」她腰臀搖擺得更加猛烈。

「別怕,小花,別怕,有我在,放心解放開來,在我手裡釋放開來。」南宮籍望著急遽起伏的雙乳,更加快手裡動作,或搗或捏,每一下都把身前的小女人更逼往崩潰之處。

沈花大口大口喘息,雙目所望之處逐漸產生紅霧,沒過多久時間,她身體僵直,嘴裡發出又細又長的尖叫。

「啊啊啊啊……」

南宮籍左手兩指抓準時機,猛力一戳--

一股又濕又滑的暖液淋上他的指,四周肉壁不斷激動的攪動,用力吮著其中的異物,許久許久才停歇下來。

南宮籍將指頭從她體內撤了出來,大量水液流出她的穴兒,將他的掌心弄得更加濕漉。

他喘口氣,鬆開昏昏沉沉的人兒,胡亂擦去滿手的滑液,脫去她與自己的衣物後,再度將她攬入懷中,拉上被衾蓋住兩人,儘管分身腫脹而疼痛,卻並不急於對她展開索求。

南宮籍望向她高潮後迷濛的雙眼,心憐地親吻她的額頭,下顎摩挲她的髮頂。

空氣中佈滿濃濃的甜膩氣息。

南宮籍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靜謐時光。

誰說男人一定要靠慾望才能滿足?有時候,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靜靜感受她的呼吸,靜靜撫摸她的肌膚,也能夠心生愉悅與滿足。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23 PM

第九章

「姑娘,請問您還有另一隻鞋子嗎?」領頭的僕役問。

葉限點頭,進入廂房拿出另一隻鞋,僕役一見立刻明白,眼前的姑娘正是所要尋找之人,於是連忙把葉限帶到飯館與小主子相見。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沈花回過神,已經是一刻後的事情了。

訝異他竟然還留在榻上,甚至抱著自己。

在她記憶中,「他」--也就是她的前任丈夫--除了洞房花燭夜那次,其他時候都在事成後立刻翻身離去。還是說,每個男人的行為都會不一樣?方才阿籍待她的方式,與「他」相差好多,讓她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感覺。

思及此,沈花開始掙扎。

「小花,別動。」南宮籍撫在她背脊上的掌,上下摩挲起來,好喜歡掌底下滿片的滑嫩細緻。

「阿籍,你不離開嗎?我渾身是汗,你……」

「無妨,我喜歡這樣。」南宮籍把她攬得更緊,一手拉過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讓她也抱著自己。她的雙乳貼在自己的胸膛上,軟軟嫩嫩的,他喜歡。

「你……你真的不離開嗎?」沈花再次鼓起勇氣追問。「真的不離開。」他揉著她的背脊,「小花啊小花,你為什麼總是希望我離開呢?」

沈花眨眨眼,咬住下唇。

南宮籍伸手撥開她的牙齒,拇指輕緩的摩挲她的唇,最後在上頭啄了一下。

「以後不許再這麼對待自己,永遠不許。」他說,因為他啊,會心疼。

沈花望著滿臉堅持的他,輕應一聲,將臉埋入他的下顎處,許久許久,才輕聲問:「阿籍,你為什麼會再來找我呢?」

「為什麼不會再來?」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花苦澀的說。

他下顎抵在她的腦門上,輕歎口氣,「知道了又如何?小花,我還是喜愛你。你的身份、你的過往,都阻礙不了我。」

沈花呼吸一窒,沒想到能夠再聽見他這麼說,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她又聽見南宮籍開口了。

「小花,你呢?你對我的感覺,又是什麼呢?」他幾乎是屏氣在問。

雖然對於她的心意,他能夠掌握七、八分,但……還是緊張呀,就算初次以老闆的身份面對合作商家,他都沒如此緊張過。

「我……我……」她可以坦然說出嗎?可以嗎?

「小花,你可也喜歡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小花,先別管你內心的枷鎖,告訴我,告訴我你的心意,好不?」

她沉寂半晌,才輕聲道:「喜歡的……喜歡的……」

南宮籍重重吁口氣,隨即低聲輕笑,抬起她的下顎,先淺淺琢吻她的唇,之後加深,舌頭滑入她的嘴裡,尋找到她的小舌,彼此糾纏,讓她感受自己的喜悅之情。

之後,他鬆開她,望著她腫脹水潤的唇,又情不自禁啄吻她的嘴角。

「小花,你喜愛我方才對待你的方式嗎?」他一邊啄吻,一邊問。

沈花睜著迷濛雙眼,一時之間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什麼方式?」

「我讓你得到歡愉的方式。」

她明白了,臉頰添了抹羞澀的艷紅,「你待我的方式好不一樣,你不用那兒,而是用手……讓我好奇怪。」

「不喜愛嗎?」南宮籍笑問。

「不、不是,只是和我知曉的不一樣,不會痛,有些舒服,又有些難受,這是正常的嗎?」

小花真的曾經嫁過人嗎?總覺得她對歡愛一事不太熟悉。

「當然正常。小花,你以前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嗎?」雖然吃味於小花曾經和其他男人--就算那男人相當惡劣--有段親密關係,不過他仍問出心中疑惑。

「嗯,以前總是好疼好痛,有這樣的感覺,這是第一次。」

會痛?這次是小花第一次享受高潮?以前那男人到底是怎麼對待小花?罷了,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他現下只需要知道,讓小花首次品嚐到高潮的人,是他,南宮籍。

南宮籍歡快的輕笑,沈花抬眼,癡癡望著他。

許久,她說:「阿籍,你瘦了許多,怎麼會……」

「最近遇上一件頗糟糕的事。」

「頗糟糕的事?」

「嗯……先說說我最近在忙碌什麼好了。起初,我都在忙紙頁漲價的事兒,為此去了趟剡城,尋找到能夠合作的紙商,所幸不虛此行。之後回來淮都城,忙個幾日,小鏡的貼身婢女小紫卻忽然失蹤……」

「失蹤?」

「嗯,這就是我說的糟糕事。」南宮籍頓了頓,「在發現小紫失蹤的當晚,我們便開始尋找她,最後在湖畔發現到她的繡花鞋,以為她跌落湖裡,一大群人不停在湖邊水裡找著。」

「那有找著嗎?」

「人找到了,不過不是在湖畔尋到,而是在平鳩城。原來,小紫是被她的爹娘拐走,強迫下嫁至平鳩城,所幸事情最後安然解決。」想到尋人的難受,南宮籍依然心有餘悸。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擔憂和二哥的心慌焦急相比,肯定不算什麼。小紫是二哥的心上人,自從失蹤之後,二哥成天發瘋似的尋找她,他那時真的好擔心二哥撐不下去。

「原來昨晚你說打平鳩城回來,就是因為這事兒。」

「我昨晚有說?」他根本沒印象自己說了些什麼。

「嗯,你昨晚出現時,嚇了我一跳,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再來找我。」

「因為你的過往?」南宮籍問。

沈花不語。

兩人沉默片刻,南宮籍抬起她的下顎,深深看著她。「小花,可不可以告訴我,關於你在京城的家,關於你過去的事情?」他想知道,從她口中知道。

沈花抿了抿嘴。其實現在告訴他,也沒什麼,最不想讓他知道的部分,弟弟都已經讓他知道了。

她張了張嘴,好半晌才發出乾澀的聲音。

「我爹名為沈修陽,是經營珠寶生意的商人,我娘則是正室……」

沈修陽是一位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男人,成天盼望著能有男孩兒繼承家業,然而,他娶妻六年,妻子卻始終生不出孩兒,所納入的四名小妾,雖然有生育,生下的卻都是女孩兒。

就在沈修陽考慮要不要再納第五位妾室時,他的妻子終於懷孕了,而在妻子經歷十月懷胎、疼痛的生產過程後,躺在沈修陽懷裡的卻依然是名女嬰,讓沈修陽激動的就要把孩子摔在地上,是一旁的奶媽機警的把女嬰抱了回來。

既失望又生氣的沈修陽,想用「無子」的名義把妻子休離,但甫生產結束的妻子拖著虛弱的身軀,跪在地上懇求他再給一次機會。沈修陽忍下怒意,揚言若下一胎還是女娃,她就等著收休書。

「不過幸好,娘生下我之後,過沒多久又懷孕了,而這次生下的就是我弟弟沈寶華,娘也因此不用擔心被休離。」

「小花,你有幾位兄弟姊妹?」

「一位弟弟,八名姊姊,三位妹妹。」

「沈家小孩裡只有一位男孩兒?」

「嗯。」沈花輕應一聲。

「你的爹娘很疼愛他,對吧?」

「是啊。」沈花垂下眼,「打小,娘便常常嚴厲告誡我,無論華弟想做什麼,都必須配合他,只要是華弟喜愛的東西,一定要讓給他。我曾經有段時間不想處處順著華弟,但華弟總會嚷著要同爹告狀,那時,娘便會斥責我,要我向華弟道歉。我曾經好羨慕其他姊妹,因為正妻與妾室住的廂院不同,所以她們不必時時面對華弟。我有時甚至會想,為什麼我要有弟弟,我真不喜歡弟弟的存在……」

但沒有弟弟,她現下又會是什麼樣?她無法猜想。

莫怪小花的弟弟瞧起來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孩,行徑囂張,半點也不尊重他的姊姊,把小花當狗兒、當僕人使喚,甚至還對她動粗!

他敢肯定,小花以前一定常被弟弟欺負,否則她不會那樣害怕她的弟弟。那日,她弟弟生氣時,小花甚至想要下跪,好讓她弟弟平息怒火……

一想到那個畫面,南宮籍的心真是又酸又疼。

「不喜歡是對的,我也不喜愛他。」南宮籍哼了哼,掌心揉著她的背。

他那猶如「太好了,我們就一塊兒討厭你弟弟」的孩子氣態度,讓沈花微揚起嘴角。

她閉了閉眼,經過兩次呼息,才繼續說自己的故事。

「在我十六歲的某一日,爹忽然把我叫到跟前,告訴我,華弟幫我尋了一件親事,對方長我四歲,他的父親與叔叔都在朝為官。我不曾看過那個人,請爹給我一些時間想想,但爹不願意,說是已經答應人家,不許因為我的緣故而生變,我只好依照爹的意思而行,嫁至對方家……」

嫁過去後的前幾個月,丈夫孟非兢待沈花還算溫和,然而婆婆卻不是很喜愛她,認為兒子娶了一名商人女子當妻子,半點也端不上檯面,於是處處刁難她,幾名小姑也瞧她不起,總是酸言酸語嘲弄她。

漸漸的,孟非兢也開始冷落沈花,上青樓的次數也逐漸增加,到最後甚至會把青樓女子帶回家。

一天,她又看見了這樣的景致,自己的丈夫坐在馬背上,手攬著一名嗤嗤嬌笑的姑娘,她只是望了一眼,一條又粗又長的馬鞭卻忽然朝她揮去--

「我好痛好痛,有好幾隻手不斷抓扯我的臉,我就要被他們撕裂了……誰來救救我……救救我呀……」沈花彷彿回到了當初,火熱熱的疼痛從臉上蔓延開來,如烈火般燒著她的身心。

她尖叫、掙扎,用手抓自己的疤痕,是南宮籍阻止她,緊緊握住她的手。他心頭擰得發疼,真想一拳轟爛那個用鞭子打她的敗類!用鞭子打女人的傢伙,還算是個男人嗎!

沈花依然沉浸在當年,她的雙眼呆滯,急促的喘息,「我好累,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愛我?是我太笨了,所以無法讓他們喜愛嗎?娘說過只要繡花功夫好,盡心侍奉婆婆,就能得到婆婆的喜愛,但婆婆不喜愛我呀,我不識字,她不喜愛我呀,小姑笑我不懂字,丟孟家的臉……」

「小花,小花乖,都過去了,噓,沒事了,沒事了……」他低聲呢喃,低下腦袋不停親吻她,大掌不斷拍撫她顫抖的背脊。

一段時間過後,沈花終於回過神。她低低啜泣,像飽受驚嚇的小女孩,瑟縮在南宮籍的懷裡,尋求他安穩的保護。

「小花,如果難受的話,就別說了。」

但沈花選擇繼續說下去。

「當我傷好醒來,過了半年,我就被休離了。回到家,爹娘他們不斷責怪我,華弟也嚷著不想看到我,說我醜陋,甚至不想和我這個被休離的女人住一塊兒,要爹趕緊把我送走。

「我知道,爹原本打算把我再嫁出去,可因為我的面容以及二頭妻的身份而作罷,而我娘……」

沈花閉上眼,她想,一生中,最讓她心痛的,便是這件事情。「我娘給了我一段白綾,要我好自為之。」

南宮籍從來不知道,原來心可以這麼痛,像是要被人硬生生挖出來一般。被親生母親要求自縊,被親生母親用如此明顯的舉動告知「你不需要再活下去」,會是多麼傷心痛苦。

「但我不願意,即使生活這樣難受,但曾經因為鞭傷而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後,讓我明白我想活下去。我不知道這個念頭到底對還是不對,但我還想活著,不想就這樣結束生命。

「於是,爹與我斷絕關係,在淮都城城南買了房子讓我搬過去,王伯則自願離開沈府,帶著被自己爹娘遺棄的小寧,一塊兒到淮都城來。我們在城南住沒幾個月,王伯認為那裡治安太過糟糕,於是四處尋找其他地方,終於在城東發現這間房,王伯寫了封信至京城告知這件事後,我們便賣了那裡的房子,搬到城東定居……那年我十九歲。」

所以小花被休離的理由,所以小花被家人遺棄的理由,就是這樣。

她的家人真是愚蠢!愚蠢至極!

「阿籍,自從你說喜愛我,我就好怕被你知道我曾經嫁過人並且被休離,怕你從此嫌棄我,瞧不起我。」無論是誰,都重心在心上人面前保有最好的一面,不斷斤斤計較自己不好的一面。

因為喜愛他,因為被他喜愛,所以開始擔心他對自己的想法與感覺,反覆想著為什麼她的面容會是這樣,為什麼她曾經嫁過人,為什麼她二十四歲,為什麼她如此配不上他……

「所以你才希望我們只當合作夥伴就好,如此你便可以不必讓我知曉你的過往事兒?」合作夥伴不需要據實以告自己的過往,這樣便能用一般心態進行交往,但倘若他們親密起來,她的心裡便會產生疙瘩,若選擇隱瞞,會覺得對他不起,倘若選擇明說,又擔心遭來他的嫌棄。

既得之,患失之,這就是喜愛一個人的心情,是吧?「傻小花,別再去想被休離的事兒,我不在乎。」

「阿籍,我是個殘花敗柳的女人,而你能夠擁有更好、更完美的姑娘,你千萬不要因為方纔的緣故,才……是我自己想親近你,而我也不是清白姑娘,不在乎的……」

南宮籍勾起她的下顎,他們彼此倒映在對方的眼眸裡。「小花,如果沒有發生方纔的那件事,我也會如此說。小花,我就是喜愛你,我認為好的姑娘,就是適合自己性子的人,無關她的外貌。」

「你這又是何苦……」喜愛她這樣不完美的女人,委屈了他呀。

「何況,天底下哪有最完美的東西呢?你說你不完美,可你瞧,我也不完美呀!」

「怎麼會?」在她眼裡,他是最好的人了。

「我常常被說外貌像少年,半點也沒有男子氣概,性子像孩子,半點也不成熟,整日嘰哩呱啦歪道理一堆。我經營書坊,半點也沒有能耐,許多事情都得靠大哥、二哥才能解決,許多商人都不相信我是當家老闆。

「小花,我知道我有許多事兒還得學習,或許,我現在只是一個半調子的毛頭小子,可我會努力成為一位能夠讓你放心,能為你遮風擋雨的男人。」

「阿籍……」

「小花,我是真的喜愛你,喜愛和你談天,喜愛看你專注畫畫兒的模樣,喜愛總為了一些小事而開心的你。我現在告訴你,我半點也不在乎你曾經讓人休離,你肯定會懷疑吧?但,時間會證實一切,我會讓你知曉我的心意到底如何,你願意讓我證實嗎?」

「阿籍,你不要這樣,你對我太好了……我是那樣的糟糕……我的臉,我的身份……」

南宮籍的食指壓在她的嘴唇上,凝望著她的雙眼溫柔如水。

「小花,我們給彼此一些時間,我努力成長,你努力學習不要在乎過往,努力挖掘自己的好。小花,我們一起向前走,一起向前看,一起努力,好不?」

他伸出右手小指,舉在兩人面前,等著她。

沈花輕咬著下唇,看著他的小指,雙眼再度泛起淚水。

她可以答應嗎?心裡有些惶恐,有些害怕,但又有更多更多期待。或許未來無法如她所願,但可以吧?可以吧?

阿籍的眼神,讓她願意相信,願意期盼。

顫抖的,小心翼翼的,她的小指,勾上他的。

兩人小指糾纏,這是世間最令人動容的承諾。

沈花閉上眼,眼淚滑落。

「小花,就這樣約定了,我們一起成長,一起向前邁進,直到我有足夠能力替你遮風擋雨的那天,直到你願意放下心裡的疙瘩的那天。」

沈花點頭,胸口盈滿甜蜜的疼痛,而此時南宮籍將她放平在床榻上,由上俯視著她。

「還有一件事,小花。」南宮籍說。

「什麼?」

「我以往沒說,但不表示我沒看見……小花,我爹娘總說我美醜不分,可他們不知道,我並不是美醜不分,而是認為世間上沒有真正美麗或醜陋的,每樣東西擁有那種模樣,都是有道理在。」他輕撫她的疤痕,「現在,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上天讓你成為這模樣,為什麼讓你留下這道痕跡。」

「為、為什麼?」

南宮籍微笑,沒有回答她,只是低下腦袋,嘴唇印上那道傷痕,細細密密的親吻,輕柔而謹慎,彷彿那道傷痕是最貴重的珍寶。

最後,他的唇落在她顫抖的嘴唇上,先是啄吻,然後密實吻住,舌頭頂開她的唇瓣,探入其中,與她纏綿。

沈花發出輕吟,雙眼閉上,讓世間最溫柔的氣味填滿自己。

一吻結束,南宮籍喘息著吻過她的下顎,滑到她的頸項,一下一下不斷吸吮,時而伸出舌尖來回舔弄。

沈花仰起頸子,十指揪住身體底下的被褥。「阿籍……阿籍……」

「小花,抱我。」南宮籍吮了口眼前的肌膚,她如花兒般細緻嬌嫩嫩的肌膚,立刻浮現瑰艷紅點。

「抱我。」他又說,拉起她的雙手放在自己背上,使她圈抱著自己,「小花,摸一摸我。」

沈花猶豫半晌,然後張開十指,在南宮籍背上來回撫摸。他背上的肌膚有些粗糙,不斷散發出熱氣,暖了她微涼的手。然後,她順著他的線條朝下滑落,抵達腰眼處。

「唔……」南宮籍倒抽口氣。

沈花急忙停手,「對不起,我弄痛你了?」

「沒的事,你只是摸到我激動的地方,就像我這樣對你……」說著,他低下腦袋,嘴一張,含住可口的椒乳,像嬰兒般啜吸起來。

他的舌拍動頂上莓果,牙齒間或不住囑咬它,直到它紅腫挺翹,才轉至另一邊用同樣方式對待,毫不偏心。

「啊……嗯啊……」沈花呻吟,覺得腿間又開始騷動,一股濕漉漉的水液從中心流淌而出。

南宮籍嘴上持續吸吮,一手順著她身體線條遊走,指掌上頭的薄繭不斷刺激著她,帶給她一陣陣的搔癢感。

她扭動腰際,甫退去不久的情慾紅潮一點一點的又開始泛起。

「小花,我喜愛你的軟乳,這樣小,這樣可愛,尖端是艷麗的桃紅,羞答答的挺翹招搖。」他抬起腦袋,瞇眼看著因為自己的舔吮,而濕潤硬挺的小果子,忍不住用指尖彈弄它們,逼它們硬得更厲害。

然後,他朝下溜去。

他的唇滑過她腹部上小小的凹洞,在那裡挑逗一陣,又繼續往下。最後,他吻上了她雙腿間的黑色毛髮,惹來她驚駭的尖叫。「阿籍,你要做什麼?」為什麼親吻她的那裡?

南宮籍抬起腦袋,舔了舔舌,露出從未有過的邪惡笑容。「我要讓你快樂,小花。」他說完,使她的雙腿架在肩膀上,讓她的臀兒懸在半空,姑娘家最私密的一處,正對著他的眼。

那裡的色澤像最可口的蜜桃,瑩瑩水光與幽幽香氣,惹得南宮籍滾了滾喉頭,在沈花驚愕的目光下,腦袋朝她的腿心低去。

「哎呀……」沈花啼叫,又羞又怕的看著雙腿中央的腦袋,「阿籍,不要,那裡好髒,你怎麼可以……啊啊……」

南宮籍用舌頭擠兩片小肉瓣,直奔藏在其中的小珍珠,對著它又擠又壓的,知道他的小女人會喜愛這樣的待遇。

果不其然,她的身體激動的顫抖,原本想要阻止他的念頭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十指緊揪住床褥,腦袋左右搖擺。

「小花喜歡這樣,對不?」他腦袋更壓低許多,嘴唇抿住小小的腫脹,用輕柔的力道給予最強烈的刺激。

「阿籍……阿籍……啊啊啊……天……」她不斷扭著臀兒,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離開他,還是更往他靠近?下腹升起興奮又痛苦的感受,身體好像缺少了什麼東西,她需要一樣東西來填滿。

南宮籍的下顎被滑潤的液體弄得泥濘,不過他不在乎,把小蒂兒玩弄到紅腫後,嘴唇含住顫抖的肉瓣吸吮幾下,接著來到小穴兒前,著迷的看著不停收縮淌水的小小洞口。

他吞了口唾液,嘴巴一張,用力朝那裡吸了一下。

「啊啊……」沈花激動的夾緊雙腿,花口受到刺激,一縮一張,敏感地吐出更多香滑水液。

南宮籍受到鼓舞,宛如飢渴的旅人,開始大口啜飲起來,耳邊聽著小女人哼哼哀哀的媚吟,感受到她敏感的身體激烈顫抖,腰兒搖擺得如水蛇一般,更加興奮了。

許多他來不及吸入的滑液,順著沈花的臀兒,滴落在床上,把被褥染深一片。

南宮籍把她的腿從肩上放下,望著不停輕顫的小女人,她臉上的傷痕與軟肉頂上的果實,都因為情慾而發紅。

他抹去滿嘴的滑膩,隨手塗在腿間的高昂上,調整彼此的姿勢,讓碩圓抵在收縮的穴口前。

「小花,看著我。」他熱烘烘的身體覆在她的身軀上,她睜著迷濛的眼兒望著他,「會害怕嗎?」

沈花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感受到腿間緩緩擠入一樣粗大的東西。

她瑟縮了下。

「放鬆,不會疼……」南宮籍咬著牙,一點點把分身塞入她的體內,直到盡根沒入。

她的甬道溫熱而緊窒,嫩嫩的肉壁像最銷魂的手,圈著他,揉著他,逼得他的分身又脹大幾分。

「呃……小花……你咬得我真舒服……」南宮籍低低喘氣,身上佈滿點點汗水。

「真的……不會痛……以前總是好疼……」

「別再想以前。」南宮籍搖了下腰桿子,「小花,我受不住了……來,腳圈著我……對……好乖……」

他開始擺動,讓水潤穴兒吞吐昂揚,並且低下腦袋,再次吸住因為撞擊而不斷抖動的軟嫩,並騰出一手來回撫摸滿是細汗的嬌軀,最後按在她的小腹上,配合下體的動作,一壓一放刺激著她。

沈花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腦袋裡嗡嗡然,只能不斷吐著貓兒似的呻吟。她承受他,接受他的一切,甚至聽見他的低喘。

她的雙腿更加夾住他,雙手圈上他的頸項。

她願意把自己全然交予他,無論好或壞,她願意相信他。

這是她無心的舉動,卻加助南宮籍的慾望。

他埋在她體內的昂揚更加腫大,強悍地撞著她,搗著她,好似要把自己埋入她的體內,用自己的痕跡洗去她過往的一切。

突然,門上傳來敲擊。「小姐,你醒了嗎?」是小寧。

沈花心頭一驚,花徑一個收縮,更是緊緊咬住裡頭的硬長,逼得南宮籍更是忍不住,不管門外有人,用力撞擊起來,交合聲響迴盪在半空中。

「別……阿籍……小寧在外頭……」她好怕小寧闖入,雖然她曾告訴小寧要懂禮貌,不許隨便闖入他人房間,可……天啊……

「停不下來……小花……呃……真緊呀……我好舒服……」南宮籍在沈花耳邊說,並惡意地把手往下伸,按住那被他狠狠疼愛過的小肉核,使咬住自己的水穴更是激烈猛縮,「小花也很舒服吧?」

沈花咬著下唇,差點呻吟出聲。「小姐?」小寧又敲門。「小花……小花……把小寧支開……」

身上的男人不肯停止,沈花必須用盡全力,才能開口說出話語。「小寧,你……」她嚥下呻吟,「你先下樓洗漱,等會兒……等會兒小姐再下樓煮早……早膳……」

她的聲音帶著喘息,希望小寧不要感到異常呀。

然後,她聽見小寧的應和聲,以及轉下樓的聲音。

鬆口氣的同時,身下的酸麻感已經快要瀕臨崩潰邊緣,但身上的男人依舊不放過她,不停對著自己捅搗,敏感脆弱的小肉珠又不斷受到欺侮,強烈的快感層層堆積,終於--

「阿籍……」她挺起身體,一團光芒在她眼前炸開。

南宮籍感受到溫熱液體淋上他的昂揚,腰際一個哆嗦,抓住沈花軟下的腰,咬牙快速衝刺幾下後,自己隨之抵達高潮。

他用力一挺,喉頭發出又低又啞的嘶吼,在她體內解放自己。

直到結束,他暢快淋漓的倒在床上,攬過半昏而去的沈花,嘴唇再印上她的傷痕,貼著它,細細密密的吻著。

「好好休息,我下樓替你照料小寧。」

沈花在昏昏茫茫間歎口氣,閉上雙眼。

然後,她感受到他吻著她的耳殼,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些話--

小花,上天一定是為了讓我們相遇,所以才讓你有這樣的傷痕,我為此感謝上天的安排,也謝謝你如此堅強,願意活下去,讓我能夠遇見你。

她流下淚水。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3-6-26 10:24 PM

尾聲

原來,慶典那一晚,與葉限相識的青年,正是島主的小兒子,名喚羅亞。

羅亞之所以離開故鄉,是遵守父親的指示,前往島的對岸,與當地的商人進行交易,卻在回島的途中,遇見慶典,於是停留參加,並且與葉限相識。

羅亞回到海島,依然對葉限念念不忘,對父親明說後,便與僕役再度來到海島對岸。由於不知葉限名喚什麼,是哪戶人家的姑娘,於是拿著金縷鞋挨家挨戶尋找能夠穿下它的姑娘。

羅亞見到葉限,開心極了,把葉限接到自己生長的地方,娶她為妻,兩人相愛一生。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之後--

第三個月,沈花以「小花」為名,與南宮籍合作的繪冊出現在坊裡書架子上,然,銷售數量不是很好,但至少還是有人願意花銀兩購買。

第四個月,沈花鼓起勇氣說出自己不識字的事實,南宮籍詢問沈花的意見,請來書院女夫子教導沈花以及小寧識字。不過,沈花並不是第一次面對夫子,以前她年幼時,曾與弟弟一同學習三字經,可後來被弟弟阻止,於是她父親便讓她停下習字唸書一事,而她曾經學習過的一切,隨著時間被她遺忘。

第七個月,女夫子又驚又喜的告訴南宮籍,沈花記憶過人,其實是個聰明絕頂的姑娘。南宮籍認為,當初沈花的弟弟之所以阻止,是因為沈花的能力遠遠超越他,而惹來他的不悅,導致沈花無法繼續識字。

第八個月,沈花於城東的租屋時間已滿,南宮籍問過朋友,於中央大街附近尋了一間更寬敞的住宅,每月租屋金七百文銀,沈花與小寧打城東搬離。同月,女夫子看完繪冊,有了新的念頭,拿出山海經,從其中挑了妖怪神仙共十七個讓沈花畫,模樣圓滾尋常皆有。

第一年又一個月,書坊使用的黑墨再次出現問題,南宮籍獨自至墨行商談,得到墨行老闆的賠款,同時,他決心更換墨商,帶著小廝至以墨聞名的歙城,與城內最大的墨商洽談合作事宜,成功而返。

第一年又四個月,南宮籍安排小寧至淨明書坊做活兒,雖然小寧行動不是很俐落,但她很努力在學習。

第一年又六個月,山海經繪冊上架,圖文並茂,引來人們關注,賣出數量是繪冊的雙倍,甚至令人關注到如此奇特筆法的繪者,引得繪冊的銷售數量開始攀升。

第二年,第二本山海經與繪冊分別於年中、年終上架,成果比以往更好,甚至遭來其他書坊傚法,大量的繪冊紛紛出現,並且蔓延至他城。南宮籍與書院合作,在排版印製學生課本時,佐以大量的圖案,引來學生的好感。

第四年,淨明書坊成為淮都城第一大書坊。

第五年,淨明書坊於平鳩城開立分店,同時與他城的書鋪合作,交流彼此書坊內較受歡迎的作者書籍,其中,淨明書坊被指定交流的作者包含「風月君」及「小花」。

第六年,南宮籍遠赴京城,與京城第一大書坊洽談合作之事。

同年九月--

「籍老闆,有打郵務所送來指名給您的紙包。」

「指名給我?」面目依然比同齡者更要年輕的南宮籍,接過褐色紙包。紙包上的字跡他認得,是小花的字跡。

他帶著滿心困惑,將紙包拆開。

裡頭放著一本蝴蝶裝的冊子,他展開,內容並沒有任何字眼,只畫著花從誕生、盛開,被巨大的陰影遮蓋,幾乎要枯萎,最後半殘的過程。

南宮籍彎起嘴角。

小花的故事呀。

他指端溫柔的撫過每一頁的花朵。

然後,他翻到最後一頁。

他看見,一隻手遞出了半殘的花與一隻小小花苞,上頭也有了字眼--我願意。

南宮籍身軀一震,飛快奔出坊門。

那年,沈花嫁入南宮家,成為南宮籍的唯一妻子,兩人攜手終老。

番外篇真相京城最華麗的飯館三樓,一名身穿翠綠綢衫的青年坐在靠窗的雅座上,單手支著下頷,耐心等待相約之人的到來。

此樓層只有他與另一角坐有客人,於是他們閒聊的聲音,清晰傳入青年的耳裡。

「你們知曉嗎?聽說沈寶華那個敗家子,昨兒個又搞砸了一樁生意,賠了對方一千兩銀子,昨天差點被他爹攆出家門呢,我看哪,沈家的好日子不長啦。」

沈寶華?

青年聽見熟悉的名字,雙眼不著痕跡,往那桌客人看去。

那裡坐著七名身穿昂貴衣衫的男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盡皆有之。

「半點也不意外,沈寶華那傢伙有什麼能耐經營珠寶生意?沒一夕之間將家產賠光,就該謝天謝地了。」其中,身形最胖,是青年兩倍份量的男人如此說。

「哈,孟兄,你怎說得這樣風涼?好歹沈寶華也曾經是你的小舅呢。」身穿白衣的男子說。

「我可從來不認為那無用的人是我小舅,當年我只不過看他總是出手闊綽,想他到底能闊氣到什麼地步,所此才試探試探他罷了。」孟兄聳聳肥厚的肩,衣裳彷彿隨時會被撐破。

「卻沒想到……」白衣男子眨眨眼,捂嘴呵笑。

「是啊,想不到他真夠蠢,哈哈哈……」孟兄大笑。

其他不知所以然的五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其中的青衣男子問:「你們兩人別光顧笑,到底怎麼回事?」

孟兄清清喉頭,「我當時拿了一尊玉女像,騙沈寶華說世間僅此一尊,別處絕對找不到,是無價之寶,哄得他暈頭轉向,然後告訴他,我看上他的姊姊,如果他肯把姊姊嫁予我,我便把玉女像無條件送他。」

「他真的答應了?」

「是啊,夠愚蠢吧,其實那玉女像可便宜咧,是我在一間刻坊鋪子只用二十兩銀就買到的廉價品。」

說著說著,眾人哄堂大笑。

「不過,蠢人也有蠢爹,沈修陽還滿臉得意把女兒嫁給我,卻不知我這女婿滿肚子壞水,只想玩玩那女人,玩過後就會休了她。」

「嘖嘖,那女人真是可憐。」

孟兄說:「誰要她生錯家庭,有這麼蠢的弟弟和爹。」頓了一頓,「可惜的是,那女人半點也不好玩,床上死板板的,連呻吟都不會,每回總一臉蒼白,半點也不銷魂,害我老覺得自己身下躺著死魚,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快就休離她。」

「嘖嘖,孟兄,你真過分,玩了對方,還把對方批評成這樣。」像在責怪朋友的不道德,但語氣聽起來卻不是這麼回事。

「真正惡劣的是孟兄還賞了她一鞭子,毀了她的臉,沒任何補償,便狠心休離她,害她被自己爹娘斷絕關係,遠遠趕到淮都城。」清楚事情經過的白衣男子補充著。

孟兄搖頭晃腦,「我這樣也是在幫她呀,你難道忘記,幾年前『沈蠢人』從淮都城回來,不是說他姊姊在那兒與一個少年搞上嗎?」

「哈,說的好像你有功似的。」

「本來就是,若不是我,她怎麼會到淮都城?又怎麼會與少年相好上?」孟兄得意洋洋的抹抹鼻頭,「不過話說回來,我真不明白那時『沈蠢人』怎會突然跑去淮都城?」

青衣男子說:「是我騙他說『風月君』的新冊子必須收藏者本人親自去買。」

「他就這樣相信?哈哈哈,好蠢、好蠢呀。」

眾人哄笑,有人還滾下椅子,捶著地面大笑。

好一會兒,眾人揉著笑疼的肚子,紛紛仰頭喝酒止渴。「欸,對了,同你們說一件好消息,前日我得到小道信息,說是幫『風月君』與『小花』出版冊子的書坊老闆,最近會到京城與『京園書坊』老闆談合作方案咧,如果成功,往後他們兩人的冊子,便能夠在京城買到,而不必差人至淮都城買了。」

「什麼?有這等事?這可太好了!」孟兄興奮的瞪眼。「『風月君』我是知曉,但『小花』又是什麼人?」其中一人問,得來其他六人不可思議的瞪視。

「你竟然不知『小花』?她可是繪山海繪冊的畫師呀,她不僅僅開創新的畫風,最重要的是讓許多思想窒礙的畫師明白,切勿拘泥在以往的小框架裡,只知道遵循前人的畫法,不知改變,不知創造新的風格。」孟兄說。

「哈,真難得聽見生長在書畫世家的你,有看得上眼的畫師。」讓他也開始好奇「小花」這號人物了。

「其實,我一直在想,『小花』該是一名樣貌可愛、活潑開朗的姑娘,否則又怎會繪畫出那樣可愛靈活的圖。」

「是呀是呀,我也是這樣認為咧。」

坐在窗邊的青年,緩緩鬆開緊握的拳。

他差一點就要衝動惹事,差一點就要衝上前,揪住那名胖男人,痛揍對方一頓。每次一遇到跟小花有關的事,他就特別無法維持溫和與平靜。

唉,小花呀,他的小花呀。

「南宮老闆,抱歉,讓你久等了。」一名有著山羊鬍的男人,走至青年的桌子旁。

「不會。」青年微笑,收起心神,起身,抬手抱拳,待對方入座後,跟著坐下,「宋老闆,敢問那桌裡身穿藍衣的男子,宋老闆可認識?」

「他?啊,是孟家少爺,孟非兢。南宮老闆怎麼……」突然好奇起來?「方纔聽見他誇讚『小花』,所以想知曉他的身份。」所以,確實是他沒錯。

宋老闆恍然大悟,呵呵一笑,道:「原來如此。孟家可是京城裡最有名的書畫世家,也是搜羅書畫而出名,我想,『小花』的繪冊肯定也是被羅列在搜羅名單裡。」

青年微笑,沒多加說些什麼,只是與宋老闆商談合作方案時,心裡默默打著主意。

一年之後,京城裡書畫世家的孟少爺,得到難得機會,出價兩千兩銀子,讓心目中最佳畫師「小花」特別騰空繪幅畫給他。

那幅畫,被孟少爺寶貝的掛在廂房裡,就算拿出去炫耀,也是小心翼翼,深恐粗魯的旁人,會毀了世間唯一的繪作。

那幅價值兩千兩銀的畫到底是什麼?

嗯……根據可靠消息,似乎是一隻趴在砧板上的……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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